在楼下超市买一份低脂面包和一袋备用的卫生巾,即将结账时想到个事儿,给龙梓怡拨了个电话,拨号音在那端响,她往嘴里递一口香糖,嚼着,撑着脸,盯着前台的糖果柜子。那端接起,她叫一声:“妈。”然后说:“同意书已经递了。”……“下回签名别签那么端正,我班里的都以为是我仿的。”……“你给舅妈转这个月的房租了吗?她上回问了。”……“好,你开会吧,没什么了。”……挂掉电话,往柜台多拿一包巧克力豆,她继续嚼动口香糖,吹出一个糖泡。单手拎着购物袋与外卖上楼,到六楼,用另一只手摸出钥匙来开门,刚打开就听见里间卧室传来的打游戏声,她将袋子放客厅桌上杂乱的碗筷堆中,从里拿巧克力豆,一边拆一边站到客厅角落体重秤上。指针指到50时,拆包装袋的动作慢下来,随后毫不犹豫地将整袋巧克力丢进旁边垃圾桶内,她返回桌前拿一片低脂面包咬嘴边,其余的封好放冰箱内。接着到卫生间开水准备洗澡,顺便打开手机查看上个月的例假日期,外面打游戏的声音渐渐小了,水声大了,她拉下皮筋用手指顺头发。可是这时手机噗一下从掌心掉到盥洗台里,她迅速抓起来甩掉水,嘴里低念一声“嗤”,扯一条毛巾擦手机,准备放毛巾时往架子顶部看了一眼,这随意一眼,使得动作稍稍停顿,她发现一个东西。那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玩意儿,被藏在一堆毛巾的底部,她把它拉出来,看见了红外线的摄像头。不足三秒,卫生间门彭地拉开!一声巨响震入狭隘的客厅,龙七脚底生风地走向里间卧室,用手掌用力砸门!里屋传出椅子转动的慌乱声响。他不开门,她就进厨房从碗碟堆里找出备用钥匙,三两下就解除锁将门用力推墙上,电脑桌前的龙信义慌不择路地转过椅子,他的手紧紧抓鼠标,屏幕上是闪切回来的游戏画面。“干嘛!”他大吼。她一步不停地走过去,夺过鼠标退出游戏页面,他大声骂咧,而卫生间的实时偷摄画面立刻从游戏页面后面跳出来,她猛地将鼠标线扯断摔地上,龙信义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砸东西算什么事!”龙七充耳不闻地将他的电脑主机从桌子底下抱出来,龙信义快骂出以“C”开头的粗话来,紧接着就被她打开柜门抽棒球棒的动作惊呆,一棒子下去,主机的碎裂声响犹如车祸现场,他仿佛被五雷轰顶,整张脸僵化,嘴型停滞在骂“C”之前的龇牙状态。客厅传来迅速开门的响声,刚下班的舅妈听到声响火急火燎冲进来:“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拆家当啊!”“妈……”龙信义这大高个子惨白着脸,“她把我电脑主机砸了。”舅妈也惊,瞪着一地狼藉,龙七已经到自己房间拿包拿衣服,她经过龙信义房间时丢一句“活该”,套上外套摔门而出,刚出三秒,想起个事,又反身回屋。龙信义吓一跳,以为她还要上手,刚踏出卧室的半个身子又缩回去,舅妈喊:“说说怎么回事!”“她砸我电脑!就这么回事!”龙信义粗着嗓在里屋吼,“她今天还搁学校跟人吵架呢!”“他偷拍我。”她把兜里的摄像头“啪”一声拍桌面上,提起杂乱碗筷中的外卖。“那是我的面不?”龙信义看见,立刻指,“干嘛!拿面干嘛!”龙七出屋,用力关门。……半小时后,人坐在冷气充足的便利店内。九月末,六点半,天色还没暗,玻璃墙上倒映着影子。手机叮一声响,学校公众号定时更新推文,发来有关校内学生在联校物理竞赛中得奖的捷报。桌上摆着一拉了环的气泡水,她挨着椅背,食指一抬,把推文信息快速划走,指腹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摁,继续跟龙信义隔空吵大架。舅妈的电话来了三个,一个电话当着她的面骂龙信义,一个电话劝她回家,一个电话打听她有没有向龙梓仪告状。第四个电话开始她没接了。便利店对面是一别墅区,马路特宽,车特少,门禁特严,进出的人数半小时凑不满三个。她把吸管插进饮料罐,在跟龙信义对线的过程中抽空看一眼对面,刚好看见一出租车,下来一男生。人个儿高,穿北番的制服,关了车门,正徐徐往别墅区里头进。她切到信息箱页面,拇指按“发送”,那边男生边走边从兜里拿手机,两步后,停顿,转头往便利店方向看过来。龙七看着他。一边看,一边无声地咬着吸管,气泡水顺着喉口往下,嗓子凉。他朝这儿走。叮一声。她低头看,龙信义又怼了条回复过来。——我家规矩,九点门禁,提醒你啊,爱回不回,我可不给你留门。她打字。——滚蛋。便利店的感应门一开一合,人径直走到柜台:“两杯冰美式。”“好哦,两杯冰美式。”柜台处机器运作,热的咖啡灌入冰杯,冰块滋滋滋地响,咖香隐约飘过来,龙七的气泡水吸到了底,发出空管声,那会儿她才打开公众号推文,看着三张领奖合影,照片里站C位那人和柜台处等待的背影重叠。“靳译肯。”他回头。她高举了一下易拉罐。他踱到边上冰柜处,抽出一罐气泡水,结账。买完单后拎着饮料到她边上,抽开座椅,坐下的同时把她单边的耳机扯了,她斜了一下额,继续视若无睹地刷手机,拿第二罐气泡水,“呲”一声拉环:“恭喜你。”“客气了。”与此同时,一叠卷子和习题册从他手里摆上台面,她侧头,手指拨几下:“你进我教室的时候还有人吗?““没。”“门没锁?”“礼仪队有钥匙。”他话落,龙七看他一眼。他没搭腔,朝桌上的外卖袋子撇了撇额头:“这什么?”“吃晚饭没?”“小区门都没进,你说呢?”“诺,给你买的。”“真给我买的?”他问归问,上手开始解袋子,开了盖儿拆了筷子,当发现夹起的不是以“根”为单位的面条,而是“坨”时,他慢悠悠放筷,“啧”一声。“你表哥又招你了?”真会透过表象看实质。“这变态在卫生间装摄像头,辩呢,说是拍他养在卫生间的鱼。”“然后你怎么做的?”“把他主机砸了。”靳译肯点了下头,对她的反应措施表示意料之中:“你不考虑搬回去?”“我妈那儿要能留我,就不会从初中开始把我寄放在龙信义家了,”顿三秒,她看靳译肯,“我打算租个房自己住。”“钱够吗?”聊到此,她又顿了顿。然后收拾东西提包起身:“行了,这事你不用掺和。谢谢您帮我拿作业,我跟社里的编辑姐姐约了吃饭,先走了。”“您”字上,她加重读音。但是人刚走两步,就听便利店的感应门一开一合,一穿着北番制服的女生进店,她当下就条件反射,转步子朝食品柜后头躲,靳译肯跟着看见了,仍旧悠悠哉哉坐在原处吃面,对,那面他还真吃得下。那女生往宠物货柜处拿了两盒罐头,经过餐椅处,也看见了靳译肯,随口招呼:“晚上好。”“出来喂猫?”“嗯。”两人的对话日常又自然,而龙七从声音与背影认出来,那女孩是董西。竟然是董西。董西结完账就走了。出了店,迎着夜风,她披着一身柔软的路灯暖光,朝马路对面走去。龙七坐回餐椅,靳译肯的面已经吃了一半,腮帮子缓慢地动着。“董西也住这儿?”“嗯。”“你怎么从来不说?”他看她一眼,继续挑一筷子面。“董西是我邻居这事儿,就跟教英语的白老师跟你住同一小区一样,你闲来没事会跟我提白老师跟你同小区吗?”“白老师跟我同小区?你怎么知道?我怎么不知道?”话题偏,但靳译肯熟悉她这糟糕的重点抓取能力,撂四字:“我碰到过。”然后盖上盒子,把一次性筷子和汤匙塞进塑料袋,扎口子:“吃完了。”起身时他拿着手机操作了一下,龙七的微信跟着收到一条转账信息,他一边把塑料袋扔垃圾桶,一边说:“下次帮我加个蛋,我妈要是知道我晚上就吃这么点得疯了,就当是我预支的伙食费,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