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知知玩游戏到很晚,下楼拿饮料上来喝,发现露台亮着灯。他熟练地溜过去,站墙边抻头一看,藤椅上靠着个人。看那“寂寞又萧索”的背影,是他家小舅舅无疑。这架势,不是在思考人生就是在思念旧爱。几年一过,舅甥俩关系仍然算不上不亲热,但好歹比从前缓和不少。知知挠挠脑袋,走过去,丢一瓶可乐放桌上,拉过旁边的摇椅坐下:“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吞云吐雾,好快乐吧?”露台有微风,空气很好。陶姨整了一排花花草草。周池捏着烟,问:“没死够?”“死毛啊。”知知被戳了痛处,前阵子打游戏天天死个十几次,“已经翻身了!不信,来杀杀看。”周池没应他。知知瞥他两眼,说:“我今天可不是故意把我姐弄去的,她想去看我妈,我还以为你在广州回不来,本来想把你们错开,没料想你又回来了,可能这就是缘分吧。其实我姐也挺尴尬的,她是女的,脸皮子总比你薄吧。”他说着懒懒地往后一靠,跷着脚晃荡着,“欸,你觉不觉得我姐漂亮了?”“她今天到的?”周池答非所问。“是啊,我去接的。”见他搭了话茬,知知也不顾忌了,“你就说吧,你觉得我姐怎么样?”半天还是没有等到回应,知知很无语。果然,从小舅舅嘴里真是屁都问不出来。“行吧,你不说算了。”跟这人交心太累,知知放弃了,拍拍屁股起身,“真没意思。”露台安静下来。一支烟抽完,周池回屋,疲惫地躺下来,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夜里恍恍惚惚胃疼得厉害,他却像被梦魇住了似的,乱糟糟的影像胡乱闪过,他牵着个小姑娘,狠狠摔了一跤,手里就空了。心里绞得难受,醒过来时,满头满脸的汗。在家休息了一天,隔天下午江随出去和林琳、许小音会面。之前和林琳聊天,江随透露可能要回来一趟,林琳特别高兴,老早就约定好回来要见面。她们约在二中旁边的一个咖啡馆,三人都准时到达。读书时,她们三个关系最好,可是后来求学、工作都不在一起,很久没见面,联系也没有那么频繁。她们各自聊起自己的近况。林琳现在在银行工作,许小音今年研究生刚毕业,参加工作不久,在一家挺不错的制药公司。谈完工作说到感情方面,许小音给她们看了男朋友的照片,是个看上去很阳光的男人,娃娃脸,笑起来还有酒窝。“我们一个学校,他是管理学院的,学院搞联谊的时候认识的,我们都是工作人员,结果那个联谊别人都没成,我跟他却到一起了。”江随笑了:“那你们很有缘。”林琳挑着眉毛:“上次还跟我说没谈,原来暗地里都好了大半年了,真有你的。”“那时候还是暧昧期,告诉你,万一吹了呢,我这不是先搞定了再汇报嘛。”许小音脸上洋溢着甜蜜,“现在工作都定了,他跟我来这边了,我们俩公司就隔两条街。”“那你们算是稳定了吧?”林琳问,“下一步考虑结婚了?”“哪那么快,才刚工作呢。再说,我们才多久啊,总要谈久一点,感情基础再深厚一点,另外,我们还要先把房子买了吧,差点忘了,我们还没见家长呢。”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刚上大学,谈感情都要把现实因素考虑进去,想的都是结婚生子、买房置业。林琳很赞同:“也是,既然是奔着结婚去的,是要想得周到一点,你再多考察一阵,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见见?”“回头我让他请你们吃饭。”许小音说完想到了什么,问江随,“阿随你是不是真不走了啊?”江随说:“还没有决定,要去看看那个公司再说。”“我看你就别走了,在这边大家想见面就能见上,没事还可以聚个会。”停顿了下,她轻声问,“对了,你回来……周池知道吗?”这是个敏感话题,林琳闻言也立刻看向江随。“他应该不知道吧。”林琳说,“我觉得你肯定不会告诉他。”“我没有告诉他。”江随说,“不过我已经见过他了。”“啊?”林琳和许小音都一愣。江随解释了,她们又唏嘘感叹。“一回来就碰上,这得多巧。”许小音说,“那时候你们那么好,班里女生谁不羡慕?”作为那段感情的知情人,她一直觉得遗憾,终于忍不住问,“当时怎么就分了,你们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周池犯了什么大错?”江随被她问得沉默。现在再说出了什么问题,把当年的事情拿来讲,也许她自己都很茫然。时间已经让那些琐碎的一切显得缥缈而微小,甚至现在再回想都会有一瞬间觉得十八岁的自己矫情得可笑,可当时所有的感受都真实。江随想,周池应该也是一样。他们互相让对方难受了。这段感情开始的时候,她不到十六岁,周池也大不了多少,朝夕相处的爱情青涩纯粹,可到后来,一切都变了。她难道没有让步过?周池难道没有挽回过?他们都努力了,但没有成功,那种裂隙越来越大而他们无力缝合的感受真真实实地让彼此痛苦过。时过境迁的反思和剖析都像隔了一层,搔不到痒处。非要掰扯清楚当年谁错得更多,实在没有必要。江随笑了笑:“过去太久,我说不清楚了。”林琳说:“怎么好像初恋都搞成这样,咱班班对没一个成功的,全分了。”“还真是。”许小音也叹气,“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魔鬼定律。”周一,江随接到师姐沈敬的电话,邀她去公司一趟。这些年这座城市变化不断,新区建设得越来越好,创业园区一扩再扩,高楼林立。几年前,得益于政策扶持,园区往东又辟出一块地方,建出新的创意产业街,大大小小的新兴公司聚集于此,沈敬也在那时分得一杯羹。江随其实对公司没什么太高的要求,而在某些方面,沈敬的理念跟她一直很契合。过去看了情况,江随没有多犹豫就作了决定。她待到傍晚离开,从创意街这边走出去,远远看到那边产业园一排排的写字楼。本想再看看周边环境,但阴沉沉的天空已经下起小雨,江随只好走去街上,在路边广告牌下等出租车。正值出租交班时间,一连拦了两辆都没停,雨却越下越大。江随拿包遮在头顶,快步往前面咖啡厅跑,身后传来鸣笛声。黑色汽车停在她身边,车窗降下,江随看到驾驶位上的男人,愣了愣。雨声和马路上的噪音混在一起,嘈杂喧闹,她脸上水珠下滑,睫毛上也沾了雨滴。周池开口:“上来。”江随没耽搁,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车前雨刷器不断滑过,江随抹着包上的雨水,把它放在腿上。她今天穿了风衣,淋雨后身上一块湿一块干,很狼狈。她低头理着衣服,一条棕色毛巾丢到她腿上。江随转过头,周池面朝前方,手搭在方向盘上,眉目很英俊,也很淡漠。“谢谢。”江随拿起毛巾擦脸和头发。前面红灯,车停下来。江随接到电话。“师姐,”她贴着手机,听完那边的话,说,“没事的,我已经坐上车了……嗯,对,我大概订明天的机票。”她挂了电话,周池忽然开口:“来这边做什么?”“来找我师姐,她公司在这边。”“哪家公司?”“宣达。”江随说,“在创意街那边,才起步两年,你大概不知道。”江随知道周蔓的公司也在这个园区,不过在西边,离这里虽然不远,但这么容易就碰上,也是太巧。压着不平稳的心绪,周池忍了片刻,还是问了:“你订机票,是要走了?”他语气有些奇怪,江随看了他一眼,说:“要去江城,看我姑姑。”她讲完这句,没听到周池接腔,索性也闭上嘴。汽车一路前行,窗外雨幕渐薄。正是下班高峰,到了中心路段,堵车严重。江随听着周池打了两个电话,谈的都是工作上的事。她不经意间转头看他,见他微蹙着眉,垂着眼,和人说话的过程中淡红的唇抿了几回,嘴角下压,像有烦心事。意识到看他太久,她转开了脸,低头无聊地翻手机,回复知知发来的几条微信。等了好半天,静止的车流终于重新运动起来,雨也渐渐变小。周池问:“你住哪儿?”江随回过神,看了看外面:“等会你就在前面那商场门口停吧。”她心里想的是他忙,不好耽误他太多时间。可周池却误解了。“地址都不愿说了?”江随一顿。“就算分手,我们至少算是同学吧。”他捏着方向盘,语气很淡,“也是,毕竟你分个手,删得干干净净,毫不留恋。”车里一瞬间变了气氛,陷入寂静。江随沉默好半晌才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看你忙,所以……”停了停,她没再多解释,告诉他地址,“我住殷泉路明微新城。”过了绿灯,往前行驶,到路口,周池打着方向盘拐弯。没有人再说话。这种安静让江随觉得不太舒服,她靠着窗户,脸朝向窗外,看着外面天色渐渐黑下去,霓虹鲜艳。汽车行到小区门口停下。车里的两人默默无言地坐了会儿。周池手肘抵在方向盘上,揉了揉额。“新买的房子?”他又主动开口。江随说:“不是,我爸以前买的。”她坐了几秒,以为他不再说话,便伸手开车门,却又听到他问,“你一个人回国?”江随手停下:“嗯。”“你爸呢?”“他还在美国那边工作,”江随说,“前年和学校里的一个同事结婚了,算是在那定居了。”“那你为什么回来?”他忽然转过脸看着她。他的眼神让江随愣了一下。她低头,无意识地攥了攥手指,想了想,说:“我师姐的公司缺人,我回来帮她。”“……只有这个原因?”江随抬眼看向他,在不太明亮的光线里,他们无声地看着对方。“江随。”重逢以来,周池第一次叫这个名字。江随有些恍惚:“嗯?”他却忽然垂眼,不再说话。江随也没有再问,坐了一会儿,她从车里下来,回过身说:“谢谢你送我。”转身走进小区大门。到了单元门外,江随摸了摸风衣的口袋,只有手机,没有钥匙。回想了一下,觉得可能落在车上,她快步折回。昏黄的路灯下,那辆黑色车依然停在原处。车门是开着的,江随探头进去:“我钥匙是不是落在这儿了?”话落,就在周池手里看到了。他捏着钥匙串上的挂饰,那只粉色小企鹅,已经很旧,身上的毛完全秃噜了,剩个光秃秃的模样,很寒碜。江随要拿,他手躲了下,仍然拿在手里看着:“这个怎么还在?”江随说:“还能用。”“旧成这样,你不嫌丑?”“还好,没觉得丑,只是没有毛而已。”周池看她几秒,忽然低头,似乎是笑了:“对这么个破玩意儿,你倒挺长情。”他把钥匙递给了她。江随想再说点什么,但发觉无从开口,只好作罢。上楼回屋,她走到后窗边,看着小区外面。过了十分钟,门口那辆汽车开走。一股凉风吹进来,江随冷得一哆嗦,赶紧关上窗户。周池驱车前行,没有回住处,而是去了张焕明的麻将室。前两年,张焕明倔强地抛弃月薪三千的搬砖工作,投身休闲娱乐行业,结果没到半年,网吧开倒闭了,他没有气馁,改开台球馆和麻将室,刚好弄成上下两层,楼下供中老年打麻将,楼上给小年轻玩台球,生意居然还不错。他悠闲自得,开始钻研厨艺,没事就约几个兄弟吃饭。周池过去时,他刚炖好一锅肉,买几瓶酒,炒几个小菜,就是哥俩的一顿晚饭。饭后,在台球室放松了一会儿,周池靠到沙发上。张焕明过来丢一罐啤酒给他。“我看,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张焕明一屁股坐到小凳上,挑了挑眉,“是不是有人回来了,搞得你心花怒放……啊不,是心慌意乱。”周池:“你爱怎么说,随你。”“难道我说错了?”张焕明晃了晃脑袋,“我都听林琳说了,江随回来了呗,你不就这么一个心头痛嘛,这人都回来了,你这也痛够了,该痊愈了吧。”周池一言不发地喝酒。“以前那些破事,谁对谁错有什么关系,江随一走了之是狠了点,不过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肯定也做了浑蛋事儿,双方扯平了呗,这都还年轻,重新开始不行嘛……”任凭张焕明怎么说,周池就是不接腔。半罐酒喝下去,脸色不怎么好,他仰靠着,闭了闭眼。心口难受得很。活这么大,让他最开心的是她,让他最痛苦的也是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只是即使认识到了,也受不了她就那么果断地把一切都断个干净,没给他留一丝余地。“你这人,算了,我懒得管你。”张焕明说,“对了,我准备整一个同学会,刚好江随也回来了……要不,你今年也来参加一次?”“没空。”“还真不想见她啊?”张焕明叹了口气。周池没有回应,张焕明拍拍他的腿:“回头人又走了,我看你找谁去,要我说,搞不好人家江随就是为你回来的,她也想跟你重修旧好来着……”确定好入职时间,江随回江城老家待了三天,回来前,行李箱被姑姑塞满一堆特产,还有很多肉干。江随根本吃不完,打算送一些给陶姨。她去的时候是上午,家里只有陶姨和知知,而知知那家伙还在睡懒觉。她没有多待,和陶姨聊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隔天开始上班。虽是小公司,但并不轻松,刚入职就连加两天班,到周三事情才稍微少了些。下班后,江随和师姐沈敬一道去附近吃饭。点完菜,沈敬去了洗手间,江随坐在桌边,视线随意地往外看,隔着透明的落地玻璃,她看到了对面店里的人。那是一家杭帮菜。靠窗的位置有个熟悉的身影,桌边还有两个男人。江随猜那两人可能是他的客户,也可能是朋友。他穿的还是衬衣,黑色,剪裁得很合身,肩线完美。江随出神地看着,直到被师姐叫了一声。“看什么呢?”沈敬笑道,“外面有什么吸引你的?”她顺着江随的视线看出去,除了来来去去的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江随随口问:“对面那是杭帮菜吧?”“是啊,口碑不错,”沈敬莞尔,“服了你,还以为你看什么呢,直勾勾地,想吃啊?下次请你。”江随笑了:“好啊。”沈敬又说:“对了,我把咱们小师弟也叫回来了,估计最近就能来。”“乔铭?”江随有些惊讶,“他你都能叫动?”“当然没那么容易,你以为他甘心来给我打工啊?他带着投资过来,那可不就是帮他自己了吗?”“原来是这样。”江随有些感慨,“还以为他会留那边呢,这么说,我们都回来了。”“是啊。”沈敬抬抬眉毛,“毕竟还是家里好,对吧。不说别的,咱们在国外那会儿最想中国菜,是不是?”江随:“还真是。”人在国外,想念的一切都在国内。吃饭中途,江随有意无意地又往外面看了两次。等吃完后再看,那边的座位已经换了别人。离开餐厅,江随和沈敬一道下楼,在商场大厅分别,沈敬还要回公司,江随独自去一楼逛了逛,买了一套睡衣,又添置两套护肤品。她提着两个纸袋往前走,打算去地下一层的超市再买点东西,路过一个饰品店,便进去挑选洗脸用的发带,对着镜子往头发上试戴。结完账走出来,看到不远处熟悉的人。周池站在扶梯那儿。几秒后,他朝她走了几步:“买什么?”刚刚远远看着,觉得像她,就走过来了。就真的是她。江随将手里的袋子提高,告诉他:“发带、睡衣什么的。”周池问:“一个人?”她点头。看到她手上还提着一个带有公司Logo的纸袋,他问:“上班了?”“嗯,上班有几天了。”不过没有在这边碰见过他,今天是第一次。周池点了点头,还站在原处。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人,过了会儿,他说:“一起吃个晚饭吧。”江随愣了下。“这里有家杭帮菜,很不错。”他目光淡淡的,声音很自然,好像遇到老朋友。江随看着他,心里微微发紧,想说你刚刚不是已经吃过了吗?但不知怎的,她没有开口,也没有告诉周池她也已经吃过饭。乘坐扶梯时,江随靠边站着,周池在她后面一级台阶。江随背朝着他,两人没有交流。后面有小孩迈着台阶往上跑,从旁边擦过,周池手臂抬起,下意识挡了下江随的胳膊,指尖碰到她的手腕。“小心。”这声音让江随有片刻的失神。进了店,周池走在前面,窗边已经没有空位,服务生领他们去里面的位置坐下。周池把菜单递过来,江随点了两个,他又接着点了一些。“不用那么多。”她其实很饱,而她知道,他明明也吃过饭。“嗯。”周池没抬头,又加两个菜。点完后,他的手机响了,来了个电话。他起身去洗手间那边接听。江随独自坐着,喝了口茶水,在这片刻内,她心里平静下来,不再去想自己为什么会跟他来吃饭。周池打完电话回来坐下,手机放到桌边,他抬手解开了衬衣的袖扣,随意地往后卷了两道。很快,菜就上了。江随想起知知早上发的微信,问:“知知是在你那做事?”“嗯,暂时在市场部。”“哦……”江随停顿了下,问,“所以现在周阿姨的公司主要是你在管?”“差不多,广州那边的项目还是她负责。”江随又说:“那你很忙吧?”“嗯。”周池夹了一块豆腐,筷尖停在面前的碗里,问,“你工作怎么样,忙吗?”“还好,也快适应了。”江随怕冷场,主动问,“你是毕业后就回来了吗?”“嗯。”周池看了看她,语气平淡地问,“在国外读书怎么样?”“就那样吧,刚开始挺累,习惯就好了。”“在那开心吗?”江随怔了怔,说:“还好。”她低头吃菜。有一两分钟的沉默,后来还是周池起了话头。“那天去看了陶姨?”他问。“那天……”江随记了起来,“那天是从江城回来,吃的东西带太多了,送一些过去。”那时候,他不在。“你后来尝了吗?”她说,“肉干还不错。”“没吃,知知拿走了。”“……哦。”江随垂眼夹了菜,听到他低缓的声音,“我今天回去尝尝,不知道他吃完没有。”不知怎的,江随脱口就接了话:“我那儿还有,你……”周池抬眼看着她。江随愣了愣,迟疑过后还是把话说完:“你要不要?”“要。”他答得很简洁,眉毛不由自主地舒展,“你怎么给我?”“……明天带给你,行吗?”他应了声:“好,我明天上午都在公司。”江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在这之后,江随觉得他心情似乎莫名变好了一些,话也讲得多了,问了她公司的情况,到后来,两个人居然还心平气和地讨论起来。“这么说,你也觉得前景不错?”说到工作,江随身上显露出与平常不一样的活力,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嘴角已经有了笑,“我还以为你不会看好。”“为什么?”江随说:“你那么厉害。”在那么大的园区内,创业者一批接一批,有那么多走在前头的人,而他早已是其中的佼佼者。江随还记得陶姨说过,他还没毕业时就已经在帮周蔓支撑着公司。她这样笑着的样子,让周池想起高三时,他不过是考试进步了,她开开心心跑来他的座位,笑得眉眼弯弯,夸他好厉害。轻易不去触碰的记忆冷不丁在心里翻了一遭,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周池低下头,不想再看她:“吃吧,菜凉了。”这顿饭多少吃得有些尴尬。周池结了账,江随在门口等他,轻轻对他说:“谢谢,下次我请你。”她说得很礼貌,周池的目光落在她光洁白皙的脸庞上,停留一会儿,他转开了脸:“走吧。”下楼走到大厅,周池问江随:“你还要买些什么?”“要去一下超市,要不你……”想说让他先走,他却已经截住话头,“行,我也去一趟。”他们一起去了负一层的超市。江随要买的东西很多,她推一辆手推车,从厨房用品到各种各样的速食,而周池只拿了一点食材:两把蔬菜和几块鸡翅。他偶尔没应酬的时候会自己做晚饭,所以冰箱里时常会塞点东西。江随却觉得奇怪:“你怎么自己买菜?陶姨不是做饭吗?”“这周不回那边,”他说,“我住公司后面。”江随明白了,园区里有专门的公寓区,住的都是附近员工。她没再多问,想再挑一口小锅。周池晃了一圈回来,她还没挑好,站在货架前捧着个白色炖锅看来看去,像个不食烟火的小姑娘。他走过去扫了一眼就说:“这个用时很长。”江随只好把锅放下,又看旁边的,看中一个就下意识地问他:“这个怎么样?”周池看了看功能,说:“还行。”“那我就买这个。”周池抬了抬眉,瞥着她:“你这么信我?”江随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把锅拿到手里。她意识到,有些习惯根深蒂固,隔了漫长的时间依然强悍。从前和他逛超市,买什么都爱问他意见。周池似乎也想起这个,唇慢慢抿紧。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提从前。结账时,周池在前面,他把东西放过去,收银员问:“后面这些也是?”江随刚要说不是,他已经先开口:“对,一起。”结完账,八百多。江随拿了小票,周池那几样就几十块钱,其余都是她的,装了三个袋子。江随提起两个袋子,被周池接过去。“你拿那个。”他留了个轻的给她。走出超市,江随说:“我把钱还你吧。”“不用。”“可是……”“江随,”周池转过头,微蹙眉,“真的需要跟我这么客气吗?”说完,他当先迈步,坐上扶梯。到了外面,他径自走去车边,把东西放到后座,回身对江随说:“我送你。”“不用。”江随说,“我自己打车,你也挺忙。”“没事,送你。”他坚持,江随也就不跟他犟。车在夜色里行驶。八点已经过了,天早就黑透。江随很疲倦,听着车载音乐,差点睡过去。后来林琳给她发来微信,有两条语音消息,江随点开听。“阿随,周末张焕明他们喊了我和小音去聚聚,你也一道去吧。大家都好久没见你了。”紧接着是下一条——“哦,对了,我特意问了,周池不去,你不用担心。”江随手指一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而那人好像没听见一样,手搭着方向盘,没什么反应。直到江随下车,他才开口语气平淡地问了句:“聚会你去?”江随回答:“可能去。”回去后,林琳的电话打来,问她是不是没看微信。“这次聚会有十几个人,咱班留在本地的同学张焕明都去联络了,大家就和以前一样吃个饭玩玩,平常也没什么时间聚,”林琳说,“尤其是你啊,前几年的同学会你都不在国内,这回赶巧了。”江随还没讲话,她又说:“你真不用担心周池那边,你走之后,我那几年只见过他一次,同学会他都不来的,我看他大概也就跟张焕明那几个男的聚聚,他现在是大忙人了,小周总嘛,应酬多得分不开身。怎么样,你就去吧?我得先给张焕明报过去,他先把地方订了。”她说了这么一箩筐,江随哪好意思推辞,就答应了。第二天出门前,江随把一袋肉干塞进包里,后来趁午休时间她去园区西边跑了一趟,没有找周池,只把东西交给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