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合

他越过十年光阴,风尘仆仆赶来, 喂了她一颗解除孤独的解药。 再见时,一如当年,她仍然是被叶敬辞记挂于心的、高三九班的尤嘉同学。

作家 林蓠 分類 出版小说 | 19萬字 | 15章
Chapter08 你是礼物
通常书展主办方只负责作者和助理的费用,而尤嘉作为出版公司的员工,出行的费用都是由尚阅承担。
她给沈放和化妆师订了五星酒店的双床房,自己为了节约成本预约的则是巷子里的小旅店。
吃完饭她结账回来,约好送沈放回酒店的专车也到了,司机的车就停在富春居门口。
谁知他们出了富春居的门,一眼看见的却是一辆酷炫的玫瑰粉SUV。
车窗缓缓降落,车上一男一女,男人那双眼睛一看就化了眼线,比女人还妖媚,女人则打扮得很中性,一头短发,又帅又欲。
女人朝沈放打了个响指,沈放抬手示意他们等一下,转身对尤嘉说:“我先不回去了。”
沈放是有名的交际狂人,借着来沪市的机会自然不忘和老朋友聚一聚。富春居的菜式不错,可他酒喝得不尽兴,方才趁尤嘉去结账,又掏出手机给驻扎在沪市的狐朋狗友打了电话,盘算起了第二轮。
尤嘉也料到了,看向化妆师,小男生累了一天其实很想回酒店休息,但沈放这么个活宝,玩起来一点分寸都没有,他不放心老板一个人,说:“那我陪沈老师一起,尤嘉姐你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见。”
专车司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尤嘉随他们去了,拉着叶敬辞坐上了网约车。
她带的行李不多,就背了一个双肩包,其实中午陪沈放办理入住时可以把行李先放在他的房间,但她懒得晚上再去取一趟,索性就背在了身上。
她对司机师傅说:“可以改目的地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又报上一个地址。
叶敬辞原想陪她送沈放回酒店,再把她带回自己的住处,这时听到一个听都没听过的旅店名,好奇地问:“你订的什么旅店?”
“公司预算有限,又不能住得离沈放太远,查了一圈,这家最便宜,就随便订了个房间。”
叶敬辞拿出手机,搜索这家旅店的网上评价,好评率才83%。
差评多是房间里有蟑螂、半夜有人敲门、前台服务员形同虚设、浴室有针孔摄像、外出期间房间内行李丢失等奇葩投诉。
“这种地方怎么住人?”他立刻招呼司机师傅,“别听她的,改去华尔道夫。”
“啊?我钱都交了,退不了的。”
叶敬辞盯住她,无赖地说:“我出差订的酒店也是提前约好的,一晚两千,你觉得损失哪间比较合算?”
尤嘉觉得他在诓骗自己,默默掏出手机搜索酒店名,在看到人均消费后决定不再挣扎。
其实叶敬辞的出差住宿权限最高不超过一千,多出来的钱是他自己垫的。这家华尔道夫他以前来沪市时住过,当时就感慨房间视野绝佳,他一个人住实在暴殄天物。
酒店整栋建筑的历史可追溯于1911年的民国,如今酒店由两栋大楼组成,一栋是新建的塔楼,一栋则是拥有传奇色彩的新古典建筑。它像一座静静矗立于黄浦江岸的绅士,在这座日新月异的国际都市中遗世独立,散发着来自20世纪的温柔与格调。
尤嘉隔着车窗远远就看见了它,初始以为这里是一处景区,等司机将车停下,看见叶敬辞手指面前一扇复古门扉说“到了”,才惊觉这里就是他们即将入住的酒店。
酒店内部装修复古,大堂内的水晶吊灯散发着璀璨如钻的光芒,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出来往客人的身影。
叶敬辞入住的房间在八楼,推门进去就看见一扇窗,将窗外的东方明珠和万千大厦尽收眼底。这不是尤嘉第一次来沪市,却是她第一次看外滩的夜景,她像小孩子似的,兴奋地甩下鞋子,赤脚踩上铺了柔软毛毯的飘窗,向窗外不停地张望。
江上有忽明忽暗的灯光,对岸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一切繁华近在咫尺。
叶敬辞走近,递给她一只盛放着玫瑰紫色液体的高脚杯。
她挑眉:“不是不准喝酒?”
“是葡萄汁。”
她忍俊不禁,伸手接过,和他碰杯:“亏你想得出来。”
玻璃杯相撞,发出悦耳的“叮当”脆响。
也不知道是什么葡萄汁,一口入喉格外香醇浓郁,尤嘉将它喝尽,还想再来一杯,叶敬辞却从她手里抽走杯子。
她站在不算高的飘窗上,和他刚好平视,他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拉入怀中吻住了她的唇。
刹那间唇齿都是葡萄的芳香,他的唇瓣柔软、微凉,好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玉葡萄,勾起她的欲望。
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叶敬辞顺势托住她的腿,她的两条腿便灵巧如蛇般攀上了他的窄腰。
叶敬辞觉得她的身体又轻又软,还散发着不同于刺鼻香水味的清新果香,他情难自抑,埋在她的颈窝深处深吸了一口,害得她身上一片酥麻。
他抱起她大步流星走进浴室,将她放在大理石铺就的洗手台上,她穿着清凉短裤,肌肤触碰到大理石只觉得清凉彻骨,他细腻觉察,拿了浴巾垫在她的腿下,伸手去解她红色半袖衬衫的纽扣。
他轻轻亲吻她的额头:“这间江景房喜欢吗?”
“嗯。”
“那你送我什么好呢?
她笑得媚眼如丝:“你看我怎么样?”
叶敬辞解开她衣服上的最后一粒纽扣。
“成交。”
话音刚落,叶敬辞裤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两人被打断,他看了眼来电人姓名,只恨刚才没关机。
尤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来电人是客户,不能不接,她好笑又心疼,扬了扬下颌,示意他:“接吧。”
打电话的是叶敬辞的当事人,上午他们刚在酒店附近的餐厅见过面,他知道叶敬辞住在华尔道夫,这个时间找叶敬辞是因为他收集了一些新的材料,想要转交给他。
叶敬辞重新整理好衣服,对尤嘉抱歉地说:“我马上回来。”
她的衣服此时凌乱松垮地穿在身上,她抱着单膝坐在洗手台上,歪着头,看好戏般笑着说:“不急,你们慢慢谈,我们有的是时间。”
看她幸灾乐祸的样子,叶敬辞撂下狠话:“等我回来收拾你。”
说是去拿东西,见了当事人难免还要聊案子,叶敬辞分得清轻重缓急,很快恢复理性,拿出专业态度,与当事人聊了近一个小时才回房间。
尤嘉第一次住豪华江景房,见叶敬辞迟迟未归,实在辜负窗外这片江景,她干脆给浴缸里放满了水,舒舒服服泡了一个澡,而后关了房间的灯,裹着浴袍躺在飘窗上欣赏风景。
或许是白日组织签售活动太累了,洗完澡困意袭来,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眼前霓虹渐渐模糊,慢慢睡着了。
叶敬辞回来时便看到房间黢黑。
他看时间已近零点,猜测尤嘉睡下了,怕开灯把她吵醒,于是蹑手蹑脚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随手抓过浴袍穿在身上,在黑暗中摸找到床沿,谁知床单被罩平整完好,上面空无一人。
他觉得奇怪,伸手按亮了壁灯,那盏精致昏黄的灯像从中世纪流传至今的古董。寂静深夜,他环顾四周,终于看见窝在飘窗上那小小的一团。
尤嘉睡觉时像婴儿一样蜷缩着,外滩的绮丽灯光照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睡颜恬静美好。他发觉她的眼睫卷翘,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把。她洗了头发,一头微卷的长发披散在飘窗上,还没干透。
他想把她叫醒,让她把头发吹干了再睡,眼睛却无意中落在她裸在外面的小腿上。她的皮肤白皙光洁,那双腿笔直纤细,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覆了上去,俯身沿着她的脚踝一路向上,落下深情的吻。
尤嘉睡得不沉,猛然察觉到寸寸热吻,立刻睁开了眼睛,就这样毫不设防地跌进了叶敬辞温柔的眼眸。
她清醒了几分:“你回来了。”
他“嗯”了一声,声音喑哑低沉,听得人仿佛被蛊惑,半边身子都软了。
飘窗足够大,他也躺了上来,从她身后将她拥在怀里,隔着浴袍,尤嘉觉得男人的身体滚烫。
她的浴袍腰带系得很敷衍,叶敬辞一扯就开,他忍得着实辛苦,到这一刻算彻底消耗掉了最后的耐心,他一把将她翻转过来,欺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他问:“怕不怕?”
尤嘉分明呼吸急促,却摇了摇头,反倒关心他的能力:“你会吗?”
他被问得蒙住,随即笑得危险:“试试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尤嘉就深切体会到了男女之间力量的悬殊,他几乎单手就将她制约,而后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留下火种,火势势不可当,她的身体连绵起伏,只觉得不该那么问,如今后悔也晚了。
事实上,叶敬辞为了筹备这一天,最近一直在观看两性科普视频和医学文献,他将女性身体构造研究得明明白白,奈何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真正操作起来还是有些不尽如人意。
几个回合之后,两个人从飘窗辗转到床上。
当尤嘉被抱进浴缸擦干洗净,她早已浑身瘫软,没了意识。叶敬辞却精力旺盛,一本正经地总结作战经验,对她展开采访,决定下次再接再厉。
不等他问完,尤嘉恼羞成怒,一把捂住他的嘴巴,面红耳赤道:“你问得这么细致是准备写论文吗?不要问了!”
她这副样子,实在可爱。
叶敬辞把她的手从嘴上拿开:“好好好,不问了。反正我多试几次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闭嘴!”
叶敬辞因为工作,还需要继续留在沪市,第二天他直接送尤嘉去机场和沈放会合。
沈放对叶敬辞不嫌费事特地来送女朋友的行为嗤之以鼻。要知道,从他认识叶敬辞起,他就没见这人除了工作,对谁上过心,如今谈了恋爱,怎么看都觉得反常,仿佛中邪。
他和尤嘉一前一后安检,等进入候机厅,他又欠嗖嗖地坐到了尤嘉身边。
“我说,你给叶敬辞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以前不这样啊。”
尤嘉好奇地问:“以前什么样?”
沈放回想刚才在安检口,叶敬辞一脸不舍地抱着尤嘉,他就忍不住掉一地鸡皮疙瘩,这还是那个被小姐姐搭讪,冷脸自称“我不喜欢女生”的叶敬辞吗?
听他说完昔日往事,尤嘉惊讶:“还有这种事?”
“多着呢,你知道像我和叶敬辞这种长得惊为天人的男人吧,走到哪里都引人瞩目。以前我俩去跑马拉松,有女孩为了要他的微信,本来中途就要放弃的人,愣是跟在他身后跑完了全程。那女孩长得也挺好看,气喘吁吁地走到他面前向他表达好感,你知道他怎么做的?他那个神经病把累躺在地的我拖起来,然后恶心吧啦地牵着我的手,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再看看他现在,你不就是比他早两天回北城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要异国三五年呢。啧,恋爱令人智商全无。”
尤嘉没想到叶敬辞还有这样的一面,在回北城的航班上心情特别好。
舷窗外的天气也是一望无际的澄澈,看起来软绵可口的雪白云朵层层叠叠。
坐在她旁边的化妆师已经睡着了,尤嘉也戴上眼罩决定睡一觉。
沈放说得没错,搁以前她也没想到叶敬辞会是这样的画风。回想昨晚,平时眼镜片纤尘不染、温莎结打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怎么摘了眼镜比野兽还可怕呢。
尤嘉这一睡直到飞机落地北城才醒。
沈放原想请她吃饭,感谢她为签售费心,尤嘉觉得不必这么客气,与其和她搞这些客套,不如放她回家早点休息。沈放知道她累,就没再坚持,叫了专车送她到地铁口,各自回家了。
大兴国际机场在北城最南端,尤嘉在宋家庄换地铁五号线,难得有座位。她刚坐下,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来电人竟是叶敬辞的母亲陈青。
“陈阿姨?”尤嘉不记得和陈阿姨交换过电话号码。
“是我让敬辞把你的电话给我的。” 陈青没说实话。
此时,北城南站。
陈青排队刷票出站,同时握着手机对电话那端的尤嘉说:“阿姨最近失眠多梦,朋友介绍了一位专家让我来北城看看,我想着既然来了就去看看你和敬辞,谁知道给他打电话他说出差了,那你呢?有没有空陪阿姨吃顿饭?”
尤嘉是真的很想早点回家瘫在床上休息,可是对方是叶敬辞的妈妈,她立刻乖巧地答应:“有的,阿姨您在哪个位置?我去找您。”
陈青让尤嘉加她微信,然后给她发了一个地址,位置在王府井的银泰。
尤嘉来北城这么久,只去过一次银泰,还是陪季萤去的。银泰都是奢侈品专柜,并不在她能消费的范围内。陪季萤去的那次,是因为季萤二十五岁生日前两天,公司给她升职加薪,她喜欢的明星又代言了某个品牌,她为了嘉奖自己,一咬牙,一狠心,花两万块钱买了偶像代言的同款包。
尤嘉觉得除非她有朝一日能月入十万,否则无论如何都舍不得花两万买包的。季萤刷卡付钱时她的心都在滴血,不过看她那么开心,又觉得这两万花得值,毕竟千金难买我高兴嘛。如果她的家境也像季萤那般殷实,别说两万,五万她也乐意。季萤没用父母资助的钱去整租,而是和她一起在北五环蜗居,这和其他富二代比,已经很难得了。
陈阿姨的微信头像是她弹琵琶的照片,整个人仪态优雅地端坐在椅子上抚琴,很有气质。
尤嘉刚进银泰的门就收到了陈阿姨的微信,她说自己在某个品牌的专柜店。尤嘉一路找过去,看见陈青正在两款手镯间摇摆不定。回头看见尤嘉,陈青热络地招呼她帮忙拿主意。
手镯一只是玫瑰金色,一只是银色。玫瑰金色那款更大气,相比银色细镯更适合长辈。尤嘉手指自己喜欢的那个:“这个更庄重,纹饰也很别致。”
“那就它吧。”陈青对柜台导购说,“帮我包起来。”
尤嘉在一旁等她付款,顺便瞄了一眼手镯的价格,六万二。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和叶敬辞之间的差距,尤其是家境,上次回安平和他一起见他父母她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命运诡谲,让原本汇入人海的两个人又有了交会,她是无论如何不会主动靠近像叶敬辞这样优越的男人的。说好听些,是她有自知之明,说难听些,是她底气不足,自知他们之间有一座沟壑。
哪怕这些年她已经努力让自己变优秀,她也无法坚定地认为,她能与这样的人相配。
可是叶敬辞很聪明,他总能在日常生活中巧妙地将那道沟壑遮挡严密,让她忽略这些不安,直到刚才她亲眼见到陈阿姨将那款价值六万二的手镯买下,她才意识到叶敬辞的做法更像掩耳盗铃,他们之间的沟壑一直存在。
陈青从导购手里接过包装好的镯子,走到尤嘉身边,亲昵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膀:“嘉嘉你想吃什么?”
尤嘉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总觉得眼前的陈青,和她那天在叶敬辞家里见过的不是同一个人,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她摇了摇头,关心陈阿姨的身体:“吃什么都好。阿姨您看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严不严重?”
陈青笑说:“都看过了,做了检查,明天去取结果,大夫说问题不大。不然我们就去吃源盛记好了,我现在约位置。”
“我来吧。”尤嘉拿出手机,通过美食APP搜索源盛记的联系方式,无意中瞥见店铺介绍页显示的人均消费价格,刚定下的心神又颤了颤。
她们距离源盛记不远,打车也就二十分钟,因为是晚餐时段,没有包厢。
陈青应该吃过很多次了,连菜单都没看就报上了几道招牌菜,尤嘉对照菜单看了眼价格, 一条鱼五千块。
等菜上齐,尤嘉动筷子的时候都怀揣了几分虔诚,毕竟一口下去都是人民币的味道。
席间,她和陈阿姨聊天,难免提及家里的情况。
上次和叶敬辞回叶家,关于父母的感情和父亲过世的事尤嘉都是一带而过,陈青也怕提起旧事让她伤心,并未多聊。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聊着聊着陈青竟然主动问:“之前你说你父亲是车祸过世的,后来肇事者抓到没有?”
尤嘉一筷子鱼肉没夹住,全掉在了桌上。
她有些尴尬,抽了张纸巾:“其实……我爸才是肇事者。”
陈青有些惊讶。
尤嘉苦笑:“他酒驾。那次车祸,除了他,没有其他人伤亡。不是什么好事,挺丢人的,之前就没说。”
陈青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这孩子倒是诚实,这些事和她了解的丝毫不差。
她们就餐的位置在正厅一隅,桌与桌之间隔有屏风,此刻安静下来便能听见邻桌热闹的吵嚷声,应该是年轻人聚餐,很是热闹,衬得她们这桌略显寂寥。
陈青看这孩子是真的可怜,不禁心软,没想到邻桌在玩游戏,闹得太疯,有人不慎撞了一下屏风,底座因剐蹭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引得厅内其他用餐的客人纷纷往这边看。
陈青也忍不住皱了下眉。
邻桌的客人觉得抱歉,绕过屏风来和她们赔不是。
陈青抬头,正对上对方的眼睛。
“晚吟?”
“陈姨!”
尤嘉也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原来江晚吟也在邻桌用餐。
江晚吟没注意尤嘉,径直向陈青走过去:“您怎么来北城了?今天不是您生日吗?我寄给您的生日礼物收到了吗?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你送的东西最合我心意了。”陈青自然而然地握住晚吟的手,“这些天身子不太爽快,来北城看看,你在这儿和朋友聚餐吗?”
“是呀。”江晚吟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您来北城看病,叔叔没一起来?”
“没有,我没让他来,我今天在北城住一晚,顺便和嘉嘉见一面,明天取了检查报告就回去了。哦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尤嘉,敬辞的女朋友。”陈青看向尤嘉,“嘉嘉,这是江晚吟,以前我们和江家是邻居,她和敬辞从小一起长大。”
听了陈青的介绍,江晚吟才看向尤嘉,脸上的笑霎时凝住。
尤嘉对江晚吟微微一笑,又对陈青说:“我们之前见过。”
“是吗?什么时候?”
“就前段时间,是敬辞介绍我们认识的。”江晚吟笑吟吟道,“那行,那陈姨你们慢慢吃,我就不打扰了,不过今天您生日,我得有所表示,这样吧,这桌就算我账上了。”
她说完转身寻找什么,发现桌上没有酒,又叫来服务生,点了一瓶白葡萄酒。
服务生为三人斟了酒,轮到尤嘉,她看着从瓶口流淌而出的透明液体,紧张得心跳如擂鼓。
江晚吟率先拿起酒杯,提议道:“今天也是有缘遇见,又正好是陈姨生日,我们一起祝陈姨生日快乐好不好?”
尤嘉心里骤然一紧,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白葡萄酒色泽透亮,散发着诱人的幽香,在她眼里却是鸩毒,是砒霜。她答应过叶敬辞,为了健康,滴酒不沾。她不知道如果她现在喝了,算不算破戒。
江晚吟此时已经走到陈青面前,双手举杯,恭恭敬敬地祝贺道:“陈姨,祝您生日快乐,新的一年,美貌如花,一揽芳华。”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江晚吟将空酒杯搁在桌上,回头看尤嘉还在原地发呆:“你不喝吗?”
尤嘉一时无言。之前在山南,江晚吟是见过她喝酒的,她若说不会就是撒谎。陈青又是长辈,她可以在沈放面前随口胡诌“备孕”,在长辈面前说这种话就不妥当了。何况今天是陈阿姨的生日,自己事先没有准备礼物,空手而来,这顿饭江晚吟又抢着买单,自己如果连一杯祝寿酒也不喝,实在是不给陈阿姨面子。
尤嘉有些为难,权衡之下还是拿起酒杯站了起来。
她向陈青敬道:“阿姨,祝您生日快乐。愿您百岁无忧,余生无愁。”
话音刚落,她利落仰头,把酒喝了个干净。
陈青被两个女孩子哄得心情愉悦:“好了,你们的心意我都心领了,女孩子在外还是少喝些酒。晚吟,你不是和朋友聚餐嘛,快去吧,别让大家等着。”
江晚吟这才回到自己的席位。
她那桌都是年轻人,一顿饭很快吃完转战其他场地,江晚吟走时又特地过来和陈青道了别。
饭后,尤嘉送陈青回酒店,帮她办好入住才离开。
陈青累了一天,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洗漱,她想早些休息。然而未等她卸了脸上的妆,有客房服务来敲门,说是有人订了一个蛋糕送她,她狐疑地接过蛋糕,拆开盒子,看见盒顶夹了一张贺卡,落款人是尤嘉。
这孩子还挺懂事。
陈青心里有些愧疚,也不知道今晚这样故意诈她,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前不久,江晚吟回安平找她学琵琶,这孩子学得认真,整整一下午没喊过累,还是她怕晚吟累着,让她中途休息了一会儿。
江晚吟趁休息间隙,用播客刷到了一条科普乙肝病毒携带者的视频,看完觉得不对劲,把视频也拿给她看了一眼,这一看不得了,视频里的人好像是叶敬辞。
她对乙携不了解,仔细查过才知道病毒有可能传播给后代,一旦发病,未来患肝硬化和肝癌的概率较大。当然也有人说,现在医学发达,携带者和普通人无异,可是想想儿子竟然将这件事隐瞒彻底,她就心有余悸。
她侥幸地想,毕竟视频中的人没露脸,会不会只是体形相像?
没想到晚吟也觉得那人眼熟。晚吟主动提出帮她求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于是就有了今天这桌刻意偶遇的鸿门宴。
晚吟说,乙肝病毒携带者不能喝酒,视频里的女主角也说了,自从她和男朋友在一起,她就做好了未来不再喝酒的承诺。想确定视频里的人是不是尤嘉,测一测她能不能喝酒就知道了。
如今饭也吃了,酒也测了,陈青却后悔了。
沪市的夜晚总给人一种镜花水月的错觉,满目喧嚣,风月无边,满街的车灯串连成一片红海。
叶敬辞这次来沪市出差,不止为了一起案子,虽说是星期日,但是他在送尤嘉去机场后的短短一个下午加晚上,又连续见了四五拨人,谈的都是不同的事。
约见的最后一位客户是著名娱乐公司的太子爷,这位不仅家财万贯,还有一副令人赏心悦目的皮囊,自出生起就众星环绕,身边从不缺美女,年轻时放浪形骸,招惹了不少桃花债,直到三十而立,终于抵不过家里老头子以家产相逼,无奈之下他只好找了个顺眼懂事的女孩子结了婚,等他顺利拿到老头子允诺的财产,马上翻脸不认人要离婚。
然而离婚这种事,对穷人来说是领个离婚证,对有钱人来说,因涉及婚后共同财产,数额巨大,离起来则十分麻烦。
太子爷约他在一家俱乐部见面,说是俱乐部,实际是有钱人组织的会员制会所,没进去之前,单从外部看俱乐部的建筑,好比20世纪90年代弄堂里的老房。
一楼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修葺成简陋的咖啡厅,直至前台核验身份,乘坐电梯到二楼才知道,何谓别有洞天。
二楼大厅头顶的水晶灯镶嵌了钻石,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石柱是汉白玉建造的,大理石地面光亮如新,能将人影完整映出,来往皆是衣着不菲的显贵,男士一般会带女伴,衣香鬓影间,都是财权之间的攀比心。
叶敬辞来时在电梯里看见了一位眼熟的三线女星,大概是经人引荐至此,希望能寻到一跃登天的踏板,哪怕乘坐电梯的短短几秒钟,她还不忘拿出小镜子来补妆。
两个小时后,叶敬辞聊完正经事,离开太子爷正在做SPA(水疗)的房间时又看见了这位小明星。
小明星换了一套衣服,娇俏可人地走到他面前:“老板说叶律师辛苦了,让我好好招待您。”
叶敬辞对眼前境况明白了几分:“不必了,代我谢谢你老板。明天还要开庭,我先回去了。”
小明星一听这话还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立刻眼睛红红地说:“叶律师如果不领这个情,我不好向老板交代的。”
叶敬辞将小明星从头打量到脚。她新换的衣服是一条紫红色吊带裙,又野又飒,是一般男人都不忍心拒绝的类型,偏偏他是个不解风情的,认真地说:“我有女朋友。”
小明星咬了咬唇,她跟着老板这么久,就没有老板交代后完不成的任务。她大起胆子,伸手摸向他的胸膛。叶敬辞却一把扼住她的手腕,也不管她什么来路,将她狠狠推开了。小明星重心不稳,狼狈地摔坐在地。
叶敬辞冷眼旁观,没有要扶她的意思,反而认真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眼也不抬地说:“告诉你们老板,不搞这一套我也一样能让他胜诉。”
小明星大概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红着眼睛问:“叶律师,我是哪里做得不好,让您不满意吗?”
“没有。”叶敬辞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只是我有洁癖,除了我女朋友,谁我也不想碰。”
小明星整个人傻在那里,开始怀疑人生。
要了命了,这年头还真有洁身自好的男人。
叶敬辞忙了一天,直到坐上出租车才得空回复微信。
置顶联系人有三条未读。
尤嘉:“到北城了。”
尤嘉:“你妈来北城了,说想和我一起吃饭。”
尤嘉:“原来今天是阿姨生日?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刚才匆匆忙忙订了蛋糕送到了酒店。”
叶敬辞皱了皱眉,意识到不对劲,随手拨通了尤嘉的电话。
尤嘉已经快睡了,只是一直没收到叶敬辞的回复,有点担心他,又知道他工作忙,不敢打电话过去,怕打扰他工作,正当她犹豫不决时,他的电话打过来了。
“我刚结束工作。”叶敬辞疲惫地靠在座椅上,窗外霓虹的灯光透进玻璃照在他的脸上,将他深邃的眉眼镀上了一层神秘感。他有些累,声音很轻:“我妈怎么会突然来北城?她没和我说啊。”
尤嘉听见这句话茫然地愣住。
她分明记得陈青说自己给叶敬辞打过电话。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叶敬辞又说:“你听谁说今天我妈生日?她只过农历生日,要下个月呢。”
尤嘉握着手机,身体顷刻间僵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回想陈青的种种行径,还有晚饭时和江晚吟的“偶遇”,她只觉得浑身冰冷,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自己做了亏心事,不敢和叶敬辞说实话,只好随口说了句她搞错了。叶敬辞还想问什么,但尤嘉喝了酒,生怕说漏嘴,借口太累太困明天还要上班,匆匆和他说了晚安。
挂断电话,她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在周遭的黑暗中,唯有这一星光亮给了她一丝慰藉。
她有些害怕,怕江晚吟故意诱她喝酒是别有用心,怕自己是乙肝病毒携带者的事被陈青知道,更怕她喝酒的事传进叶敬辞的耳朵。
人一旦有心事,就仿佛如鲠在喉,怎么也睡不着。
尤嘉失眠到天亮,直到天光破晓才迷迷糊糊有了困意,第二天她差点迟到。
周一例行开编辑部会议,她赶在最后一分钟才到会议室。
例会一般会先过一遍各位编辑手里的图书进度,每本书进展到哪个环节,这些都要汇报给总编曼姐。此外就是选题储备情况,选题是编辑的核心工作,只有签到优质的选题,编辑才更有信心将选题包装成一本畅销佳作。
尤嘉是部门年纪最小、工龄最短的编辑,她的运气也特别好,每年由她制作的书都有一两本能在市场爆红,相比之下,其他编辑就没有她这样好的运气了。
她也知道太风光会引来同事们的不满,因此在公司一向低调,对各位前辈也都恭恭敬敬,旁人看她不爽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大家尚且维持着表面的和气。
只是最近她和同组的编辑西子跟进的项目撞了,曼姐问起选题情况,会议室的气氛便有些尴尬。
行业内有不成文的规定:一个作者在一个合作方那儿,只能跟一个编辑。同样,如果一个作者已经有同事在联系,那么其他编辑就不能再联系了,会被视为不正当竞争。
这次撞了的选题有些特殊。它是一本外版小说,原著作者是韩国作家,小说以女性的视角做切入点,探讨一位女性从小到大面临的窘况境遇,这本书在韩国出版后引起轩然大波,据说已经卖了七十多万册,之后又传出会改编成电影的消息。
尤嘉嗅觉灵敏,小说刚出版不久,她就在外网留意到读者对它的讨论量惊人,于是动作迅速地通过版权部申请了原版书,请翻译翻了部分样章,连夜读完了样章,写了策划案,发给了版权部的同事,拜托同事和韩国的出版公司取得联络。
与此同时,西子也觉察到了这本书的商业价值,笃定它的内容迎合时代,是时下女性关注的话题,只是她没有通过公司版权部联络韩方,而是打听到方糖影视会出资引进电影,通过现有人脉,辗转获得了方糖影视版权经理的联系方式,由她从中牵线搭桥,给作者写了封中韩双语的邮件。
鉴于这本书比较特殊,除了尚阅,还有其他公司在跟进,领导便默认了尤嘉和西子可以同时跟,谁能签到算谁的,两个人可以一起参与制作,最后奖金按比例划分。这样一来,毋庸置疑,一定是签下选题的人拿大头。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两人谁也不肯放弃,都铆足了劲要将项目拿下。
例会上,曼姐问:“尤嘉,你那边什么情况?”
“版权部说,目前中国有包括尚阅在内的五家出版公司递交了策划案并报价,韩方已经将汇总后的信息发给了作者,因为作者最近身体不太好,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回复。”
西子嗤笑出声:“我这边收到的消息,怎么和你有出入呢?”
曼姐看向西子,示意她说说看。
西子说:“我是从方糖的版权经理那儿得到的消息,作者心里有两家心仪的公司,但不是尚阅。据说作者近期会来中国,暗访递交策划案的公司,再结合这几家公司在国内市场的影响力做最终判断。我想,这也是为什么韩方会用作者身体不适来拖延时间吧。”
西子说完得意地瞥了尤嘉一眼:“方糖那边答应我,作者来中国后,她会结合实际情况,帮我安排一个机会和作者见面,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再争取一轮机会。”
西子俨然是胜券在握的姿态,尤嘉自知对方的情报更胜一筹,知趣地没再说话。
曼姐听完汇报,将手里的钢笔放下:“那西子你继续和方糖那边保持沟通,如果见作者需要高层出面配合,也可以提前告诉我和李总,这是一个大项目,公司肯定倾尽全力支持。尤嘉,你那边也别掉以轻心,继续跟进,有什么情况再随时汇报。大概就是这样,大家各自去忙吧,散会。”
尤嘉无精打采地回到工位,小芸看她又丧又颓,问她:“怎么了?”
她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一剂鸡血:“没事,干活!”
这时,桌上的座机电话突然响起来。
尚阅为每个员工都配了座机,只是尤嘉习惯用手机,不常用桌上的电话。
她拿起话筒:“喂,这里是尚阅编辑部。”
“是尤嘉吗?”
尤嘉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有些意外和不确定:“江晚吟?”
江晚吟笑道:“是我。我让西子把电话转到了总台,果然查到了你的电话。哦,你还不知道吧,帮西子给作者发中韩双语邮件的人是我。我听说你也在抢这个选题?”
因为昨天的事,尤嘉对她有了几分防备:“嗯,怎么了?”
江晚吟说:“我不知道是你在抢,不然大家相识一场,我肯定帮你的。这样吧,等作者来北城我把你也叫上,你和西子一起去赴约,再叫上你们领导,胜算会大些。”
尤嘉从不相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更何况江晚吟也喜欢叶敬辞,严格来说她们应该是情敌。就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她觉得按照正常思维,江晚吟应该讨厌她,怎么都不可能会主动帮她,这说不通。
她委婉拒绝道:“还是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
“其实作者最喜欢你的策划案。”江晚吟抛出刚刚获得的重磅消息,“只是作者比较介意尚阅的封面过于市场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所以才优先考虑了另外两家。这件事我刚才也告诉了西子,我建议作者来北城时,出具这份策划案的编辑也能在场,这样你们尚阅才会更有优势,西子也同意了。你和西子虽然是竞争关系,但毕竟是一家公司的同事,能打败其他公司把选题拿到手才是真的。
“而且如果你们能通过我签下这个选题,按照尚阅的规矩,我还会得到一笔丰厚的策划费,其他出版公司可没有这么大方,所以我肯定是希望你们能签约成功的。”
尤嘉本来已经准备挂电话了,听到江晚吟说作者喜欢她的策划案,转念改了主意。
千帆过尽,她总不能在最后关头因小失大,前功尽弃。
尤嘉说:“时间、地点。”
江晚吟笑道:“周三晚六点,东迎火锅银泰店,记得和西子一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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