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合

他越过十年光阴,风尘仆仆赶来, 喂了她一颗解除孤独的解药。 再见时,一如当年,她仍然是被叶敬辞记挂于心的、高三九班的尤嘉同学。

作家 林蓠 分類 出版小说 | 19萬字 | 15章
Chapter13 年少轻狂
沈放和江晚吟的婚礼在北城举行,日子定在了十一月十一日,很是耐人寻味。
叶敬辞原计划带尤嘉一起去现场应个卯,送了礼金就走,偏巧前一天盛景华庭有业主去东来集团闹事,保安驱逐时两方发生了冲突,有业主受伤,业主代表紧急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去一趟。
他月初时向法院递交了诉状,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收集证据,包括收集小区土壤和自来水样本送检、搜集铅中毒业主的病历……
可是这些都不是最直接有力的证据,如果能找到当年参与回填的当事人做人证,胜诉概率将更大,可惜他唯一能找到的只有陈先生,原本寄希望于他,但他患有精神疾病,录音笔里的内容已经不足以作为证据了。
关于人证,叶敬辞在想别的办法的同时也联络了业主代表,让他尽量去平息业主们的怒气,拉横幅维权的做法除了能制造舆论,并没有其他实质性的意义,可是部分业主仍然很激进。
叶敬辞下班后买了高铁票回安平,到站后乘出租车直接去了中心医院,受伤的业主正在住院接受治疗。途中他联系业主代表问了他们所在的病房,蓦然抬头看窗外,发觉司机行驶的路线越来越偏。
他看了眼自己手机上显示的地图导航,随口问:“师傅,不对吧,这条路不是去医院的。”
“没错。”
叶敬辞皱眉瞄了一眼仪表盘,本来指向时速三十的指针,迅速跳到了六十。他警觉地转头看司机的侧脸,车里没开灯,借着路边暗淡的路灯,他隔着两人中间的防护栏,看见司机眼角有一块疤,男人觉察到他的目光,脚下油门不减,勾唇轻哂道:“不记得我了?”
叶敬辞愣了一瞬,忽然笑了。他这人最擅长的就是记忆,怎么可能会忘了砸他车的人,眼前这位就是那天毁车的三个男人之一,后来被拘留了十天,从联系他的警察口中,他知道眼角有疤的这个男人名叫阿威,据说是派出所的常客。
叶敬辞冷笑一声:“有段时间没见了,怎么着,今天打算怎么收拾我?”
阿威背靠大树,为人办事,平时见多了贪生怕死的,还没怎么样就哭天抢地求饶,反而对叶敬辞这种沉稳冷静的多了几分欣赏。
他粗犷大笑道:“叶先生真幽默。”
叶敬辞不置可否,眼看他行驶的道路越来越僻静无光,问:“你这是准备带我去哪儿?”
男人没回答他,叶敬辞不再问,手机收到尤嘉问他到没到站的问候信息,怕她担心,回了一句“到了”。
男人却在这时一脚踩了刹车,他因惯性向前俯冲,又猛地靠回座椅,看见车停了,揉了揉后颈,问:“怎么停了?”
阿威按命令办事,知道叶律师是聪明人,没废话:“我们老板收到了法院的传票,得知叶律师代理了盛景华庭业主的维权案。老板说了,既然上次砸车没能让叶律师长记性,这次就换个方法。叶律师,请下车吧。”
叶敬辞推开门,看见外面黑黢黢一片,夜晚的冷风呼啸而来,四周空旷无人,连座建筑物也没有。
他下了车,还不忘帮对方关上车门,男人缓缓落下车窗,对他说:“从这儿走路回市区至少三个小时,不过我相信叶律师朋友多,总能想到办法离开,只是麻烦您等朋友的时候好好考虑一下,这场官司是不是非打不可,我相信您如果退出这场官司,老板一定会好好酬谢您的。”
叶敬辞环顾四周,等眼睛渐渐适应了荒野的黑暗,终于辨出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不禁苦笑,真是难为余东来了,这样费尽心思地对他。
他对阿威说:“谢了,不过我不缺钱。”
阿威一副“随你”的表情,落下车窗,绝尘而去。汽车的尾灯消失在崎岖的乡间小路尽头,秋风猛烈,吹得小树林簌簌作响,叶敬辞打开天气预报,看见今晚有大风预警,心里骂了一句,随即点开了打车软件。
大概看定位瘆人,没人敢接单,无奈之下他只好给业主代表张哥打电话,张哥听说他这边出了岔子,问他要不要紧,叶敬辞环顾四周,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就是需要麻烦你来接我一趟,我这边打不到车。”
张哥热心肠:“好,您说在哪儿,我这就去。”
叶敬辞道:“城西墓地。”
刚说完头顶一只乌鸦振翅飞过,落在不远处的坟冢上,发出凄厉的喊声。
叶敬辞不信鬼神,他打开手机自带手电筒,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等张哥来接他。
那只乌鸦也不知道是不是久不见人,一直在他身边聒噪地飞来飞去,他嫌太吵,拿手电筒给它打了一道追光,准备和它商量一下能不能暂时保持安静,却不经意间晃到了面前的一块墓碑。
他忽然怔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碑上的名字是谁,把光亮又重新移了回来。他起身走到墓前,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亮读完了碑上的字。
根据碑上镌刻的信息,他确定自己没认错,这座墓的主人就是尤诚。
被余东来派人扔到坟地不可怕,可怕的是坟里埋着尤诚,叶敬辞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指引。
他蹲在墓前,发现碑前有两截烟蒂,一截长一截短,长的像有人来祭拜时故意点着放在坟前供奉亡人的,短的则是正常吸烟抽到尾部的残余,最后被人按在地上捻灭。
他又用手电筒依次照过紧邻的几块墓碑,经过对比,很容易发现区别,尤诚的碑最干净,几乎没有灰尘,周围连荒草也没有。
这说明有人不久前来看过尤诚。
第二天,叶敬辞九点不到就出现在了东来大厦的前台接待处,行政人员说没有预约是见不到余董的,他充耳未闻,执意要在前台等余东来。
他那副长相,走到哪里都夺人眼球,无赖起来更是痞气十足,就那么懒散地斜靠在打卡机旁边,来一个员工打指纹,他跟人问一声“早上好”,一时之间在公司引起不小的讨论。
前台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几次想说重话赶人,看见叶敬辞那张脸又狠不下心,担心真的有业务来往,把人得罪了难以收场,正当她准备去搬救兵时,余东来带着秘书来了。
余东来常年出现在新闻里,真见到本人才发现他比电视上看起来要老。他的身材偏胖,明明身家上亿,身上却没有一件名牌,举手投足和蔼可亲,像邻居家的叔叔,没有距离感,一时之间叶敬辞难以将他和媒体报道的“东来集团董事长”联系在一起。
看见目标出现,他立刻走到余东来面前,报上名字:“余董您好,我是律师叶敬辞。”
余东来认真打量他良久,皱眉说:“你就是负责盛景华庭业主维权案的叶律师?”
叶敬辞颔首:“是我。”
余东来招了招手,在秘书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而后对他说:“跟我来吧。”
余东来的办公室看起来不大,一桌一椅还有一张待客的黑皮沙发,总共连二十平方米都没有,装饰朴素。余东来招待他坐,秘书端来新沏的茶,然后关门出去了。
叶敬辞瞟了一眼茶杯,茶是好茶,可惜他不敢喝。
余东来问他:“你来见我,是为了和解吗?”
叶敬辞的笑容微不可察:“业主是不可能和解的,大家都是老百姓,攒了半辈子钱买房,不过是想买一套供一家人栖身的居所,谁也不想房子出现问题,一旦出现问题就要了一家人的命,更何况土壤污染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就没有和解的可能?”
“有,除非东来集团接受业主的诉求。”叶敬辞条理清晰地说,“业主的诉求很简单,十二个字:修复治理,积极赔偿,退房退款。也就是说东来集团出资对污染土地进行治理,对愿意继续住在小区里的业主进行合理赔偿,对想要解除合同的业主进行退房退款处理,只要东来集团做到这些就行,否则业主不会撤诉,我也会继续担任原告律师,直到庭审结束。”
“我理解业主们的需求,可是谁能证明土壤污染就一定是东来集团的责任呢?”余东来面露难色,“据我了解,小区内有业主私自倾倒污染垃圾,这未尝不是土壤污染的根源。我们不是不愿意赔偿,只是你也说了要在合理范围内,应该由我们承担的我们分文不少,不该我们承担的我们也不多出一分一毫。叶律师,恕我不能满足业主的条件,照这个赔法,我以后的生意都不要做了,希望您能理解。”
叶敬辞已经想到了余东来会这么回应,他这次来也不是真的要说服他。
他点头表示明白,敞开天窗说亮话:“那么希望余董事长也能理解业主的立场,不要再有砸车或者载我去墓地这种事发生了,东来集团在房地产企业中也是翘楚,有完备的律师团队,您应该知道,威胁律师是违法的。”
他说得直截了当,余东来却听糊涂了。
“不好意思叶律师,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敬辞仔细观察余东来的表情,想看穿他虚伪假面背后的真正嘴脸,可是他的演技太过逼真,让他一时找不到可以窥见真相的缺口。
他今天来就是当着余东来的面告诉他,他要把官司打到底,试探他的反应。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他也不想久留,顺着余东来给的台阶,识相地说:“看来是我误会了。余董,今天多有打扰,先走了。”
余东来招呼秘书送客,秘书送他到一楼,向他道了声“慢走”,叶敬辞正准备去路边打车,恰好一辆低调的宝马3系缓缓开来,与他擦肩而过。
不过是漫不经心的一瞥,他已经认出了坐在驾驶座上的人。
秘书送走叶敬辞,眼尖地看见了太子爷,立刻谄媚地上前开车门,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小余总。”
叶敬辞惊觉车主和余东来的关系,蓦然回头,喊住他:“余铭涵?”
东来大厦十一楼是一层咖啡厅,闲暇时员工会来这边买咖啡,或者有客户来公司谈事,会议室被占满,员工也可以带客户来十一层的小茶室。
余铭涵回安平以后,余东来循序渐进地让他接管了一些核心项目,几个月前他还是吊儿郎当的富二代,开跑车、带女友到处游玩挥霍,目中无人,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高人一等,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低调内敛的“小余总”,脸上再没有戏谑的神情,反而多了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疲惫。
唯一不变的,是他始终不习惯穿西服,常穿的依然是他最喜欢的几个潮牌。
余铭涵只和叶敬辞有过一面之缘,按说他是不会对他有过多印象的,但自从他知道叶敬辞是尤嘉的男朋友后,他就发动了各路人脉把叶敬辞查了个底朝天,如今说他对叶敬辞的履历如数家珍也不过分,此时见到他,竟一点也不觉得陌生。
茶室萦绕着一股清淡的茶香,余铭涵不喝茶,他只是觉得茶室安静,适合说话,才带叶敬辞来。叶敬辞热衷茶饮,从小和父亲耳濡目染,学过一些茶道,看眼前陈设齐全,便主动选了茶叶烹茶品茗。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表面风平浪静地饮茶,实际已是暗涛汹涌。
余铭涵看他烹茶的动作熟练,视线上移,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试探地问:“前几天听法务提起,盛景华庭的业主把公司起诉了,原来你就是业主聘请的代理律师?”
“聘请说不上,这起案子我是无偿参与。”叶敬辞抬起眼睛,“尤嘉也是业主之一。”
余铭涵明白了,难怪他对案子这么重视。
叶敬辞选的茶叶是大红袍,茶香浓郁,适合秋冬天。他漫不经心地问:“你是余董事长的儿子?我对东来集团也算了解,这件事却不知道。”
“不知道很正常。”余铭涵摸出一包烟来,随手抽出一支叼在嘴里,自嘲地笑道,“我是私生子,如果不是大哥念大学时在国外过世,老头子哪能让我继承家业啊,就连现在,哪怕公司内部都知道我的身份,他向董事会介绍我,也从来不说我们的关系。”
他说起自己的身世时,脸上又浮现出从前的那种玩世不恭,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
“你今天来公司是为了盛景华庭的事?不好意思,虽然我也很想帮尤嘉,但如果老头子坚持打官司,我也没办法。”余铭涵点燃了烟,吞云吐雾道,“我这个小余总名不副实,手里权力有限,做不了主。”
“不是。”叶敬辞直视他的眼睛,否定了他的猜测,“我有另一件事想问你。”
余铭涵不解其意:“还有什么?”
茶室里养了一缸热带鱼,循环水系统发出细微的声响,在清幽的静室听起来尤其清晰。
叶敬辞说:“你知不知道,你父亲,也就是余东来,曾经派人调查过尤嘉?”
余铭涵被他的问题问住了,眼底的眸光像夜空的星瞬间泯灭,整个人都黯淡了许多。
他说:“我知道。”
余铭涵想起了记忆里的一桩桩旧事。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私生子,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别人都有爸爸妈妈,他只有妈妈,和一个偶尔来看望他们母子的叔叔。
叔叔无所不能,给他和妈妈买房子,还给他买小汽车。
叔叔一周来一次,每次来都会给他带很多礼物。后来妈妈生病了,叔叔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八岁那年,妈妈在夜里睡着了,再没有醒来。从那以后他就一个人住在那幢空空荡荡的房子里。
叔叔安排了一个阿姨,负责他的一日三餐和打扫。叔叔不常来,每次来也是坐一会儿就走。叔叔给了他一张卡,卡里的钱多到他永远也花不完。
到了高中,他变得越来越不喜欢那幢冷冰冰的房子,除了晚上回去睡觉,平时很少在家。周六日没地方去,他给自己报了许多补习班,不想上课就翘掉,呼朋引伴出去玩,累了就去课上补眠,老师上课时的声音很催眠,醒了无聊,他还可以趴在桌上看漫画。
他记得那时的梦里有一阵清淡的果香,是邻座少女身上的味道,他每次从梦里醒来都能看见她在认真记笔记。她的头发又黑又软,夕阳的余晖给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可爱金边,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撩开遮挡她的头发,少女却突然把头发扎了起来,露出了她雪白的颈。
她用嘴巴叼着发圈,发圈上坠着一颗小巧的红色草莓,她的五官清秀,扎马尾时露出软软的耳朵,她的耳垂上扎着小小的耳洞,大概顾忌校规,她的耳洞空空的,什么也没戴。
她很安静,不喜欢交朋友,课间也是在座位上看书。他们没说过话,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她的额角和小臂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瘀青,他才鼓起勇气去和她搭话。
他好像找到了同类,她胆小、敏感、小心翼翼,像他小时候养的小兔子。他喜欢她,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她却对他炙热的眼神视而不见,他能感觉得到她把他当作可以同行一程的旅伴,是晦暗青春期难得一遇的挚友,互相鼓励,互相打气,他却贪婪地想要更多,奢望获得她的青睐。
直到元旦夜,“他”陪她在楼道里坐了整夜,从那以后,他从她的脸上看见了少女羞涩的神情,他不知道那个冒充自己的人是谁,但不管是谁,都帮了他的大忙。
因为那一晚,尤嘉对他动了心。
后来和尤嘉聊天,他知道那个人帮她满楼道贴爱猫温馨小贴士,每个星期给她准备一本《海贼王》,还会在她家门口偷偷放一罐可乐。那个人好像总是知道做什么事可以让她开心。不像他,永远抓不住她说的重点。
他想,那个人之所以躲在暗处,不敢露面,大概是自卑又普通的人,思及此处,他便笃定对方不会现身,于是心存侥幸地李代桃僵,让尤嘉误以为这些事都是他做的。
他真的好喜欢她,那年他十八岁,一无所有,却想把余生送给她。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太多无能为力的事,他又怎么忍心把她归还人海。
余铭涵想得入神,直到有烟灰落在他手上,他被灼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说:“我们考到同一所大学以后,我一直在筹划告白的事,我想给她一个惊喜,花钱请了策划公司来布置场地,这件事被我爸身边的秘书知道了。”
“那段时间他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终于想起了还有我这个私生子,让我改口喊他爸爸,并有意把我往接班人的方向培养,我不愿意,和他闹得正僵。”
“他是商人,很现实,连普通的人际交往都要看是否对自己有利,像尤嘉的身家背景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他知道我喜欢尤嘉就派人去调查了她,他让我别白费工夫,我不听,他就拿尤嘉威胁我,我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也不敢拿尤嘉去赌,到最后也没和她告白。 ”
他说得含糊,但叶敬辞猜得到,想必余东来无法接纳尤嘉的原因不仅仅是她的家境,他真正在意的还有她的健康状况,又或者……还有其他因素,只是暂时他还没有拿到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推断是否准确。
余铭涵说:“我不想受制于他,于是一边假装交了家境富裕的女朋友,让他相信我对尤嘉没感情了,一边自私地以朋友的身份继续陪在尤嘉身边。记得那时候经常有同学向我打听她是不是单身,我每次都大言不惭地说我是她男朋友,她知道以后特别生气。她以为我在恶作剧,却不明白我迟迟没有说出口的喜欢,有太多现实的阻碍。我原打算等羽翼丰满,脱离了余东来的掌控,就能自由决定未来的人生,可是我让尤嘉失望了太多次,终于还是失去了她。”
这些话余铭涵没和别人说过,今天说出来,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
他看着叶敬辞,说:“那天我在路上遇见你们,我看见她挽着你,我想她一定是已经把我放下了。可是,我发现我还没有放下她。我怕她受委屈,怕她过得不好,怕她再遇见像我这样的人,怕她受伤害。我发现我还喜欢她,看见你我会嫉妒,会羡慕,会想尽一切办法打探你的消息,想佐证你不如我,又希望你比我更配得上她。”
叶敬辞听他把话说完,抿了一口白瓷杯里的浓茶,风轻云淡地说:“高中有段时间,我为了专心准备保送考试,在校外租房复习,租的房子就在尤嘉家楼下。有一天她父母吵架,把她关在了门外,我陪她在楼道里坐了一夜。当天楼道里的灯坏了,她把我认成了你。”
他说得不疾不徐,声音清润有力,余铭涵惊讶不已,霍然抬头,眼睛里分明写着难以置信。
叶敬辞从容地低眉,笑着说:“以前是我,未来也是我。曾经托人向你打听尤嘉有没有男朋友的人里面,也有我一个。你放心,她和我在一起不会受委屈,也不会过得不好,她遇见的我,是和你截然相反的两种人,没有人能威胁我,更重要的是,我比你想的更爱她。”
鱼缸里的热带鱼色彩斑斓,余铭涵在叶敬辞走后掐灭了手里的烟,燃了一根线香,茶室立刻被一缕清香笼罩。
他若有所思地站在鱼缸前,发觉在珊瑚的另一面,有一只红色剑尾鱼已经翻肚了,它的同伴却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还在它的周围欢畅地游动。
余铭涵用捞网把那只死掉的剑尾鱼捞出,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可怜的小东西,余东来就推门进来了。
余铭涵也不意外,把捞网放下示意他随便坐。
“听说你在门口遇见叶敬辞了?”
秘书的消息永远灵通。
余铭涵“嗯”了一声,看他那副紧张的样子,笑道:“不过随便聊聊。”
余东来一愣,抽了把椅子,坐下冷冷地道:“随便聊聊?我告诉你,他已经去美心疗养院找过当年负责回填的职工了,如果他坚持打官司,一旦往下查,真查出什么来,我们都得完。”
余铭涵不置可否,一语道破他的担忧:“你是怕尤诚的事情败露吧?
“瞎说什么?!”余东来突然提高声调,“他自己酒驾,和我有什么关系。”
余铭涵最喜欢看道貌岸然的余东来气急败坏的样子。
大概是年轻的时候做了太多亏心事,这几年余东来的身体每况愈下,睡眠质量更是令人担忧,成宿失眠都是常有的事,家庭医生也开不出良方。
余铭涵嘴上不说,心里却明白,余东来这是心里有鬼,年岁越大越怕。
夜深人静,余家每个房间的灯都开着,余东来睡不着,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早就对叶敬辞有所耳闻,之前昌耀竞标加价的官司也是他打的,本地律师都知道昌耀和东来集团什么关系,没人敢接,他倒是有胆识,不怕死地接了,被人砸了车也没长记性,这次又承接了业主维权案,他越想越觉得叶敬辞是一枚危险易燃的炸弹,指不定在取证的过程中曝出什么来。
他深思熟虑了一番,终于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很快耳边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老板。”
余东来说:“找个机会请叶敬辞谈谈,要钱还是要命让他自己选。”
“是。”
“如果他拒不买账,就用老办法,无声无息地把知情的人都处理掉,以绝后患。”
今年冬天不太冷,月底尤嘉有两本书同时收到了书号,沈放的书也加印了一次,这本书起印量大,不到半年就能加印实属不易。公司有意向让沈放继续写第二部,部门会议结束,曼姐叫尤嘉去办公室详谈,她推门进去,正巧看见曼姐收到一大束玫瑰。
尤嘉瞥了一眼随花送来的卡片,看来离婚后的曼姐桃花运不错。
听说宋唯前不久和小三结婚了,小三很不要脸,给曼姐寄来了一张喜帖。
临近那对男女结婚的日子,曼姐竟然真的去参加婚礼了,随后发了一条朋友圈——
“砸婚礼的感觉真爽。”
配图是凌乱不堪的婚礼现场。
这还没完,她还拍了小三的照片,随手投稿给了微博营销号,千叮咛万嘱咐不必打马赛克。
一战成名后她也算正式在朋友圈里公布了恢复单身的消息,此后每天都能收到一束花,据说送花的人是她的高中同学,做外贸生意,定居在俄罗斯,从高中就喜欢她,至今未婚。
尤嘉觉得这姻缘八九不离十能成,于是拖着长音揶揄她:“等着吃你的喜糖哦。”
“还早呢。”曼姐红了脸,把花放进花瓶和她说正事。
尤嘉哪还有心思说正事,八卦地问:“对方长什么样?帅不帅?以后你们在一起是在国内还是去俄罗斯啊?哦对了,他知不知道你……”
她想问知不知道她的小孩有遗传疾病,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么问实在冒犯。
曼姐却猜到了她要问什么,微微一笑,说:“他都知道,他不在意。”
听到这个答案,尤嘉莫名地想哭,她真为曼姐感到高兴,不管她之前经历了多么糟糕的事,或许她曾经隐瞒病史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不过幸好,一切苦尽甘来,她终于找到了那个满眼都是她、愿意为了她把每天都过得十分有仪式感的伴侣了。
尤嘉心情好,哼着歌从办公室出来,意外地收到沈放的微信。
他建了一个群,把她和叶敬辞拉了进去,他在群里问他们晚上有没有时间,他买了火锅烤肉一体锅,一个人吃太没劲,让他们一起去。
Eucaly:“一个人?你不是都结婚了吗?江晚吟不在家?”
大魔王:“哪壶不开提哪壶。”
尤嘉:“有八卦?”
大魔王:“没有!来不来,一句话。”
Eucaly:“去啊,你买菜你切菜,我们负责吃。”
尤嘉:“顺便听八卦。”
大魔王无语。
沈放婚礼那天,尤嘉没去凑热闹,她怕江晚吟看见她抑郁,影响她结婚的心情,她和叶敬辞分别给沈放转了红包,说好了等之后有空了再一起吃饭。
她和沈放认识这么久还没去过他家,倒是听叶敬辞说过他家是千万级别的,今天趁着去吃火锅,正好见识一下。
叶敬辞下班来公司接她,途经商场,去超市买了些水果。
他们到沈放家的时候,沈放刚把蔬菜切好摆盘,尤嘉换了鞋就开始打量他家的陈设,他还有那么多贷款没还,装修倒是一点也不心疼钱,性冷淡风的黑白灰色调,全屋配套电子家居设备,市面上有的全自动产品几乎都被他搬到家里来了。
客厅里正在工作的扫地机器人很智能,同时兼具扫地和擦地的功能,并且能自动辨识路障,噪音也很小。电视是全息投影,影像相当真实。厨房就更不用说了,虽然他很少下厨,选的却都是最好的。
她觉得房子贵不贵都是另说,整套装修下来的价格就不是小数目,沈放还真是有今天没明天,花钱如流水,怎么开心怎么来。她又突然想到他已经结婚了,环顾四周,却不见有女人的影子。
她觉得奇怪,问沈放:“你和江晚吟婚后不住在一起吗?”
沈放正在笨拙地切土豆,听见江晚吟的名字太阳穴直突突,没好气地说:“不住,我让她搬进来,她不同意,说不喜欢我家的装修风格,她什么品位啊。”
叶敬辞坐在餐桌旁看沈放的刀工实在不怎么样,担心他把爪子切掉,起身抢过他手里的菜刀:“沈少爷你快歇歇吧,还是我来算了。”
沈放果断让位,坐在餐桌旁叹了口气,说:“你们知道吗?江晚吟根本没怀孕。”
“啊?”尤嘉没想到这种事还能反转。
叶敬辞也是服了:“这种事都能搞错?”
沈放说:“她自己拿试纸测出来两条线,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需要预约,在那之前两家长辈已经知道了,大家着急办婚礼,等什么都办完了,看到检查结果才发现是误会一场,你们说逗不逗?这给我爷爷失望的。”
这事如果不是真发生在身边,尤嘉都怀疑是沈放编的段子,她和叶敬辞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开什么玩笑”。
尤嘉不太能吃辣,鸳鸯锅里的底料一半香辣一半番茄,等叶敬辞把菜都码好端上桌,汤底刚好沸腾。冬夜最适合围坐吃火锅,大家各自调了喜好的小料,一口肉再配一口可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江晚吟和沈放婚后的奇葩故事。
她没有江晚吟的朋友圈,借叶敬辞的手机去看了一圈,发现她休了婚嫁,去日本了。
“你们俩真有意思,一个休婚假在家写稿,一个休婚假去日本旅行,我甚至觉得你们俩结婚就是为了休法定的那几天婚假。”
沈放翻白眼:“我本来就是自由职业者,不差那几天假。”
叶敬辞问:“那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沈放握拳:“老子要离婚!”
尤嘉道:“你当结婚是过家家,说结就结,说离就离,民政局你家开的?”
沈放说:“她都没怀孕,我干吗负责?再说了,你们看她朋友圈,像需要我负责的样子吗?”
尤嘉又往下翻了翻,她在日本玩得应该挺开心的,身边一堆同龄朋友,比沈放帅的男生大有人在,而且她的朋友圈里没有任何已婚的痕迹,看沈放委屈吧啦的样子,倒是很想让江晚吟负责。
“反正等她回来,我就离婚。老子要不是看在爷爷的面子上,谁娶她啊,那位大小姐娇纵脾气,蛮横起来目中无人,一点也不温柔,我眼瞎了娶她。”
尤嘉说实话:“我觉得比起你,江晚吟更想和你离婚。”
沈放问:“为什么?”
“你想啊,她以前喜欢的人是叶敬辞,现在却嫁给了你,这对她来说,难道不是毁灭性的打击吗?这就好比消费降级,本来能入手一件奢侈品大牌,忽然惨遭意外,只能买高仿应急,虽然使用效果都一样,但人家心里也不乐意啊。”
沈放道:“叶敬辞,你管管你媳妇这张嘴,我都这样了,能不能别往我心口捅刀子?”
“我觉得……”叶敬辞停顿了一秒,“我媳妇说得对。”
沈放愤愤不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色轻友啦?!”
叶敬辞低头在尤嘉额间轻轻落下一个吻:“当然是和她在一起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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