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有双眼

25岁的乔嫣从美国FBI特工学院毕业后,回到家乡海都,成为市公安局的一名犯罪画像师。她居住在逐浪岛(原型鼓浪屿)上的乔氏府,那是岛上的历史风貌建筑。上班的第一天,她在等候渡轮时,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的背影,觉得像极了某个男人。 乔嫣正式加入公安局新成立的特别侦查组,特别侦查组由乔嫣和其他三名女成员——从大学借调来的心理学教授曾锦苓、擅长心理学的刑警莫语晴和计算机高手万星组成,主要通过对作案手法、现场布置,犯罪特征等的分析,来勾画案犯的犯罪心态,从而进一步对其人种、性别、年龄、职业,外貌特征、性格特点乃至下一步行动等作出预测。她到刑警支队支队长尉迟弘的办公室报道,见到了那位英气逼人而又冷若冰霜的顶头上司。那是个光华耀眼而又神秘莫测的男人,两人产生了微妙的交集。

巨星陨落
第二天清晨,尉迟弘接到吕斌的电话时,正和乔嫣相拥而眠。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起床出门,连早餐都没吃,就赶往史奈良的别墅。不过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尉迟弘还是记得提醒乔嫣系上围巾,以遮挡住昨晚又新添的吻痕。
史奈良的尸体在清晨被发现。报案人是家中的佣人,佣人没有住家,一般晚上八九点钟离开,第二天清晨 6 点准时到别墅打扫卫生,为史奈良做早餐。
今天清晨,佣人发现别墅的大铁门虚掩着,感觉不对劲,再往里,客厅的门也大开着,史奈良躺在钢琴旁的木地板上,佣人立即打电话报了警。
“死因是腹部遭利器所伤,失血过多。推定死亡时间是昨天夜里 10 点到 11 点之间。”李淑桦向尉迟弘汇报。
“凶器呢?”尉迟弘问。
曹崇山拎来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一把水果刀。“是这把水果刀,被扔在尸体的旁边,刀上面没有指纹。”
现场提取到了足迹,需要进一步检验。
尉迟弘环顾四周,三角钢琴左侧是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摆放着电话座机,整齐有序。钢琴右侧有一扇落地窗,窗帘没有拉上,可以看到外面的院子。史奈良就躺在窗下,被刀刺中的腹部,鲜血将身上的白毛衣染红了一大块。毛衣的下摆也有斑斑血迹。
他继续观察,发现尸体旁边的地上也有一些喷溅的血迹。吕斌认为,是拔出凶器的时候,鲜血四溅。
“但为什么血痕是断开的。”尉迟弘指着地上的血痕,血痕断开处是一个小长方形,像是中间放了什么物品。“会不会是,犯人拿走了什么东西?”
“这里有些矛盾了。中间的形状,确实像曾经放过什么东西。”乔嫣也很在意地上的痕迹,“但是,连指纹都没有留在凶器上的犯人,应该是很细微谨慎的。如果真要带走什么的话,肯定会把血迹擦得很干净才对。”
“地上还有数字。”乔嫣忽又有了新的发现,史奈良右手边的地上,有“8”“0”“2”“3”四个数字,应该是他临死前用鲜血写的。“8、0、2、3,是死者死前留下的讯息,想要暗示什么和凶手有关的线索吗?”
“难道是密码?”吕斌胡乱猜测。
尉迟弘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先让人把尸体抬走,再慢慢研究。
“我们昨晚离开这里时是晚上 7 点 10 分,史奈良遇害时间是晚上 10 点到 11 点之间,也就是说,在我们离开三四个小时后,史奈良就被杀害了。”尉迟弘神色冷肃,“史奈良的遇害,很可能和逐浪岛上发生的连环强奸杀人案有关。”
“杀人灭口吗?”吕斌又发表了意见,“如果史奈良不是真正的罪犯,那么有可能他知道真正的罪犯是什么人,而对方知道我们找上了史奈良,就把他杀害了。”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赶紧展开调查。”尉迟弘说罢又去看了曹崇山在现场搜集到的物品,有死者的手机、笔记本电脑、录音笔、录音笔的遥控器、乐谱、掉落在地上的头发等等。其中的录音笔特别引起了尉迟弘的注意,查看了一下录音笔,里面只有一个文件《蔷薇花下的爱人》。
他想起昨天来时,史奈良使用这支录音笔进行录音,里面至少应该有《b小调奏鸣曲》和《蔷薇花下的爱人》两首曲子。但现在只有一个文件,而且显示的录音时间为昨晚10 点 41 分,是在他们走后才重新录音的。那么之前的录音文件,是他不满意删除了,还是有别的原因?
“头儿,史奈良的经纪人来了。”吕斌汇报。
尉迟弘和乔嫣走出客厅。洪瀚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站在别墅大门外。“我刚得到消息赶来的。”他的神情悲痛而肃穆,“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前几天刚和人家谈好接下去巡演的事情, 还签了合同,怎么就……他的死,对我和公司造成的损失是极其惨重的!”
“关于史奈良被害,你知道些什么吗?”尉迟弘板着脸问, 他对洪瀚的印象很不好,原来他悲痛的不是史奈良的死,而是自己 和公司的惨重损失。
“这个嘛……我还真不太清楚。”洪瀚用手摸了摸脖子,“史奈良的性格比较怪,得罪过不少人。但是我想不出来,有什么仇恨会到了要杀人的地步。”
“性格怪在哪里?”尉迟弘问。
“他那个人很固执,我行我素,因此闹了不少纠纷,每次都要我当孙子去替他摆平。”洪瀚并不讳言对死者的不满,“不过虽然这样,我对他的才能还是非常钦佩的,所以一心培养他,保护他。”
一直在旁边安静听他们对话的乔嫣开口问:“你是怎么当上史奈良的经纪人的?”
“他和我在美国的哥哥是好朋友,我哥哥介绍的。”洪瀚回答。
回公安局的路上,尉迟弘问乔嫣:“你对洪瀚的说法怎么看?”
“他说谎了,关于史奈良的被害,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乔嫣分析说,“人在感到不安、烦躁、惊恐、担心、紧张的时候,就会捂住或者摸自己的颈部。刚才你问洪瀚关于史奈良的被害是否知道些什么时,他用手摸了脖子,一定是有所隐瞒。”
洪瀚请示经纪公司领导后,决定把录音笔里的曲子作为史奈良生前最后的作品,在追悼会上播放,同时收入将来出版发行的纪念专辑中,因此要求尽快归还录音笔。
时间紧迫,万星连夜加班,把录音笔中删掉的音频数据全部恢复,并进行了分析。
“那首《蔷薇花下的爱人》,那天晚上录了两次。”她指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的音频波形图对尉迟弘和乔嫣说,“你们看看两个音频波形图,有明显的差别。”
尉迟弘和乔嫣互视了一眼,第一次录音时,他们都在场,而他们走后,又录了一次。同一首曲子,两次弹奏出来却有所不同,且前一个录音文件被删除,其中必有隐情。
“第一次录下的《蔷薇花下的爱人》后头,才是最关键的。”万星又说。
尉迟弘和乔嫣都凝神细听。乐曲结束,在短暂的静默之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和铃铛声。
“听这脚步声,好像是高跟鞋的声音。”乔嫣长期穿高跟鞋,自然有经验。
万星说,数据显示脚步声是晚上10 点 11 分开始,中间停止了大概 15 分钟的时间,之后脚步声和铃铛声再度出现,10 点 36 分停止。10 点 41 分开始录下录音笔保存的那首《蔷薇花下的爱人》。这一切正好都是在史奈良的推定死亡时间 10 点到 11 点之内。
尉迟弘点头说:“曹崇山的鉴定报告也写明了,现场留有高跟鞋的鞋印,鞋长 20 厘米,就是在 33 码到 34 码之间。现场搜集到的物品中也有女人的长头发。”
“是一个女人杀了史奈良?”乔嫣惊讶万分,她首先想到的,是罗漪。是否遭到史奈良抛弃,又怀疑被他伪装强暴,因此对他产生了强烈的恨意?但是,犯人没有在凶器上留下指纹,却留下了喷溅在地上的血迹,和曾经放过物品的痕迹,怎么想,都不像是同一人所为。
“铃铛的声音……”尉迟弘也想到了什么,“那天在病房里,罗漪接听电话的时候,我有看了一眼她的手机,我记得手机链上有一串铃铛。”
“你们再仔细听听。”万星显然有不同的看法。
尉迟弘和乔嫣反复听了几遍脚步声和铃铛声的录音后,都听出脚步声有些不正常的混乱,像腿脚不便的老人走路那样。如果是罗漪穿着高跟鞋行走,不可能是这样的脚步声。
“我想找双相似的高跟鞋,做个实验。”万星主动提出。
尉迟弘点头表示同意。
万星立即出了办公室。曾锦苓也外出了,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此时突然静得出奇。
尉迟弘和乔嫣各自沉思了一会儿,几乎同时开口:“乐谱……”两人随即又默契地相视一笑。
“我去把乐谱拿来。”尉迟弘很快去而复返,他们对照《蔷薇花下的爱人》的乐谱,将万星恢复的两段录音从头到尾认真听了一遍。
乔嫣听得很专注,音乐结束后侧过头来,才感觉到尉迟弘灼热的目光。
“别这样看我。”她低声娇嗔。
尉迟弘干脆凑过去,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
“正经点儿。”乔嫣佯怒。
尉迟弘轻咳了一声,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乔嫣扑哧一笑,这才说:“《蔷薇花下的爱人》我之前总共听过两次,第一次在音乐会上,第二次是在史奈良的家里,音乐会上浪漫深情,在家里听着觉得很苍凉,感觉不同。
录音笔里面的,《蔷薇花下的爱人》第一遍录音,就是我们那晚现场听到的,旋律和乐谱完全一致。第二遍,怎么说呢,似乎有很强的表现欲,跟之前听过的都不同。还有,对照乐谱,第二遍的曲子和乐谱上的开头差不多,中间开始就有些细微的变化,到了结尾部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和我的看法是一致的。”尉迟弘点头认同。“从中间开始,演奏的内容就和乐谱有出入,结尾部分更是有相当大的不同。作为作曲家,随心所欲改动自己的作品,即兴演奏,这并不奇怪。问题是,这首曲子是他为所爱的人创作的,随便改动,就不太合理了。”
乔嫣默默思忖了一阵,暂时得不出什么结论来。脑中掠过史奈良和罗漪在舞台上共奏《蔷薇花下的爱人》时的场景,曾经那样舒缓优美的旋律,深深打动人的心灵,勾起听者对爱情的憧憬。可是现在,他们已经阴阳两隔,这当中还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
她禁不住心中的酸楚,把头倚靠在尉迟弘的肩上,以寻求安慰。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对了,万星已经查出‘8’‘0’‘2’‘3’那四个数字的含义了。”
她告诉尉迟弘,据万星所说,8023 代表 LOVE ,这是一个经典数字手语。用手比划就可以知道: “8”,把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叉开,代表“L”; “0”,代表“O”; “2”,叉开食指和中指,代表“V”; “3”,叉开中指、无名指、小拇指,代表“E”. 合起来就是“LOVE”。
“‘爱’的意思?”尉迟弘心中疑惑,史奈良被刺身亡,临死前却用鲜血写字表达爱?
在史奈良被害的时间段,暂时没有可疑人物的目击情报。经过调查得知,史奈良确实如洪瀚所说,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引发了不少纠纷。他参加代言活动之类的都要看他的心情,有时候在活动现场与主办方的人一言不合就甩手走人,留下烂摊子给洪瀚收拾。
但是史奈良的才华的确是无可比拟的,所以洪瀚一直尽心竭力维护他的形象,像史奈良这样的名人,非常考验经纪人的情商和智商。
万星经过实验,得出了结论。“录音笔录下的高跟鞋的声音,是来自一个体重 75 公斤左右,不习惯穿高跟鞋的人,应该是个男人。”她很有把握。
男人穿着女人的高跟鞋,一路从客厅走进书房,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还有导致血迹断开的物品,又是什么?
尉迟弘和乔嫣再次去了史奈良的别墅,由于别墅仍封锁着,现场也原样保留。尉迟弘蹲下身来,再度察看了血迹中间的物品形状。而后从口袋中取出手机,在上面比了比。
“那里原来放的是手机?”乔嫣立即看出,手机的大小和那物品的形状相差无几,手机型号不同,因此形状大小必定也有不同。
“应该是的。”尉迟弘的思路已逐渐明晰。
隔天清晨乔嫣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她伸手摸了摸,床铺还留有余温,尉迟弘刚起床不久。
忽然间,外面传来一阵钢琴的琴声。她下意识的坐起身子,专心倾听。弹奏的人手法十分娴熟,一个接一个的音浪生动跳跃在清晨的空气里。她听出来了,熟悉的旋律,是《蔷薇花下的爱人》,有什么东西深深的撼动了她。
尉迟弘坐在钢琴前,谱架上摆放着他复印的《蔷薇花下的爱人》的乐谱。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发出了轻柔、曼妙的乐声。他的思绪飘飞到了很多年前,他初见乔嫣时的情景:蔷薇花盛开的初夏夜晚,蔷薇花墙翠绿斑斓,花香飘飘渺渺。乔嫣就立在花墙下,花瓣从她的秀发滑落,如同蝴蝶飘动美丽的羽翼。
这首曲子竟然与当年的画面和意境如此契合,第一次在音乐厅聆听史奈良和罗漪的合奏时,他就禁不住的心潮澎湃。一切好似作梦一般,时光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那个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女孩,现在就与他生活在一起,亲密无间。可是她早已不复当年的爽朗快乐、无忧无虑。
身后有轻微而细碎的脚步声拂过,乔嫣来到他的身旁,安静驻足,凝神细听。 曲终余音缭绕,乔嫣由衷为他鼓掌。“弹得真好。”
尉迟弘伸手揽过乔嫣,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史奈良不是强奸犯。我想,他后来之所以向罗漪提出分手,原因不是移情别恋,而是他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不愿拖累了罗漪。也正因如此,那晚他为我们弹奏这首曲子时,奏出了苍凉绝望的意味。”他已了然于胸。
“我也认为不是他。我之前在 HelloKitty 欢乐城堡内看到他和罗漪的合照,照片中史奈良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很真挚的,他是真心爱着罗漪。但是 DNA 比对结果……”乔嫣一向相信自己的判断力,这回却受困于科学检验结果。
尉迟弘拉过她的手,轻轻抚摸。“我已经让李淑桦重新检验,到时你就会明白了。”
万星对史奈良的笔记本电脑进行全面搜查后,发现了一个最新删除的文件,是在前天晚上 10 点 31 分,也就是史奈良遇害的这段时间。但是笔记本电脑上并未检测出任何人的指纹,显然是被擦得干干净净了。她将文件恢复,是一张照片。
上午尉迟弘和乔嫣看到那张照片后,都惊愣住了。那是一幅油画的翻拍照片, 绝美的画作,画家运用银灰色调来渲染月光笼罩下的蔷薇花墙。在蔷薇花下的长椅上,斜靠着一位身着月白色裙装的少女,正沉浸在遐想中,她身前如镜的池塘里漂浮着洁白的睡莲。这诗一般的境界令人陶醉而神往。
“这是……是玛丽·勒布伦的画!”乔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她和乔然一直在寻找的画作照片,竟然会出现在史奈良的笔记本电脑里。“和博物馆的那幅画是一模一样的场景,只是博物馆里的那幅,画的是少女的背面,而这一幅画的是正面。”
“是的,毫无疑问,这是玛丽·勒布伦的杰作。”尉迟弘也看过博物馆内的那幅画,他仔细看那画中少女的形貌,霎时诧异万分。
而乔嫣也在观察画中的少女,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喊:“太像了!”
“像什么?”万星疑惑不解。
尉迟弘并未回答万星的问题,只顾着将照片打印出来,对乔嫣说:“我们马上走一趟。”
乔嫣心领神会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万星看着二人远去,一脸的莫名其妙。
尉迟弘和乔嫣去了逐浪岛上的音乐学校,罗漪在那所学校任教,她出院后立即回到学校上课,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和满含期待的眼神,能给予她最大的心灵慰藉。
“罗老师到旁边的福利院去了。”学校一名和罗漪很要好的女教师告诉尉迟弘和乔嫣,罗漪和史奈良在福利院助养了一名聋哑儿童,罗漪经常利用课余时间去看望孩子。
那女教师说,罗漪是个很有爱心的人,为了那个孩子,她专门学习了手语。据说还是那孩子成就了两人的一段缘份。前年史奈良和罗漪到福利院参加公益活动时相识,并且都喜欢上了福利院的一个小女孩,决定共同助养。之后两人在接触中渐渐产生了感情,并坠入爱河。他们为那小女孩取了小名“爱爱”,视她为两人“爱的天使”。
出了学校的门右拐,走到小路的尽头就是儿童福利院了。罗漪和史奈良助养的那名聋哑儿童爱爱,今年4岁,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他们透过课室窗户看到,罗漪正在和她一起玩游戏。
罗漪原地跳跃,双手甩动,做出跳绳的动作。爱爱用手语告诉罗漪答案,大概是猜中了,罗漪双手对她竖起了大拇指。之后罗漪又作了几个动作,爱爱都猜对了,罗漪连连夸赞。
爱爱高兴的将小脑袋往罗漪肩膀上一靠,一边用右手做手势。
尉迟弘和乔嫣看到爱爱的手势后皆是一怔,她比划的,正是万星所说的经典数字手语“8”“0”“2”“3”,代表“LOVE”。
那一瞬间,尉迟弘的脑中有光亮闪过,一些零碎的思想串联起来,他明白了史奈良为什么要在临终前留下那些血字了。他用手敲了敲窗户,罗漪听到响动转过头来,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对爱爱用手比划了一阵,而后走出课室。
“已经有警察找过我了。”罗漪一见他们就说,“该说的,我已经都说过了。”
“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尉迟弘提要求。
罗漪脸色一变,稍稍犹豫,还是慢吞吞地将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递给尉迟弘。尉迟弘接过看了看,还是上回在病房见到的那个手机,挂着一串铃铛吊坠。
“这里有没有光线比较暗的房间?”尉迟弘问。
罗漪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询问了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带他们去了一间储藏室,那里没有窗户,关上门室内光线昏暗。
尉迟弘从口袋里取出一瓶试剂,往手机的正反面都喷了喷,很快手机背面逐渐出现了蓝绿色的荧光。
“这是什么?”罗漪惊问。
“这叫鲁米诺反应。我刚才喷的是鲁米诺试剂,主要用于现代刑侦的的血液检测。”尉迟弘向罗漪介绍,“即使血迹已经被擦过或清除过,依旧可以使用鲁米诺找到它们的位置。”
罗漪沉默着,未发一言。
“到外面去说吧。”尉迟弘当先推门走出去。
外面阳光晴好,映照着罗漪苍白细致的脸庞,她仰首望天,神情苍凉。
“你知道,史奈良患了白血病吗?”这是沉默良久后,尉迟弘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罗漪像挨了突如其来的一记闷棍,身子狠狠地摇晃了一下。
乔嫣于心不忍,轻轻扶住她的手臂。“史奈良向你提出分手,不是因为移情别恋,而是因为,他不想耽误了你。参加公益献血活动一周后,血站把血液检测的结果告诉了他,他到医院确诊为白血病。他不愿让你知道病情,可是你一再逼问。对于另有新欢之说,他只好保持沉默,只为了能让你死心。他喝醉酒后那样对你,是因为内心实在太痛苦,在酒精的作用下导致情绪失控。”
罗漪褪尽血色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吐不出字来。
“关于那首《蔷薇花下的爱人》,只要你看过这张照片,就会明白了。”尉迟弘将那张打印出来的玛丽·勒布伦画作照片递给了罗漪。
罗漪接过看后,双手剧烈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里滚落。 画中的少女,像极了罗漪!五官秀美、气质清灵,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我想,史奈良一定是看到这幅画后,惊叹画中女子的长相竟和你如此相似,加之为画中意境所着迷,因此创作了那首《蔷薇花下的爱人》”,尉迟弘也有些伤感,“你没有见过蔷薇花,但是史奈良面对这幅画的时候,确实把画中蔷薇花下的少女,当成了他的爱人,也就是你。”
“还有这个。”尉迟弘向罗漪展示了另一张照片,那是史奈良临死前,在地板上写下的血字——“8”“0”“2”“3”。
罗漪一看到那几个数字就彻底崩溃了,她一步步的退向墙角,圆睁的双眼里盛满了狂乱的神色,直到无路可退了,才骤然喊出声来:“错了!全错了!为什么会是这样……”
“杀害史奈良的凶案现场是一个难解的谜,凶器上没有指纹,现场有一处血痕是断开了的,中间像是放了什么物品。现在已确定,那物品就是你的手机。”乔嫣替罗漪感到无限悲凉。 “凶手明明应该是个细微谨慎的人,为什么拿走物品后却没有擦干地上的血痕,这一直困扰着我。还有那几个数字,据说是经典数字手语,代表‘LOVE’,爱,我们也觉得很费解。”
乔嫣伤感低语,“但就在刚才,看到爱爱对你做出爱的手势后,我们终于完全明白了,史奈良是在向杀害他的凶手表达深沉的爱意。你们共同助养的孩子,共同拥有的爱的手势,他希望你在看到那几个数字后会明白,他是带着对你的爱死去的。也许他不善于表达爱意,但他确实非常爱你。”
罗漪靠着墙往下滑,浑身虚软的跪落在地,撕扯着头发,哭得肝肠寸断。
“史奈良在被凶手刺伤以后,应该是把插在自己身上的水果刀拔了出来,这个时候血溅到地上,正好溅在你掉落地面的手机上。” 尉迟弘推测,“那之后,他强撑着最后的力气,用自己的毛衣下摆擦掉了水果刀上的指纹。
史奈良被刺后并没有立即死亡,电话座机就在近处的茶几上,如果他想打电话求救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但是他选择的,是先擦掉凶器上的指纹,显然是为了掩饰自己所爱的人犯下的罪行。他想着自己也时日无多了,不如带着爱和遗憾,就这样死去。只要你能够理解他的苦衷,不再恨他,他就心满意足了。”
罗漪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渗出下流。“是我杀死了他。”她的声音压抑地从指缝透了出来,“我当时恨透了他,他移情别恋抛弃了我,我被侵犯,他不闻不问。更可怕的是,他还有可能就是对我施暴的凶手。所以那天我出院后,晚上就忍不住到他住的地方去,我想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如果他愿意解释,哪怕说几句好听的话骗骗我,我都愿意相信他,可是……”罗漪的双手移到自己的脖子上,紧紧扼在那里,双眼则直直的望着前方,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凶案现场,“他什么都不肯说,就连我追问那个强奸犯是不是他,他都没有否认,只是铁了心要和我分手。我当时已经发狂了,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就对着他刺去。
他竟然没有躲闪,意识到刀刺进了他的腹部,我自己被吓坏了,想跑出去喊人来救他,但他笑着跟我说,他没事,让我赶紧走,别让人知道我来过,他自己会处理好。我已经昏乱得摸不着北,真的听从他的话,逃跑了。我一直跑着,跑了很久才停下来。然后,我想给他打个电话,却找不到手机,应该是和他纠缠时掉了。
我往回走,到了别墅门口,却听到钢琴的声音,是那首《蔷薇花下的爱人》,我以为他的伤已经处理好了,他不喜欢去医院,有什么伤病都是请岛上的私人医生到家里治疗。听到琴声我非常气愤,都受了伤,居然还在为那个女人弹奏曲子,我立刻就走了,再也不想见到他。”
“你是几点离开史奈良的别墅?”尉迟弘问。
罗漪想了许久才说,她跑出别墅时,听到对岸传来的海关大楼钟楼的报时音乐,应该是晚上10点整。
“你重新回到别墅外面的时候,史奈良已经死了,弹琴的是另外一个人。”尉迟弘已经明白了整个事件的经过,“你离开的时候,没有穿走高跟鞋,对吗?”
罗漪无力地点头。“别墅客厅是木地板,进去都要换拖鞋, 我走时太慌张,根本顾不上换鞋,也是回到自己的宿舍后,才发现脚上穿的是拖鞋。”
“那就对了,在你离开后,有人穿着你的高跟鞋进屋,你听到的,是那个人弹奏的钢琴曲。”尉迟弘肃然问,“你没有听出,演奏风格不同吗?”
“那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听得出来。”罗漪失声叫喊起来。
尉迟弘转而问:“你是什么时候把手机拿回来的?”
“不是我自己拿回来的。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后,看到手机被从门底下的缝隙塞了进来,打开门,又看到高跟鞋放在门外。”罗漪软弱地摇着头,“我以为是史奈良送来的,结果没过多久,警察就找上门来,说史奈良死了。我当时就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整个人濒于崩溃的临界,歇斯底里,又哭又笑。“这两天晚上,我都从噩梦中惊醒,恨不得从没遇见过史奈良!恨不得……恨不得从没来到这个世界!可是,我错了,错得太彻底,太离谱了!原来他一直都是爱我的,我却亲手杀了他,我杀了最爱自己的人……我到底都做了什么呀……”
尉迟弘和乔嫣都同情地望着罗漪,待她渐渐平静下来后,乔嫣才开口问:“你和乔氏府有什么渊源吗?”她有种奇怪的感觉,画中女子的容貌与罗漪如此相像,并非巧合。
“为什么这么问?”罗漪泪眼颤动。
乔嫣坦诚地说:“这幅画中的女子,是乔氏府六姨太的养女兰心,你和她长得这么像,我觉得,你们可能有什么渊源。”
“兰心?”罗漪默念着这个名字,“我不知道兰心这个人,但是外婆留下了一幅书法,上面写了‘蕙质兰心’四个字。妈妈临终前特别叮嘱,那幅字是外婆的宝贝,让我一定要好好珍藏。”
“你的外婆叫什么名字?”乔嫣问。
罗漪告诉她,外婆叫余情,去世前生活在与海都相邻的桐城,她也是在桐城出生长大,后来考上逐浪岛音乐学校,再到海都大学艺术系深造,毕业后应聘到逐浪岛音乐学校任教。外婆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前些年,她的父亲和母亲也都先后去世。
“那幅书法现在在哪里?”尉迟弘忍不住插话。
罗漪说就在她的宿舍里,可以带他们去看。一通大恸发泄,她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反倒得到了纾解,仿佛心头的巨石坠落,畅快了许多。她已能够坦然面对等待自己的命运,也心甘情愿接受法律的制裁。
那幅书法是外婆的宝贝,罗漪小心翼翼地收藏着,还重新装裱过,装在一个长锦盒里。她取出卷轴,打开来。“蕙质兰心”四个大字,俊秀飘逸,蕴含着很深的功力。
乔嫣仔细看了落款处,“尉迟嘉德”四个字赫然在目,她清楚记得,尉迟嘉德是尉迟弘的祖父,那么这幅书法,就是尉迟弘的爷爷,赠送给罗漪外婆的?
乔嫣有些混乱了,她看得出,尉迟弘很在意那幅画,虽然他从不说什么。难道六姨太的女儿兰心,和尉迟家有什么密切的关系?
“你的外婆,还有留下其它什么东西吗,比如照片之类的?” 尉迟弘继续询问。
罗漪想了想说,有一些以前的黑白老照片,也是外婆那个年代的,她并不清楚照片里都是些什么人。
照片保存在一个红木匣子里,罗漪翻找出匣子,打开来,里面有一叠黑白照片,尉迟弘取出来,一张张的看,看到其中一张照片时,他的手顿住了。黑白影像中,是一个妇人和一个少女,妇人端坐着,衣着气度雍容,娴雅秀丽。站在她身后的少女眉目如画,穿着小翠花衬衫裙装,梳着传统的长辫子。
“这是六姨太。”乔嫣一眼便认出,照片中的妇人就是当年乔氏府的六姨太,那容貌,那气度,与乔氏府客厅悬挂照片中的六姨太一模一样。
“那么六姨太身边的少女,很可能就是她的养女兰心了。” 尉迟弘仔细看了那少女的脸庞,虽然照片已发黄,五官仍是清晰可辨,与罗漪还有那画中少女都十分相似,“这是你的外婆吗?”
罗漪摇头说不知道,她对这些黑白照片兴趣不大,也从来没有深入探究过。毕竟外婆在她小时候就已去世,感觉已经很遥远了。
不过她和妈妈的容貌倒是非常相似,很多人都说她们母女简直是一 个模子印出来的。而据说妈妈也长得很像外婆,所以罗漪和外婆相貌相似也不足为奇。
“你的外公叫什么名字?”尉迟弘忽又问。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关于外公的任何事情。”罗漪对祖辈的事情知之甚少,“即使是关于外婆,妈妈也只对我说起过 一次,她说外婆曾经风华绝代,赢得过三个优秀男人的爱情,但是最后三个男人都离开了她,也带走了她全部的快乐。外婆一生坎坷,吃了许多苦头,六十多岁就病故了。”
尉迟弘和乔嫣都沉默了,各自思索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尉迟弘从口袋里取出相机,翻拍了那张黑白老照片和那幅书法作品。
“最后一个问题,你之前说骂了史奈良很多难听的话,伤了他的自尊心。能告诉我们,是什么话吗?”乔嫣问。
罗漪苍凉沉郁地叹息了一声。“他是个很不懂得处理人际关系的人,一切都要靠经纪人为他打点。我骂他,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是个没用的废物。当时他的脸色整个都变了,我现在想起来,实在很后悔,很心痛。”
“史奈良是一个全身心投入音乐的人,越是沉浸在最喜欢的音乐中,越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尉迟弘也叹了口气,“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成为优秀的音乐家,创作出打动人心的作品。”
罗漪请求看一眼史奈良的遗体,在被依法拘留前,尉迟弘满足了她的愿望。当她跪在史奈良的遗体前痛哭流涕时,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心酸和动容。《蔷薇花下的爱人》,曾经珠联璧合的演奏,从此成绝响。
“重新从史奈良的毛发提取到 DNA,和罪犯遗留的精斑进行对比,结果并不相符。”李淑桦的这一检验结果,在案情研讨会上 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是血站弄错了血液样本吗?”有人疑惑地问。
答案是否定的,血站并没有弄错样本。那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检验结果?现场一片议论纷纷。
尉迟弘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说明,还有一个人,与史奈良拥有相同的 DNA。”
“可是已经调查过了,史奈良并没有双胞胎兄弟。”立即有人提出质疑。
“还有一种情况,移植变异现象。”尉迟弘沉稳应对,“接受过骨髓移植的人,血液的 DNA 有可能发生变异,变得跟骨髓捐献者一样。”
“头儿,你真是太神了!”吕斌随即站起身来,“我们到医院调查了,真的就像你猜测的那样,史奈良三年前就罹患白血病,接受过骨髓移植手术。他前年来到逐浪岛休养,就是在手术之后。这次是白血病复发,情况很不好,如果没有被误杀,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的意思是,给史奈良捐献骨髓的人,就是强奸乔然的罪犯?”傅一鸣半信半疑,“那个人是谁?”
吕斌回答:“史奈良是在美国接受骨髓移植手术的,要查到骨髓捐献者比较麻烦,还要费些时日。另外,已经找到了史奈良的不在场证明,元旦的前一天晚上,接近 11 点 30 分的时候,在龙山洞附近,有几名音乐学校的学生看到了史奈良,据他们所说,当时史奈良独自一个人,走得很慢,样子有点怪。有人喊他,但他不理不睬的,也没有停下脚步。
史奈良是10点40分左右离开黑猫公馆,根据他提供的线路,沿着海边步行至龙山洞,慢跑也要花上 30 分钟左右的时间。如果不沿着海边走,而是走里面的街巷,绕路的时间更长。我是在 11点15分左右发现了乔然,如果史奈良是罪犯,不可能在 11 点 30分出现在龙山洞。”
“在美国做的手术啊。”傅一鸣皱起眉头,“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史奈良从美国来到逐浪岛,那个捐献骨髓的人也跟着来了,还成了强奸犯?”
尉迟弘并不多言,只说:“先听听特别侦查组的画像意见吧。”
乔嫣作为代表发言。“我们此前就认为,对乔然和罗漪施暴的属于虐待型强奸者:性满足和暴力揉和在一起,用造成对方痛苦的方式寻找自我的兴奋和刺激。这样的罪犯把被害者视为‘物品’,会提前做准备,比如乔装打扮,准备凶器以威慑被害者,希望通过必要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能够轻而易举地制服被害者,以及伤痕显示出来的力道都证明凶手很强壮,年龄在 20岁到 30 岁之间。狂妄自大、自私狭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此人与乔然和罗漪都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能够准确了解到她们的行动路线,和乐迷会其他受害者和调酒师孙辉也有很多接触的机会。”
乔嫣话锋一转,“再来说说史奈良被害一案,史奈良被杀害,与乔然和罗漪遭到侵犯,之间是有关联的。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录音笔内保存的曲子,演奏者并非史奈良。这个人在史奈良被害后,删除原先的录音,录下了自己弹奏的曲子。他看到史奈良倒在地上,竟然没有救他,而是忙于做自己的事情。以上种种说明,这是一个自我展现欲望极强的人。他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嫉妒心强、妄自尊大、傲慢,完全的自恋型人格。这和之前所说的强奸犯性格,正好是一致的。”
“你们认为,强奸犯和钢琴曲的弹奏者,是同一个人?”段志明发问。
“是的,”乔嫣信心十足,“这样的人,特征很明显。十分重视外表,对流行元素敏感。特别是在一些重大的场合,必定刻意打扮,意图引人瞩目。穿着剪裁精致的西装,衬衫可能是粉色之类的。领带是时下的流行款,颜色是黄色。另外,已经知道出现在史奈良死亡现场、穿着高跟鞋的男人,体重在75公斤左右。有一个人,符合以上所有的特征。”
“谁?”“是谁?”接二连三的发问声响起。
乔嫣愤然咬了咬牙。“史奈良的经纪人,洪瀚!”
“这是不是有点搞笑,仅凭穿着和体重,就可以认定一个人是罪犯?” 傅一鸣依旧针锋相对。
“不光是穿着和体重,还有我刚才所说的其他因素,例如他能言善道,和乐迷会的人都混得很熟。另外,洪瀚在逐浪岛上出生长大,对岛上的地形十分熟悉,确定作案地点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乔嫣镇定自若,“只要进行 DNA 比对,就可以确认我们的画像结论是否正确。”
“乔嫣的结论应该是正确的。”吕斌力挺乔嫣,“我们对史奈良身边的人都进行了调查,黑猫公馆的调酒师 Gary证实,跨年夜和史奈良在一起的几个人当中有洪瀚,而且他也喝了一点‘冰火九重天’。洪瀚作为史奈良的经纪人,要使用他的打印机打印伪造遗书,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洪瀚被传唤到公安局接受讯问。吕斌和另一名刑警负责讯问,尉迟弘、乔嫣还有傅一鸣、段志明都站在审讯室旁边的屋子里,隔着玻璃观看审讯室内的情形。
“为什么把我叫到这儿来,是把我当作嫌疑犯了吗?”洪瀚非常不满,“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史奈良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 没有。”
“你敢配合我们采集 DNA 吗?”吕斌冷冷地问。
“我根本没有杀害史奈良,为什么不敢。”洪瀚抽搐着嘴角,蛮横无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洗清了我的嫌疑,我可以对你们提出控告。我的时间很宝贵,不是能够随便浪费的。”
吕斌冷笑了一声。“采集你的 DNA,不是因为怀疑你杀害了史奈良。而是因为,强奸犯不慎在被害人的腿上留下了精斑。”
洪瀚勃然色变,他拍着桌子吼起来:“你们居然怀疑是我强奸了乔然。我不配合,这是对我的人格侮辱,让我的律师来和你们谈!”
“你说出了乔然的名字。”吕斌的眼里阴霾积聚,“案件的细节没有对外公开过,你怎么会知道腿上留下精斑的是乔然?”
洪瀚的脸僵住了,嘴角微微抽搐着。
吕斌怒而起身,猛然出手揪住了洪瀚的衣领。“果然是你,你他妈到底是不是人,好好一个单纯美好的女孩子,被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给毁了,你怎么下得了手!”
洪瀚被勒得剧烈咳嗽起来。吕斌却不肯松手,反而更加用力。他已是目眦尽裂,愤怒得快要失去理智。旁边的刑警上前劝阻,被吕斌一把推开旁边屋里的人看到场面快要失控,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吕斌挥起拳头,就要对着洪瀚落下,旁边的刑警想要拉开他,三人就扭作了一团。
段志明冲了进来,帮忙将吕斌给制住,往审讯室外拖拽。
洪瀚吁了一口气,整整衣衫,用手梳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
“你放手,让我教训那个畜牲!”吕斌奋力挣扎着。
扭扯着终于出了审讯室,段志明给了吕斌当头一喝。“你小子发什么浑,想犯错误吗?那种人渣,怎么值得你为他受处罚。”
吕斌冷静了一些,但仍满面怒容。
“到旁边屋待着去,我替你审。”段志明安慰般地拍拍他的肩膀,“我能了解你的心情,但是千万不能感情用事。交给我吧,老哥一定替你出这口气。”
吕斌只好心有不甘地离开了。
段志明回到审讯室,见洪瀚坐在那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傲慢模样,一股无名火就从心里窜了出来,音量也不自觉地提高:“你不是自视甚高吗,听说你的名片头衔前,还特别加了‘金牌’二 字。既然这样,为什么放着金牌经纪人不做,偏要当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我已经受够了!”洪瀚突然爆发了,“我根本就不该给史奈良当经纪人,那家伙太差劲了,到处惹麻烦,做事情都要看心情,害得我整天低声下气给人赔不是。论长相,论才华,我都不比他差,凭什么他风光无限,我却要在他的背后灰头土脸!”
“你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你嫉妒、讨厌史奈良。”段志明的语气里尽是鄙夷,“连带那些崇拜仰慕他的女人,也被你忌恨。像你这种心理变态的人,已经无药可救了。”
“乐迷会的那些女人,一个个见了史奈良就跟哈巴狗似的,恨不得爬到人家的床上去。”洪瀚的脸微微扭曲着,“我早看那几个女人不顺眼了,一直想找机会治治她们。正好她们把孙辉给得罪了,那家伙找我喝酒诉苦,要给那些女人点颜色看看,我就给他出了好主意。”
“其实你才是主谋,孙辉只是按照你的指示去做。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要对罗漪下手吧,她是史奈良的女人,占有她,可以缓解你的嫉妒心,我说得没错吧?”段志明质问。
“你说对了。我早就想上罗漪了,我比史奈良更早认识她、喜欢她,可她拒绝了我,在我面前装得跟个圣女似的。史奈良一来,罗漪就和他好上了,每次看到他们当众秀恩爱,我就一肚子的火, 我已经忍了很久了!”洪瀚竟有些小得意,“像孙辉那种没文化的人,能有什么好计策,还不是要靠我来给他安排一切,还胆小得要命,非要我在旁边给他站岗放哨。我就充分利用了这样的机会,让人误以为只有一个人作案,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我的计划,占有史奈良的女人。”
“那乔然呢,她什么地方招惹你了,你要这样对她?”段志明冷凛的目光让洪瀚心口一颤。
“乔然……她和罗漪一个德性。”洪瀚流露出了几分心虚和怯意,“我第一眼看到乔然,就喜欢上了她。但是她的眼里只有史奈良,不管我明示还是暗示,她都跟我装糊涂。更可气的是,居然还甘愿当小三。我想着,既然要实施这样的计划了,也无所谓多一个。说起来,我对乔然还是有些不忍的,那天晚上专门喝了点酒壮胆。”
洪瀚的话,乔嫣在旁边的屋子里听得一清二楚,他居然有脸说“不忍”,愤怒烧灼着她,她咬紧牙关,浑身都在颤抖。
尉迟弘轻扶住她的后背,给予她无声的慰藉。乔嫣也顾不上有傅一鸣在场了,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为什么要杀了孙辉,你们不是合作伙伴吗?”审讯室内,段志明的审问仍在继续。
洪瀚也没有狡辩,直接招认了:“那家伙太没用,太碍事了。跨年夜被警察发现的时候,他居然连提醒我都没有,自己先跑了,害得我太过匆忙,留下了证据。更糟糕的是,后来他把那个女刑警捅成了重伤,我只是告诉他,如果再遇到情况紧急来不及通知我,就直接把人敲晕了,我没让他拿刀捅人啊。捅出了那么大一个篓子,留着他该是多大的祸患,随时都有可能把我给暴露了。他不是喜欢 吸毒吗,干脆我就用毒品送他上了西天。”
“你可真够歹毒的。”段志明的声音又冷又硬,“再来说说史奈良的死吧,你确实没有杀他,但是你见死不救。我不能不佩服你,旁边地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你还能镇定地在那儿弹钢琴录音,这样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洪瀚并不理会段志明的挖苦讥讽,反倒自夸起来。“我的心理素质自然是很好的,从小到大参加过各种音乐比赛,也算是久经沙场了。”
段志明冷眼看着洪瀚,他又自顾着说了起来:“我那晚到别墅,是要跟史奈良谈判的。我好不容易和人家签下巡演的合约,他居然跟我说再也不开演奏会了,而且要离开海都,不回来了。这都是什么事啊,他不干了,我和公司得承受多大的损失,简直太坑人了,我当时杀他的心都有了。
真是天助我也,罗漪居然替我杀了他。我快到别墅时,正好看到罗漪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你们不知道,当我走进客厅,看着史奈良躺在地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心里有多舒坦,多痛快!我很感谢罗漪,所以,我替她把遗落在现场的手机和高跟鞋都偷偷给她送了回去,也算是表示了我的一点心意。可惜啊,我对她的好,她一点都不明白。”
段志明冷哼了一声。“你要是真对罗漪好,就不会穿着她的高跟鞋在别墅里四处走动了。你不过是想借机威胁、控制她,进而达到继续占有她的目的。可惜啊,你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就被我们抓来了。”
洪瀚不吭声了,显然段志明戳穿了他的谎言。
尉迟弘走进审讯室,洪瀚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垂下去。
“现在该谈谈那幅画了。”尉迟弘沉声说。
洪瀚重新抬头。“什么画?”
“不要装糊涂了。”尉迟弘走近洪瀚,目光清冷逼人,“你在史奈良死后,匆忙删除了他笔记本电脑里的那幅玛丽·勒布伦画作的照片,不就是担心照片会被人发现。史奈良的死,让你大松了一口气吧,不是因为演出合同,而是因为那幅画。”
“你怎么会知道?”洪瀚大为惊愕。
尉迟弘准确无误地还原了那晚的事情经过:罗漪离开后,洪瀚进了别墅,透过落地窗,见史奈良倒在地上。他看到客厅门口摆放着罗漪的高跟鞋,便换上高跟鞋进入室内,以免留下自己的脚印。当时史奈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洪瀚痛快地看着他断气,而后捡起罗漪掉在地上的手机,放进口袋里,手机链垂落口袋外,走路的时候,铃铛便发出了声响。
洪瀚经过三角钢琴时,不慎碰落录音笔的遥控器,正好触动遥控器的录音键,自动录下了他的脚步声和铃铛声。他走进书房,删除了笔记本电脑中的照片,之后返回客厅,发现录音笔正在录音,干脆连同里面原先录下的乐曲全部删除,自己弹奏了那首《蔷薇花下的爱人》,并进行改动。目的是证明,自己的水平并不比史奈良低。可恰恰就是这样的举动,把他给暴露了。
“只差一点,我演奏的曲子就能够在史奈良的追悼会上播放,还能收录在纪念专辑里面,让所有人听到我出色的演奏。可惜啊,功亏一篑!”直到现在,洪瀚依然狂妄而自负,“我的音乐才华一点都不输给史奈良,我的曲子比他出色多了,只是没有好的机遇。”
尉迟弘对此人已经无话可说了。
静默片刻,洪瀚又开了口:“关于那幅画,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对了,就是你和乔嫣到我爸家的那天晚上,史奈良把笔记本电脑带来,让我爸看了电脑里的照片,说他要买那幅画。后来他们把我支开,自己关在房间里密谈什么。”
尉迟弘眸光一沉。“那幅画在你爸手里?”
“不是。史奈良说在我哥那里,他就是在我哥家里见到那幅画,用相机拍下来的。”洪瀚对那幅画的兴趣并不大,“具体的我爸不肯告诉我,我也就没有多问了。史奈良一直想买那幅画,但我爸不肯卖给他,我知道的就是这些。那个画里的女人很像罗漪,可能是哪个画家给罗漪画的吧。但我爸自从知道史奈良有那张照片后,好像就变得神经紧张,很忧虑的样子。我想既然史奈良死了,抓住机 会找到那张照片删除了,免得我爸再烦心。”
“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个哥哥在美国。”尉迟弘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双胞胎吧。三年前史奈良在美国接受骨髓移植手术,骨髓捐献者,就是你的哥哥?”
洪瀚惊讶地张大了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以为警察都是吃白饭的吗?”尉迟弘反问。
洪瀚只好老老实实地交待,他的双胞胎哥哥叫洪浩,一直在美国生活,三年前洪浩捐献骨髓,恰好与史奈良配型成功。手术成功后,史奈良登门道谢。史奈良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却和洪浩非常投缘,一来二往,成了很好的朋友。
后来史奈良来到逐浪岛,洪浩便介绍自己的弟弟洪瀚担任他的经纪人。同卵双胞胎 DNA 链完全一致,而史奈良接受骨髓移植后,血液的 DNA 又发生变异,变得跟骨髓捐献者洪浩一样,因此血液的 DNA 也与洪瀚一致,自此真相大白。
走出审讯室,洪瀚见乔嫣站在外头,她的眼睛深黝黝的,里面燃烧着痛楚和愤怒。
洪瀚的眼里涌上些许愧疚之色,张了张嘴,却难发一言。
乔嫣走到他面前,咬牙切齿地说:“你欠了我妹妹的债, 永远都还不清了!”
洪瀚还来不及反应,乔嫣扬起手来,像闪电一般,左右开弓地一连给了洪瀚好几下耳光。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打得洪瀚眼前金星直冒。
在场的段志明、吕斌,甚至傅一鸣都没有制止,尉迟弘延迟了好几秒,才上前将乔嫣拉开,紧紧拥住她。
洪瀚的脸都红肿起来了,他耷拉着脑袋,许久才低低地说:“替我跟乔然说,对不起。”
乔嫣仍因愤怒而颤抖喘息着,想说什么,但是没有一个句子能够成声,只是在喉咙中干噎。她那美丽而乌黑的眸子,像只受伤的小豹般闪着阴郁的光焰,死死地瞪着洪瀚,定定地看着他被带走。
当晚,尉迟弘陪乔嫣回乔氏府吃晚饭,吕斌也跟着去了。事情终于了结,大家都希望当面给乔然一个交待,虽然这样的交待太过沉重,而又太过无力。
到乔氏府已是开饭时间,阿秀姨听说他们要来,早早备下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于是大家先吃饭,饭桌上,谁也没有提这事。
起初大家都埋头苦吃,气氛沉闷凝重,连不大了解内情的阿秀姨都被低气压笼罩,也沉闷无声。
后来尉迟弘先挑起话头,向阿秀姨打听六姨太的养女兰心的事情。乔嫣也忍不住询问,六姨太是不是因为不能生育,才抱养了 一个女儿。
“这个说来话长了。”阿秀姨努力回想着从她母亲那儿听来的六姨太轶事。 六姨太名叫兰谷,是乔氏府的传奇人物。乔嫣的曾祖父乔植有一妻六妾,曾经最宠爱的就是六姨太兰谷。她留过洋,饱读诗书,精通英、法、德三国语言。天生丽质、美貌出众。乔植也对她另眼相待,百依百顺,恩宠备至,她的待遇、地位都在其她姨太太之上。
但是,一场大病,彻底破坏了原本的美好。这个故事尉迟弘也知道了,按规矩姨太太的灵柩不能从正门抬出去,只能走边门或后门。可花园没有后门,乔植于是命管家连夜安排人手开掘小门。小门突击开好后,兰谷却霍然病愈。
兰谷一直以为乔植是个思想开明,不受传统拘束的人,得知他竟不肯为她破了规矩后,兰谷非常失望,从此不愿再与他亲近,独自搬到别院居住,两人的关 系从此僵滞着。
兰谷一直没有生育,除了为缠绵病榻的大太太抚养嫡长子,也就是乔嫣的祖父乔菘外,她还抱养了一个女儿,随她姓,单名一个“心”字,有“蕙质兰心”的寓意。
兰心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加上有兰谷的悉心调教,尽得母亲的真传。她的美貌被称为“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才华相比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乔植也非常疼爱这个养女。兰心才刚成年,到乔氏府提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
“是不是有三个非常优秀的男人同时爱上了她?”乔嫣忍不住打断了阿秀姨的讲述,她相信罗漪的外婆就是那个美貌出众、气质如兰的兰心,外婆名叫余情,是否为后来更名,取“余情未了”之意?
“这个倒没听我母亲说过,只知道她还没结婚就怀了娃娃,被老爷一怒之下赶出了家门,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老爷命令家丑不可外扬,对外称送兰心到国外念书了。”阿秀姨低叹,“我母亲一直很替她惋惜,本来是个众人捧的公主,怎么就堕落成了荡妇。”
尉迟弘和乔嫣面面相觑,都感到非常意外。
阿秀姨又告诉他们,兰心被赶走不久后,抗战就爆发了,乔植不愿臣服日寇,便带着家眷旅居香港。当时大太太已经去世了,抗战胜利后,乔植携其他几名姨太太回台湾,六姨太兰谷独自留在了逐浪岛,居住在乔氏府内。她向往自由,不愿受到束缚,加之因为兰心的事,导致与乔植的隔阂更深,所以不肯随他走。
但是留在逐浪岛,却让她经历了一场大灾难,特殊运动时期因“地主婆”的 身份遭到批斗,那时候没有人敢靠近她,只有阿秀姨的外祖父一家经常关心她。
兰谷活到70多岁,唯一的养女兰心一走便再无音讯,死后连孝子都没有。人们只好花 20元,雇了她的一位亲戚来当孝孙,为她送行。
众人都为六姨太晚年的凄凉境遇叹息不已,餐桌上的气氛愈 发的沉重起来。
吃完饭,乔嫣帮阿秀姨收拾碗筷。尉迟弘、吕斌和乔然坐在客厅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尉迟弘站起身来,低沉地说:“吕斌,任务交给你了。”他说罢便径自上楼去了。
吕斌浑身都不对劲起来了,尉迟弘居然把烫手山芋丢给他,让他怎么跟乔然开口?
他转过头,看到乔然正望着他。她的嘴唇发白了,惶恐地问:“你们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她早就看出来了,连吕斌都到家里来,肯定不光是来看望她,吃顿饭那么简单。
“是……那个……”吕斌紧张得结结巴巴的,深吸了好几口气,声调才稳定了一些,“我们是想告诉你,那个人……抓到了,是你认识的人。”
一种惊恐的、惶惑的表情浮上了乔然的脸。“真的是……史奈良?”
吕斌摇了摇头。“是……洪瀚。”
乔然面上的表情几乎是恐怖的,她开始颤抖,逐渐的,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中蠢动着复活……她的面色越来越白,泪珠一滴滴的沿着面颊滚落,纷纷乱乱的跌碎在衣襟上。“我一直把他当作朋友看待,他怎么可以那样对我……”她还想说没什么,但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弯下腰,匍伏在桌上,把面颊埋在臂弯中,哭泣得抬不起头来。
吕斌担心地捉住了她的手臂,让她面对自己,他摇撼她,焦灼的喊:“乔然!”
乔然泣不可抑,她哭得那样厉害,吕斌被她的样子吓坏了,又急又痛,迅速将她拥进了怀中,用自己的胳膊紧抱着她,想遏止她的哭泣和痉挛。他拍抚着她不停抽动的背脊,徒劳的想温暖她冰冷的身子,几乎是恳求着:“乔然,别哭。事情都已经过去,他再也伤害不到你了。求你别哭了!”
乔然仍旧哭个不停。吕斌只好把她的头扳起来,使她的脸正对着他。她闭着眼睛,湿润的睫毛抖动着,面颊上泪痕狼藉。他徒劳的伸手想拭干她的泪痕,但新的泪珠仍然不断的从她的眼角涌出。
他焦灼痛楚得无以自处,忽然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竟俯下头去,一下子吻住了那抖动颤栗着的嘴唇,遏止了那啜泣抽动的声音。
乔嫣从厨房出来后,正巧就看到了这一幕,她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吕斌慢慢移开自己的唇,抬头注视着乔然。
乔然扬起睫毛,颤抖、痉挛和哭泣都像奇迹般的消失了。一对浸在水雾里的眸子清亮晶莹,惊愕、诧异、恍惚如梦的看着他。
“乔然……”吕斌的喉咙紧逼,有些茫然失措,他试着说话,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这意外的举动,使他自己都受惊不小。
他竭力镇定了情绪,柔声问:“你……好些了吗?”问完想对乔然微笑,却笑不出来。
乔然仍然惊愕的看着他,一瞬也不瞬。然后,吕斌突然发现了乔嫣的存在,他大惊失色,从沙发上直蹦了起来。 “我……我……”他想解释,澄清自己不是有意占乔然的便宜,但与此同时,内心深处滋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即使是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他依然能够清楚真实地感知到,刚才那一吻,如巨石坠落,在他的心海掀起惊天巨浪,这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体验。于是在各种矛盾情绪的交错冲击下,他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像呆子一样地抓耳挠腮,慌窘不堪。
乔然恍惚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迈出了步子。
乔嫣冲过去,吕斌也伸出了手,两人一左一右扶住了乔然。
“我没事,”乔然叹息着说,“只是觉得好累,好疲倦。我想上楼睡觉了。”
“我陪你上去。”乔嫣看了吕斌一眼,他赶忙松开了手,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垂首站立。
进了房间,乔然软软地倒在了床上。“姐,不要怪吕斌,他是为了安慰我。”她的眼光也软软地望着乔嫣,然后低低叹息,慢慢阖上了眼睛。
乔嫣拉过棉被,轻轻盖住了乔然。她闭着眼睛,真的睡了。
乔嫣站了一会儿,轻轻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斜对面的房间亮着灯,乔嫣走了进去,尉迟弘正半躺在她的卧床上,仰望天花板,不知在思考什么。
乔嫣在他的身旁坐下,有些闷闷的。
“客厅里发生了什么让你担忧的事情吗?”尉迟弘坐正了身子,仔细地凝视她。
乔嫣陡的一震。“你已经猜到了?你故意走开,是为了给他们创造机会?”
尉迟弘微一点头,却又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应该让吕斌自己去解决问题,帮助乔然彻底走出阴影,也弥补他自己的遗憾,这对他们两人都有好处。”
乔嫣迎视着他的目光,勉强的笑了笑,那笑容苦涩而苍凉。“你错了,乔然目前不适合和男人接触。”
“不要这么悲观。”尉迟弘坚定地望着她,“我可以向你保证,吕斌不会介意乔然的经历,凭我对他的了解,他如果爱上乔然,一定会真心对她好。”
乔嫣绷紧的神经松懈了一些,而另一种难言的、矛盾的怆恻之情,就涌进了心怀。她叹了口长气,喃喃地说:“我现在脑子好乱,不想谈这些。”
尉迟弘的手臂温柔的拥抱着她,好一会儿,他们就这样彼此拥抱着,听着彼此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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