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教师是份高尚的职业,帝师则是高危职业。尤其当学生是某个爱玩的皇帝,陪读是锦衣卫指挥使,端茶倒水的是东、西两厂厂公,另有内阁三学士、六部尚书轮班旁听,一众御史言官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撸袖子“以礼服人”,压力当真是非同一般。站在文华殿的讲台上,杨瓒无语望...

第72章
    一切,他都不在乎。

    逃出大火的厨娘躲在一旁,伤了腿的门房一瘸一拐的上前,想要劝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只能叹息一声,弯下腰,拣出一根木桩,同杨瓒一起挖掘。

    老爷,不如找人帮忙?”

    厨娘低声询问,杨瓒似未听见,根本不为所动。

    见杨瓒手指开始流血,厨娘咬咬牙,用布压住受伤的肩膀,qiáng撑着出门寻人。

    雷吼电闪,雨大风急。

    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和顺天府衙役多在城西,唯一能求助的只有近邻。

    厨娘壮起胆子,迈上石阶,叩响门环。

    等了许久,才有家人应门。

    见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仆妇,家人根本不予理会,角门砰的关上,将厨娘挡在门外。

    厨娘再敲,里面gān脆传来骂声。

    什么东西,也敢来敲我家老爷的大门!快滚!”

    再不滚,挨了棍子,断手断脚可没人理会!”

    颤抖着手,厨娘没有再敲。狠下心,将布裙系在腰间,转身下了石阶,循着记忆,往长安伯府跑去。

    行到中途,迎面忽来几匹快马。厨娘不及躲闪,险些被踏在马蹄之下。

    骏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直接飞过厨娘,疾驰而去。落后一人忽然咦”了一声,开口道:是你?”

    声音听着熟悉,厨娘抬起头,隐约看清说话人的长相,当即哭道:马长史,救人啊!”

    废墟中,杨瓒双手渗血,跌坐在地。

    看着仿佛挖不完的残垣断木,死死咬住嘴唇。

    老爷……”

    门房担忧,想扶起杨瓒,却是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瓒呆坐,什么都做不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嘶,继而是皮靴踏过积水的闷响。

    门房转过身,只见一抹绯红身影穿过雨帘,大步向主仆二人走来。

    杨侍读?”

    到了近前,才发现来人是锦衣卫。门房吃惊不小,想上前拦阻,又被顾卿身上的冷意吓退。

    杨瓒不动,也没有出声。

    顾卿又唤一声,杨瓒仍是不动。

    四郎?”

    两字融入雨中,杨瓒终于有了反应。

    抬起头,凌乱的鬓发黏在额角,嘴唇颤抖,双眼赤红,却没有一滴眼泪。

    顾千户?”

    是我。”

    不顾雨水,顾卿单膝跪地,单手按住杨瓒的肩膀,感受到掌心下的冰凉,眉心微蹙,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四郎,雨太大,随我回府可好?”

    杨瓒摇头。

    杨土,我那书童还在这里。”杨瓒喃喃道,我不能将他一人留下。他胆子不大,怕黑。他还想着回家,还没回家……”

    话到最后,嗓音愈发沙哑,似被石块哽住,几不成声。

    顾卿放开杨瓒肩膀,手背擦过杨瓒的颈侧,拇指撑起他的下巴。

    我帮你找他。”声音低沉,压过雷声,直入杨瓒心底,一定帮你找到。”

    ……多谢……”

    模糊道出两字,杨瓒闭上双眼,软倒在地。

    顾卿立即倾身,撑住杨瓒脊背,手臂穿过膝弯,直接将人抱起。

    大人……”

    门房小心上前,哪怕是认识,也不能就这样把老爷带走。

    长安伯府。”

    留下四个字,顾卿再不理门房,大步走出正门,将杨瓒扶至马上,翻身上马。

    伯爷?”

    伯府长史和校尉赶到,顾卿马鞭斜指,道:不必跟着我,去老侯爷处请良医过府。多留几个帮那门房找人。”

    是!”

    长史校尉领命,一人驰往侯府,余者纷纷下马,冒雨挖掘垮塌的房梁。

    耗费一个多时辰,终于找到被压在断木下的杨土。人伏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脸色青灰,气息全无。

    这一日,皇城四门紧闭,不放任何人进出。

    锦衣卫得到疑犯口供,指挥使牟斌立即进宫请下敕令,严查客栈酒肆,秦楼楚馆,寻常巷陌也不放过。将京城翻个底朝天,抓补五十余人,其中不乏朝廷官员的亲戚族人,更有礼部侍郎的家人。

    天子有敕,敢阻拦者同下诏狱!”

    牟指挥使面沉似水,锦衣卫状如虎láng。

    未几,东厂番役也加入其中,抓捕的却不是朝官亲眷,而是神城中的勋贵外戚。尤其同寿宁侯有过jiāo往的勋贵,无一人能够幸免。

    日暮时分,锦衣卫和东厂番役的抓人行动才告一段落。

    牟斌和王岳同上文书,言明:此番京师大火,乃不法之徒刻意为之。经讯问,疑有鞑靼jian细同内贼互相勾结,混入京城,寻机生乱。”

    文书之后附有数张供词,证实最先被抓的几名疑犯俱为鞑靼jian细,因祖上犯罪被流放戍边。后被鞑靼掳掠,为保命,甘为贼虏驱使。

    此外,关在诏狱中的番僧确同北边勾结,私下递送消息。结合种种证据,杨瓒那句鞑靼jian细”当真没有冤枉他们。

    乾清宫中,朱厚照翻过文书供词,脸色越来越黑。到最后,直接抄起镇纸砸到地上。

    天子震怒,伺候的中官宫人噤若寒蝉。

    张永试着开口,非但没让朱厚照息怒,反令怒火更炽。手臂一挥,御案上的笔墨纸砚统统被扫到地上。

    张永和谷大用离得最近,都被墨汁溅到。

    刚刚养好伤,回御前伺候的刘瑾最是倒霉,被笔架擦到,额头又青了一块。

    陛下息怒!”

    殿中的中官宫人齐齐跪地。

    朱厚照不说话,握紧双拳,用力捶着桌案。

    无法无天,欺人太甚!”

    每落下一个字,都伴随着一声钝响。整句话说完,御案都被掀翻。

    张伴伴。”

    奴婢在。”

    你出宫,召杨侍读觐见。”

    奴婢遵命!”

    张永弯腰退出内殿,顾不得擦掉额头的冷汗,领了牙牌,带上两个小huáng门,急匆匆赶往宫外。

    到了地方,当即被眼前的惨景吓了一跳。见锦衣卫正搬起倒塌的梁木,还以为是杨瓒出事,腿一软,险些坐到地上。

    张公公?”

    张永曾到长安伯府宣旨送赏,伯府长史认出他,出声问候。

    张公公有礼。这是怎么了?”

    杨侍读,”顾不得其他,张永一把扎住伯府长史的胳膊,杨侍读可出了事?”

    公公放心,杨侍读无事。”

    长史将前因后果道明,张永长出一口气。

    杨侍读现在长安伯府?可请了医士?”

    长史道:惠民药局不顶用,城内医馆分不出人手。伯爷遣人到老侯爷府上请了良医。”

    如此甚好。”

    张永也不多说,掉头赶往长安伯府。

    无论如何,都得亲眼确认杨瓒的情形,在天子面前也好有个说辞。

    得知杨瓒家被火焚,朱厚照很是焦急。自己无法出宫,只能遣张永带上御医,往长安伯府再走一趟。

    谷伴伴传话司礼监,朕许张伴伴留宿宫外,明日再回。”

    是。”

    张伴伴。”

    奴婢在。”

    务必确认杨先生安好。”

    奴婢遵命。”

    张永领命离开。朱厚照坐在案后,久久不发一言。

    bào怒之后,又听到这样的消息,全身的力气似被抽空,整个人都没了jīng神。

    谷大用往司礼监传达天子口谕,刘瑾瞅着左右无人,趁机凑上前:陛下……”

    两字刚出口,风声忽起,玉质笔筒正面袭来。

    滚!”

    叱喝一声,朱厚照眉眼再现厉色。

    一日之内,两次被天子砸伤,刘瑾额前一片青肿,疼得眼角冒出泪花。他不禁开始怀疑,急着回天子跟前伺候,究竟是不是个好主意。

    闹不好,得不回宠幸,连命都要搭上。

    想起朱厚照震怒的因由,刘瑾暗暗咬牙,他和姓杨的肯定是天生犯冲!

    不得不承认,刘公公的直觉很是灵验。

    在没有杨瓒的历史中,立皇帝同样在姓杨的”手里吃过大亏。最后身死,同样和姓杨的”脱不开关系。

    虽此杨非彼杨,天成犯冲却绝对不假。

    长安伯府内,侯府良医和张永带来的御医先后诊脉,均言杨瓒是急火攻心方才晕倒。兼受了凉,今夜可能会发热。

    待热发出来,就能好上大半。”

    御医开了药方,自有伯府家人前去熬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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