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谢迁之子,来往的不是良才美玉,便是高门勋贵。这样屡次不第、心胸狭窄之辈,实在不入谢丕的眼。 未经殿试便已如此,入了官场还了得? 实打实会成个搅屎棍,神憎鬼厌。 闫璟弯了一下嘴角,落后半步,只同身边人说话,似根本没注意到这场风波”。 杨瓒急匆匆离开,自然不晓得身后都发生了些什么。纵然知晓,也只能随它去。 这些贡士聚会状元楼,自然要召唤乐伎,听歌赏舞,作诗写词,热闹一番。 伎不同jì,不为官府所禁。宴饮也不犯朝廷忌讳,写诗题词更蔚为风雅。但他总有不好的预感,甘愿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也要借口脱身。 直觉出错,今后还可找补。怀抱侥幸以致身陷泥淖,才是追悔莫及。 比起冒险,他宁肯相信自己的直觉。 至少安稳。 他不是谢丕,没有入阁的亲爹做靠山。也不是闫璟,出身京师,八面玲珑。连同年的王忠、程文也各有背景,不是他能轻比。 故此,他还是安静的走开,继续做个古板的小夫子。 这样的定位,实在需要拿捏尺寸。若是过了头,保命绰绰有余,力争上游却会成为奢望。 穿过街口,回头已不见了谢丕等人的身影。 身边只有成排的民居,戏耍的顽童。偶尔听到几声叫卖,鼻端飘过炊饼和馒头的麦香,杨瓒终于有些顶不住了。 取出荷包,倒出一枚银角,想想,又放回去,费力摸出十几枚铜钱。 见杨瓒招手,卖饼的小贩立即挑着担子过来,满脸堆笑。 老爷可是要饼?个大皮苏,都还热着。裹肉的两个子,撒香葱的一个子。老爷可是先尝尝?” 小贩用油纸包住一个面饼,面上尽是讨好之色。 杨瓒轻笑,将手里的几枚铜钱都给了小贩,只拿起两个肉馅的面饼,一个自己饱腹,另一个带回去给杨土。 杨小举人的口味和他类似,不喜葱姜。 老爷,用不了这么多。” 拿着吧,今日我有喜事,就当沾沾喜气。” 多谢老爷!” 小贩眉开眼笑,杨瓒也得了个好心情。 四下里看看,寻到一个卖馄饨的小摊,也不在意临街,坐下了,向店家买一碗馄饨,就着面饼,一口一口吃下肚,满口咸香,额头隐隐有些冒汗。 会了账,正起身往回走,远处忽传来一阵马蹄声。 十余名缇骑疾驰而过,马鞭挥舞,街上的百姓纷纷走避。巡视的顺天府衙役都不敢上前,匆忙让开道路。 这样的架势,不是有边关急报,就是押解重犯进京。不及躲闪,被马蹄踩出肠子也只能自认倒霉。 马队之后拉着两辆囚车。 稍前一辆只坐着一人,面白无须,身上一件圆领葵花衫,足上还穿着皮靴。鬓发蓬乱,神情呆滞,纱帽已滚到角落,有些破损。 另外一辆却挤着四人。想必路上没有多好的待遇,皆面容憔悴,脸颊青紫。不知是被冷风冻伤,还是撞到囚车上的淤痕。 缇骑和囚车没有片刻停留,看方向,显然是去往城东的北镇抚司。 杨瓒没急着离开,驻足半晌,听着旁人议论。 看样子,囚车里的是个公公?” 八成是哪地的镇守,在外边犯了事,被押解回来。” 不能吧?” 怎么不能,早年间的几件事,你都忘了?” 后边那几个……” 瞧那身官府,县令都不是,十成十是不入流的小官。” 小官也能劳动锦衣卫?” 你问我?我哪里晓得?” 朝堂的事,又牵涉到镇守太监,还是少说为妙。” 对,这里面的水深着呐……” 杨瓒听得有滋有味,哪想众人竟不说了。 迈步离开,颇有些兴味索然。 一天两次遇到锦衣卫,又见识到赫赫有名的镇守太监,哪怕是已经落马的,也算是另类的缘分? 和厂卫有缘? 当真不是件好事。 回到福来楼,书童杨土正候在客栈门口,身边站在送信的快脚。见其风尘仆仆,应是回京后不及休息,便匆忙赶到此处。 杨瓒忙快行两步,道:一路辛苦,实是劳烦。” 快脚连道不敢,按照杨父和杨氏族长的请托,取出书信,并道杨小举人的家中一切都好。 初听此言,杨瓒并未起疑。 送走快脚,展开书信,杨瓒的眉头却瞬间皱紧。 原身一路科举,登科chūn闱,父亲和兄长虽连童生都不是,却也读过书认得字,书信来往自然不成问题。 按照杨小举人的记忆,信上的字迹不属于家中任何一人,倒像是杨氏族长的手书。 信中道一切都好,只让杨瓒专心考试,余下再不多提,愈发显得情况不对。 通读三遍,杨瓒无法肯定,究竟是不是自己多心。 杨土。” 四郎何事?” 书童正啃着炊饼,听杨瓒出声,忙一口吞下,差点噎到。 你去请快……不,你去寻伙计,说我要用饭。” 哎。” 书童答应一声就要离开,又听杨瓒道:顺便问一问,送信的快脚家在何处,近日里是否还会来客栈。” 四郎还要送信?” 不是,我有话要问他。” 四郎要问何事?” 无需多问,照做便是。” 杨瓒少有如此疾言厉色,书童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忙推门离开。 坐在桌旁,杨瓒知道自己有些急了。 然心中揣着事,实不好同书童明说。 假如杨家真生出变故,必和闫家脱不开关系。不确定的是,闫御史是否牵涉其中。 杨瓒捏了捏额心,很是头疼。 古时jiāo通不便,后世一通电话的问题,换到现下,却成了实打实的难题。 此时,杨瓒只想到两家宿仇,半点未同缇骑囚车联系到一处。如他知晓此间的联系,也不会满心乱麻,始终找不到线头。 第十三章 浑水 杨老爷要见我族叔?” 书童来找,伙计立即端着碗碟,亲自送上二楼。 行过礼,笑着对杨瓒道:小的族叔住在城郊,家中有一老母,并无妻儿。今日刚到家,恐要去官府jiāo换路引。若杨老爷不急,小的明日早起出城,给族叔递信,让他来见老爷。” 快脚刚回神京,不及返家便给杨瓒送来书信,已十分难得。听伙计所言,杨瓒心知不能qiáng求,再急也要等上一日。 好在殿试是在三日后,只要快脚不离京,总能问个明白。 如此就劳烦小哥儿了。” 不劳烦、不劳烦!” 伙计连连摆手,哪敢接下这话。得了赏钱,更是笑得眯了眼。 上房这几位老爷都是身价不菲,前途不可限量。手头又大方,他乐得做人情。 若不是族叔住在城郊,距此有些远,出入要经城门卫盘查,着实有些麻烦,他今日就能送信。报出杨老爷的名号,掌柜定不会拦着。 伙计笑着行礼,退出客房。 四菜一汤,热气腾腾,引得书童馋涎欲滴,却引不起杨瓒半点兴趣。勉qiáng用了小半碗饭,颇有些食不知味,gān脆放下筷子。 我用不下了,你多吃些。” 进京后,书童常与杨瓒同桌用饭。听杨瓒此言,半点不觉有异,捧起饭碗,大口扒入米饭,不一会,菜饭就下去一半。 食不言寝不语。 杨瓒看着书童用饭,焦躁倒也平复些许。 三大碗饭下肚,菜汁都被拌着米饭下口,杨土才抹抹嘴,放下筷子。 见杨瓒眼也不眨的看着他,不好意思的打了个饱嗝,带着稚气的圆脸通红。 四郎,我吃得多了……” 无碍,能吃是福。” 杨瓒心情稍宽,笑道:唤伙计来收拾吧。我今夜不读书,你拿上两角银子,去东市买些笔墨回来。” 笔墨?” 书童诧异,四郎不是还有? 去吧。听说东市的糖人做得极好,糖葫芦也不错,剩下的银钱应是够了。” 书童脸色更红,讷讷的应了两声,出房门去找伙计。 四郎压根不喜食甜,必是听到自己念叨,记在了心里。 书童狠狠拍了自己一下,离家时爹娘说什么来着?照顾好四郎,不要动不动就嘴馋!现在倒好,四郎忙着应试,还劳神想着自己! 他一个伺候茶水笔墨的,得四郎这般,当如何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