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叫守在门口的保镖帮他唤医生来,问了问自己的身体情况,康复进度理想,肩胛骨也开始长合了,除了肝脏以外一切都还好。医生说他的肝脏破裂过,以后都得很小心,不但要注意饮食严禁沾酒,更不可再受到创伤。 杜九知道肝脏就在腹部,以后他是别想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的搏斗了。 中午时分,保镖端了一个食盒进来,放到杜九面前:"杜先生,这是大少让人从长岛酒店买来的药膳,请慢用。" 杜九摸了摸盒盖,还是温热的,可他却没有什么胃口,坐着不动。 他不动,保镖也不动,笔直笔直地站在边上。 杜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听见保镖说:"大少说,要看着你吃完才可以撤掉。" 杜九沉下脸来,他知道刑耀祖是一片好心,但好心得过度就难以消受了。他默不吭声的掀开盒盖,拿起勺子,安安静静的把人参大枣汤喝完,再把桂圆小米粥也吃了个gān净。 没想到他刚刚打个饱嗝,又有人送食物上门了。 来的人是胖妈,带了两样家常菜,还有用保温瓶装的炖汤,守在门口的人只是接到不准把刑家宝放进来的命令,其他人倒没有被禁止。 杜九表示自己吃饱了,让她把菜饭带回去,胖妈立刻就红了眼眶。 胖妈是为谁而来他心知肚明,可杜九最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的,所以遂了她的请求。 刑家宝听到杜九肯见自己,两眼放光,有些惶恐地抓住胖妈的胳膊:"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很丑很邋遢?他见了我只怕要更生气了,我要不回去收拾一下自己再来?" 胖妈捏着手绢抽抽搭搭,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刑家宝想了想,又说:"算了,我什么模样他没见过。" 他如同上刑场一样,心惊胆跳的跨入病房,蹲在杜九脚边,摸摸他的大腿,又握住他的手不放,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还来不及说话,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九爷……我错了,对不起……" 杜九仔细审视了刑家宝的面貌,忽然问:"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刑家宝一愣,立刻抬手摸了摸脸:"我……我不知道。" 他刚回答完,整个心就提了起来,杜九过于平淡的反应,让他深深感到不安。 "九爷,九爷。"刑家宝惶惶然的抱住他大腿说:"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 杜九动也不动,用一种称得上慈悲的目光看着这个青年,刑家宝的眼窝深陷,面颊也深陷,相应的就显得颧骨突出,像一张浓眉大眼的青白画皮蒙在了骷髅头上。他不知有多久没洗澡了,身上透出股汗酸味来,衣服脏兮兮的,沾到了泥巴和灰白色的东西,发红的鼻尖一抽一抽,像极了瘾君子。 良久,杜九才开口说:"以后我不在了,你自己收敛点,别再整天不知好歹的惹祸。" 刑家宝震了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浑身发抖:"九爷,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可能不在了呢?我以后一定会听话的,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先跟我回家好不好?我都想好了,我会带你去国外,我们先……" "刑家宝,你听着。"杜九打断他,字正腔圆地说:"我们分开吧。" 刑家宝身子又是一震,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怎么不叫我小宝了?是不是因为我惹你生气了?" 杜九靠在chuáng头上揉揉额角,身心疲惫。 刑家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这种人跟他说破嘴皮也没有用,他只拣自己想听的话听,不想听的一概装作听不到。杜九毕生都没觉得那么累过,他是想好聚好散的,他没有那么伟大,可以永无止境的包容一个人,当耗光了心力以后,他还能怎么样? "九爷,你是不是怨我恨我?那你打我好不好?" "不,要怨也只能我自己……"杜九面无表情,淡淡地吐出四个字来:"自以为是。" 他知道刑家宝就是个烂人,从前在监狱里就知道了,可他以为刑家宝会长大,会越来越懂事。杜九也以为自己有多大的影响力和能耐,可以管束住他,结果他发现自己错得彻底。 刑家宝只听到脑海里有一声巨响,天塌地陷! 第四十三章:手足相残 胖妈把家门打开,见到刑家宝后,先是一喜又是一惊。 她用手抚摸刑家宝清瘦的脸庞,痛心地哽咽:"回来就好了,好孩子……" 刑家宝仍是一脸麻木不仁的表情,绕过她,上了楼,"砰"一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胖妈胡乱的楼上楼下来回爬了几趟,惊得六神无主,刑家宝如果大哭大闹,哪怕把房子烧了她都安心点,不怕他闹腾,就怕他刚才那副像活死人般的模样。 今天胖妈早早把饭做了,花足四个小时煲好一锅老火汤,她也没奢望刑家宝会下来痛痛快快的吃饭,打算上楼敲门叫一叫,若是他不肯下来就把饭菜端上去。 结果用不着她喊,刑家宝自发自觉的坐在餐桌上等吃,胖妈松了口气,连忙帮他装饭盛汤。刑家宝捧着瓷碗拿着筷子,坐姿端正的扒饭,胖妈观察了一会,又被他给吓着了。刑家宝那根本不叫吃饭,囫囵吞咽,吃什么东西都是同一个表情,连他最厌恶的姜片照样塞进嘴里嚼。 "二少,你别这样,吃不下就别勉qiáng了,心里难受就说出来吧。" "难受?"刑家宝摇了摇头,依旧麻木地说:"我一点也不难受。" 胖妈没法子了,唯有长长叹一口气。 刑家宝吃饱以后,把碗筷放下,双手放在大腿上,认认真真的看着她问:"胖妈,你说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胖妈正想好好开解他,一张嘴就被打断了:"他是我的,他也说过我是他的,怎么能不要就不要了呢?世上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我知道自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老惹他生气,可生气归生气,他怎么可以不要我?" 刑家宝越说越认真,深陷的眼睛没一点光彩,简直像是中邪了。 胖妈生出了不好的预感,试探地问:"二少啊,你打算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刑家宝自嘲地一笑:"我都跪下来求他了,求他打我骂我,把他当爷,把他当祖宗,给他磕头认错,可他就是不看我一眼,你说我能怎么做?" 胖妈无语,她看得出来杜九是个什么样的人,要他回心转意就一个字,难。 刑家宝当然也明白,所以他不qiáng求了,他qiáng迫! 他回到卧室把房门锁了,拉开梳妆台下面的抽屉,捧出一个锦盒,里面有一把九二式手枪。刑家宝将子弹一颗颗推进弹匣里,装上消音器,镜子映出他毫无波澜的表情,认真细致的擦枪动作。 刑家宝的太爷是军阀,爷爷曾经是大名鼎鼎的"共匪",到了他父亲这一代手握兵权,刑家上上下下,哪个子孙后代没有跟枪打过jiāo道,再不济,即使做不到杀人不眨眼,但开枪的时候绝不会手抖。 刑家宝预留两颗子弹给杜九,一条腿一颗,把他打残了也没关系,反正注定要伺候他一辈子。刑家宝穿件黑色的风衣外套,把枪揣进口袋里,内心一片平和宁静,杜九是什么模样他都可以接受,唯独不能接受他离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