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萧珏哄睡下了后,萧瑜回到卧房中,一个低眉顺眼貌不惊人的丫头,悄悄跟了进来。 “说罢。” 萧瑜坐在桌边吩咐道。 小丫头应声,细声细气把这一天内,府里上上下下的事都讲了一遍。 萧瑜听不多会儿,就摆手制止了:“这些家长里短不必说了,今日赵医生看过四爷怎么说?” “回小姐,赵医生说,四爷时日不多了。” 萧子显从前年起就中风瘫在chuáng上,半边身子不能动,吃喝拉撒都得别人伺候着。 “老爷子呢?” “老爷子的病倒是有起色,今天下地到花园子里溜达了几圈,心情不错。” 萧瑜点头:“好了,知道了,你下去吧,之后仔细盯着点。” “是,小姐。” 小丫头退下后,萧瑜又静静思索了会儿,而后自嘲的笑了。 打记事儿起,萧子显就躺在榻上烟雾弥漫的抽着鸦片,犯起瘾来,六亲不认,过了瘾后,又在chuáng上折磨婢女,没半点人样。 就这么个不成人样的东西,bī走了母亲,bī死了银钏,葬送了小月娥,害得沈月娘一生郁郁寡欢。 银钏跟她从小一起长大,是个俏丫头鬼灵jīng,十五岁偷偷有了心上人。萧瑜本是允了她十六岁送她嫁妆把她风光嫁人,没想到yīn差阳错,被萧子显qiáng要了身子,第二天就投了井。 曾经自己巴不得萧子显早早一命呜呼,现在居然还得尽心尽力让他活长久点,当真世事难料。 ...... 正阳门火车站人来人往,男女老少熙熙攘攘,霍吉霍祥哥两个忙前忙后的托运行李,萧瑜和霍锦宁在贵宾候车室里躲清闲。 “几步路远,你何必来送?”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萧瑜问,“你几月回来?” “说不准,这要看上海那边的形势,但至多夏末之前,我总会回来一趟。” 萧瑜噗嗤乐了:“现在外面可还飘着雪花,你这一竿子支得够远。怎么着,伯父能把你派哈尔滨打理生意去?” “要是哈尔滨也不错。”霍锦宁顺着她的话开玩笑:“只怕就算到了哈尔滨,也有人不辞辛苦的跟了去。” 萧瑜摇了摇头:“你霍家如今风头正盛,姊妹弟兄明争暗斗,我这小门小户的真是比不了。” 这话倒不是玩笑,如今霍家是沪上第一豪门,而萧家老太爷虽在前朝官居高位,辛亥之后不过是侥幸跟对了靠山,才能残喘至今,勉qiáng捞了个农商总长,可惜底下儿女一个赛一个的不争气,前途渺茫。 “好在我父亲不是个软心肠。” “霍二少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萧瑜笑了笑,又道:“说起来,这似乎是你我第一次分别这么久。” 不说青梅竹马的整日厮混,就是在外求学那五年,两人也是形影不离,同甘共苦,这回回到国内,倒是要分开了。 “等我再回来时,可是要上萧府提亲了,你尽可趁着这段日子为所欲为。” “难不成等我以后不能为所欲为了?”萧瑜斜睨他。 “等你成了霍家二少奶奶,怕是旁人就不敢陪着你胡闹了。” “呵,你不必操心,我以后都一直会是萧二小姐。” “我可不操心。”霍锦宁摇头失笑:“我看你身边没什么得力的人,让霍祥跟着你吧。” “霍祥嘴皮子可是够利索,你说他俩兄弟怎么不匀和匀和?你带着霍吉那个闷葫芦成吗?” “霍吉老成持重,有些事真得他办不可。” “也成。”萧瑜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上海十里洋场,南货北运,稀罕东西不少,有什么叫我捎带的?” “美利坚都待了五年,国内还有什么稀罕的?” 萧瑜想了想:“左右你也得三五个月回来,要是去苏杭赶上chūn天,就给我带枝儿桃花吧,这京城里的西北风太大,一丝chūn意也没有。” “好。” 作者有话要说:正阳门火车站当时是全国最大的火车站,就在天安门正对面...... 第4章 三月初三起,庆祥班在蓬莱楼包场,连唱十三天,今个儿是第十三天,也是萧瑜看的第十三场。 戏听多了,耳朵确实起茧,萧瑜不是什么地道票友,连看到这里,真是够够了,闭上眼就是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俨然把这些年落下的都补了够本。 台上林冲夜奔到一半,廖季生带着几个手下,风风火火的上了二楼,进了包厢就冲到八仙桌前把茶壶一饮而尽,这才坐了下来,长舒一口气: “得劲儿!” 萧瑜打量着他大冷天一身大汗,风尘仆仆略有láng狈,一边吩咐着霍祥去倒茶拿手巾,一边问: “三哥这是又上哪儿平事儿去了?” “手底下人惹了点小祸,这帮孙子真不给小爷省心!” “这不能够,廖三爷出手还有摆不平的事?” 廖季生虽然和家里闹僵了,但拜的契爷在门子里很有辈分,跺一跺脚地抖三抖的人物,连带着他也跟着在道上混出了头脸。 廖季生不买账:“你可别将我,我如今不过是江湖风里雨里带弟兄们混口饭吃,你上次提那茬我可还没应承。” “我有钱,三哥你有人有路,合作愉快,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你这是听戏不过瘾,还想直接做东家了?你点的那十八家戏园子,可都日进斗金,正当红火,哪有那么容易弄到手。我就纳闷了,霍家如今在沪家大业大,你还操这份心gān什么?” “他的钱是他的,我的钱是我的,他gān他的大业,我总得也鼓捣些小买卖做做。” “你这还小买卖?” “三爷,您请——” 霍祥端着叠成豆腐块的白手巾呈给廖季生,廖季生接过来豪慡的抹了抹头脸,又扔了回去,打趣道: “霍祥,你说说,你家二小姐什么时候这么财迷了?” 霍祥年纪小,机灵劲儿却不少,嬉皮笑脸回道:“三爷您说哪的话?我们家小姐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主儿,但这谁嫌钱多咬手啊?” “合着我嫌呗?”廖季生哈哈一笑:“你这张利嘴啊!” “瞧瞧,连霍祥都懂的道理。”萧瑜给廖季生倒了杯茶,亲手端到他跟前,慢条斯理道: “三哥,那晚锦宁说的话你还没明白?这世道甭管你想做什么,手里得有票子。站得高望的远,有多大能耐才能办多大事儿。” 眼见那茶碗热气袅袅,廖季生静默不语。 适逢台上那十八万禁军教头大雪纷飞,夜奔梁山,一番煎熬愁苦,终唱道: “......似这鬓发焦灼,行李萧条。此一去博得个斗转天回,高俅!管叫你海沸山摇!” 一堂抚掌,满座叫好。 “好,我也尝尝这钱多咬手的滋味!” 萧瑜看着廖季生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微笑着低头用茶盖拨了拨茶面: “日后可就多仰仗三哥了。” 正事谈完,便开始安心听戏,《夜奔》之后是今日的压轴大戏《贵妃醉酒》,台上那华衣美服的杨贵妃,正是那天唱《游园惊梦》的碧云天,云老板。 眼见台下掌声如雷,群情雀跃,廖季生啧啧道:“陈少说得不错,连唱十三场,这云老板越来越红火,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还当不成角儿。”萧瑜摇了摇头。 如今这京城梨园行当,风云际会,梅兰竹jú四大名角龙盘虎踞,想要艳压群芳可不容易,光有花容月貌却还不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况且这云老板又是个脾气古怪,心高气傲的主儿,运气好,有贵人相助还成,运气不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香消玉殒了。 不过看人归看人,看戏归看戏,眼下就是图一乐呵。 玄宗不至,贵妃且妒且恼,醉后微醺,风情万种。这位云老板唱腔美,扮相美,身段也美,衔杯、卧鱼、醉步、扇舞一气呵成,当真是人间真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