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甜甜的,软软的,和天上的白云一样!” “我看你是自己想吃蛋糕了吧!”萧瑜伸指点了点他的头,萧珏不好意思的捂着脸。 “得,聚会就免了,待会儿我让小六子去街上买个奶油蛋糕去,那玩意甜腻腻的,估计你吃一次就知道白云是什么味道了。” 萧珏雀跃欢呼:“姐姐最好了!” “二小姐,少爷那边来信儿了——” 霍祥双手捧着一个天鹅绒的锦盒,过来禀报。 “什么信儿啊?他一走两个月,一句话没有,眼看就入夏了,不知道还以为被哪朵小野花勾走了魂儿呢。” 霍祥赔笑:“小姐说哪儿的话,少爷在苏州忙着谈生意呢,抽不出身,这不,特意差人给您送来礼物。” 掀开锦盒,里面是一整套红宝石镶钻的西洋珠宝,从项链到耳环,还有一枚鸽子蛋大的红宝石戒指,雍容贵气得不得了。 萧瑜噗嗤一乐:“我一打眼还以为他弄了套唱戏的水钻头面。” 真没新意,年年一套珠宝了事,端得是霍家财大气粗。 “信呢?” 霍祥连忙递上,只见一张纸上就写了四个字:生死未卜。 是霍锦宁笔迹无疑。 萧瑜掂量了两下手中的纸:“你家少爷什么时候能掐会算了?连什么时候生死未卜都知道。” “小姐聪明,一看就明白了!” “他现在在哪里?” “带人去苏州镇子上的缫丝厂考察去了。” “哦?这是把纺织厂jiāo给他打理了?”萧瑜一听就了然,“那么这是碍着谁的事儿了?” 换句话说,这生死未卜是谁gān的? 霍祥也不避讳,直言道:“少爷说,是三老爷。” 呵,什么生死未卜,不过是父子俩一处好戏。 既然人家有能耐胸有成竹的写下这四个字,她也就不跟着白操那份心了。 萧瑜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知道了,有什么风言风语我心里有数,要真有人登门演戏,我陪着唱下去就是。” 虽然生日,萧瑜也没想操办,除了金环和霍锦宁,估计也没人记得。难得清闲一天,本打算去燕子胡同瞧瞧院子收拾的怎么样了,没想到刚要出门,还真有人送来了请帖,邀她至陶然亭小酌一杯,叙叙闲情。 送帖的人是梁瑾。 萧瑜合上帖子沉吟了片刻,笑着起身: “走,去陶然亭。” . 时值chūn暖花开,阳光明媚,还真是姹紫嫣红,乱煞年光遍,不到园林,怎知chūn色如许? 陶然亭三面临湖,视野开阔,柳色垂青,微风拂面。 萧瑜远远的就看见梁瑾站在亭外,见她走过来,微微一笑。 好似已等了许久,却丝毫不见厌烦。 萧瑜让霍祥在外侯着,只身走进亭中。 “chūn光明媚,云老板好雅兴。” “适逢芳辰,略备薄酒,聊表心意,还要多谢二小姐肯赏光。” “云老板怎么知道?” 梁瑾垂眸轻笑,意味深长:“只要有心,就能知道。” 亭中已准备了美酒佳肴,桌上几道小菜,恰好很合她的胃口,只是奇怪正中央一盘主菜,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是一盘码得齐整的庙会小吃。 萧瑜在桌边坐下,指了指那一盘,问道:“这是何意?” “豌豆huáng。”梁瑾给萧瑜斟满了一杯酒,“二小姐见笑了,因为幼时一件小事,这是我这辈子最心爱之物。” 萧瑜失笑,不只为他最爱的东西是这么个孩子气的零嘴儿:“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张口闭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一辈子那么长,谁知道有什么变数等着。” “我认定的事,就是一辈子。” “既说相公痴,可有痴似相公者?” 梁瑾但笑不答,只说:“请——” 萧瑜无奈,举杯和他相碰,两人共饮了一杯。 “对了,你前儿个德月楼那出《黛玉葬花》我看了。” “见着二小姐的花篮了,二小姐以为如何?” “其他不消说,只是黛玉的悲chūn伤秋似乎少点,总觉得你这是满心欢喜去葬花啊。”萧瑜玩笑道。 不知道是否年纪尚浅,阅历不够,萧瑜觉得梁瑾唱戏,七情六欲不入肺腑,喜怒哀乐只在脸上,总是少了三分味道,若是怀chūn少女还好,别的苦情坎坷角色就差些了。 “最近我因着私事,神儿不在家,误了戏,实在不该。” 既然说是私事,萧瑜也就没追问,只道:“这倒是可惜了,云老板下回要留神啊。” “我听说最近碧虚郎出事了。”梁瑾忽然说。 萧瑜眼皮也没抬,不冷不热道:“我也听说了一些。” “听说他与白玉兰闹翻,又开罪了司法总长,如今京城戏园子已经没人敢请他来登台。” 萧瑜神态淡定:“哦?不过以他那个小肚jī肠的性子,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是早晚的事,也是不凑巧。” 梁瑾若有深意:“二小姐没什么可说的?” “我能说什么呀?”萧瑜不紧不慢的自斟自饮。 如今北京达官显贵时兴捧戏子,每个名角儿后面都有不小的后台,既然已经结下了梁子,那就索性把仇作死,直接把他后台都断了,免得被他拉帮结伙的报复。广合园她那一摔茶杯,人人可都把她划到了庆祥戏班那一派了,左右也要请人登台,难道还要捧着些龌龊小人吗? 如此内里门道,不足和外人道也。 梁瑾似乎也猜到一些,见萧瑜不说,也不追问,只眉目含笑,深深看了她一眼,尽在不言中。 萧瑜自来千杯不醉,梁瑾却不常喝酒,几杯过后,双颊泛红,却是上了脸。 他眼眸清澈深邃望向萧瑜,蓦然一笑,面若桃花,chūn色也黯然。 “二小姐今日芳辰,我身长无物,别个奇珍异宝,想必你也看不上眼,不如我来给你唱上一段如何?” “成啊,云老板开腔岂有不听的道理?” 梁瑾低头,笑了好一会儿,这才拿起折扇,站起身子,施施然道: “听闻二小姐最爱《游园惊梦》这一出,我也是。” 妆未上,衣未换,依旧不掩他风流多情,一身灰色长衫,折扇开,薄唇起,就是一曲《山坡羊》咿咿呀呀的倾泻: “没乱里chūn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 萧瑜手上打着节拍,口中随他轻声哼唱,眼前的身影,依稀间与几年前另一个杜丽娘模糊重合了起来。 只是那个杜丽娘戏唱得不比梁瑾,学来不过为了迎来送往,给恩客取乐。后来被一顶轿子抬进萧府,做了姨娘,没人叫她唱曲儿了,她偏生喜欢自己在花园里唱,闲来无事,还要拉着萧瑜,一字一句教她唱。 那是个傻女人,痴情种。 而萧瑜,不喜欢痴情种。 “......身子困乏了,且自隐几而眠。” 梁瑾悠悠背转过身,这一幕至此便该结束了。 萧瑜抬手,刚要抚掌,却听他接着唱道: “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 他依旧站在原地,却在刹那间周身气度,腔调音色全变了。 萧瑜动作一顿,这是柳梦梅的唱词。 梁瑾慢慢转过身来,此时此刻,他不再面容娇怯,他不再顾盼流转,他不再是含羞带臊的杜丽娘。 他长身玉立,他倜傥潇洒,他眉目深情,他是那敢爱敢恨生死相许的柳书生! 他手持折扇,对萧瑜微微一笑,一顿足一作揖: “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 众里寻他千百度,墨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陶然亭chūn风里,在和平公园细雪中,在广合园水榭里,在泰升戏楼觥筹jiāo错真心假意中。 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一字一句唱道: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