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滴落谢刹手中『露』出的那截美工刀, 冲刷干净上面为数不多的血迹。 就像照镜子一样, 谢刹和面前的覃耀祖面对面站立。 谢刹清隽苍白的面容安静,乌黑的眼眸并没有全然睁开,雨水之中有一种清醒的冷倦。 覃耀祖用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甚至衣着发型都一模一样, 只有那张脸上的神情全然不同。 他在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灿然至极。 唯独那双眼睛,沁凉隐秘,像是流淌着一条通向死地的河流,像是冰川之下燃烧起来。 他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谢刹, 左手抬起, 打了个响指。 骤雨之中,无数翻飞的纸片向着这里汇聚而来, 像一张张锋利可怕的暗器, 瞬间『射』向他们。 谢刹并不回头, 也不闪避, 毫不犹豫发动了攻击。 手中的美工刀尖划向覃耀祖和他一模一样的脖颈, 致命一击,如果对方不想死,就一定必须放弃攻击回防。 但是, 覃耀祖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扬起唇角,那张和谢刹一模一样的脸瞬间变成了虞星之的样子。 于是,谢刹手中的刀锋就像是瞬间切割了虞星之的脖颈。 谢刹乌黑的眼眸瞬间睁大, 难以抑制『露』出震惊的神情,手中的刀锋刹那迟滞。 就在这一刹那,毫不闪躲的覃耀祖抬起了手,抓住了谢刹执着美工刀的手。 覃耀祖没有笑,他甚至微微偏了偏头,沁凉阴郁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谢刹,像是冰冷的深情,像是属于魔王的好奇。 谢刹的美工刀还留在覃耀祖的脸庞,他乌黑的眼眸忽然失神,缓缓一点一点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 在那里,穿着雾霾蓝西装的覃耀祖的右手,纤薄修长的手『插』入了谢刹的心口。 在谢刹的注视下,那犹如艺术一样完美的手缓缓退出,摊开的掌心上,还有一颗仍旧在跳跃的心脏。 从谢刹的心口拿出来的心脏。 谢刹终于松开了手,手中精神力外放凝固的美工刀消失不见,他整个人向后倒去,被身后奔向他的虞星之扶住,靠在虞星之的身上,两个人一起跌落雨中。 “谢刹……”虞星之的声音微弱。 谢刹安静涣散的目光仍旧落在面前的覃耀祖身上。 其实错了,覃耀祖并没有变成和虞星之一模一样的样子。 只有脸是一样的,长长秀丽的头发被蓝『色』带整齐地系在后面,即便是在骤雨之中,他的刘海也没有一滴水珠,仿佛诸天的暴雨没有一缕能触及他。 一如在凌晨的火场初见时候。 只是这次他没有戴金丝眼镜,『奶』白清透的肌肤和矜持扬起的玫瑰一样的唇,也让他显得亲切温和。 即便此刻,这个完美无暇犹如正在拍摄顶级画报的男人,手里还捧着谢刹滴血的心脏。 覃耀祖微笑浅淡的面容,神情矜持温和,垂眸看着掌心仍旧在扑通扑通跳跃的心。 清澈着『迷』的目光,像是看着情人,他也确实低头亲吻了那颗心。 然后,轻慢地抬起下巴,对虞星之展示谢刹的心:“漂亮吧。” 说完,他将这颗心放进了自己的心口,剖开心口的时候,因为剧烈的疼痛,那张俊美的面容甚至忍不住失神眨了眨眼,沁凉的眼眸像是极致的愉悦,像是哭了一样。 深呼吸,徐徐吐出。 他的手拿出来,伤口迅速恢复完好,只除了雾霾蓝西装沾染上的伤口流出的血依旧存在,证明这里曾受过伤。 覃耀祖脸上的神情恢复平静,叹息一样吹了吹刘海,他在谢刹和虞星之面前蹲下来。 沁凉的眼眸完全睁着,直勾勾的一眨不眨,眼底却无辜无趣的样子,奢靡的嗓音呢喃:“伤得很重啊,坚持一下。” 覃耀祖拿起谢刹刚刚切割他脖颈的右手,将他手腕上的纸蛇取下来——这是覃耀祖送给谢刹的礼物。 他拿着栩栩如生的纸蛇,将它放进谢刹被他破开的心口位置。 谢刹流血的伤口瞬间像是自发地合拢,不断修复着,谢刹脸上放空的神情却隐忍着痛苦。 覃耀祖歪着头,小孩子一样天真的神情,扬着轻慢的笑意:“我是很公平的,你们有十五分钟时间通关。” 说完,他没有立刻站起来。 谢刹躺在虞星之的怀里,感受到心口纸蛇不断游走在血肉里的刺痛,一瞬不瞬看着那个男人居高临下的脸。 看着覃耀祖死寂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无趣移开,看着男人戴着蓝宝石的手指不容拒绝地捏住虞星之的脖子,在几乎掐死他的窒息里,不带任何感情的亲吻了他。 将他沾染的谢刹心脏上的血,完美地染到虞星之的唇上。 覃耀祖笑着,挑了挑眉:“味道很好吧,哥哥。” 做完了这一切,在虞星之护着他的脖子,不断低咳的时候。 覃耀祖站了起来,漫天的大雨没有一滴落在他的身上,仿佛连雨水也惧怕着他。 他没有再做别的,起身背对他们离开,雾霾蓝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雾之中。 “期待下次再会。” 水洼里受伤的纸人少年挣扎爬起来,追随着那个男人的方向一同离去。 覃越不知所踪。 雨越下越大,像是天罚,像是要冲毁这里的一切。 虞星之从窒息的咳嗽里缓过神来,将重伤的谢刹背在背上,往覃家东南方向的祠堂走去。 覃耀祖的别院离祠堂只相邻一条街的距离。 这段路他们走了五分钟。 “放我下来,看看棺材里有没有什么线索。”谢刹的声音极轻,气若游丝,但依旧从容。 虞星之很快找到了那本手札,将手札的内容念给谢刹听。 谢刹的脸上苍白极了,静静地听着,忽然说:“纸人母亲说自己活着的儿子只有九个?” 虞星之仔细确认了一眼:“是。” 谢刹乌黑的瞳眸微微睁开:“那覃耀祖是谁?” 覃耀祖是最后一对出生的龙凤胎之一,纸人母亲的手札是死后书写的,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除非,他们见到的覃耀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覃家的小堂叔。 两个人面面相对,怔然。 那个人是谁,只能是一个谜了。 谢刹吸了一口气:“他既然说了再会,以后就一定还会再遇到。先通关出去,手札上还有写什么吗?” 虞星之沉默了一瞬。 谢刹伸手接过手札,翻到了最后一页,毫不意外上面的通关要求。 他合上手札,平静地对虞星之说:“原本通关的方法很多,但现在来不及了,你进去棺材里。” 虞星之看着他,水蓝『色』的眼眸温和宁静,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重伤的谢刹抱起来,温柔小心地放进棺材里。 谢刹的手指抓紧棺材边缘,乌黑的眼眸安静地看着虞星之:“没有必要,我还有其他通关方式。” 虞星之的眼眸微弯,水蓝『色』的眼眸即便在阴霾恐怖的背景下,也像是风光澄澈:“但是你的时间来不及了。你说得其他方式,我也可以找。” 他看着谢刹:“游戏对我而言有些困难,一路上除了拖后腿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至少最后一刻,想为谢刹你做些什么。” 谢刹清隽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你没有拖我后腿。一开始就说好了,带你通关。” 虞星之的笑容如微风轻盈:“他说得没错,只是萍水相逢的队友而已,但是知道谢刹一直没有放弃找到了我,不管你是出于任何理由,看到你出现的那一瞬间,真的很高兴。再会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奶』糖和只剩一点能量的绷带。 温柔笑着,将那颗『奶』糖放在谢刹的手中,将那一小块绷带贴在谢刹的心口。 那里伤口凝成一只狰狞的蛇形状。 “很疼吧。”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谢刹的头发。 水蓝『色』的眼眸清澈浅浅,像琉璃一样脆弱美好:“希望还能有机会再见。” 谢刹最后一眼,看到虞星之站在灵堂的台前,背后是柳树村漫天的雨雾,灵堂烧毁的残梁匡成一副画卷,穿着白衬衫的虞星之站在那里轻轻地看着他,整个人燃烧起来。 像是被永远留在了那里。 …… 算了,死了算了,玩什么游戏,是游戏玩他! 当黄『毛』被手札上的通关陷阱气得抓狂的时候,小纸人慢慢走到了他身边,纸手臂抬起来:“葩葩。” 黄『毛』顿时整个人没有站稳,一头栽进了棺材里。 棺材很深,进去后像是踩进了虚浮的深渊沼泽里,黄『毛』手忙脚『乱』撑着棺材边沿,这才没有整个人陷阱去。 “你在搞什么?”他本来就已经被气炸了,小纸人的行为顿时让他的怒火彻底燎原。 虽然一直很嫌弃小纸人,但不知不觉在黄『毛』的心里,还是把小纸人当成了特别的,他没想到小纸人会对自己下手。 即便是这个时候,也是生气它不分轻重的恶作剧多过被背叛的伤心震惊和不可思议。 小纸人站在被挪开一点的棺材盖上,小小的身影看着棺材里的黄『毛』,那张依旧丑丑的有些怕人的脸五官已经开始明显起来,至少像个人了。 “葩葩。”依旧软软糯糯的声音。 黄『毛』两手努力撑着棺材沿,不至于让自己整个人被陷进去,他看着小纸人无辜的丑脸,不知道它在想什么。 “葩葩。” 黄『毛』上不去下不来,唯一可以让自己通关的队友已经被他一开始就淘汰了,本就气闷无力越发烦躁:“别卖萌了。看来我的死期就在这里了。” 不远处,那个杀人纸魔的声音越来越近,整个村子一片死寂,几乎所有的生命都死了。 迟早那个杀人纸魔会找到这里,会扭断自己的脖子。 然后,游戏结束。 这么一想,黄『毛』控制不住地浑身发起抖来。 黄『毛』不是没有在游戏里死过,但是从没有一个人会让他这么恐惧,那个杀人纸魔杀人的样子,简直就像是精神层面的摧毁生命。 只要一想到自己和他接触时候的记忆,那种寒意恐惧就彻底笼罩了他。 黄『毛』甚至想松手,让棺材吞噬了自己,彻彻底底的深渊黑暗,也比死在那个东西手里要强。 他半是真的烦躁,半是自暴自弃:“行了行了别喊了,赶紧滚滚滚,老子现在要死了,帮不上你什么也不要你帮什么,赶紧走。除非等下那个杀人纸魔来了,告诉我你们其实是一伙的,耍着老子玩呢。不然不想死就赶紧滚,找个地方藏起来。你说都是纸人,你怎么就这么没用呢?除了吓我连个欺负你的小npc都解决不了。下次记得,逮着他们其中一个往死里咬就是了……赶紧走,没听到我说话吗?” 杀人纸魔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灵堂门口,黄『毛』顿时绝望,忍不住甚至想笑起来。 反正他是玩家,只要死得够快,他怕什么…… 呜呜呜……可他是真的怕死啊,他爱玩游戏但是不爱在游戏里死,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努力往毒瘤玩家方向发展啊。 黄『毛』憋着嘴,努力想死得有尊严一点。 “呜呜呜我跟你说,你赶紧躲起来啊,死真的很可怕的呜呜。” 小纸人歪着头,也学他的样子呜呜呜的,两只纸手轻轻拍拍黄『毛』垂头丧气的脸:“葩葩。不怕。” 做完这个动作,小纸人后退,退到了棺材最边沿的位置。 发面满头一样丑丑的脸上,两个小小的眼睛看着黄『毛』,『露』出一个同样丑萌丑萌的笑。 黄『毛』的眼睛睁大,看到小纸人整个烧了起来。 “喂!喂喂喂你干什么呢?你又不是活物没有生命的你献祭什么?” 烧起来的小纸人可怜兮兮伸着手,呜呜呜地叫着葩葩,却一边伸手一边努力后退,往火盆的方向去。 它明显很害怕,烧起来的时候一直在发抖,一边烧一边哭得可怜。 黄『毛』瞪大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念头都没有,只是疯狂地往棺材外爬,对它伸出手,凶狠地吼着叫它过来! 他全然忘记了那个杀人纸魔在一步步接近他们。 在最后一刻,终于拉住了烧焦的一动不动的小纸人的残骸,两个人一起被棺材吸了进去。 …… 真名叫幸运站在火盆那里,努力搓着自己的纸身,附近没有一点火源,他很害怕覃越会回来,完全不敢走远,只能用原始的方式自燃。 不久,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 幸运简直要吓死:“不是说好的给十五分钟的吗?boss了不起啊,不用讲规则的吗?” 在他的视线里,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走了过来,『露』出一张僵硬的有些怕人却莫名慈和的脸。 进来的是之前那个领他们来的纸人老太太 她依旧走得颤颤巍巍的,并没有因为身上着了火就可以走得更快。 “『奶』『奶』,你怎么了?”幸运以为她遭了那些人的毒手,立刻下意识就想给她扑灭火。 老纸人却制止了他,苍老的纸手把幸运拉出火盆的范围:“不要紧,纸人是烧不死的。” 幸运疑『惑』地问:“为什么『奶』『奶』你会变成纸人,不是只会杀死女婴和外来的男人做纸人吗?” 老纸人喑哑僵硬的声音说:“我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孙子,最后只有嫁到柳树村的女儿管我。但她不如我,她老了没有一个人肯管她。柳树村有能把人做成活的纸人的手艺,我就托人把我做成纸人,能照拂她一天是一天。” 幸运一脸同情,不知道说什么好:“您女儿是?” 老纸人叹口气:“已经死了。” 说着把他往棺材方向推推:“去吧。是个好孩子,你家里也有『奶』『奶』等你吧,柳树村不是好人该来的地方,以后别来了。” 幸运不忍心说棺材只能让一个人通关,让她的好意白费,乖乖进入到棺材里:“谢谢『奶』『奶』。” 老纸人拄着拐杖从容地站在那里,好像村口的一颗老树。剩下最后一点的支架坍塌成灰烬,灰絮飘飞,落在哪里哪里就燃起通天的大火。 漫天的火,似乎蔓延了整个覃家,整个柳树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