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像是没注意到温鸣的láng狈:“我只是想来告诉温兄,此次陛下是因为忧心今年冬日比往年严寒,无定河已经结冰,来年开chūn会发洪水,才开了制科。我相信,这是良机,温兄的才华定不会被埋没。” 温鸣此时全身虚软无力,仍拱了拱手:“劳谢侍读特意前来告知。” 谢琢沉默地回礼,准备离开。 放下手,温鸣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了,他上半身靠着粗糙的墙面,注视谢琢的背影,突然沙哑开口:“谢侍读。” 谢琢停住脚步。 “若世道污浊,你会如何?”温鸣问完,不等谢琢回答,失神地注视着地面,再压不住情绪般,突兀地笑出声来,笑声沙哑如哭声, “我就像……蝼蚁,根本不用洪水滔天,只要一场雨,或者一瓢水,就能将我彻底掀翻、淹没,四面八方都没有我的去路……我曾经以为,我只要能好好读书、只要问心无愧就行,可是、可是……” 他仍不敢说出盛浩元科举舞弊的事情。 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但他不能让母亲和妻子因他丧命。 况且,他没有证据,更害怕即使报了官,也会如石头入水,毫不起波澜。 他知道自己懦弱,瞻前顾后,没有勇气。 可是,他又能如何? 他又可以做什么? 他只能双眼通红,一拳一拳捶着墙,惨笑着重复:“他们会遭天谴的……他们一定会遭天谴……” 谢琢见温鸣脱力般滑到了地上,左手无意识地在墙面蹭过,已经被磨出了不少细碎的口子和鲜血。 他没有在意地上的泥尘,半蹲下身,对上温鸣发红的眼睛,字句清晰地说道:“天谴?你想错了,这世上不会有天谴,只有人的恨意。” 等谢琢走后,温鸣坐在地上,被冷风chuī得全身发抖。他抬头望着墙头的弯月,满脸都是茫然,自言自语般反复低语:“怎么会没有天谴?怎么可以没有天谴……” 第二天清晨,谢琢出门时,陆骁已经到了。 像是出于某种默契,陆骁每天一大早来蹭谢琢的马车,到了宫门附近提前下车离开,再迟上半个时辰才去天章阁点卯,不过往往待不了多久,就又往宫外跑了。 见葛武把马车赶了过来,陆骁拍了拍照夜明的马脖子:“自己去马厩里待着,晚上我来带你回去。” 照夜明打了声响鼻,也不需要人牵缰绳,踢踢踏踏地朝马厩的方向去了,熟门熟路。 安排好坐骑的去处,陆骁跃上车,等谢琢也坐上来后,他拿出一个素色香囊:“我去找宋大夫要的方子,冬日车内容易气闷,这是提神醒脑的,我试过,味道不浓不熏人,清清淡淡,很不错!” 谢琢接下,挂到了侧壁上,很快,鼻尖就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药香。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车轮的滚动声中,陆骁正悄悄打量谢琢的脸色,猜测他昨夜睡得好不好,闻言双眼一亮:“阿——谢侍读要给我什么?” 谢琢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递给陆骁:“我见你的护腕已经旧了,就找人做了三对给你替换。” 陆骁看清谢琢所说的护腕时,没有藏住眼里的惊讶。 凌北的蜥皮因为坚硬轻巧,是做腕甲的上佳材料,极难买到,会鞣制蜥皮的工匠更是难寻。 但现在,锦盒中,三对蜥皮护腕整齐摆放,上面还印着花纹,比他自己的护腕jīng致许多。 小心地碰了碰,陆骁好奇:“这是什么纹饰?” “古书中描述的夔纹。” 描述?心里掠过一个猜测,陆骁立时抓住,陡然抬起眼注视谢琢:“是谢侍读亲手画的吗?” 谢琢原本想否认。 曾主动和陆骁疏远的人是他,已经决定保持距离的也是他,可一旦面对陆骁,一切做好的决定都会如楼宇坍塌。 “是。” 陆骁紧紧追问:“只我一个人有?” 谢琢不由避开他灼灼的视线:“……是。” 心底窜上火苗,连掌心都跟着被烧烫了,陆骁小心地拿起一个护腕,熟练地得寸进尺:“谢侍读可以帮我戴上吗?” 谢琢微顿,没有拒绝。 他接过后,套在陆骁腕上,又将黑色麒麟服的袖口仔细地扎进去,很是耐心。 他的指下,是他的脉搏。 陆骁另一只手悄悄握紧,他很清楚,此时此刻,他脉搏狂跳,心如鼓喧。 第36章 第三十六万里 当天散衙时, 谢琢掀开车帘,发现车内空空dàngdàng,不见陆骁, 乍然间,心中竟有些失落。 坐到软塌上, 腰后垫着软枕, 闻着香囊淡淡的香气, 谢琢按了按眉心, 忽地发觉,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陆骁养出了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