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简妤接连喝了几杯, 有些醉了, 打开话匣子一样, 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说到最后, 直到整个人都醉醺醺了,含糊不清地喊着顾宗让的名字。顾尧靠在沙发上,听着好笑, 起身让裴北峥扶着她往外走。 “顾总?你怎么不做这个顺水人情了?” 裴北峥拽起醉成一滩烂泥的何简妤,笑嘻嘻地问顾尧。 顾尧点燃一根烟, 夹在唇边,寂寥地抽了口,眼皮微抬,若有所思。 “弟弟的女人,授受不亲。” “你不是之前还故意拉她吗?” 顾尧眨眨眼:“吓吓她罢了。” “了解,了解。” 裴北峥了然地笑, 跟着顾尧推门出去。 诸墨亦坐在暗处抽烟,看见两个男人, 一高一矮, 扶着喝得醉醺醺的她出去,眸光微动,两条腿一动想要出去。 他们是什么人? 好人还是坏人? 扶着她要干什么去? 他却又怅然地坐回去,深深吸了口烟,滚辣的烟雾在舌根盘旋,他呛得眼泪直流,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 差点以为是自己真的哭了。 ——放过自己吧,诸墨。 他忆起她当初在电话里对自己这么说。 想见她的心情顿时被压抑下来。 像被浇了盆凉水,周身冰冷。 季荨过来,把酒瓶放在他面前。 厚重的瓶底在桌面磕出声脆响,诸墨的目光飘回来,见季荨的表情不大寻常。她杏眼里波光淋漓,咬着唇,却不说话。 “怎么了?” 诸墨习惯地把杯子挪过去,示意她给自己添酒。 她忍了忍,咬牙说:“诸墨,你……明天不要来我家找我了。” 他眸光闪了闪,眼角的痣微微一晃,不明其意:“怎么?” 她心底隐隐作痛,执拗地说:“说了不要来了。” “……” 诸墨拿起酒瓶,给自己添酒,喝了口后,脊背一沉靠在卡座的沙发里,吐出一个烟圈:“行。” 季荨瞪眼,失望满溢。 “明天也不要来这里唱歌了……” 他鼻息很轻:“嗯。” “以后……以后……”她嗫嚅着,要哭出声来,“以后也别见面了……” 他没有异议:“好。” 她叹气,强忍着哭腔:“你……走吧。” “不行。”他这一回严词拒绝。 “嗯?”她错愕地抬头。 他冷淡的态度突变,温柔地笑,看住她:“我想听听你还有什么口是心非的话可说?” . 裴北峥一路驱车到了那个顾尧几次经过都不进去的小区,车停在门口,打开车里的灯:“要进去吗?顾总?” 顾尧没有犹豫,鼻息微沉:“嗯,还要送她回去。” 何简妤整个人歪在后座上呼呼大睡,真真是醉成了一滩烂泥。 顾尧收回目光来,无奈地说:“迟早要见面,不是吗?有这个机会正好。” “那咱们走吧。”裴北峥再次发动车子,黑色宝马如一头在黑夜里潜伏的野兽,缓缓向小区里行驶而去。 自从顾尧回国,隔三差五就要来这个小区里转一圈。 顾尧美名其曰:看看弟弟和奶奶的生活环境。 裴北峥笑道:“那生活环境要是不好怎么办?” “好办——这事儿我擅长。”顾尧温润地笑,大手一挥,“买洋房,买别墅,买豪车,要什么买什么。” 裴北峥大着胆子吐槽:“这样……不会被觉得败家吗?” 顾尧的眸光深沉下来,语气冷冽:“败的就是这个家。” 思绪回到这一方,裴北峥载着两人轻车熟路地在小区的黑暗里穿梭,他提了一嘴:“顾总,上回你雇的那两个狗仔后来跟我说,你弟弟说他和何简妤还是两口子呢。” 顾尧笑了:“这小子也长大了,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把专业狗仔都哄骗过去了——你是不知道,我弟弟小时候一撒谎就结巴,治都治不好——唉,这么丢人的事,你回头可别跟何小姐说啊。” “知道,知道。” 顾尧沉吟着,唇角染着笑,心却已经忐忑起来。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呢。十三年了啊……” 才想着,车子已然停在楼下。 30层的高楼,如一棵巨硕的远古巨树,沉浸在无边夜色里,星星点点亮着光像是树精的眼睛。 裴北峥开门出去,再打开后车门,吃力地扶着何简妤出去。 她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什么,软绵绵地瘫在瘦小的裴北峥身上,身形高大,身材结实的顾尧看裴北峥扶得费劲,一把将她拉过去,自己扶住了她。 “你在楼下等我。” “顾总——” 刚才不是还说弟弟的女人授受不亲吗?? 裴北峥腹诽。 呵,男人。 顾尧扶住何简妤,一股女士香水的气味夹着夜风,软绵绵地钻入鼻腔,他忆起几个小时前在剧院的时候,她坐在自己身边,也是这样的味道。 不浓烈,反而宜人。 如今贴的近了,香气愈加馥郁。 他扶她走进电梯。 他想了很久,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颤了颤,按了22楼的按钮。 电梯平缓地上升,他仰头盯着电梯门檐上的红色数字变化,数字每跳动一下,每接近22层,他的心也跟着提了一分。 到了22层,电梯门缓缓地打开。 他没有动作。 电梯门又缓缓关闭。 他叹气,闭着眼,微微喘气。 她还靠在自己怀里,半睡半醒着,呢喃着。 酒气喷薄在自己耳际,他一阵瘙痒,耳根红了,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好办法,赶忙按了开门按钮,带她走了出去。 他走出电梯间,左右看了眼门牌。 左手边是她家,2201。 右手边,2203。 他又看了眼腕表。 晚上22:00。 这数字真不错。 22楼,22点。 他紧张得玩起了数字游戏,牵强附会地想着些无所谓的玩意儿。 他在2203的门前伫立许久,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手抬起来,又放下去。 侧头看着何简妤,他下定了决心。 ——反正他也没打算带她直接去她家。 顺水人情嘛。 咚、咚、咚—— 三声轻响。 不急促,亦不会让人不舒服。 也不够轻,足以让里面的人能察觉到有人在敲门——不至于忽略这声音。 不够熟悉,却也不疏离。 他苦笑。 顾宗让,或者奶奶,见到自己会说什么话呢? ——欢迎回家? ——你怎么来了? ——你还来干什么? ——你走吧。 你走吧。 这是最有可能的话。 他想起何简妤在QUESTION对自己说的话。 亲生兄弟之间,血缘相承,不至于恨得那么深。血海深仇,恨之入骨,在他们之间不应当存在。 也许只是那般—— 说不上恨,只是讨厌罢了。 算了。 讨厌也好。 讨厌也是种感情。 比恨好些。 奶奶睡了,客厅黑着,顾宗让听到门响,从卧室出来开门。楼道的光透进来,将他的脸罩上层淡金色的光辉,线条柔和,形容明朗。 跨越十三年的时间洪流,比顾尧记忆里的那个毛头小子要高大、成熟、稳重。 门口站着个男人,他怀里瘫着醉的不省人事的何简妤。 男人一身铅灰色的西装,身高与他相仿,两道粗眉压着双盛满复杂的眼,唇角沾着僵硬的笑,周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成熟的气息。 眉宇间一丝慌乱稍纵即逝,心神不宁。 “小让……”顾尧微微偏头,强颜欢笑,故作轻松地说,“好久没见啦。” 他犹如被雷劈中,四肢百骸冻僵了一样,脸色煞白,唇跟着颤抖起来。 他早知道哥哥回了国,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相见。 “顾……顾老师……” 何简妤含糊不清地低喊着,兄弟二人都听到这么声软绵绵的叫喊。 顾尧犹如碰到烫手的山芋,把她推入顾宗让怀里,扬声解释着:“你别误会啊。她喝醉了,我顺道送她回来而已。” 顾宗让一把抱住她,那道温热贴在自己胸膛上,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攥紧。 她仿佛落入了温柔乡,安分了许多,头靠在他脖颈处,轻柔地磨蹭着。 顾尧尴尬地笑着,转身准备离开:“人我也送到了,我先走了。这么晚了打扰你了,你记得代我跟奶奶问个好。” “哥——” 顾宗让低喘着气,对着他背影叫了声。 顾尧僵在不远处,听到这声后,鼻腔开始泛上酸意,在脑部的血管里流窜。 他双目发涩,几乎要流下泪来。 顾宗让抿唇,内心也在挣扎。 十三年未见,没有久别重逢的温馨,这一刻的他却不知说些什么,只轻声道:“奶奶睡了。” “嗯。那,明天你跟她说一声吧。”顾尧回身,还是微笑,可那笑容却苦涩极了——是不得不挤出的笑容。 “她今天跟你在一块儿?” 他指的是何简妤。 顾尧解释:“哦——业务上的事情而已,一起吃了个饭。你别介意啊,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把她送回来。顺便——呃——顺便,我想看看你和奶奶。” 顾宗让心细,当即发现了疑点:“她回来前就醉了?” “是啊。” “你怎么知道她家在我家对门?” 顾尧吃紧,眸光倏地一凝,张了张口,竟不知该从何解释。 “说啊。”顾宗让的语气重了几分。 顾尧垂眸,闭了闭眼,强压住心底的情绪和紊乱的心跳,喘了口气睁开眼说:“我安排的。” “……你安排的?” “对。”顾尧说,“从一开始,就是我安排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细思恐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