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可能被一具泡烂的尸体吓晕!”封老三面露厌恶,明显地口是心非,“我好歹也是摸过枪、杀过马匪的人,区区一个陈月夜还吓不到我。” “三爷,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会见到这种脏东西?”公子哥们见他面色瞧着尚可,便七嘴8舌地讨论起来,“那陈月夜也是个倒霉催的,死哪儿不成?死咱们常钓鱼的荷塘里……” 倚在病床上的封老三神情渐渐凝重。 别人不知道为何,他还能不知道吗? 准是他二哥杀了人,再把人扔在半山腰,恰逢梅雨,雨水丰沛,山洪一冲,陈月夜的尸体就顺势滑进了他们常钓鱼的荷塘。 但实话不能说。 不是封老三有多在乎他哥,而是事情发生当天,他自个儿也在洋楼里,虽未目击陈月夜死的过程,但只要被陈北斗知道了实情,以后保准吃不了兜着走。 事已至此,封老三搓了两下脸,歪在病床前头咳嗽:“晦气,真他妈晦气!你们说说这陈月夜,之前我和温小姐约会,他就老是横插一脚,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名堂,如今死了,还非得死我面前,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封卧柏一起话头,公子哥们就说开了。 “三爷,不是那么回事儿!”其中一人摆着手,信誓旦旦道,“陈月夜感兴趣的不是温小姐,是和温小姐齐名的彩明珠。” “彩明珠?”封老三恍然大悟,“那姑娘歌儿唱得不错,可我总觉得没有温小姐好看。” “温小姐和您,那是郎才女貌。”公子哥顺口拍了个马屁,“不过陈月夜感兴趣的,的确是彩明珠,据说长年包着,出席聚会都带着呢。” “哟,那会不会是争风吃醋,被人打死了?”封老三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听说以前也有个被情人的姘头打死的少爷呢。” 他故意引导,没脑子的公子哥们当真往这个角度想了,还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在家中听到的房中旧事,当真比乌鸦还聒噪。 封卧柏目的达成,垂下了眼帘,恰巧听见有人问他何时出院,就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躺下:“出院?我为何要出院?”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封家和陈家关系不好,陈北斗死了儿子,不知道要怎么和我哥斗呢。” “……我哥见我也要管我,不是罚跪祠堂,就是抄家法。与其出去受气,还不如住在医院里享福。” 他说完,自觉万事无忧,得意扬扬地指使公子哥们出去给自己买水果。 公子哥们嘻嘻哈哈地去了,你推我我推你,走到病房门前,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整个金陵城都跟着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怎么回事?”爆炸声还未远去,病房外就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 有人喊:“炸了!” 也有人喊:“着火了!” 还有人估计是吓傻了,扯着嗓子嚎:“要死了!” 至于瘫坐在病房门前的公子哥们,他们好似丢了魂儿,一时间谁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医院乱成一锅粥,最先清醒的竟然是封老三。 封卧柏白着脸打了个哆嗦,从病床上爬起来,没头没脑地跑到窗边,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实际上,他根本不用费心去找哪里出了事,因为不远处,一团浓稠的黑烟伴着赤红色的火光直冲云霄,把半边天都点燃了。 像是爆炸。 封老三想到爆炸,几乎站不稳,他摇摇晃晃地扶住窗户,记起了大哥的死。 而如今爆炸的方向,瞧着像警察署。 封卧柏浑身僵住,知道自己吓晕住院,肯定是封栖松去警察署善的后。 可警察署炸了…… 咚的一声,封老三瞧着冲天的火光,又晕了过去。 第35章 守寡 半刻钟前。 白鹤眠硬着头皮跟在封栖松身后进了警察署的门。 他前十九年虽过得跌宕起伏,但总归是守法的,如今看到漆黑的铁栅栏后聚集着往外望的犯人,登时冷汗连连,过去听的那些个骇人听闻的有关监狱的故事,接二连三地在他脑海里冒出来,差点连封二哥的手都握不住。 他以为自己等会儿要陪着封栖松,一起去看那具泡得不成人样的尸体,又想到当初陈月夜摸他的肮脏的手,已经腐烂发臭,胃里便一阵翻腾。 封栖松察觉到了白鹤眠的紧张,并不解释,反将他往怀里带了带,享受着白小少爷的依赖,直到走到警署的档案室,才停下脚步:“你在这里等我。” “我不,我要……” “鹤眠,听话。”封栖松耐心地同他解释,“不是不想带你一起进去,而是规定如此。” 封二爷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督察,面不改色地编瞎话:“这案子事关老三,我是他二哥,自然有参与的权利,可你终究是嫁进来的外姓人。” “如今老三住院,督察让我进去都算破例,你怎么能为难他,让他把你也给放进去?” 白鹤眠似懂非懂地思考了会儿,让步了:“那你不要进去太久,我会着急的。” “好,我让千山陪着你。”封栖松用指腹蹭了蹭他的耳根,转身对警督温和地点头,“有劳。” 警督明白封栖松的和气是看在白小少爷的面子上的,不敢多话,连忙用钥匙开了档案室的门,请白鹤眠进去坐,又带着封栖松去见可怜的,泡了无数天的陈月夜。 档案室很大,供白鹤眠活动的区域却很小,房间里排满了密密麻麻的书架。 白鹤眠对警局的档案没兴趣,他坐在档案室里的沙发上,托着下巴等封二哥回来。 “小少爷,我去给您倒杯茶。”千山四处望望,觉得警察署里不会有什么危险,就走了,“您就坐在这儿,我去去就回。” 白鹤眠不想表现得太过胆小,假装大胆地挥手:“去吧。” 然而千山一走,他就缩在了沙发里。 档案室里没有窗户,一排又一排书架隐藏在浓稠的夜色里,他后悔听了封栖松的话,觉得自己该死缠烂打,闭着眼睛也要跟过去。 可后悔也没用了,白小少爷抱着胳膊,时而觉得门外有黑影晃过,时而觉得书架里藏着双偷偷打量他的眼睛。 当真是越想越怕,自己吓自己。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啪嗒!”一本书跌落在了地上。 白鹤眠差点蹦起来,紧接着看见了那本落下的书。 “一本书而已……”白小少爷走过去,自言自语,“有什么好怕的?” 可紧接着,他瞪圆了眼睛。 书封上原本的书名不知被谁用墨抹去,覆盖上了模糊的字迹,白鹤眠眯起眼睛,依稀可以辨出两个字----快走。 书写之人行事匆匆,字写得仿佛惊飞的鸟,下一秒就要扇着翅膀扑腾到书页外面去。 白鹤眠无心深究留下这个提示的人是谁,只是心底涌起惊涛骇浪般的危机感。 封二哥还没回来呢。 他将书往怀里一塞,撞开档案室的门,咬牙往封栖松离开的方向狂奔。 然而,就在他迈步的刹那,第一声巨响自不远处传来,热浪裹挟着硝烟,轰然而至。 白鹤眠被掀翻在地,好半晌才爬起来。 他慌了,晕晕乎乎地喊:“封二哥……封栖松!” 他的声音淹没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 好端端的警察署,瞬间变成了火海。 白鹤眠的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往前跑,边跑边喊封栖松的名字。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封二哥是否活着,只凭着一口气,硬生生地在废墟中穿行了十来步,继而终于听到了一丝虚弱的回应。 封栖松隔着一道残破的墙,让他走:“你来这儿做什么?” 白鹤眠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急得前言不搭后语:“封二哥,出事了……你怎么不出来?你的腿……” “鹤眠,”封栖松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冷静,“我没事,你先出去,这里的爆炸还没有结束。” “我不走!”白鹤眠徒劳地敲着墙,“我要跟你一起走!” “听话。”封栖松微微提高了嗓音。 他呜咽了一声:“封二哥,你是不是出不来了?那个督察呢,这个时候就不要逞强了,腿不好就让他扶你出来啊!” 和白鹤眠一墙之隔的封栖松无声地苦笑:“好,等会儿我就让他扶着我出来。”继而将目光落在身旁被房梁砸中的督察身上----他后脑勺破了个大洞,死得不能更死了。 但封栖松不能把白鹤眠留在警察署里。 他闭上眼睛,听见了自己不正常的心跳声。 谁都可以死,鹤眠不行,他才十九岁,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封栖松舍不得他死。 曾经,封二爷还有着阴暗的念头,不论生死,都要把白鹤眠与自己绑在一起。 然而事与愿违,再疯狂的念头,碰到白鹤眠,都砸在“舍不得”上。 轰鸣还在不停地响起,不知警察署里藏了多少炸药。 不幸中的万幸,封栖松只被砸中了腿,头脑还算清明,所以尚且能骗住白鹤眠:“你原路返回,去找千山,如果找不到,就自己朝着火小的方向跑。” “……跑出去以后不要急着回家,先去医院,把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然后再回去等我。” “我或许……或许还要处理一些事情。”封栖松的嗓音干涩了几分,“你不要着急,若是等了很久我都没有回来,可以去我的房间休息。” “……对了,书桌的抽屉里有一封我写给你的信,你闲着无事时可以看看。” 白鹤眠趴在墙上把封栖松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下,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说:“好。”可是脚下像是灌了铅,死活没挪步。 墙后的封栖松本就是强弩之末,没听见白鹤眠离去的脚步声,开始急了:“鹤眠,听话!” “好。”白鹤眠顺着墙蹲下来,乖乖地应了。 “你留下来就是给我添麻烦,你怎么还不走?” “好。”他垂下了眼帘,泪水顺着眼角跌落下来。 “白鹤眠,你……你给我滚!” “好,封二哥,你说什么都好。我滚,我这就滚。”白小少爷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问,“但我滚之前要知道,你是不是出不来了?” 火舌焚尽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墙后瞬间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