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敬畏。 舒桥在心底默念一遍这四个字,又难以避免地想起了游乐园夏日?的过山车。 “我小时候……”她有点艰难地开口:“坐过一次过山车。” 后面发?生的事情她很难措辞,短暂停顿的时候,商时舟已经侧头看?了过来:“很喜欢?” 舒桥慢慢点头:“很喜欢,但只坐过一次。” 商时舟长久地注视她。 她抱着头盔,赛车服是刚定制出?来的,她坐在那儿,依然是小小的一只,侧脸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 这几天不舍昼夜的训练下?来,她又瘦了一圈,黑眼圈比在集训的时候还要?明显。 但她从未抱怨过任何,哪怕是一开始在树下?吐得昏天暗地,她也只是安静地起身,漱口,深呼吸,一声?不吭地重新上车,说一句再来。 喜欢,但只坐过一次,她家境又不差,这一串连起来,商时舟已经明白了什么。 “心跳和刺激都是可以享受的,享受本身并没有错。”商时舟开口。 舒桥有些诧异地抬眼,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他眼神很温柔,却没有笑,就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而有些人的心潮起伏,长了一张平静的脸。” 比如她。 舒桥倏而笑了起来。 她带头盔的动作已经很娴熟,调试好汉斯和话筒之后,她系好六点式安全带,让自己整个人都镶嵌进桶椅里。 他们开的车也已经并不是商时舟日?常开的那一台,而是换成了正?式的比赛用车:避震更硬更高,座椅全部被替换为包裹性极强的桶椅,后排被彻底拆掉,交错的防滚架支撑在座椅后方,方向盘和仪表台整个被拆换。 除了表面的这些东西之外,内里的发?动机到曲轴,活塞、连杆……所有舒桥听说没听说过的东西,几乎都被换了个遍。 用商时舟的话来说,就是除了一个壳子,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重组的。 这个改装的过程,也是玩拉力的乐趣之所在。 专业点儿走比赛路线的,就和车队一起配合来出?方案磨车,把?整台车拆了又重组。 不开比赛,只是对拉力比较感?兴趣的人,也可以像他平时开的那台车一样,只改其中一部分,平时也可以玩玩跑山。 拉力赛的入门门槛本来就没有F1那么高昂,但这项竞技的刺激和惊险程度,丝毫不逊色于F1,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舒桥也问过商时舟为什么不去开F1。 商时舟当时说,他更喜欢沿途的风景,而非场地赛。 然后舒桥就发?现。 这么高的车速下?,所有的一切都幻化成了一道一闪而过的动线,要?称之为沿途的风景…… 也不是不行,就是多?少?有点难以捕捉。 这得动态视力多?好,才能看?清。 神思的恍惚只是一瞬间。 商时舟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稍微有一点失真,就像是她此刻在做的一切。 一切过去的她从来不敢想的事情。 “准备好了吗?”他抬手放在手刹上,腕骨线条清晰又漂亮。 熟悉的咆哮与震动里,舒桥深吸一口气:“好了。” “三、二、一。” 第三声?响起的同?时,是舒桥已经逐渐习惯的弹射起步。 整台车像是子弹一样迸射出?去,强大的后坐力让她的心跳几乎空白,前?几次的时候她还会为心脏的过负荷而喘息,但现在,她已经能在这样的时候低头,声?线稳定地念出?路书上的标识。 对于车手来说,最高境界被称为人车合一。 心之所向,便是一往无?前?。 领航员又何尝不是。 一路上她甚至其实几乎都没有时间去抬头看?路面,全靠她与生俱来的路感?。 过弯,下?坡,倾斜,急转,漂移。 她的目光被禁锢在面前?的白纸黑字。 身体被束缚在桶椅的咫尺空间。 灵魂却是自由的。 自由地附着在这台车上,肆意地沉浮于尘与土中,俯视这条长路。 拿到领航执照的那天,车队开了个小型庆祝会。 之前?初遇时骑着哈雷摩托车的蓝毛和其他几个人也在,蓝毛有个挺好记的名字,叫路帅,按他的话来说,意思是天生就应该在路上耍帅。 舒桥摩挲着自己的执照,忍了忍,没忍住,拍了张照片,里面入镜了小半个车头,发?了个朋友圈。 没配字。 她朋友圈挺空,突然发?朋友圈多?少?有点引人注目。 不过她蒙了滤镜,乍一看?更像是从网上随手保存的图。 距离北江汽车拉力赛还有不到三天,训练也算是暂且告一段落,两人的协同?性高得不可思议,每一次试驾的完成度都非常高,甚至一度破了商时舟和柯易的记录。 一开始,车队的人对于舒桥的到来还非常不看?好,完全是在经过一通计算以后,觉得北江赛段落下?点儿分,之后追回来就行,对总比分的影响不大,这才假装对商时舟的“带妹”行为视而不见。 ——毕竟如果柯易没法参赛的话,就得商时舟一个人开。再带一个人,只要?不捣乱的话,也没什么区别。 还有人调侃商时舟会玩,恋爱工作两不误。 然后就被两个人跑出?来的速度打了脸。 路帅说,这要?是让柯易知道了,准得哭几天。 话没落音,柯易的声?音就从某人的手机话筒里幽幽传了出?来:“……在哭了在哭了,感?觉自己要?失业了。” 众人哄笑。 舒桥也笑,手里还拿着一本已经翻了一半的维修大全工具书。 拉力赛的路途上,难免时而会出?现点小问题,通常需要?车手和领航员协作临时修车。 舒桥的经验到底不足,只能靠理论知识补一补,并且祈愿路上不要?出?现太大的问题。 还好北江这段路不算非常长,路况也不算特?别差,全程下?来不到两个小时就跑完了,只要?运气不要?太差,一般不会有什么意外。 跑出?这样的成绩,全车队都放松了许多?,还有人提了烟花低度数的酒来,说怎么都得庆贺一下?。 市内禁烟火,郊区倒是没那么多?限制。 路帅第一个窜上去,点燃了一字摆开的烟火,然后大喊大叫着冲了回来,他在黑暗中模糊的身影转瞬被背后升腾的烟火照亮。 夏日?烟火,连蝉鸣声?都可以盖过。 舒桥站在车边,抬头看?向天穹,看?月明星稀被烟火点燃,心底澎湃,却又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曾经那杯甜得发?腻的糖精里。 腻没有了,苦也没有了。 车队里的人都在尖叫欢呼闹腾,也有人掏出?手机拍照,舒桥的肩头被拍了拍,路帅正?用相?机对着她,又喊一句:“舟爷看?我!” 舒桥下?意识弯起唇角。 快门按下?的前?一瞬,有什么靠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