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萝衍巷走出已至午后。 此时嫦皑的雨气已全然褪去, 整个水乡小城见得澄澈通明，无论是那潋滟生光的烟波画桥，还是那净如尘洗的青苔白墙, 亦或者是高盖卧覆的黑瓦。 两人一路走下。 明灯并不知她究竟要往何去, 只作跟在身后走着。却在不知不觉中仿佛将整个嫦皑都逛作了一遍, 任在偏在冷的好所在, 她皆寻得到。 烟水行云, 褪雾的嫦皑但见半城银杏与枫叶相映, 落木铺地。 “不得不说，这银钱当真是不经花，清贫人家三五月的家用一日挥霍却还觉得不尽。” 李青颜正走在耒眠路上。 耒眠巷是嫦皑当地富贵人家的居所，且多是连着一排一排的，座围院落, 占的宝水, 便成了一方长墙壁舍，走在夹道之中竟似过宫墙一般。 “你还想去何处玩呢？”明灯手上拎着一堆东西，有些失笑。 “梨园小曲，花酒楼舫可不是销魂的很。” “……我看着天色不早了。” 明灯说的有些恳切。 “哈, 这些销魂地, 可不正是夜时享乐的地方吗？”李青颜挑眉戏他。 “……”明灯一时语塞。 李青颜望了他许一会儿, 细细的欣赏了一番他的神色，待看够了之后便满意的收起视线，转过身走在高门白墙的过巷之中。 那白墙之上是素黑的瓦，缀着几簇微湿的青苔。 他从来便是不会拒绝她, 对她说一句不行，纵容之极可谓是旁人不及想像。 李青颜落目半掩。 “天色已暗，还是先寻至落脚处在作他说可好？”明灯跟在她的身后，有些试探的同她商量。 “这不正往落脚处走吗？” 明灯一顿。 李青颜微微启眸望他，笑道，“相公这般好，劳心劳力的赚了银子更陪我玩了一日，我怎能连住的地方都不给你？” 明灯怔了怔，抬头望着这一方高墙深院。 “还在前边的僻静地，我以前来嫦皑多会在这儿小住几日。”李青颜道。 这确实是一个僻静的地方。 耒眠之地宝地诸多，然而虽然院落座得大，但是人烟却不见得多，而这一方小院在这等贵地宝宅之中便更是不起眼了。 若说，如今她现还能得谈得上家的地方，大抵便只有这里了吧。 伸手推开了那扇木门，里面是一舍四方小院，不大，却有树池花井闲庭卧枕，只一眼便见的布置得雅素清怡，里内的一应锅碗瓢盆更是俱全齐备。 “早先院子里本还养着几只小鸡小鸭，只是我常年回不来也便顾不得它们。” 李青颜走了进去，道，“不然许是能在多一些生气。” “不妨，你若喜欢便在养一些亦是。” 明灯仔细着望着这样一方院落，赞道，“此地确实是一方宝地。” 李青颜领着他走过了庭院直步堂中，见他还在望着，笑道，“你也喜欢便是在好不过了。” “你准备接下来居于此？” “既做夫妻又怎能没有家的？”李青颜推开了堂上的雕窗，让屋内透了些气来。 “……” 明灯放下了手中拎着的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什，见她如此说的，只作沉默了一会儿，却也没有多做争辩什么。 真与假于他们来说当真已不见得重要了。 重要的。 是她在，在他的身边。 “看你陪我累了一天也不抱怨一句，今天就由我来生火吧，你想吃什么？”李青颜问道。 明灯目光一动。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如此说，想了想，便道，“看你喜好，我并无好恶。” “我做一桌鸡鸭鱼肉你也吃的下吗？”李青颜一挑眉。 “……”明灯语塞。 “看来你还要守着你的荤肉戒。”他的神色瞧的分白，李青颜心中却难免有些疑惑。 她不知为何，时至今日，他还要守着他的清规戒律，难道是当和尚当上瘾了？ “薄粥即可。”明灯道。 见他这样子便知即使问也问不出缘由的，李青颜便只点了点头，“那我们今晚就喝粥吧。” 明灯一怔，见她转身正准备走，便唤住了她，“你不必与我一道。” “我不与你一道那与谁一道？”李青颜顿了足，转过头望着他。 “……不好喝的。”明灯轻声道。 “不好喝你要来作甚？” 李青颜侧首望着他，“你可是以为我不会做素斋？” 明灯抿了抿唇，摇了摇头。 他抬头望着眼前的女子道，“清粥易煮，你也走了一天，莫累着了。” 李青颜望了他半晌，忍住了伸手揉他脑门的冲动，只失笑的叹道，“你可真是一个好相公。” 清粥确实易做。 只是那味道实在是太过寡淡了，也只有一些家里揭不开锅的清苦人家才会作餐，更是饱不了腹。庖厨不见大，拆新的锅用经井水洗了一遍，家中只剩下了陈了数月的米，还能翻出几只白嫩的米虫来。 李青颜应他的话煮了一锅清粥，却终是见不得他生饿，想了想在就着院中长了几尺草的地里翻出了些半生半熟的素菜，下锅做了两盘下胃的斋菜。 菜点易做，便是很快就能开饭了，此时已值暮晚饭时。 李青颜再一次走进堂屋里的时候，意外的发现明灯竟然睡着了，想必是这一路跟着她吃乐又要担忧着她唯恐她走散了耗了不少的心力。 身上的粗衣见的单薄，抵不过这秋时临夜的寒气，他便靠着窗边晒着晚日浅眠着。 “……” 李青颜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望了许久许久，最后便不由得笑了一声。 小窗染霞。 窗外，是一树经风沙沙作响的红枫，三角红枫飘去，正透着小窗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却是比这霞色还要艳了几分。 一时之间，竟莫名的有了一种即视感，似乎，曾经在何处见过这样的场景。 像是被吸引一般，李青颜一步一步的朝他走了过去。 ——见于三月，霜红初情。 是画中于枫树中小醉正眠的女子，那女子醉色微熏，半眠半睁着眸子。而那一树胜火灼目的红叶便是全数落照在了她的身上，如披挽霞帛。 窗外是经风的红叶，微动。 他像是累极了一般倚窗照日的小眠着，那净白的菩提面经了枫染直生了一抹红尘色。 “……” 李青颜立在了他的面前出神的望着他，一如时流数年前画上那张红叶卧醉美人像的人静静地立在那个小醉微熏的女子面前。 不同的是，和尚很快的就察觉到了有人正在望着自己。 他睁开了眸一时之间照上她的目。 叶去。 窗外红枫尽枫，是落霞余色。 “李施主？”明灯见她不发一言的只盯着自己望着，小睡的有些半清半醒。 “晚饭已经做好了。”李青颜更走近了些。 明灯明白了过来，便离了些窗，准备向她走去，却不想她忽然一手拉住了他，不让他在有动作，便是一怔，有些疑惑的抬头。 “怎了？” “我忽然想到，方才在那枫林里，是你吻了我罢。”李青颜说道。 “……”明灯一滞。 她说的非常直接，直接到他突闻此言竟接不了话，“我……” “我觉得有些亏。”李青颜道。 “是我唐突了。” 李青颜走近了他，将他拉低了些，“得我亲回来才算公平。” “……”明灯怔怔的望着她，竟不由得失笑了起来。 红枫影叠。 是一树炽热如火的红，似情人语。 是久违的与家中人坐桌而食。 和尚吃的不多，更多的是搁了筷子听着她说着一些琐碎事，听过了，偶尔笑笑，任由她起兴捉弄他一番。又或者听上劲了，对她的琐事开始啰嗦的叨念了起来。 “味道可还不错？” “自是手艺上佳。” “夸也没用，下一次换你来做给我吃。”李青颜抬眸望了他一眼。 明灯笑了，“好。” 临晚正夜，两人一同进了厢房之中，李青颜起初置办院落的时候，从来不曾想过会带他人进来，便只划了一间厢房。 走近的时候，李青颜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似乎是在等着看他要如何做。 “我在外室守夜。”不出预料的话。 “哈。” 李青颜笑了他一声。 他被望得有些窘迫，微微撇过了头。 “那你可得好生守着了，我鲜少落得安心的睡一觉，仔细些别把一只豺狼给放进来了。”李青颜走罢戏了他一眼，便伸手掀开了内帘走了进去。 “……” 此夜，正长。 只听得几只卧树的秋蝉正叫唤着，明月照尘，柔和的月光如纱一般披上了整个嫦皑。 李青颜走进了里室的时候，微微的闭上了眸，但背手合上门。 但里室的门被合上的时候，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眸，便是瞬间眼神一变，她微微抬起头，那双眸子便像是经过霜洗一般，生了一份冷色的肃杀之意。 尤其是在她微微眯起眼睛的时候，那份冷戾与噬血更见的清明。 她走进了里边，解了盘起的平髻，挽高束发。跟着去了身上的那一件荆衣，取下了木挂上的那一件长衣，一展，出袖，便落在了身上。 她侧首但听了外屋隐约传来的一声声极轻的捻珠声，听了许一会儿，方才走至镜前，伸手一转桌上的红妆台，就在那极不起眼的一隅，愕然现了一方密道，便径直往那密道中走去。 燃了火折子。 走过一台台石阶往下，那是一条很深的密道。 “护法。”待绕去几路有一个女子迎了上来。 是质绮。 李青颜举着火折子望了她一眼，目色清冷的不见一丝的情绪，便掠过了她往深处走去，“人可都到齐了？” “一切按照护法的吩咐。” “很好。” 质绮跟着她的身影望去，目光深了几分，待她走过去后便站了起来。 “多数的事我已在萝衍巷中全数知悉，你们做的很好。”李青颜走在前面。 “幸不辱命。” 推开地道之中的那扇暗道。 里面的六七人听到了声响便是敏锐的转过了头望去，手皆数搭在了身上腰环的武器之上，自有一击夺命之势。 “护法。” “护法。” 看清了来了，一应人便松开了上手的武器。 李青颜点头，负手沉步的走了进来，道，“我在萝衍巷听莫舵主说，你们找到宋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