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旻拧眉想了会儿,还是等晚些时候再来找她,便跟海婆婆打了声招呼,去找大哥叙旧了。 一盏油灯,两双筷子,三碟小菜,四瓶土酒,周旻和韩廷就这么喝上了。 两人一开始都没怎么说话,最后还是韩廷开了口:“你想过回去吗?” 冷不丁的一句,周旻愣了下,抬眼瞅韩廷的时候,额头上起的褶子,能夹死一只蚊蝇。 韩廷滋溜了一杯,砸吧了一下嘴,“我联系上了,等不了多久,或许能有消息。” 周旻:“大哥,这合适吗?都这些年了,你不怕......” 韩廷:“怕,但也不怕。就你说的,都这些年了,总有个说法,不然没法向死去的兄弟jiāo代,没法向自己jiāo代!” 周旻沉了沉,一仰头,杯中的烈酒一下子倒进口里,辣得浑身一热。 韩廷夹了颗花生米,问:“你有事?” 周旻没应。 韩廷:“为了什么?银子?女人?” 周旻轻轻摇了摇头,拍了拍胸口:“没想明白,有点堵。” “嗨,以前你那潇洒劲儿哪去了,我们俩兄弟一起,没事的。” “嗯,听大哥的。”周旻举杯,韩廷伸手拍了拍周旻的臂膀,跟他碰了杯,两人一口饮尽。 “呵!这西北的酒就是烈,你小子,话比以前少了,酒量可是一点都没变!” “二哥二哥!”三儿咋呼呼地跑进来,唬得两人一紧。 三儿看到韩廷,给他鞠了个躬,急巴巴的又说:“那......那吴家的娘子在砸东西呢!” 韩廷问:“砸谁的?” 三儿:“她在砸她家的东西。” 周旻重新斟了酒,淡声道:“她砸她家的东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三儿:“可小青哥叫我来跟你说,说我们的工钱还没要到哩。” 周旻喝gān了杯中的酒,放下后起身,“大哥,我去去就回。” 韩廷:“行,你忙你的。” 周旻跟着三儿出去时,才知宋青一直担心剩下的工钱,就叫三儿去吴家院子瞅瞅。谁知三儿刚进门,就听到“哐当哐当”摔东西的声音,海婆婆叫三儿喊周旻过来劝一劝,便是如此。 天色已暗,周旻没叫三儿跟着,而是叫了宋青。 “实在对不住,知道你跟大哥正在唠嗑呢。可我实在担心那银子要不回来。”宋青不如周旻走得快,跟在后面颠颠的。 晚上大伙一块吃饭的时候,周旻就看出宋青的担忧,这小子心里有什么,周旻根本不用想。只是今日吴姝身上发生的事,周旻就想缓上一缓,隔日再来讨要,谁知宋青等不及,周旻也得硬着头皮上前了。 周旻:“待会你别说话,什么都不说。” 宋青一脸懵,但吴姝发脾气摔东西,他也不傻,乖乖地应了。 到了吴家院子的时候,海婆婆抱着阿兰在楼底下,阿兰怕是被吓着了,正嘤嘤地哭泣。 周旻皱眉,叫宋青在楼底下等他。 “二哥?”宋青在周旻上楼前,不安地叫了声,“有什么你叫我,我一定很快就上去。” 周旻哑然失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屋里没有点灯,就着淡淡的月光,门是关着的。 进院子时,并没有听到打砸的声音。三儿来的真不是时候。 周旻轻轻地扣了扣门,里面没有回应,也没有声响。 “我进来了!”周旻沉沉的嗓音,依旧没有回应。 “呀吱”一声推门,屋内黑漆漆的一片,推门时门框扫到地上的脆片,发出叮铃铃的轻响,幽幽地dàng在屋里。 周旻找到桌子,点了灯。 吴姝坐在chuáng榻前的地板上,神情呆滞。 桌上、地上,碎裂的瓷瓶碗碟片儿,倒地的家具、破碎的妆匣,凌乱的首饰,一片láng藉。 难以想象她哪来的力气,来毁坏这些。 地上撒落的饭菜,说明她晚饭没吃。周旻的眉心皱成一个疙瘩,脸色沉沉,在房间里缓缓走了两步,小心避开地上的láng藉。 “你没事吧?”周旻在她身上扫了眼,除了披头散发外,没什么不妥。 没有回应,吴姝整个人低垂着头,抱着膝盖,面无表情,既不哭也不怒,像是累极了。 也是,这一屋子的成果,想必要花不少力气。 周旻寻思着,是不是该叫阿兰上来收拾。 “你在这gān嘛?”轻飘飘的一句话,冷冷清清,像她平日里的声调。 顿了须臾,周旻在思考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在这gān什么? 吴姝:“你走!要看笑话也看完了,快点走。” 吴姝有气无力地吼了一嗓子。 周旻默了默,“阿兰和海婆婆很担心你,我叫她们上来。” 吴姝冷然道:“谁都不许上来,都走!” 周旻利索地用脚把地上的碎瓷片拢成了一堆,又扶起倒在地上的凳椅,说了一句:“不要让在意你的人担忧!”说完沉沉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要下楼离开。 在意你的人!? 吴姝的眼睛一涩,豆大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落下来,碎裂有声,周旻甚至能听到那脆裂时“吧嗒吧嗒”的声音。 由刚开始的静寂无声,呜呜咽咽,再到嚎啕大哭,周旻就站在不远处,不动不走,静静地听着。 听那伤心嚎叫的哭声,在或缓或急的声调变化当中,领略其中不同的含义。 有时候哭得急切了,周旻都感觉憋得慌;有时又低沉得掏心挖肺,像被人要了命。 伴随着她呜咽的哭声,夏日的风chuī在身上,都似凉得彻骨。 直到后面,那耸动的肩膀和偶尔一两声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怕是要哭好了,周旻才抬脚,真要下楼。 不过才刚走出两步,那一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囔音:“别走!” 第9章 负情 吴姝嗓子都哭哑了,“你别走,陪我一会。” 她这样轻软的哀求,还真不像平日里的吴姝,周旻心道。而周旻这人也奇怪,你跟他来硬的,他比你更硬,可这软声的哀求,怕是他的软肋。 周旻果真没走,站在原地,不远不近,安静地瞅着她。 吴姝就着衣袖,擦了脸,两人都安安静静地呆了会儿,“这事她们都不知道,就你知道。”她们意指阿兰和海婆婆。 下午时吴姝看到他了,周旻有眼睛,那么明显的变化,一想就通了,而且一地的凌乱,情况还很糟。 “我不会说出去。”周旻只能这样,她的生活他不会插手。 刚刚哭过的眼睛,湿漉漉的,在昏huáng的灯火之下,又大又亮,巴掌大的小脸,有泪水润过的痕迹。 吴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周旻一挑眉,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可怜?” 吴姝别过头,“被人抛弃了。” 周旻双手抱怀,用舌头舔了下牙后槽,心里艹了自己一句,他是吃饱了撑着来陪这个疯女人说话。 “不知道。” 吴姝默了片刻,咬牙切齿,“我去问了。我恨不得杀了他,如果我手边有刀的话,我会一刀一刀地捅进去,我想看一看,他的心肝是不是黑的。” 周旻:“你有病吧!” 吴姝冷冷一笑,站了起来,可能是蹲坐得太久,她晃了两下,才站稳,两个衣袖几乎全湿,被她的泪水打的。 吴姝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认真地点了点头,声音清冷,“我这样子,确实有病。” 周旻松开手臂,他估摸着,吴姝这样子该正常了,准备下楼叫人。 吴姝:“你来找我做什么?” 周旻:“......” 吴姝坐在了书桌边上,“我不是小姑娘,才不会以为你会关心我才来我这,你应该也没有闲心看一个寡妇妄想飞上枝头的笑话吧。” 周旻:“找你结工钱,刚好碰上了。” “嗯,”吴姝淡淡嗯了声,声音还是很哑,但气势上已经恢复如常了,周旻有种错觉,她刚才在他面前的痛哭,是他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