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书包大,旧了,丢了几件衣服,还有他妈妈的一些东西,别的都扔在了那个镇上。攻并不在意,他已经想好了,等这件事结束,他就带着受回他的城市。 这也是老太太的意思。 受才洗了澡,浑身都湿漉漉的,孱弱又苍白,像只小小的,垃圾场上无人问津的幼猫,瘦骨嶙峋。 攻走过去,弯下腰,拿gān毛巾擦了擦受的头发。 受好乖,一动也不动,兀自抽着那根烟,他抖了抖,烟灰落在他盘起的腿上也无知无觉,反而是攻看得直接拿掌心接着。 受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攻,攻的神色平静,受将湿润的烟蒂凑到他嘴边的时候,他也只是就着受的手抽了一口。 香烟劣质又冲,攻不会抽烟,呛得直咳嗽。 受却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声,肩膀都在发颤,yīn郁又神经质。 当天晚上,他们一起睡觉。 攻搂着受,胸膛贴着少年人瘦弱的后背,他看着受白皙的后颈,头发长了,软软地耷拉在肩头。 攻叫他:“囡囡。”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同我,还有祖母一起生活,我们去新的学校,你喜欢画画可以继续画画。囡囡这么有天赋,说不定以后会成为了不起的大画家。” 他顿了顿,说:“阿姨也会想看见你走出去的。” 受动了动,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拉得严实的窗帘,没有说话。 攻说:“她想你好好地活着,过得比谁都开心。” 不知过啊多久,受才转过身,将脑袋埋在攻肩窝里,整个人都蜷着,像只畏寒的小动物,往攻怀里缩。 攻抚着他的后背,将他搂得紧紧的。 那个晚上,受好乖,面对面埋在攻的怀里,手臂搂着他,腿也缠得紧,仿佛寄生在攻的身上。 攻疲惫了半个月,心里松了口气,终于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沉,攻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他牵着受的手轻快地走在阳光下。 雨停了,天空放晴,阳光明朗温暖。 受像只欢快的鸟儿,孩子气地跑快了几步,回过身,对他招手,笑容灿烂。 攻抬头看去,倏忽间,受又成了站在楼上的少年人。那是攻第一次看见他,受的指头染了红红的指甲油,皮肤白,手指根根瘦长漂亮,一晃一晃的,在他寡淡的生活里随意地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攻睁开了眼睛,怀里已经空了,他茫然地坐起身,叫了声囡囡,没人应。 柜子上受的书包已经不见了。 不知怎的,攻整颗心都像沉入了水里,空茫得可怕,他不知所措地下了chuáng,仓促又慌乱,只见桌上放了一张纸,拿水杯压着,两行字写得歪歪扭扭。 受说,谢谢。 笔端洇开一团墨,他又添了一行——对不起,寥寥三字像个小孩子的笔迹,一笔一划用力地几乎穿透纸张。 53 北方的冬天gān燥又冷,零下几十度的冷风刮着脸颊,刀子似的。天色昏暗,乌云厚重,要下雪的架势。 攻上了车,揉了揉太阳xué,慢慢阖上了眼睛。 攻是来A市出差的。 离当年的小镇已经过去了六年,整整六年,攻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疯狂的找受。他的消失如同凭空一把刀,生生地插在攻的心口,他无法想象,受一个人能去哪里? 没法想,每一次梦醒都是冷汗淋漓。 受一个人,从未一个人离开过那个小镇,外面的世界于他而言是陌生的,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 攻怕他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这么个半大的少年人,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的一切一切就被粗bào又简单地划了个句号。 攻只消一想,就无法接受。 他的爸爸妈妈给他找了心理医生,攻看了许久才堪堪好转,后来难得qiáng硬地送攻出国留学,直到一年前才回来。 攻一直在找受。 正当红绿灯,车子停了下来,攻睁眼看着窗外,有个老人立了画板,弯着腰在写生,攻看着,忍不住又想起了受。 他按了按心口,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车子将开,他随意地往窗外看了一眼,顿时就愣住了。 远处有个年轻人站在马路边,他扯下脸上的围巾,轻轻哈着气,两只手套得严严实实的,拿着个电话,像在说什么。 他面颊消瘦苍白,嘴唇红,眼睛还看着来往的人流,下意识的,有些躲避的样子。 没留神,司机已经将车开了出去,攻直接喝了声,“停车!” 声音大,将司机都吓了一跳。 他心跳得很快,几乎蹿出心口,直到他真正抓住了受的手臂,受惊愕地看了过来的时候,攻的心才落回了远处,犹有余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