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卫军持帚冲洗着,竹帚刮扫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深宫内的惊悸哭喊声。 乌云寂月,压顶而下。 裴无独自走在深长的宫道上,无声无息,两旁黑压压的宫墙yīn影倒映在地,如同通往地狱的huáng泉路,沉抑至极。 周围静谧下来,刺骨的寒风卷着衣袍,发出猎猎声响。 这一刻,沉压在他心中,郁积多年的仇恨终于随着寒风渐渐消散。 裴无忽地停下了脚步,他迎着夜风,孤身立在空旷的宫道中间,月色将他的身影投在地砖上,扯出一道茕茕肃绝的长影。 他深深地沉浸在一方孤寂之中。 恍惚中,他忆起父亲临行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熠梁,父王要在外带兵打战,你好好护着你母妃,切莫让旁人欺负了她。” 他没能护好,直到今天才替他们报仇。 裴无仰头望着上空,他的目光透过夜色,看着云层,沉云慢悠悠散开,露出两颗相依的星子,熠熠发光。 幼时,母亲曾在他耳边说过,人死后,会化为天上星子,继续守望着凡间心念之人。 如今这两颗,是否就是父亲和母亲。他们是否在看着他。 裴无盯着那片夜空,良久,他慢慢地垂下头,继续向前走。 他生在皇家,长在佛陀下,脚底行的却是尸山骨海堆积的血路,坎坷行至如今。 终于,这条路他走到了尽头。 尽头处立着一明媚温俏的女子,手执一盏提灯,她素洁gān净,不染纤尘,静静地等候他归来。 他恍惚听到,她对他说—— 夫君,快回来吧。 ———— 谭清音猛地从梦中惊醒,她下意识支起窗子一角,透过窗隙望了眼天色。 屋外还是如先前那般昏暗,只是天边却隐隐浮上了一道鱼肚白。 烛炬渐渐塌落,最后只余指节般长短,火舌微弱地跳动着,屋内亮着晕huáng黯淡的烛光。 期间她昏昏沉沉醒了几次,屋内空空dàngdàng只她一人,他依旧没有回来。 外面很是安静,子时的更鼓声早已响过了。 谭清音有些恍惚,她似乎在子时那阵噼啪爆竹声中,听见了杂乱的喧声,兵器声。 远远的,像从城外天边传来。 她一度以为是在梦里。 梦中那些刀光剑影的画面,又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漫天血光浮沉,残肢断臂…… 她从未见过那些血腥场景,也从未做过此类噩梦。 她不免心底有些惴惴不安,那些害怕、担忧之情如cháo水般向她席卷而来,让她不得不张口急喘着气。 谭清音木然地关上窗,乌睫低低垂下,不安地在下眼睑处扑簌微颤,她抱膝坐在软榻窗边,卷着锦被将自己从头至脚深深缩在里头。 榻上如耸着一小丘般,呆呆地窝坐在一隅,继续等候。 良久,她扒开被子一角透气,额头抵在窗棂边。 往日乌灵生动的杏眸此刻灰然一片,细细的两道眉微蹙,眉心浮现一道浅痕。 屋外一阵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随之传入耳中。 谭清音心头一阵颤动,她猛地抬起头,毫无生气的眸中瞬间欣喜不已,满含期待。 未等她推开窗子看一眼,屋门便被缓缓推开,深夜里发出闷闷的声响来。 她那双眼眸殷切地望向外间,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隐在昏huáng烛火里,虚虚浮浮,好不真切。 谭清音死死攥住了被角,一下子就哽咽了,眸子里泛起濛濛水意。 外间,裴无怕惊醒她,他轻轻地关上房门,正要向里走来。 屋内温暖如chūn,淡淡清香立刻盈在周身,冲淡了鼻息间那经久不散的血气。 甫一踏进,他身上那股萧瑟悲凉气息顷刻间便dàng然无存,只剩满腔浓浓温意。 隔着珠帘软帐,两人的目光,远远地遇到了一起。 她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满是忧容的小脸,眸中水珠漾漾,就要掉下来。 裴无微怔,他看在眼里,一瞬心尖钝痛,她竟然真生生等到了现在。 谭清音看见他,急忙爬起来,要下榻奔向他,厚重的被子缠住脚踝,她一个踉跄,站立不稳,眼看着倒头就要栽下软榻。 裴无吓了一跳,他几步飞快到她身前,在未落地之前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抱在怀里,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 “小心些。” 他拧眉语气重了一些,落入耳中听起来却还是很轻柔。 谭清音心惊肉跳,险些以为自己就要脸朝地栽下去了,她后怕地握住他的手掌。 “夫君……”谭清音仰起脸,含水的眸子望向眼前男人,她忍不住伸臂,想要抱住他。 裴无下意识稍稍后撤半步,蹙眉道:“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