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舟摇心心念念的那人便独自在这样一座万籁俱寂的山峰里呆了二十余年。 他没有御剑。 而是一步步、慎重而又缓慢地拾阶而上。 远远便能听见灵泉瀑布碎琼飞溅的声音,悬泉不远处有一座亭,掩在花木扶疏处。 那亭由灵木粗粗搭就而成,远看别有一番写意自然的韵味,近看就粗糙得不行了。 实在配不上亭中的人。 亭内那人背身而坐,脊背清瘦,白衣墨发,恍若皎洁月华穿透万里云层,在静水边投下空空茫茫的幻影。 美得极度不真实。 江舟摇却是一愣。 他不该是这副模样! 他应该孤寒如远山寒雪,应该缥缈如皓月明华,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也不能是眼下亭中这般冷寂孤弱的模样。 他向前快走了两步,伸出了手。 像是要抓住什么。 却徒然垂了下来。 沉默半晌,他再次抬起手,却是慎重地整理了自己一番,甚至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他穿的是能够自洁的法衣,哪里会脏? 可他就是担心自己仪容不够整齐,若有外人在这,定会惊掉下巴,从小恣意妄为的江舟摇何时有过这般局促模样? 只可惜此间只有他们二人,谢孱云又是背对着他,自然也就不知道江舟摇此时的窘态。 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加速赶路,就是为了见此人一眼。 如今这人离他不过咫尺,他却近乡情怯般地踯躅不敢前行。 “大师兄……”他说话的声音极轻,似是怕惊扰了眼前这人一般,又似害怕这人回应了他。 听到声音,谢孱云浓黑的睫羽颤了颤,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苍白清致的容颜,他唤他道,“阿摇。” 江舟摇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至少他还在。 他快走两步将谢孱云拥入怀中,笑得似一个吃到心心念念的糖果的孩子,“师兄,我回来了。”回来看你了。 怀中的人太过瘦弱,尤其是那腰肢,他半只手臂便抱了个满怀。 刚刚见面的欣喜一下子被沉痛冲淡了。 可他不愿师兄伤怀,只好挤出个笑容来,若无其事地同他话着家常,“师兄……近日都做些什么?” 谢孱云扬了扬手中的书,靛蓝色的封皮上写着道德经三字,“昔日一心追求剑道,如今闲下来倒是可以修心养性了。” 他的语气无悲无喜,平淡极了。 江舟摇的平静却再也装不下去了。 “师兄不恨吗?”他腾地一声站起身来,漂亮的面皮此时涨得通红。 “恨什么?” “恨……让你沦落此难堪境地之人。” 谢孱云正在翻书页的手顿住,“修道一途,本就不该顺遂,这次……或许是我的劫难。” “我若捉到害师兄的罪魁祸首,定将他抽筋剥骨,”说到“剥骨”两字,他突地噤了声,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谢孱云的脸色,发现与先前的病色苍白并无区别之后,才不得意地将剩下的咒骂脱出口,“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面容尚且稚嫩,说出这般话语并不让人觉得厌恶,反倒将他对谢孱云的赤诚之心展露了个gān净。 “怎地还是这般小孩子心性?”青年的面上血色寡淡,然而一双漆黑的眼瞳中,却有些许醉人的暖意晕染开。 谁知下一秒谢孱云就收起了那点微末的温柔神色,快得让江舟摇凝神细看的机会都没有。 他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拒人千里之外、冷漠无情的剑修了。 “这是我的因果,与你无关。” 好似刚刚那一闪即逝的温柔只是江舟摇一个人的错觉。 “谢孱云!你知不知好歹?”江舟摇将手中的弯刀啪地一声摔在石桌上,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一样,许久未曾休息的疲累一下子全倾泻出来砸在他心尖上,只觉得酸胀无比,“偌大个千衍宗,只有我才是在真正关心你!” 谢孱云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神色间还有一丝无奈,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江舟摇似乎有万语千言在嘴边,绕了一圈后化成一个苦笑,“师兄还是一点没变。” 谢孱云并不与他争辩,似是累极地揉了揉额角,眉头也微微蹙起,如画的眉目间添了一丝忧愁。 “师兄可是累了?”江舟摇见他这幅样子不免有些担心,不容分说地将谢孱云打横抱起,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失去修为的谢孱云稍感不适,手指无力地抓着江舟摇的红衣,连褶皱都没留下一道。 “阿摇……”气若游丝的声音隐隐带着推拒的意味。 “师兄,我带你回房休息。” 少年再不是当年身形伶仃的孩童了,已然有了青年人那令人心安的宽阔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