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天子腳下,繁華依舊。 明媚的陽光下,顯得熱鬧無比。 然而此刻在京城某處街道上,在人群中,在那一雙雙原本吃瓜好奇的目光下,氣氛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 李葉抬起手,然後輕輕的甩了甩,像是在回味剛剛的感覺,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像是與久別重逢的老友,在閑聊著哪家花樓的姑娘身子軟,哪家花樓的姑娘吹的厲害。 人畜無害表情無辜,可那手掌上沾染的一點點血漬,才讓人真正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麽。 “徐兄,打狗還得看主人,看來徐家是真沒把我侯府放在眼裡。” 啪! 又是一巴掌上去,響亮無比,幾顆斷牙再次掉落,徐桐那本還算得上俊朗的臉早已經左右對稱紅腫起來,他的眼眸充斥著怒火,像是要飛撲吃人的野獸。 他也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被打了!而且被打斷了好幾顆牙齒,劇烈的痛楚和極度的羞辱帶來的憤怒,讓他眼睛刹那間便通紅,眼神冒火勃然大怒:“已港打窩!拉寧,尼蒙哈康則卓蛇蒙,給窩打!” 京城,這裡是天子腳下。 然而此刻卻發生了一樁大事。 京城府尹家的公子,滿嘴漏風大呼小叫勃然大怒,而他身邊的那些家仆雖然沒聽懂自家公子在說什麽,可很快也反應過來,看懂了徐桐憤怒的表情和那揮舞的手勢。 打! 當街被人掌摑,徐桐已經沒有讀書人半點城府,那憤怒的眼神表情已經充分說明了這一點,他氣瘋了,也被打傻了。 “大膽,誰敢對我家小侯爺動手?” 李三大喝一聲擼起袖子就一腳踹開徐家的一位家仆,今日特意找了府上幾個身材最孔武有力的家丁,與徐家的家仆當場就打作一團,下手那是毫不客氣拳拳朝著對方身上軟肋下去,他們昨夜也已經得知了自家小侯爺為何情緒低落和憤怒,所以他們同樣也憋著一股火。 救人,他們不會,也沒本事和資格改變這個世道。 但打人,他們會! 周圍的人,都驚呆了,他們傻眼了,完全不明白兩位王公貴族怎麽就能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當街鬥毆?宛如地痞流氓,又如同那些活在最底層的窮苦百姓…… 原來王公貴族被打了,也如同他們這樣的底層百姓般。 會痛? 會流血? 會哀嚎慘叫? 原來高高在上的王公貴族,和他們一樣,也只是有血有肉的凡人。 周圍人的目光,驚歎,嘩然,議論如今都無法影響李葉胸口那股火,一整晚,他哪怕閉上眼睛,都能看見婦人冰冷的屍體。 閉上眼,他能聽到年僅五六歲女童虛弱的哀求,能看到她那渴求又害怕的眼睛。 在他的腦海久久無法消失,像是在不停的提醒他,提醒他,提醒他…… 李葉知道此刻很多人在看著他,不光是周圍那些吃瓜的閑人,還有很多雙眼睛,數不勝數的眼睛。 國公府,六扇門,皇宮…… 但他不在乎,真的不在乎,不就是瘋一次嗎?他可以瘋,無所顧忌的瘋,他還給自己找了理由,對吧?你們動手也找了理由,那他便也學著找了個理由。 只要有理由,那他便能瘋,即便理由可笑無比,可這不就是你們定下的規則? 他,只是在規則之內充分的發了一次瘋。 “徐兄,是你先動手的,周圍那麽多人都看見了。” 李葉一聲長歎,一拳狠狠砸在了徐桐的臉上,那是清脆的骨裂聲,是鼻梁骨在巨大的力量下粉碎性造成的聲音,更是夾雜著慘叫聲糅合在一起的樂曲。 那,是復仇的音樂,是無辜枉死之人在怒吼,在質問…… 一拳! 他用力了,用盡了全力,用出了吃奶的力氣,狠狠的再次打在了徐桐的臉上,好痛啊,原來打人這麽痛,也是,力的作用是相對而言,他用了多大的力氣自然也會反作用到他的身上。 可他好感渾身上下都在沸騰,都在興奮,都在釋放! 一拳,又一拳,他已經聽不清周圍的聲音,就只知道一拳接著一拳狠狠的打下去,他的拳頭越疼,他胸口那股火就越旺盛,越來越讓他停不下來。 甚至不知道何時,周圍動手的人都已經停了下來,徐家的家仆,李三,侯府的家丁,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只剩下李葉一個人,將徐桐摁在地上,一拳接著一拳,狠狠的砸下去。 “這一拳,是替她打的!” 咚! 拳拳到肉,鮮血綻放,皮開肉綻,連慘叫聲都已經越來越虛弱,已經沒有最初的掙扎,可不夠,他覺得不夠。 咚! “這一拳,是替囡囡打的!” 他不知道婦人的名字,因為他從未想到自己的好心,會給婦人帶來殺身之禍,是他錯了,他後悔,是他沒有把事情做好,是他的錯…… 他也不知道女童的名字,只知道她叫囡囡,年僅五六歲是那麽的單純天真和無邪,她有什麽錯?她能有什麽錯? 她還是個孩子! 她到底能有什麽錯?! 錯的人,是他!是他才對! 憑什麽? 憑什麽那無辜的婦人要替他受罪,替他去死?憑什麽?你們有怒氣,有怨言,衝著他來! 衝他來啊! 就因為他給了一袋碎銀?無法饒恕,他無法饒恕! 一拳,兩拳,三拳,拳拳到肉! 他恨,他悔,他自責。 打著打著,李葉感覺自己在笑,好像又在哭,眼淚鼻涕都已經混合在了一起,不知啥滋味,怎麽不反抗了? 強烈的情緒早已經讓他控制不住自己,但他又比任何時候都冷靜,然後他看著被他摁在地上的人影早已經血肉模糊五官都扭曲,鮮血染滿了整張臉,如果那還是一張臉的話,他有些擔心京城府尹還能否認出這是他的寶貝兒子? 徐桐他娘還能認得出這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孽畜嗎? “少爺,再打……就要死人了……” 身旁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是李三,跟在他身邊的小廝,也是了解他脾氣的下人,聲音中夾雜著驚慌和解氣,但已經多了一絲擔憂。 抬起頭,環顧四周,原先那些看熱鬧吃瓜的京城閑人,早就已經被他打人的樣子嚇的面無人色,膽子小的甚至已經乾嘔起來面色發白。 一些大老爺們都嘴唇哆嗦,渾身顫抖,看著他的樣子,目光不好形容…… 侯府跟著出門的那些家丁也早就把徐家的家仆,打倒在地,真不愧是他鎮南侯府的人,動起手來果然絲毫不含糊,一個個臉上身上都掛了彩可明顯是打贏了。 “死了?” 李葉看見李三欲言又止,或許他在今日出府時都隻認為小侯爺是想要出出氣,把人打一頓發泄心中的怒火。 是啊,王公貴族的命可是千金難買,那是凌駕於平民百姓之上的金枝玉葉,是人上人,打死一個賤民怎麽了?不就是個賤民嗎? 官府都判了,賠償三十兩紋銀,賠償了啊…… 難道還要以命抵命?怎麽可能? 李葉笑了,他笑這個世道果真如同狗屎,不,不光是今生所在的這個世道,前世,這世界從來就是一片狗屎。 “少爺,應該夠了吧?” 李三上前膽戰心驚的勸道,他是真沒想到自家小侯爺來真的,快把人都打死了,這可是在大街上,是在京城,天子腳下啊! 他被嚇到了,侯府的人也被嚇到了,徐家的家丁更是被嚇到了,周圍的人…… “他死了嗎?” 李葉問道,不是問,更像是在重複,也是說給自己聽,低頭望去徐桐已經被打的無力反抗徹底破了相,口冒著鮮血張著嘴仿佛想要說些什麽。 “還,還沒……” 周圍無數的目光,根本掩飾不了,逃不了,掩蓋不了,這可怎麽辦?李三急了,當街把京城府尹公子暴打一頓,那是小事,頂多讓京城府尹火冒三丈卻無法拿他們小侯爺半根汗毛。 但現在這架勢,小侯爺這是要把人活活打死啊! 那可是王公貴族,是官老爺家的公子啊! “是啊,還沒死。” 李葉聞言點頭,又一次揚起了自己的拳頭,他的拳頭早已經破了皮,上面的鮮血也不知道是徐桐身上留下的,還是他自己的鮮血。 周圍根本沒人敢阻攔,他們不敢也不能,但這種情況很快就會被打斷,因為這裡是京城,是天子腳下有多少人盯著,看著? 京城府衙,六扇門,皇宮暗衛…… 所以,李葉長長舒了口氣,然後俯下身,低下頭看著徐桐,連他都有些認不出他那張臉,被他打的徹底破相了,然後問道:“你想說什麽?” “為……為什麽……打……” 心氣,被打沒了。 膽子,被打破了。 那是一雙只有恐懼和絕望的眼眸,讓李葉感覺很熟悉,因為他在女童的眸子中也見到過,他相信婦人在被活活打死,拚死將自己女兒護在身下臨死前,那雙眼眸也像徐桐現在這樣。 一樣,但不一樣。 “徐兄,聽人說,京城的一條人命,價值三十兩。” 李葉說的很平靜聲音也並不大,但李三聽到了,侯府的家丁聽到了,連徐家那幾個家仆也聽到了,周圍的人都聽到了。 有不解,迷茫,感慨,害怕,麻木…… 是啊,一條人命就隻值三十兩。 “你,你,你竟然,為,為那種,賤婦……” 徐桐憤怒,想要嘶吼咆哮,可他根本無力咆哮,連說話的力氣都斷斷續續,但他那幾乎要從眼眶中瞪出來的眼珠子,仿佛像是在無聲的怒吼。 他仿佛想說…… “徐兄是想說,人命如草芥,你不過就是當街打死了一個毫無背景的民婦,可我卻要替她將你打死,你不服,不甘對嗎?” 這句話,李葉說的很輕,像是在喃喃自語,但徐桐聽見了,他雙目圓睜,張開口鮮血狂吐像是要發出聲音。 他就是當街打死了一個賤民,那又如何,他是京城府尹之子,更有舉人功名在身,將來是朝廷的棟梁,是京城的才子! 他就是報復,報復當日眾目睽睽之下被李葉用銀兩和身份羞辱,他就是在發泄更是在故意討好蕭家,討好蕭世風,甚至討好平南王世子…… 李葉仰頭望著那晴朗萬裡無雲的天空,昨日也是這般,天氣很好,陽光明媚,四月的京城已經有了幾分暖意不再那般刺骨冰涼。 可為什麽他卻覺得京城沒半點溫度?比寒冬臘月都寒冷? 環顧四周,那一個個只知道驚恐的眼神,昨日在婦人被當街打死時,他們是否也是如此? 可他能怪他們嗎? 不能,因為他們也只是普通人,他們不像他,是侯府的公子,是功勳之後,可以無所顧忌。 每個人,都有家人朋友,活在世上不光光只為了自己。 “所以,這只有我才能做啊。” 他已經聽到了馬蹄聲,聽到了鞭子抽打的聲音,京城很大可同時也很小啊。 所以他抓起徐桐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提起,盯著他的眼睛,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道:“她只是一個民婦,她也只是一個孩童,她們不像徐兄,家世淵源身懷功名,她們活著已經很卑微,可你為何要像踩死蟲子一樣隨意決定別人的生死,就隻值三十兩嗎……” 李葉感覺自己原來穿越至今一年多,裝的再像,果然還是與這個世界的人不同,他為何就看不穿? 可他為何要看穿? “那,也是一條人命!是人命!” 咚! 李葉又動手了,一拳打下去聽到了骨裂的聲音,不知道是徐桐的頭骨,還是他的指骨,“人命就隻值三十兩嗎?” 又是一拳,痛啊,好痛,可心更痛,畢竟因他而起…… “那我便賠你三十兩,可好?” 狠狠一拳,他感覺自己就是瘋了,可那又如何。 “徐兄,對不起,我不該拿你和民婦比較……”李葉突然間開始道歉,所有人都不敢吭聲,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他們無法看見,李葉身上有著一種奇怪的光…… “對不起,徐兄,你不是她,那是一條人命,而你……” 李葉笑了,笑了起來:“你只是一個畜生,連三十兩,都不值!” 哢嚓! 頭骨已經徹底碎了,李葉很清楚,他知道自己今天做的事情有多瘋狂,多膽大妄為,可他不在乎,搖搖晃晃的從地上站起來,用自己那價值數百兩一件的綾羅綢緞擦著手上的鮮血。 看著地上的屍體,深深的吸了口氣,隨後說道:“即便你是個畜生,我也會賠令尊,三十兩。” 抬頭,周圍鴉雀無聲。 李三和侯府的人也都不敢吭聲,遠處馬蹄聲已經連普通人都能聽見,他的聽力什麽時候那麽好了? “三兒。” “少,少爺?” 李三渾身一顫。 “去報官吧,你家少爺我,不小心把人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