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覺得這樣看上去顯得我比較深沉,比較與眾不同。” “雖然我覺得你冷著臉挺好看,可是我覺得你笑一笑會更好……” “雲歌!”趙陵忍無可忍地扭頭,看見的卻是一張比星光更璀璨的笑臉。 兩人鼻翼對鼻翼,彼此間呼吸可聞。 雲歌輕輕說:“陵哥哥,我明天就要走了。” 雲歌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語聲忽然變得有些乾澀。 也許因為趙陵是第一個能聽她嘮叨,也能聽懂她嘮叨的哥哥。她雖有兩個哥哥,可因為父親四十多歲才有的她,所以二哥年齡長她太多,即使疼她,能說的話卻很少。 三哥年齡差得少一些,卻絕對沒這個耐心聽她嘀咕,昨天晚上,要換成是三哥,早拎著她的脖領子把她丟到大漠裡去了。 趙陵楞了一瞬,才接受這個事實,是呀!她隻是剛認識的小姑娘,她並不是會一直隨著他回長安的人,可是這樣明媚的笑顏…… 恍惚間,他隻覺得似乎已認識了她很久,也已經很習慣於她的唧唧喳喳。難道這就是“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雲歌看趙陵盯著她呆,她笑湊到他的眼前,朝他吹了口氣,“我就要走了,不許你想別的事情,隻許想我!” 雲歌是天真爛漫的笑語,趙陵卻是心驀然急跳,猛地撇過了頭,“雲歌,你再給我講個故事。” 這個似乎連話都懶得多說的人居然會請她再講個故事,雲歌喜悅地大叫了一聲,“躺倒,躺倒,你一邊看星星,一邊聽我講故事。我有很多好聽的故事。” 雲歌未等趙陵答應,就扳著趙陵的肩讓他躺倒,自己躺到趙陵身側,趙陵的身子不自禁地就移開了一些,雲歌卻毫無所覺地順勢挪了挪,又湊到了趙陵身旁,靠著趙陵的肩膀,“你想聽什麽故事?” 趙陵的身子雖然僵硬,卻沒有再躲開,淡淡說:“講講你為什麽臉皮這麽厚?” “啊!嗯?什麽?哦!有嗎?……”雲歌嘴裡嗯嗯啊啊了半晌,終於泄氣地說:“人家臉皮哪裡厚了?我們家臉皮最厚的是我三哥,錯了!他是壓根沒有臉皮,因為他除了吃什麽都不在乎。其實我的臉皮是很薄的……” 雲歌說著說著哈哈笑起來,笑聲象銀鈴,在星空下蕩開,聽著她的笑聲,趙陵恍惚地想著長安城的那座空曠寂寞黑沉的宮殿,也許有了雲歌的笑聲,那座宮殿會變得也如她的笑顏,溫暖明媚。至少他的心,也許隨著她飛翔過的腳步,他也能飛翔於天地間。 趙破奴來叫二人睡覺時,看到的就是星空下並肩而躺的二人。 雲歌靠在趙陵肩頭,嘀嘀咕咕說個不停,趙陵雖然一聲不吭,可神情卻是從沒有見過的溫和。 趙破奴心中暗驚,大著膽子上前說:“已經很晚了,明天還要趕路,趁早休息吧!” 趙陵眼鋒一掃,趙破奴隻覺心中所思所想竟然無一能隱藏,腿一軟,差點跪下來。 “雲歌,我有些渴了,你去幫我拿些水來,再拿兩條毯子過來。”趙陵對雲歌說,雲歌笑點了下頭,大步跑著去拿東西。 趙陵依舊躺著未動,凝視著頭頂的星空,“雲歌的父母是誰?” 趙破奴心中震驚,面上卻不敢露出半分異樣,恭敬地回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天山雪駝和汗血寶馬被譽為西域兩寶,先皇為了得到汗血寶馬,兵數十萬攻打大宛,傾大漢國力,死傷無數,才得了寶馬。這世間有幾個人能用得起天山雪駝?還有大漠天上的王白雕,地上的王狼陪伴,雲歌又說了你和她的娘親認識,這般的人物在你認識的人中能有幾個?” “我真地不知道。對方指點我們走出大漠是一番好意,又何必追究對方來歷?” 趙陵沉默了一瞬,輕描淡寫地說:“我不是想追查他們的身份,我……我想留下雲歌。” 趙破奴大驚失色,一下跪到了地上,“不可!萬萬不可!雲歌的父母肯定不會同意!” “這裡不是你跪的地方,你起來。”趙陵唇角微翹,似笑非笑:“你是替雲歌的父母擔心,還是替我擔心?我倒想見見他們,隻要扣下雲歌,她的父母即使是神龍,也要顯身……” 雲歌從遠處一蹦一跳地過來,身側的鈴鐺馱著毯子,“陵哥哥,水來了。” 趙陵向趙破奴揮了下手,示意他退下。 趙破奴面色沉重地起身而去,如果雲歌真是她的孩子,那當年……當年的事情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不敢再往下想,心中隻暗定主意,即使一死,也無論如何不能讓雲歌被扣下。 趙陵用毯子把兩人裹好。 一狼。一駝臥在他們身後,兩隻雕臥在駱駝身上。 草原的夜空低而空曠,繁星綴滿天,再加上他們這個奇怪的組合,有一種神秘幽靜的美。 “陵哥哥,你還會來西域嗎?或者去塞北?或者出海?聽說南疆苗嶺很好玩,我還沒去過,我們可以一起去。” “恐怕不會,就這一次機會還是我費盡心思才爭取到的,這也許會是我這輩子走過的最遠的地方。你年紀比我小,去過的地方卻遠遠比我多。” 兩人沉默下來,趙陵忽地問:“雲歌,你的故事中從來沒有提到過長安,你願意來長安玩嗎?” 雲歌輕歎口氣,“我爹爹和娘親不會答應,爹爹和娘親不許我和三哥踏入漢朝疆域,而且我要回家,不過……”她的眼睛瞬即又亮起來,“我爹爹說過兒女就是小鷹,大了就會飛出去,我爹娘從來不管我二哥的行蹤。過幾年,等我長大一些時,等我也能自己飛時,我去長安找你玩。” 趙陵望著她晶晶亮的眼睛,怎麽能讓這樣一雙眼睛蒙上陰影呢? 半晌後,他緩緩點了點頭,“好,我在長安等你。” 雲歌笑拍著手,“我們拉勾,誰都不許說話不算話。我到長安後,你可要盡地主之誼呀!” 趙陵不解,“什麽拉勾?” 雲歌一面教他,一面詫異地問:“你怎麽連拉勾都不會?你小時候都做些什麽?” 兩人小拇指相勾,雲歌的聲音清脆悅耳:“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兩人的大拇指相對一按時,雲歌自己又大笑著加了句,“誰變誰是小豬!” 趙陵第一次露了笑意。他不笑時眼睛內幽暗黑沉,可這一笑卻仿似令滿天的星辰都溶化在他的眼睛中,黑眸內點點璀璨的光芒閃動。 雲歌看得一呆,脫口而出道:“你笑起來真好看,比天上的星星還好看。” 趙陵的笑意斂去,自己有多久沒有真心笑過了?是從那個夜晚,躲在簾子後,聽到父親要殺死母親時嗎?太想忘記,也在努力忘記,可是每一個瞬間隻是越清楚…… 趙陵從衣領內掏出一個東西,掛到雲歌頸間,“你到長安城後出示這個給守門人,就可以見到我。” 雲歌低頭細看,一條好似黑色絲線編織的繩子,手感特異,看著沒什麽特別,掛著的東西卻很別致,好象是女子的一副耳墜。 趙陵淡淡解釋:“這是我母親在臨走前的一晚上,拔為繩,用自己的頭編織了這個繩子,做了掛墜給我留個紀念。” 雲歌一聽,急得想脫下來,“你母親去哪裡了?這是你母親為你做的,我不能收。你要怕我找不到你,就給我你腰間的玉做信物吧!” 趙陵按住了她的手,“等下次見到我,你再還給我就行了,它雖是我最珍惜的東西,可有時候我也不想見它。掛在我心口,常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這個玉……”趙陵小指頭勾著腰間藏著的玉晃了晃,微光閃爍間,上面刻著的一條飛龍好似活了一般,“我自己都憎恨它,怎麽會讓你戴著它?” 雲歌並沒有聽懂趙陵的話,但看到趙陵幽黑雙眸中的暗潮湧動,雲歌心裡莫名一澀,她不禁乖乖點點頭,收下了繩。 雲歌摸了摸自己頭,隻有挽著鬟的絲帶,脖子上戴著的竹哨是用來和小謙小淘交流的,手上也沒有飾物,腰間隻有裝了薑片。胡椒。酸棗的荷包,這個肯定不能送人……從頭到腳摸完自己,身無余物。 趙陵看她面色著急,淡淡說:“你不用送我東西。” 雲歌蹙著眉頭,“來而不往非禮也!啊……對了!我看你剛見我時,盯著我的鞋子看,好象很喜歡,我送你一隻鞋子,好不好?”雲歌說著話,已經脫下了腳上的鞋子,撣去鞋上的灰後,遞給了趙陵。 趙陵愣了一瞬,哭笑不得,“你知道女子送繡鞋給男子是什麽意思嗎?” 雲歌茫然地看著趙陵,眼睛忽閃忽閃。 趙陵盯了她一會後,唇角慢慢逸出了笑,接過剛有他手掌大的鞋,鄭重地收進了懷中,一字字地說:“我收下了。雲歌,你也一定要記住!” 雲歌用力點頭,“爹爹和我講過諾言的意義,這是我許下的諾言,我定會遵守,我一定會去找你,你也一定要等我。” 雲歌的眼睛專注而堅定,趙陵知道她人雖不大,心志卻十分堅定,此話定會實現,伸掌與她對擊了三下,“以星辰為盟,絕無悔改。” 第一次有人如此待她,珍而重之,若待成*人,雲歌欣然而笑,忽想起昨夜的事情,“陵哥哥,你經常做噩夢嗎?” 趙陵沒有回答。 雲歌摸了摸他鎖著的眉頭,“我做噩夢,或者心裡不高興時,娘就會唱歌給我聽。以後你若做噩夢,我就給你唱歌,我會唱很多歌,我還會講很多故事。” 雲歌清了清嗓子,唱了起來: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花兒枯萎冷風吹冷風吹隻要有你陪 蟲兒飛花兒睡一雙又一對才美不怕天黑隻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東南西北“ 雲歌的聲音猶有童稚, 溫馨舒緩的曲調蕩漾在夜空下,聽得人也輕快起來。 雲歌見趙陵微笑,心中十分歡喜。 雖是童謠,歌詞卻別有深意。雲歌對詞意顯然還未真正理解,反倒趙陵心有所感,一直沉默地凝視著雲歌。 歌聲中,雲歌沒有讓趙陵睡去,反倒把自己哄睡著了。 傻雲歌,能驅走噩夢的並不是歌聲,而是歌聲裡的愛意,是因為唱歌的人有一顆守護的心。 知道她睡覺不老實,趙陵輕輕地把她往懷裡攬了攬,把毯子裹緊了些。 自從八歲後,他第一次與人如此親近,他在用身體溫暖她時,溫暖地更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