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沒有見過他。以前也有人試探著說過婚事,爹娘都是直接推掉,可這次卻沒有推掉,我……我心裡難受,就跑了出來。” 許平君歎了口氣,“你不過是提親,父母都還未答應。我卻和你的狀況不一樣,我和歐侯家是自小定親,兩家的生辰八字和文定禮都換過了。逃婚?如果病已肯陪著我逃,我一定樂意和他私奔,可他會嗎?” 雲歌想著劉病已的那句“你不要再為心”,隻能用沉默回答許平君。 許平君一邊喝酒,一邊說:“自出生,我就是母親眼中的賠錢貨。父親在我出生後不久就犯了事,判了宮刑。母親守了活寡後,更是恨我霉氣,好不容易和歐侯家結親,我又整天鬧著不樂意,所以母親對我越沒有好臉色,幸虧我還能賺點錢貼補家用,否則母親早就……”許平君的語聲哽在喉嚨裡。 許平君一貫好強,不管家裡生什麽,在人前從來都是笑臉,雲歌第一次見她如此,聽得十分心酸,握住了許平君的手。 許平君揉了揉雲歌的頭,“不用擔心我。從小到大,我想要什麽都要自己拚命去爭取,就是想要一截頭繩,都要先盼著家裡的母雞天天下蛋,估摸著換過了油鹽還有得剩,再去討了父親和哥哥的歡心,然後趁著母親心情好時央求哥哥在一旁說情好讓母親買給我。雲歌,我和你不一樣,我是一株野草。野草總是要靠自己的,石頭再重,它也總能尋個縫隙長出來……” 許平君步履蹣跚地走入了後堂。 雲歌端起了酒杯,開始自斟自飲,心裡默默想著許姐姐什麽都沒有,她唯一的心願就是能和大哥在一起。 酒應該比給孟玨送行那次好喝才對,可雲歌卻覺得酒味十分苦澀。 * * * 雲歌的詩賦文都是半桶水。 不過雖沒吃過豬肉,也聽過豬叫喚,從小到大,被母親和二哥半哄半迫地學了不少,加之二哥搜羅了不少名人字畫,日日熏陶下,雲歌的鑒賞眼力雖不能和二哥比,點評字畫卻已經足夠。 因為雲歌點評得當,被挑中免去酒費的詩賦筆墨都各有特色,常常是寫得固然出色,評的卻更加有趣,兩者相得益彰。漸漸地,讀書人都以能在竹葉青的竹屏上留下筆墨為榮。 雲歌一直謹記孟玨的叮囑,越少人知道雅廚的身份越好。為了不引人注意,點評之事也是隱於幕後,可她越是如此,竹葉青的名號越是傳得響亮。 “竹葉青,酒中君子,君子之酒”成為長安城中的新近最流行的一句話。喝竹葉青,不僅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成為才華的一種體現。 因為雲歌和許平君居於少陵原,所以兩個人每日都要趕進長安城,去七裡香上工。 今日去上工時,現城門封鎖,不能進城。 許平君找人打聽後,才知道說什麽因為衛太子還魂向皇上索冤,弄得全城戒嚴,所以沒有特許,任何人不得進出長安城。 生意沒有辦法做,兩人隻能給自己放假,索性跑去遊山玩水。 許平君還有些氣悶,雲歌卻是快樂如小鳥,一路隻是唧唧喳喳,不停地求許平君給她講長安的傳說和故事。 雲歌是個極好的聽故事的人,表情十分投入,頻頻大呼小叫,讓許平君覺得自己比說書先生講得更好,不禁越講越有心情,再加上湖光山色,鳥語花香,她也開始覺得能休息一天,錢即使少賺了,也不是壞事。 許平君不知道怎麽說到了當年美名動天下的李夫人,李夫人傾國傾城的故事讓兩個女孩子都是連聲感歎。 雲歌不停地問,“李夫人真的美到能傾倒城池嗎?” 許平君說:“當然,老皇上有那麽多妃子,一個比一個美,可死了後卻隻讓很早前就去世了的李夫人和他合葬,皇上為此還特意追封了她為皇后,可見老皇上一直不能忘記她。” 兩人頻頻感歎著怎麽紅顏薄命,怎麽那麽早就去世了呢?又咕咕笑著說不知道如今這位皇上是否是長情的人。 平君打量著雲歌笑說:“雲歌,你可以去做妃子呢!去做一個小妖妃。把皇上迷得暈乎乎,將來也留下一段傳說,任由後來的女子追思。” 雲歌點著頭連連說:“那姐姐去做皇后,肯定是一代賢後,名留青史。” 兩個人瘋言瘋語地說鬧,都哈哈大笑起來。 雲歌笑指著山澗間的鴛鴦,“隻羨鴛鴦不羨仙!” 平君沉默了一瞬,輕輕說了句酒樓裡聽來的唱詞:“隻願一人共白頭”。 兩人看著彼此,異口同聲地說:“你肯定會如願!” 說完後,愣了一瞬,兩人都是臉頰慢慢飛紅,卻又相對大笑起來。 兩人手挽著手爬上一個山坡,看到對面山上全是官兵,路又被封死。 “怎麽這裡也被戒嚴了?”雲歌跺足。 許平君重歎了口氣,“還不是衛太子的冤魂鬧的?對面葬著衛太子和他的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雲歌撐著脖子看了半晌,沒有看到想象中的墳墓,隻能作罷。 看到官兵張望過來,許平君立即拉著雲歌下山,“別看了,衛太子雖然死了十多年了,可一直是長安城的禁忌,不要惹禍上身。” “那個冤魂肯定是假的,他要想索冤直接去皇宮找皇上了,何必在城門口鬧呢?鬧得死人都不能清靜。再說皇上不也才十歲嗎?當年衛太子全家被殺時,皇上才是幾歲小兒,即使是神童,比常人早慧,也不可能害得了太子呀!” “誰知道呢?我們做我們的平頭百姓,皇家的事情弄不懂也不需要懂。我以前還琢磨過即使再討厭子女,父母怎麽能下得了殺手呢?可你看老皇上,兒子孫子孫女連著他們的妻妾一個都不放過,滿門盡滅。難怪都說衛太子冤魂難安,怎麽安得了?” 兩人在山野間玩了一整日,又在外面吃過飯,天色黑透時才回家。 平君到家時,她的母親罕見地笑臉迎了出來,平君卻是板著臉進了門。 雲歌輕聲歎了口氣,給許平君的母親請了個安後回自己屋子。 自孟玨走後,劉病已和許平君幫她在他們住的附近租了屋子。 如今三人毗鄰而居,也算彼此有個照應。 經過劉病已的屋子時, 看他一人坐在黑暗中呆,雲歌猶豫了下,進去坐到他身旁。 劉病已衝她點頭笑了一下,雖然是和往常一模一樣的笑,雲歌卻覺得那個笑透著悲涼。 “大哥,許姐姐就要出嫁了。” “對方家境不錯,人也不錯,平君嫁給他,兩個人彼此幫襯著,日子肯定過得比現在好。” “大哥,你就沒有……從沒有……” “我一直把她當妹妹。” 雲歌重重歎了口氣,當初還以為他們是郎有情女有意,可原來如此。那她現在可以告訴他,他們之間的終身約定嗎?至少可以問問他還記得那隻繡鞋嗎?可是許姐姐…… 雲歌還在猶豫躊躇,劉病已凝視著暗夜深處,淡淡說:“我沒資格,更沒有心情想這些男女之事。” 雲歌呆了一瞬,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