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4.太行舊事 入夜之時,殺聲四起。 夭壽了! 都統大人被襲擊了! 他們明明已經即將後撤到太行山麓之外,卻依然被那神出鬼沒的山鬼盯上了。 這突來的厄運證明了兩個道理。 一,山鬼殺人不講道義,不管你在那,不管你是否與他為敵。 只要你是北朝人,只要被看到就死定了。 二,千萬別走夜路。 夜路遇到鬼的可能性太大了。 這不,都統大人連夜趕路,試圖離開這個被山鬼陰影籠罩的邪氣之地,但在衝出山口的時候,卻依然被伏擊了。 兩匹馬摔進了新挖出的溝裡,折了腿。 舉著火把的家夥被一箭射到馬下,黑暗降臨的瞬間,人人都知道,山鬼來啦! 冷颯颯的秋風,在黑夜裡不住的吹,血腥味越來越濃。 誰也不敢點起火把,因為山鬼還有幫手! 那躲在一邊家夥專朝著火把射箭,雖然弓術很爛,但被箭矢射到身體,在眼下這情況裡,就和死掉沒什麽區別了。 煞神就在背後大砍大殺,慘叫聲和怒吼聲不絕於耳。 一行十人一個照面就被砍翻兩個,這場面讓見過大世面的都統大人都心頭髮涼。 在這山中複雜的地形裡,一個熟知地形,又布下陷阱的致命殺手的破壞力,被無限拔高。 這又不是兩軍對壘。 在眼下這黑燈瞎火的情況裡,一個武林中人的威脅,可比一支軍隊大多了。 “撤,撤退!” 都統大人拄著刀,拉著馬韁,對一片漆黑的夜裡高聲大喊: “別和他纏鬥!退出去,結陣!結陣!” 這是一道正確的命令。 在面對山鬼這樣的刺客時,結成戰陣,互為犄角是最好的應對方式,但問題是,正確的命令,卻無法得到執行。 黑衣衛這隊人,在過去半個月裡,已經被山鬼嚇破了膽。 封建時代的人又迷信,連番挫折之下,就不免有些鬼神之論,一些篤信通巫教的下屬,信誓旦旦的說,這是他們衝撞了太行鬼神。 那山鬼根本不是人! 人也根本不可能對付那樣的鬼物。 這人心一散,又在黑夜之時突遭襲擊,總是黑衣衛訓練有素,也不免落得下風。 “大人,走吧!此地不能留了!” 都統大人身邊的護衛咬著牙,拉著馬韁,護著都統大人衝向前方。 今夜無月,只有暗淡的星光,在這山路上又不能點火,影影幢幢的根本看不清前路。 他們奔出幾丈,便看到一個人從路邊跳出來,身體旋轉一周,便有利器破風聲正面襲來。 “鐺” 都統大人身手矯健,用雁翎刀撥開襲來的斧頭,但他的護衛就那麽好運了。 可憐的人被這一記索命斧正中眉心,在讓人牙酸的骨裂聲中,哼都不哼一聲,就翻身落馬。 “無恥小賊!” 都統大人雖然看不清襲擊者的面目,但那身形卻異常熟悉。 那不就是半月前,那被他們追捕的一男一女中的年輕人嘛。 沒想到他還活著,居然還和山鬼勾搭到了一起! 都統大人內心憤怒,他抓著馬韁,揮起雁翎刀,就朝著那無恥小賊衝殺過去。 但沈秋一擊得手,也不糾纏,轉身就跳回了路邊的草叢中,夜裡還有他調侃的聲音遠遠傳來。 “都統大人,您是不是忘了點什麽啊?” “嗯?” 都統聞言勒住馬韁,腦後便有秋風颯颯聲,激的他寒毛倒豎。 不好! 中計了! 小賊只是誘餌,阻止他們脫離此地,真正的殺招,是 山鬼! 那家夥,就在他身後。 “啪” 都統大人再也顧不得體統,翻身就從戰馬上滾了下去,公孫愚的這一劍看似落空,又在盡頭偏轉,刺入另一人的心口。 鮮血四濺中,山鬼腳尖在馬鞍上輕點,猶如鬼魅一樣襲向狼狽躲閃的敵人。 都統也是通武藝的人。 雖比不上查寶,但也上過戰場,不是什麽莊稼把式。 他將雁翎刀抵在身前亂舞,勉強格開了山鬼的襲殺,但那黑劍劍刃偏轉之間,又在他腿上劃出一道血痕。 他踉蹌著後退,呼喊人來幫忙。 眼看著山鬼被身後衝來的下屬纏住,他拄著刀,就朝著路邊林子衝了進去。 但還沒走幾步,那個無恥小賊又從樹後跳出。 沈秋揮舞著兩把手斧,朝著都統大人喊殺而來。 “鐺” 雁翎刀和手斧撞在一起,擦出幾丟火花。 都統大人咬著牙,抬起手腕,機簧聲響,漆黑小箭刺向前方,卻被沈秋抬起斧頭,護在面門,擋了下來。 下屬都有的東西,都統大人怎麽可能沒有? 沈秋早就防著這一招呢。 經過兩日殺伐,沈秋的黑風斧十八式越發嫻熟,又有了血殺之氣,頗為這16歲的年輕人平添一分悍勇。 他也知曉,自己可能不是都統大人的對手。 但他不需要戰勝都統。 他只需要纏住他,自有人會來料理這北朝賊人。 沈秋沉下心,隻守不攻,憑借和查寶“相愛相殺”數百次養出的敏銳,不斷的躲開都統大人越來越急的刀法。 “他來了!” 沈秋用雙斧擋下一刀,在黑夜中,他對帶著面具的都統大人咧開笑臉,他說: “就在你身後呢。” “啊!” 都統大人一刀逼開沈秋,回身防守,但身後哪裡有人? 被騙了! “嘩啦” 讓人頭皮發麻的飛斧呼嘯聲從身後襲來,都統大人回身拚命格擋,將一隻斧頭挑飛,但卻被另一隻斧頭砸中了左腿。 他哀嚎一聲,跪倒在地。 眼前沈秋如猛虎下山,衝到都統眼前,翻滾一周,從地上抓起手斧。 “噗” 那勢大力沉的一斧子,砍在都統持刀的左手上,將他整個手腕砍斷,又是一斧子砸在都統肩膀,廢掉他一隻手。 沈秋丟下手斧,活動手腕,一手抓著都統頭髮,一拳猛擊而下,拳拳不離眼眶鼻尖,打的都統大人口鼻噴血。 如此重傷之下,都統就算有什麽護身罡氣,也早就被打散了。 他不如查寶。 這一點沈秋在接戰的時候就已經知曉了。 “啪” 沈秋的拳頭染血,一拳打的都統翻倒在地。 他矮下身,將都統那破碎的面具丟到一邊,喘著粗氣,抓著他染血的頭髮將他提了起來。 他看著眼前那張消瘦陰沉的臉,另一隻手從腰間拔出青青當日用的匕首。 他對都統大人說: “我還記得,你說要把青青賣到揚州去當瘦馬真是好威風,好煞氣,好大的官威啊,都統大人。” “呸!” 都統看到了沈秋眼中的恨。 他知道,自己今日活不了了,此時四肢皆被打斷,也根本無法拚死一搏。 他啐出一口帶血的口水,正吐在沈秋衣服上,他罵到: “仗著山鬼幫忙,就來給你爺爺耍威風!無恥小賊,要殺便殺,何須多費口舌!” “喲。” 沈秋倒也不在意,他沒興趣和一個將死之人鬥氣。 他反手將匕首刺入都統的腹部,又狠狠一劃,在眼前這人的顫抖中,他冷冽的說: “擱這給我充好漢呢?” “當日威脅一個丫頭的時候,怎麽不見你們這麽硬氣?你們把她嚇壞了,你可知,我家師妹現在睡覺時,還會被噩夢嚇醒。” 都統還想說什麽,但沈秋抽出匕首,再刺一次。 鮮血噴湧間,縱使這黑衣衛都統決心赴死,卻也發出了一聲悶哼。 “我可是很疼愛我師妹的。” 沈秋抓著都統的頭髮,他看著那雙眼睛,他說: “她的仇,我來報!” “你知道最妙的是什麽嗎?你我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大人,你對我兩師兄妹和我師父做的那些事情,我們以後慢慢算!” “我最後一個問題。” 都統大人看著沈秋手持匕首刺向他,滿臉鮮血的他咬著牙問到: “你和南朝天策軍是什麽關系?” “嗯?” 沈秋的匕首停在了半空,他看著都統,他說: “什麽天策軍?我不知道!” “裝什麽蒜!” 黑衣衛的大人艱難的咳嗽了幾聲,他說: “你那手斧法,分明就是天策軍秘傳的破陣斧,爺爺我當年在大散關也和他們拚過,那是你們南朝最後一批還有種的男人。” “你瞞得過旁人,可瞞不過我!” “我這套斧,叫黑風斧十八式,是我師父傳下的,和什麽天策軍毫無關系,你可別瞎猜。” 沈秋說: “我也不會騙一個將死之人。” “你師父叫什麽?” 都統大人咬著牙問到: “可是當日被查寶騙殺的雙斧老頭?” “他叫路不羈,殺你之人,是他弟子沈秋!你在黃泉路上可要記好了!” 都統大人提到路不羈,沈秋便失去了說話的興趣。 他將匕首插入都統大人心口,又後退了一步,看著那都統倒在地上。 後者感覺生命在快速流逝,他眼前甚至出現了幻覺。 “路不羈天策都尉路不羈我竟以為你們這兩個小賊身上,那勞什子仙家遺物最為值錢。” “太蠢了。” 都統大人口中噴血,他喃喃自語的說: “你們才是最值錢的。平步青雲啊,就那麽就那麽錯過了。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沈秋沒理會都統大人最後的私語。 他撿起自己的斧頭,又從地上抓起都統大人的雁翎刀。 他剛才看的清楚,這把刀和山鬼的承影劍對拚了一記,居然沒折斷。 這必然是上好的兵刃。 可惜,刀刃上多了幾個米粒大小的破口,但沒關系,找塊磨刀石磨一磨,還能用。 最不濟,以後和青青出了太行山,賣到當鋪裡去,也能換幾個錢花花。 “不容易啊,可算是爆裝備了。” 沈秋將那刀插入刀鞘,背在身後,又把都統大人搜了遍身,找到幾張銀票,而山鬼,也已經處理完了那邊的雜務。 他早就處理掉那些黑衣衛了,只是沒有打擾沈秋為師父“復仇”。 在這個世界的人眼中,沈秋的復仇乃是天經地義。 畢竟這時代講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但沈秋的收獲不止這把好刀。 劍玉裡,除了陰魂不散的查寶之外,應該又多了好多可以永久挑戰的幻影。 都統大人比查寶弱一些,但功夫路數並不相同,這能讓沈秋多一些對付用刀之人的經驗。 最後一點,沈秋終於了了一樁心事。 為便宜師父路不羈報了仇。 “走了。” 沈秋對不遠處的山鬼揮了揮手,他頗有些意興闌珊,就好像是進入賢者時間一樣。 他突然挺想青青那丫頭的,他現在也很累,激戰之後需要休息一下。 他對公孫愚說: “該回家了,青青估計都等著急了。” “等等。” 山鬼喊住了他。 沈秋回頭看著山鬼,露出了疑惑的眼神,他感覺後者似乎有些踟躕,好像有話要對他說。 “我,不會送你們去蘇州。” 山鬼用沙啞的聲音說: “現在北朝賊人已經被盡數清除,你們便可安全離開了。” “這個啊。” 沈秋並不在意。 他揮了揮手,說: “沒關系,我現在也算是半個習武之人,我可以護著青青回去,你不想出山,就留在這裡唄,等我們以後安頓下來,我們還會找時間來看你。” “不。” 山鬼搖了搖頭。 他歎了口氣,說: “你一直好奇我的身世,我不是不想說,只是算了。” 山鬼背過身,他說: “我就出生在太行山下,你們從這山口向外走5裡路,能看到一個沒人的村莊,有很多墳塋。” 山鬼指著不遠處的山口,他對沈秋說: “18年前,我6歲的時候,北朝和南朝在太行山附近打仗,北朝人掠奪村鎮,作為衝擊南朝大軍的民壯。” “整個太行山麓被他們攪得雞犬不寧。” 沈秋耐心的聽著。 他大概能猜到山鬼的故事,但他並沒有打斷他。 “我的父母,長輩,乃至全村人都被他們搜捕,抓住,用繩子綁成野獸一樣,送入軍中。” “我和我妹妹,父母讓我們躲在村外地窖裡,我們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帶走,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父母親人。” 山鬼的聲音很平靜。 平靜到完全不像是在講自己的故事。 他對沈秋說: “我帶著妹妹逃到山中,被山民接濟才活下來,等到好幾個月後,仗打完了,我們回去看,沒人回來,被抓走的人,一個都沒回來。” “那那你妹妹呢?” 沈秋問到: “她,還好嗎?” “死了。” 山鬼的語氣終於有了點波動,他在黑暗中握緊了手中的劍,他說: “大戰之後,又有瘟疫,我妹妹染上了瘟疫,我想救她,但但我不如你這麽聰明,也不如你這麽幸運,我最終,還是沒能” 公孫愚回頭看著沈秋,他雙眼中盡是死寂,再無活人應有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死人才有的平靜。 “妹妹臨死前,讓我好好活下去,去山外,去城裡生活。” 他說: “沈秋,你是個聰明人,我這一生沒見過太多人,也沒見過比你更聰明的人。” “你告訴我,我該走嗎?” “他們就在這山中長眠,我的妹妹,我的家人都在這裡,你說,我能拋下他們離開嗎?” 沈秋沉默了。 他能理解,為什麽山鬼要突然對他說這些。 山鬼是在解釋。 向他解釋,為什麽不能護送他和青青去蘇州的原因。 山鬼是在怕。 他害怕沈秋和青青因此責怪他。 說他不通情理。 說他… 不是朋友。 “這山裡是有鬼的,沈秋。” 公孫愚將黑劍背在身後,他轉身,用沙啞的聲音對沈秋說: “我與山鬼同在同行他們就在我身邊。” “我是他們的一員,他們做不到的事情,他們希望做的事情,我這僥幸活下來的人鬼,要幫他們做完!” “所以,抱歉,去蘇州的路,只能你們自己走了。” “公孫愚!” 在山鬼走出幾步之後,沈秋突然喊道: “我不怪你,青青也不會怪你,你對我們有大恩,但…有個小山鬼,她臨死前的願望,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你,要辜負她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