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一一,保重。”雖然人到中年,但依然英俊的隊長,拍了拍蘇一一穿著軍裝的肩膀。 “是,長官。”蘇一一的回答鏗鏘有力,腳跟並攏,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轉身走進了R-95戰略轟機的駕駛機艙。透過透明的玻璃外罩,她看到戰友們都對她回了一個軍禮。 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紋。 作為核試驗飛行中隊唯一的女性飛行員,蘇一一一直受到額外的照顧,還是第一次有機會投擲原子彈。 所有的程序,早就在腦袋裡熟悉得像是自己的呼吸一般自然。她穩穩地駕駛著飛機,卻想起了自己投軍的原因。 如今,蘇家還是新安市最大的房地產龍頭企業,父親留下的龐大家業,已經被二叔一手遮天地接了手。作為父親唯一的女兒,年幼的蘇一一,被二叔蘇震海秘密送往特訓小組,自生自滅。 蘇一一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的努力,卻陰差陽錯地進了核試驗飛行中隊。誰不知道,這個中隊的主要任務,就是在核試驗中,投擲原子彈和氫彈!別說一不小心,就會機毀人亡。就算是順利完成任務,飛行員的健康,也很成問題。 病逝的幾十個前輩中,死亡的原因隻有兩個――癌症;白血病! 二叔做事,果然滴水不漏。不僅要搶家業,還要斬草除根!可是,即使她有一天被醫生宣判死刑,也要先把蘇氏,從二叔的手裡奪過來! 蘇一一恨得咬牙切齒,如果不是因為這些恨意,也許她無法熬過那些非人的訓練,而成為這個中隊的佼佼者。 秋聲如潮,從最遠的天穹湧來。青翠的葉子,在秋天明朗的光線裡枯萎。遠處的山楂林,已經結出了殷紅的果實。耳膜裡充斥著轟炸機的隆隆聲,反倒襯得四周一片寂靜。 機翼下的道路,如蛇一般逶迤向前,潛入了半黃的秋草。野菊在不遠處盛放,在夕陽的光輝裡開得灼灼其華。 仿佛聽到了什麽聲音,蘇一一回過神來,以為是地面部隊的信號。可是看到自己的通信儀表盤上,卻忽然吃了一驚。 通訊信號已經中斷,在出發前經過了千萬次檢測的雷達儀表盤,居然已經――失靈了!在十多次的核試驗飛行中,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突發狀況。 是二叔讓人做的手腳?但是機艙裡的核彈,如果失去了準頭,保不準會有第二個日本長島! 蘇一一覺得心髒處明顯供血不足,渾身的血液,像是凝固成了冰塊。 怎麽辦? 把這枚核彈丟進前方無人居住的群山裡,還是讓飛機帶著核彈飛回地面?無論哪一個決策,都需要地面指揮官的決策。然而,通訊的信號燈,一直處於灰暗的狀態。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為了確保自己在投下一有時間飛離爆炸的現場,中隊特別要求技術專家,為這枚核彈設計了一個展開面積超過一千平方米的超大降落傘。 所以,蘇一一絕對不相信,自己的隊長和隊友們會存心害死自己。而二叔……恐怕見不得自己在中隊的地位,日益突出。真到了自己位高權重的那一天,大概他做夢都睜大了雙眼吧? 如果今天執行任務的時候,不幸遇難,恐怕誰也查不到他的身上去吧?蘇一一的怒火裝了滿腔,長年的訓練,卻又讓她迅速地鎮定了下來。 現在不能自亂陣腳,如果把核彈投到前面的深山,自己還是有機會,安全返回地面的。但是……自己的任務,就算是失敗了。 蘇一一的右手,緊緊地握著飛機的操縱杆,指節發白。一個念頭強烈而瘋狂,她可以飛到蘇家的上方,把整個城市都夷為平地! 暝色,已經漸漸地洇上了前方的道路。倦遊的孤鴻,引吭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盤旋著俯衝回了自己的老巢。山腳下偶爾有一處草尖,會因為某種小動物的躥逃,而揚起一條長長的波浪線。遙遠處的農舍,嫋嫋的炊煙在空中隨著微風轉變著上行的形狀。 所有這一切,她熟悉的景色,都沐浴在秋天落暮的夕陽裡,顯得格外寧靜。她的手指,漸漸地松開,她不能為了一己之私,把無數無辜的百姓,也送入水深火熱之中。 她的目光,幽幽地穿梭過無邊的蒼穹,忽然露出了一個苦澀的微笑。 罷了,有仇有怨,都隻能等來生。要她用整個城市來為蘇震海殉葬,她還做不到。 留戀地看了看地表那些鮮活的景象,蘇一一的目光漸漸地堅定了起來。轟炸機朝著連綿的群山飛了過去…… 雷達瞄準鏡已經失靈,蘇一一隻能憑著經驗和直覺,在山脈的深處,投下了核彈。彤紅的蘑菇雲,阻攔在她的面前。 飛機顫抖得太厲害,蘇一一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地握住操縱杆。有幾次,操縱杆像是有了生命的意志一般,從她的掌心裡掙脫出來。 滿機艙都是灼熱的空氣,視線所及,隻有一朵越來越大的蘑菇雲,彤紅得像鮮血的顏色。熱浪滾滾,地平線早已經看不到,蘇一一隻能憑借著天生出眾的方向感,控制著轟炸機的行進方向。 難怪前輩們一致公認,穿越蘑菇雲才是一種最可怕的經驗。稍不小心,就無法避免機毀人亡的結果。盡管在飛行技術上每次都拿第一的蘇一一,也不敢掉以輕心。 機翼劇烈地震蕩了一下,蘇一一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能控制住飛機的平穩飛行。衝出濃雲的那一刻,她幾乎不敢置信,自己居然死裡逃生! 蘑菇雲從紅轉黃,漸漸地化成了無數個小朵蘑菇。 這時候,蘇一一才發現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布滿了紅色的小疹子。她吃了一驚,就見眼前一道強光,比太陽還要明亮一百倍!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松開了控制杆,耳邊聽到“轟”的一聲響,腦袋裡還在想著:“飛機撞到山脊了……” 緊接著,一陣熱浪把她緊緊地圍裹住,很快,蘇一一就失去了意識。 第002章 “依依……依依……”嚶嚶的哭聲,讓蘇一一心裡發酸。除了早逝的母親,誰都不會稱她的小名。可是,媽媽不是已經去世了嗎?蘇一一有些糊塗。 “媽媽!”她張開嘴叫,以為自己的聲音大得像銅鑼,卻原來隻是近呼耳語,聽起來不過像是一聲呻-吟。 “依依,你醒了!”一個柔和的聲音,帶著巨大的驚喜,“娘在這裡,以後娘不會讓別人來欺負你了。” 娘?這是哪裡的稱呼? 蘇一一蹙著眉尖,掙扎著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一看之下,立刻就呆住了。 眼前的女人,珠淚垂腮,卻有著掩飾不住的驚喜。大約二十七八的年紀,朱唇不點,眉宇微黛,秋波盈盈,端的是好相貌。隻是憔悴滿面,挽著一個簡單的髻子,發鬢上斜斜地插了兩朵芙蓉花。 她的衣服…… 一襲蜜合色的緞襖,豆綠色的綾綢裙子。這分明是古裝戲裡的打扮! “在拍電影?”這是她閃過腦海的第一個念頭,雖然不明白自己駕著轟炸機撞上了山脊,怎麽會沒有機毀人亡,但心裡總算舒了口氣。 她還有一大筆帳,要跟二叔去好好算呢! “依依,還疼麽?”女人柔聲問,那眼睛裡閃爍的淚花,分明是真情流露。因為她的蘇醒,而驚喜萬分。兩顆淚從腮邊落下,她傾身抱住蘇一一, “總算老天保佑,你醒過來了,要不然……娘還有什麽指望!” 自從母親去世以後,蘇一一就頂討厭與人這樣的親近。當下想也不想,就伸出手想要推開這個陌生的女人。 忽然,她的目光一凝,駭然地幾乎驚叫出聲。 她的手……不敢置信地閉上眼睛,又努力地瞪大。沒錯,眼前的這雙手,根本不該屬於她。這分明是一雙小女孩的手,五指細長,光潔晶瑩,細膩潤白,每一個指甲片,都有著淡淡的粉色。 “我是誰?”她脫口而出。 “依依,你……摔傷了腦子麽?你是娘的乖女兒蘇依依啊,怎麽糊塗了呀!”女人嗔怪地歎了口氣,她的懷抱,有一種桂子的香氣,很是好聞。 蘇一一從她的瞳仁裡,勉強看到了自己的形象,竟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孩童。穿一身綾緞的綢裙,頭上是兩個髻子。如果不是兩隻眼睛瞪得像銅鈴,可以稱得上是十分可愛的。 “是,我叫蘇一一。”蘇一一下意識地應了一句,自稱為“娘”的女人,立刻破涕為笑。 “依依醒了麽?”又一個驚喜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進來的,是一個高大的漢子,天庭飽滿,五官端正,發上隻是一柄木簪,身上的袍子,也是半舊的。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蘇一一隻覺得頰上有點酥癢,就知道他的掌心裡,有著非止一日操勞磨出來的繭子。因為她從前舞刀弄槍,也有那樣薄薄的幾個。 兩個人忙著對她噓寒問暖,蘇一一在一大堆有用沒用的話裡,終於理出了一個簡單的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