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忍到下課就好了, 噩夢裡……也是有下課的,對吧……”】 李秀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輕聲呢喃著,聲音抖得都快不成調了。 方乾安沒吭聲, 但是李秀可以看得到, 高大男生背上的肌肉一直因為極度的緊繃而在不停痙攣。 現在, 李秀更加確定了,桀驁不馴,呼風喚雨的方家太子爺, 其實真的很怕鬼。 可現在的李秀根本就無暇去嘲笑對方。眼前的一切都太過於超乎認知, 太恐怖,太詭異, 別說方乾安已經被嚇到快要瘋狂,就連自認為感情淡漠對鬼神之說完全不感興趣的李秀本人, 此時的精神已經快到崩潰的邊緣。 教室裡的一切, 真的是噩夢嗎? 如果這真的是夢, 為什麽他的所感所知卻會如此真實。真實到讓李秀根本無法忽視空氣中逐漸變得濃鬱的腐臭味, 以及那讓人毛骨悚然的“嘎吱”聲。 那是電線被一點點拉緊時才會發出的聲音。 “嘎吱——” 那聲音, 又響了。 最後, 一顆腫脹的頭顱慢慢地倒吊著, 懸在了李秀的課桌前。 屍體發出了蚊吟一般淒慘的痛苦呻[yín]。 無論多麽不想看, 李秀的余光還是瞥見了歐陽那邊的新動靜。 他腦子裡只剩下了這個念頭。 “它”開口問道,那雙絕對不屬於活人的人沿著李秀的頸側一點點上掠,近乎輕柔地撫去了李秀臉上涔涔流下的冷汗。 李秀強忍著眼眶裡因為恐懼而激發出來的眼淚。 【“我知道錯了, 我再也不敢了……饒了我……好難受……我沒辦法呼吸……嗚嗚嗚……脖子好痛……”】 突然之間他反應了過來。 不對。 李秀還沒有見到過誰的屍體會變形成這樣。歐陽此時已經被拉扯到近乎透明, 仿佛沒有水的消防帶一樣吊著歐陽的頭。 李秀的座位,明明就在教室的最後一排。 【“對不起,饒了我吧。“】 所有被它碰觸過的皮膚,都變得像是凍結了一樣,冰冷徹骨。 【“嗚嗚……我……喘不過氣了……好痛苦……”】 他飛快地抬手,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可是你流了好多汗。” 正在李秀瑟瑟發抖的時候,他背後傳來了某個同學擔憂不已的關懷聲。 【“為什麽不喜歡呢?”】 那麽,他身後的“同學”,是從哪裡來的? 令人窒息的寒意順著李秀背脊彌漫開來。 【“你不喜歡嗎?”】 他並沒有感覺到疼,也許是因為這是夢裡,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的腦子現在已經處於徹底宕機的狀態。 也許,已經高到可以隨便提著一名人類男性的屍體,在半空中晃來晃去的程度。 少年死死地咬著自己的手掌邊緣,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堵住自己恐懼中發出的尖叫。在精神過度緊繃中,李秀直接在自己的手上留下了深深的牙印。他嘴裡滿是血腥味,可是手掌上卻一點都感覺不到。 李秀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能被這些東西發現……發現自己已經察覺到了異常。 一雙手,乾枯,慘白,指尖上沒有指甲,只有早已乾涸的血跡,搭在了李秀的肩膀上。 在教室的日光燈下,李秀的桌面上卻落下了一大團陰影。此時此刻,無論站在李秀身後的是什麽東西,它的個子一定都很高。 聲音宛若擁有實質一般, 絲絲縷縷地纏繞在了面無血色的瘦弱少年身上。 他重複道。 他頭也沒有回,盡可能偽裝出平靜的樣子敷衍了一句:“我沒事,我——” 絕對不能。 難怪“歐陽”一直都在哭喊自己的脖子好痛。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李秀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課桌。 對上歐陽屍體眼神的瞬間,李秀發出了一聲悶哼。 死者的腳甚至都能踢到它的後腦杓。 而歐陽灰蒙蒙, 死寂的眼珠就那樣一動不動,直勾勾地對上了李秀的窺視。 “阿秀,你還好嗎?發生了什麽,你臉色好難看。” 吊在半空的屍體在無風的教室裡自行轉了一個圈,現在,歐陽的腳尖緩緩地對準了李秀的方向。 一股混合著泥土,灰塵以及腐肉的氣味滲了過來。 那個東西用古怪的語調不斷地追問道。 李秀的嘴唇顫唞著,現在不需要用手掌堵著嘴,他也發不出聲音了。 太害怕了,連聲帶的肌肉都已經自動處於鎖死的狀態。 更何況,他根本就不明白,它到底在說什麽。 【“……啊,阿秀真的不喜歡呢。”】 沒有得到李秀的回應,“它”沒有起伏地說道。 【“那下次,下次我再給你準備更好的——”】 話音未落,李秀身邊的某位校霸終於崩斷了神經,陷入了徹底的抓狂中。 “啊啊啊啊啊富強民主文明——” 一聲巨響混雜著方乾安淒厲的慘叫響起。緊接著,李秀就震驚地看到方乾安直接舉起了沉重的課桌,並且將其重重地摔到了吊死男老師那變了形的細長身體上。歐陽飛了出去,腐爛的屍體在桌子的撞擊下,好像爛掉的橘子一樣砰然炸開,化作了滿地黑紅灰黃的漿液與四處飛濺的內髒。 巨大的動靜讓班級裡所有“人”都轉過了臉。 它們那沒有瞳仁,只有眼白的空白雙眸,齊刷刷地對準了方乾安。 “喀。” 被包裹在軟肉之中的骨頭,發出了沉悶的關節摩攃聲。 非人,卻跟人類有著微妙相似的東西們搖晃著身體,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它們搖搖晃晃地,朝著方乾安的方向靠了過去。 “嗬嗬……嗬……” “喀……” “同學”的嘴唇微張,可裡頭髮出了的,只有瀕死之人在缺氧時才會發出的尖銳氣音。 而在它們身後,是被課桌砸翻在地的歐陽,他的頭明明還貼在地面上,但是變了形的細長身體,卻宛若一條蛇似的,一點點蠕動起來。 * 喘著粗氣,嚇得臉色蒼白的校霸就那樣站在原地,看著逐漸逼近自己的“東西”們,雙眸都有些失焦了。 “呼……呼……呼……阿秀……” 方乾安帶著哭腔,轉頭望向了李秀。 李秀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在被嚇到極點的時候,臉是會發青的。 “……你,你不是說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和科學定律,對這種東西是有用的嗎?” 方乾安喃喃地對李秀說道。 李秀只能呆呆看著方乾安,滿了半拍才語無倫次地開口:“可,可能數學更有用?” “呵。” 他的耳畔似乎有人發出了一聲低笑。 就在下一秒,李秀還沒有來及反應過來,就覺得一股大力襲來。他幾乎是被人拽著“飛”離了自己的座位,等再反應過來的時,他已經被方乾安死死抓著朝著教室門外狂奔而去。 “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等差等比兩數列通項公式N項和氫氦鋰鈹——” 方乾安一邊跑,一邊用近乎破音的嗓子不斷呐喊。 而與之同時響起的,則是一聲長長的,連綿不斷的鈴聲。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乍一聽就像是下課鈴,但是現實中的下課鈴,絕對沒有此刻縈繞在兩人耳邊的聲音這麽刺耳。 那鈴聲簡直是震耳欲聾,而且,它始終沒有停下來,就那樣一直,一直地響著,好像永遠不會停歇。 李秀本來很擔心教室裡的東西會追出來,畢竟所有的恐怖電影裡都是這樣演的。 然而,踉蹌著跑了一小會兒之後,兩人都意識到,走廊裡一直都是空空蕩蕩的。 “同學”們並沒有追出來。 一間又一間相似的教室裡,“同學”只是正站得筆直筆直,並排站在教室的窗前,面無表情地看著走廊上絕望逃跑的兩人。 李秀跑得踉踉蹌蹌,不經意地往它們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他猛地打了個哆嗦,強行咽下嗚咽,將視線轉移到了自己的前方。 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那些“同學”根本就不對。 他死死咬著嘴唇一聲不吭,腦子裡的尖叫從始至終沒有停下來過。 就算是鬼,也不應該是這樣。 明明看上去跟人差不多,但臉上的眼睛,卻全部都是左眼或右眼。 還有的“人”五官位置都格外混亂隨意。 它們到底…… 到底是什麽?! “窩草——” 就在這時,李秀忽然聽到前方的方乾安發出一聲又害怕又慌亂的咒罵聲。 男生一個急刹車,李秀猝不及防直接撞到了他的背上。 捂著鼻子,李秀從方乾安身後探出頭去,一眼就看到了讓方乾安緊急停步的東西。 就在他們前方,現實校園中本來應該是自動扶梯的位置,如今卻屹立著一面厚實的磚牆。 那面牆上滿是因為受潮而生出的黑色霉斑,還有一層疊著一層,早已褪色的符紙。 符紙密密麻麻地貼滿了一整面牆,潮氣融化了符紙上的紅色朱砂,化作了無數道殷紅的紅痕緩緩順著牆面流下。 在牆壁的正中央,是一扇塗著紅油漆的小門。 那扇門看上去仿佛是給寵物用的,它只有普通門的一半大,門板上的油漆坑坑窪窪的,不少地方都已經脫落。 “我艸這他媽不是鬼屋裡的牆嗎?開什麽玩笑……” 方乾安嘴裡不斷嘮叨,整個人戰戰兢兢地擋在了李秀的面前,看似勇猛,可從李秀的角度,分明看到了男生眼角閃爍的淚光。 其實那面牆他們在現實裡就見到過,一定要說的話,之前在教室裡早已死去的歐陽,還有坐在他們周圍根本不知道什麽東西的“同學”才叫恐怖。 然而,此時站在那面牆前,李秀卻感受到了一種比剛才在教室裡還要冰冷徹骨的恐懼。 門的後面,有東西。 無需任何理由,冥冥之中李秀就是可以感覺到這一點。 而且,他還知道,那扇門後面的“祂”,正急切地想要出來。 他聽到了那種聲音。 “沙沙沙——” 回響在耳畔的鈴聲那,明明還是那麽響亮那麽刺耳,可是,從門另一側傳來的,那種指甲與金屬摩攃時發出來的細密抓撓聲,卻直接蓋過了鈴聲,深深地扎在了李秀的鼓膜上。 不知不覺中,回蕩在整個教學樓裡的鈴聲也變得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刺耳。 像是在催促什麽。 又或者,是在提醒著什麽。 與此同時,李秀的身體也變得越來越沉重,身體也越來越冷。他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拽住了方乾安的手腕。 男生的身體現在也跟僵屍一樣,在恐懼中變得又僵硬又冰冷。 “方乾安……” 李秀嘴唇翕合,發出的聲音是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細弱。 “我們得逃。” 少年近乎失神地喃喃道。 方乾安一邊看著那面牆,一邊失神似的,任由擺布地被李秀一點點帶到了走廊的欄杆邊。 “沙沙——” 抓撓聲變得更加尖銳。 鈴聲與抓撓聲重疊在一起,李秀身體已經因為極度的寒冷,僵硬到連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 可他還是咬著牙,用力環抱住了嚇到已經呆滯的方乾安,將他往欄杆外推去。 一直到此刻,方乾安忽然回過了神來。 他本能地抓住了李秀的手。 “阿秀?” “你說過的,我們只是在做噩夢而已。” 李秀喃喃對著方乾安說道。 “我聽說過一個方法,如果想要從夢裡醒來,只需要從高處往下跳就好了。” 方乾安的瞳孔微微縮緊。 他反手抱著李秀,用比之前輕松得多的方式,跳上了欄杆。 “這可是你說的。” 一邊說,方乾安一邊往樓底下看了一眼,聲音忽然頓住。 李秀感覺到方乾安的肌肉一下就繃緊了。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我們並不是在夢裡,這種高度跳下去我們兩個的死相應該還蠻難看的。” 方乾安衝著李秀逞強地笑了笑,就是那笑容簡直比哭還難看。 李秀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開口回應,耳邊那原本響徹學校的鈴聲,忽然戛然而止。 少年的呼吸一頓。 “嘎吱——” 忽然寂靜下來的學校裡,老舊門扉打開時那種尖銳的摩攃聲,格外的清晰。 巨大的恐懼中,他只能死死抱住了方乾安。 同樣的,方乾安也一把抱住了李秀。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帶著一絲絕望,齊齊倒向了欄杆之外。 他們從樓上跳了下去。 在跳樓前的最後一刹那,李秀望向了那扇已經被推開的門。 也許是錯覺。 也可能是噩夢自行添加的幻象。 李秀看到了一隻乾枯的,沒有指甲的手,從紅門後面的黑暗中伸了出來,然後,朝著他的方向擺了擺手。 * 就像是在說—— 【下次再見】 * “砰——” 方宅,一樓。 蘇阿姨在做早餐時,聽到了樓上傳來了自家少爺的淒厲慘叫,以及一聲巨響。 那震動之大,簡直讓人以為方乾安拆了自己的房間。 蘇阿姨嚇了一跳,連忙關了火,衝到了二樓方乾安的房間。 “乾安?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蘇阿姨一邊敲著門,一邊驚慌地問道。 過了好久,久到她都已經在思考要不要報警時,方乾安的房門才被人從內打開。 “……我沒事。” 方乾安手握著門把,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了蘇阿姨好一會兒,這才一字一句,緩緩開口說道。 “我只是,做了一個噩夢而已。” 【只要噩夢醒來,就沒事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驕傲鬼哥:阿秀啊,你是喜歡這個吊死的歐陽老師呢,還是這個噴蛆的小狗腿呢? 啊?都不喜歡啊。 沒事,哥哥再給你去找新的壞人來殺。 真是的,我們家阿秀哪都好,就是喜歡撒嬌。 本來就是哥哥應該做的事情,你看你,怎麽還高興哭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