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鬼界我本不欲驚擾到泠染,不想泠染卻還是攜著墨樺風風火火跑來了鬼界。就是不曉得她從哪裡聽來的,我在鬼界。 我幽怨地巴望魑辰時,他直擺手,道不是他說出去的。 泠染一見了我就給我一個熊抱,還是如以往那般熱烈。口中還不住地抱怨道:“彌淺你來鬼界了怎的不早知會我,我都不曉得你回來了!” 我拍著泠染的背,看看墨樺,又看看她,奸笑幾聲道:“誒嘿嘿,我見你倆這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幹嘛要知會你?也不嫌酸得我一身雞皮疙瘩!” 泠染嗔道:“彌淺你少來臊我,又不是不曉得我皮厚不懼這些!” 我就又調笑道:“噯喂,臉皮尤為厚。怎麽,一曉得我在鬼界就迫不及待地跑來,還拖家帶口的,你就不怕你家瘟神眼紅我啊?你給說說,誰告訴你我在這裡的?” 泠染倏地安靜了下來。 我十分不喜歡這樣的安靜,一刻也不喜。 她鳳目閃閃地盯著我,動了半天唇,才囁喏道:“彌淺……彌淺沒事麽?” 我愣了愣,拍著胸脯大笑:“我能有什麽事!你莫不是自哪裡聽說了什麽罷?放心放心,都是經歷過一回的人了,有什麽承受不來的?” 其實承不承受得過來,只有我自己心裡清楚。每每一想起,不經意間就想起,我真害怕有朝一日心會疼死了。死了就活不過來,還真有些可惜。 經歷過一回,卻還是沒辦法不痛。只會更痛。 泠染面色不大好看,顫了顫,卻衝我吼道:“彌淺!我最見不得你在我面前畏手畏腳還要強顏歡笑的模樣了!你以為你笑了我就不曉得,不曉得你心裡頭的苦麽!” “啊?”我強忍下翻騰的酸澀和苦楚,道,“苦?什麽苦?我怎麽不曉得我有什麽苦?泠染你是不是太敏感……” 泠染抱住了我。在我耳邊強硬道:“你若再這樣說,就別怪我跟你翻臉了。” …… “果真,果真……什麽都瞞不過你……”我身體震了震,隨即低下頭去安靜了半晌,緩緩勾起唇角。卻有什麽東西自我眼眶裡爭先恐後地滾下。 我一直都知道,她的肩膀很堅實,可以供我依靠。 只聽泠染道:“所以你別想瞞我,我與墨樺去過昆侖山了,曉得具體是怎麽一回事。但是彌淺,你知不知道你師父他……” 我急忙抹了一把臉,打斷她道:“得得得,來了就莫要跟我說這些!”莫要說這些,一說我又會想起他來,又會心如刀割。我又問她道,“這回你打算在鬼界呆多久?” 泠染靜默了許久,才輕幽幽道:“不清楚……待穩定了些……便回去……” 穩定了些?莫不是泠染還擔心我眼下不夠穩定?我哈哈笑道:“泠染你看我現在好好的,實在不必憂心我。” 泠染抬起眼來,目光有些散,道:“自然不是……” “小染!” “染兒。” 魑辰與墨樺同時喚住了她,讓我有些疑惑。 泠染張了張嘴,卻側過身去,輕飄飄道:“彌淺就是不讓我省心,我不憂心你憂心誰。” 我看了看魑辰與墨樺一臉緊張的模樣,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道:“那正好,你來了我也不嫌無聊得緊。前些日子魑辰在人間給弄來了一套好玩的玩意,叫什麽馬吊。嘖,眼下我們正好四個人,不如去玩玩怎麽樣?” 魑辰忙讓人去將馬吊拿過來。 我就攬著泠染往忘川河彼岸那裡去。彼岸安靜,尤其適合打馬吊。 (二) 我原本以為在彼岸打馬吊很安靜不會有人打擾。不想去到那裡時,景況卻有些不同。 先不說彼岸安靜與否,且看這忘川河一河的波濤滾滾洶湧澎湃,就令人怎舌。紅色的河水拍打著黑色河岸,激起陣陣呼嘯而驚悚的聲音。 以往這河一直是安安靜靜的,河水隻管靜靜流淌,無聲無息。但今日卻如此不同凡響。 我一時看得有些愣神,不曉得是怎麽一回事。印象裡,不知不覺卻緩緩勾勒出一幅景象來。紅色的河水激起數丈高,縈繞在我耳邊的是無數冤魂執念的哭鬧嘶喊聲。我瑟瑟地蜷縮在彼岸花叢裡邊的最深處…… 有些熟悉……但記不得是多久以前有過這樣的光景了…… “彌淺?”泠染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將我拍回了神來。 我訝然問:“這河今日為何如此不安寧?” 泠染沉默了下,幽幽道:“我也不知道。” 魑辰出聲道:“我鬼界常有冤魂淹死在這河裡,偶爾鬧騰一下有何奇怪的。彌淺你在這裡活了起碼有幾千年,莫不是沒見過罷。” ……我確實是沒怎麽見過。但聽他那口氣,似在說我沒見過就丟面子一般。 泠染忙附和道:“對對,興許就是這樣的!” 我看了看魑辰,面容十分安靜,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河水。 見鬼差捧來了馬吊,泠染歡喜地接過來,兀自擺弄了一陣,還不知道怎麽一個玩法,便抬頭道:“彌淺不是要尋一個安靜的地兒麽,快點教教我,如何玩這東西。” 看來這彼岸一時半會是不大安靜了。我看了看馬吊,決定四人一齊去魑辰的鬼宮,就在鬼宮裡玩算了。 泠染與墨樺成婚好久了,可魑辰似乎仍然不怎麽待見墨樺,一直對墨樺冷言冷語,我知道他向來不喜天庭的神仙。也虧得墨樺脾氣好,沒與魑辰計較。 我私下拉著泠染,指指魑辰又指指墨樺,生怕他倆和樂不起來。 泠染則衝我打了個手勢,還道,來之前在文曲宮,沒少花時間調教墨樺,讓我完全不必擔心。 (三) 我們四人一坐下,點上燈,便開始搗鼓。 在泠染來之前,我就與魑辰研究過馬吊這東西,裡邊學問深得很,要玩它還得先學會一套該有的規矩。要按照規矩來玩。 泠染在聽了這些規矩之後,一直很興奮,一如當初我初初接觸那般,覺得十分新鮮。而墨樺,不大愛說什麽好與不好,只顧偶爾挑一挑眉,安然得很。 在熟悉了規矩之後,我們四人便開始先試玩幾圈。泠染比我笨,老是記錯規矩,記錯就記錯了,她非得要耍耍賴方才罷休。 直到後來,順手了,泠染更是將自己的土匪霸氣顯露無疑。她一手馬吊打得十足霸道,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從不手下留情,當然那是對魑辰和墨樺兩人。而對我,她又是護短得緊,我要哪塊牌她便出哪塊牌。 馬吊越打越精神,屋子裡喝吼連天,我與泠染贏了數個翻本,好不得意快活。剛開始魑辰與墨樺還算有氣度,輸了也就那麽微微一笑就算過了,哪曉得越到後面他倆越較真,給橫上了。 於是,魑辰與墨樺黑著一張鍋底面皮和我與泠染鬥。不鬥個他們贏我們輸,是不會罷休。 …… 我抬眼看了看三人,咧嘴笑。不過連笑著都有些費力了。 馬吊不知打了多久,他們皆是一臉懨懨,面皮乾癟,上面頂著兩顆黑泡子,呆滯無神。身上衣著還是那身衣著,不過都發皺了。 還是泠染先撐不住,一頭栽在了桌上,雙手亂拂,將馬吊都拂落在了地上,道:“不來了不來了,好困啊,你們怎麽都這般精神……” 魑辰與墨樺也好不到哪裡去。 說起來還是我最精神,一點困意和倦意都沒有。自來了鬼界之後我便一直這般精神,不舍得睡覺歇息不舍得閑下來安逸,總得要找些事情來做。 瞧見泠染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出了鬼界指不定會嚇跑好些人,我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泠染撇著嘴,道:“彌淺你笑什麽笑?” 我手指頭指著她的鼻子,道:“泠染你像一隻鬼。” 泠染聽後對我嗤鼻瞪眼,剛想跳起來說我,這時外面顫顫巍巍進來一隻鬼差。鬼差一見魑辰,便跪在了地上,道:“啟稟鬼君大人,天庭、天庭來了仙使。” 魑辰眉頭動了動,抬手捏著鼻梁,大紅的袖擺滑至臂間,頹廢中自有一番妖嬈之味,道“今日便到此為止罷。你們去洗漱洗漱好好休息一番。” 頓了頓,他便問鬼差:“過了多少時辰了?” 鬼差道:“回鬼君大人,已過三月有余。” (四) 鬼差如此一說,讓我們皆嚇了一跳。雖說四人不分晝夜打馬吊,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打便打了三個月! 泠染與墨樺對視了一眼,面上的神色有些變幻莫測。 噯,這兩人,何時何地都不忘暗送秋波一番,不是明晃晃的想我眼紅麽。 魑辰又問鬼差:“仙使人在何處?” 鬼差道:“就在殿外。” 魑辰衣擺一揚,儼然一副鬼君高傲霸氣的模樣,道:“帶他進來。” 仙使進來了,一番禮數後,恭恭敬敬遞與魑辰一軸錦卷,說是天君有旨意。 我忙湊過去,想看一看,上面究竟寫了什麽。不想才一站在魑辰邊上,他便見錦卷合了起來,好笑地看著我。 我摸摸鼻子,問:“你快說說,天君有何旨意?” 魑辰不理會我亦不將錦卷展開給我看,而是與仙使道:“你且等上一等,本君收拾片刻,隨你一道上天庭。”說罷他便將錦卷放進自己的袖中,讓我們各自去歇息。 魑辰理了理衣袍,收拾了下面皮,就要與仙使一齊走。臨走前他還強調了好幾遍讓我們去歇息,讓泠染好好陪著我。還是不給我說說天君到底有何旨意。 見泠染點頭,他才側過身來正對著我,然後抱了抱我才安安心心地離去。 其實我這麽大個人了,哪裡犯得著誰陪著我。如何如何,還不是要將就著過日子。但魑辰與泠染,就是不放心我。 不過魑辰這一走,大殿裡就只剩下我、泠染和墨樺。我霎時無比得意了起來,嘴也忍不住咧開許多。 泠染問:“彌淺你為何老是這般笑?” 我又忍不住大笑了三聲,揚了揚眉,自手裡幻化出一支錦卷來。毫無疑問,這錦卷便是將將仙使帶來的那支。魑辰不讓我看,我給掉了包他都不曉得。 我得意道:“泠染我厲害不厲害?魑辰他定是不曉得東西被我摸走了。”說著我便展開來看,想看看天君給魑辰的是個什麽旨意,要這般神神秘秘。 哪曉得泠染與墨樺看見了我手裡的東西,倏地變了臉色。泠染大叫:“彌淺?!不可以看!” 突然頭頂傳來一陣轟鳴,整個大殿跟著搖晃了幾許,我腳下不穩差點栽倒了去。手裡的明黃錦卷滾落在了地上。 我愣愣地看著被展開的錦卷,半晌緩緩抬頭,又看著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