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寧衾是個自我意識很強， 且落子無悔的人。
  她從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更無談遺憾。
  甚至兩年前的她，明知道明照是被算計了， 也只會毫不動情地說一句：“性格決定命運，自己都認不清殘酷現實，我有什麽可遺憾的。”
  但兩年過去，眼睜睜看著秦凌風生水起，不斷買通營銷號拉踩明照，將莫須有的謠言一遍遍翻出來鞭屍， 她確確實實是後悔了。
  她當年要是也一並拒簽秦凌，至少明照不會遭受後續的傷害。
  有時她會想，或許是她提前找明照交代了簽約計劃，或許是她把中意明照的意思表露得太過明顯， 秦凌才狠下心陷害明照。
  或許。
  也可能有沒有她，秦凌最終都會對明照下手。
  嫉妒這件事是無解的， 而娛樂圈的巨大利益，瞬息萬變的咖位和待遇，讓嫉妒被催生的更加無法控制。
  心態失衡，鋌而走險，不擇手段，放棄尊嚴，都是太正常不過的事了。
  可沒想到，是寧衾先提起當年的事。
  明照想起來，翻身下床，找出一個來，撕開包裝紙，戴在眼睛上。
  秦凌的行為仍然能被定義在複雜人性的范疇內。
  但這些了解僅限於能夠彼此說幾句無關的閑話，至於身份，大家都會避而不談，哪怕猜到了，也不會張揚著到處說。
  早點來做什麽，他也不知道，只是此時此刻，突然很想這個人。
  明照摘掉早已沒了溫度的眼罩，再一看，夕陽的微光滲入房中，海面上，恍惚懸著一道曼妙的彩虹。
  但當有人能夠稍微體會一分他的處境，他仍然會覺得委屈。
  他就在這樣的情緒中慢慢睡了過去。
  “哎呀肯定不可能告訴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這是要做什麽啊，有點害怕。”
  島上空氣潮濕，床單被罩都是潮乎乎的，此刻能有乾熱的東西貼著皮膚，讓人非常舒服。
  可作為徹底的受害者，看著寧衾與秦凌一起出席盛大的簽約儀式，在公共場合對秦凌不吝誇獎，替秦凌掩蓋缺點塑造人設，被拍到笑容滿面的與秦凌看秀合影，他就無法跟寧衾親近。
  寧衾望著緊閉的房門喃喃：“我就不信了，我能把廢物捧成流量， 同樣能把黑料纏身的捧成頂流。”
  也幸好面具之下節目組夠闊綽，安排單人單舍，不然和其他人擠在一個房間，他就別想睡了。
  看來這次是要新錄製了。
  這時，廣播再次響起：“請所有選手到階梯教室集合，錄製VIP加長版正片，請所有選手到階梯教室集合，錄製VIP加長版正片。”
  他輕輕抽泣了一下，忍不住想，下次錄製是周一，還有一天呢，謝沂為什麽不能早點來？
  眼淚潤濕溫熱的棉絨眼罩，順著眼角緩緩淌下來，接觸到空氣，又很快變涼。
  自從兩年前那件事後，他的睡眠就變得很差，除非累得狠了，才能安穩睡一會兒，不然不是徹夜難眠，就是數不清的噩夢。
  眼罩內側是棉絨的，非常柔軟親膚，很快，熱意慢慢溢了出來。
  階梯教室裝修的比較幼態，是黃藍色調，舞台也不大，最多能容納四五個人一起上台。
  “會不會是告訴我們昨天節目播出的效果啊？”
  這次來參加比賽時，他也想，他和寧衾，大概就會裝作陌生人直到比賽結束。
  他努力吞咽這兩年所有的不公，努力理解所有人見風使舵的態度，努力和破碎的夢想與縹緲的未來和解。
  明照沒再說什麽，背對著她點點頭， 然後徹底拉開門走了。
  或許是宣泄了一絲鬱結的情緒，他難得沒有做噩夢，也沒有突然驚醒。
  明照對寧衾一向是敬而遠之的，寧衾當年的話，事後的反應完全是情理之中，他非常理解。
  歸根結底，是她雖然在圈子裡浸淫久了，但至少良心未泯吧。
  明照洗漱後戴好面具，被工作人員催促著來到階梯教室。
  明照回到宿舍，關緊房門，想重新把困意撿起來。
  《面具之下》有VIP多看半小時的福利，只要觀眾購買檸檬APP的會員，就可以在周日觀看加長版正片。
  眼前終於暗了下去，明照搭著被子，卻不免想起寧衾的話——
  “明照，當年，我其實有點遺憾。”
  他居然沒吃東西，一口氣睡到了黃昏。
  選手在台下藍色台階上坐好，導演組的人在對流程。
  上次林鹿園送來的一大包東西裡似乎有不少加熱眼罩。
  加長版中添加內容不定，或許是被剪掉備用的原片，或許是新錄的花絮，具體要看寧衾的調控。
  經過幾天的相處，選手間也都有了些淺薄的了解。
  不是弟弟想哥哥的那種想。
  這一覺睡得很沉，直到隱約聽到廣播裡說，讓大家去階梯教室集合。
  可惜此刻天光已經放亮，宿舍的窗簾並不完全避光，光亮落在他眼皮上，他就再難進入夢鄉。
  “現在開始投票分組了吧，祈禱我不會被分到平平組，拜托拜托。”
  “你還祈禱這個，我都怕根本沒有人給我投票……”
  “哥，不至於，投票肯定是有的，誰多誰少的問題。”
  現場導演清了清嗓子，邁步上了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請大家安靜一下，我們馬上開始錄製。”
  五十人慢慢停止了議論，紛紛向台上看去。
  導演給錄像做個了可以開始的手勢，隨後一臉神秘地看向選手：“昨天我們的節目已經播出了，可以告訴大家，節目播出的效果很好，收視率比我們想象的還要高！”
  導演話音一頓，留時間給大家反應。
  大家捧場地歡呼鼓掌起來。
  興奮自然是興奮的，節目播出效果好，說明看節目的觀眾多，觀眾多，火的概率就大。
  導演笑了笑：“你們一定很想知道自己在鏡頭前的表現，也一定很想知道，市場的反饋，我只能說，有的選手已經得到了大量的關注和認可，有些選手可能欠缺一點點，不過沒關系，比賽才剛開始，一切皆有可能。”
  對比，是很殘忍的。
  潿靈島就像一個烏托邦，這裡沒有網絡，遠離陸地，每天看著潮起潮落，重複著練習吃飯睡覺幾個動作。
  生活很單純，也很枯燥，似乎任何煩惱都已經遠去，他們可以安然享受這裡的日子。
  可惜，單純只是表象，島外注定是風起雲湧，你爭我奪。
  導演說的很委婉，卻也很清楚，這意味著，已經有選手開始獲得流量，而其他人仍籍籍無名。
  焦慮的情緒在無聲中蔓延，大家左顧右盼，都在猜測獲得關注的是誰。
  “是不是你啊，我記得你表現的挺好的。”
    “哎呀別亂說，肯定不可能，我特別緊張，沒發揮好。”
  “是不是第一排的那誰，他好像現場反饋就不錯，肯定網上也能火吧。”
  “嗯……誰知道呢，也得看後期剪輯吧，如果鏡頭少的話，也不一定。”
  誰都不好意思說能得到流量的是自己，但心裡卻又希望是自己。
  哪怕是緊張地忘了歌詞的選手，也會幻想，或許就因此脫穎而出被人關注了呢？也不是沒有爛到極致就是紅的先例啊！
  導演逡巡四周，盡情地欣賞面具之下焦慮躁動的眼神。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步履不停身上，她想看看，這位目前聲量最大的選手，會有什麽不同。
  明照很平靜，注意力反而都在舞台擺放的道具板子上。
  他畢竟參加過一次選秀，而且寧衾也告訴了他現狀，他完全沒有任何激動的情緒。
  導演輕輕挑眉，移開目光，微微一笑：“現在，我要讓你們自己選擇，你們認為自己會被觀眾投到哪個組，你們想去哪個組。請記住，這段花絮，今晚就會放在VIP加長片段中播出，我們的VIP會員將看到你們的選擇。所以，慎重選擇，這將是你們與外界對話的唯一一次機會。”
  導演已經提示的非常明顯了。
  選手如果選了顏值組，說明他對自己的臉非常有自信，就可以給觀望的觀眾一個信號——pick我不會失望。
  畢竟實力可以通過舞台表現展示，而唯一未知的，就是容貌。
  聰明的選手會知道，這是吸引關注，提前獲得支持的捷徑。
  其實選秀選秀，說白了，誰能不在乎顏值呢。
  實力強顏值差的幾乎不會出道，但顏值高實力差，出道的可大有人在。
  可這世上，聰明人到底是少數。
  那些拿了劇本的選手，自然不敢輕易崩了被設定好的人設。
  唐遲走上台，羞澀地垂下頭，在張貼板前躊躇半晌，最終將自己的牌子貼在了平平組，然後長出一口氣：“嗯……我還是選平平組吧。”
  場下紛紛倒吸冷氣：“他怎麽選了平平組？給自己選平平哎！”
  “我的天！我覺得他唱的比我好啊，不要這麽謙虛吧。”
  導演抬手示意：“唐遲為什麽要給自己選平平組呢？”
  唐遲失落垂眸：“因為我這個人就是很沒有自信的。小時候爸媽管教的非常嚴，就是無論我做的好不好，都會打擊我這樣子，所以就養成了現在這種性格吧，選平平組，不意味著我不想努力，而是給自己更多的上升空間吧。”
  導演了然：“啊……那這算不算是童年陰影哈哈，還是希望小遲以後能多多自信，克服心理障礙，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其實你一直做得很棒的。”
  唐遲哽咽：“謝謝，我會加油，同時也不想讓爸媽失望，因為報名是我自作主張，他們其實堅決反對的。”
  大家隻好給予鼓勵，紛紛感歎，好可憐。
  下一個，陳彥上台。
  他記得自己的劇本是【揭曉時刻，驚豔眾人】，所以他根本沒猶豫，就把牌子放在了實力組。
  陳彥擲地有聲：“比起顏值，我更有自信的是我的實力，請相信我，一定不會讓支持我的粉絲失望的。”
  台下窸窸窣窣：“怎麽一個個都這麽謙虛啊……其實他長得也蠻好的。”
  “救命，我想投兼具組的，這麽一看我是不是太沒有自知之明了？”
  “哎喲管他呢，想投什麽就投什麽唄。”
  “我初舞台表現不太好，一會兒還是投個顏值組吧，拚一下。”
  第三位，步履不停。
  明照走上台去，台下就默契地噤了聲。
  作為初舞台大放異彩的選手，他的選擇，自然格外引人關注一些。
  少數幾個看見過他臉的選手，似乎已經心裡有數，但誰也不知道以他的性格，到底是會實事求是，還是謙虛一些。
  明照拿起印著自己名字的牌子，沒有過多思考，徑直走向兼具組，將名字貼在了上面。
  他是第一個，把名字放在這裡的選手。
  導演組驚喜的“哇”了一聲：“果然很自信哦，能跟我們說說為什麽選了兼具組嗎？”
  明照接過話筒，看向台下。
  只是他的目光微微上移，並沒有望向台下具體的選手，而是透過他們，看向了別的什麽。
  他輕輕吸了吸氣，似乎在醞釀情緒，數秒後，才抿了下唇，將話筒舉到唇邊。
  “做我的粉絲，辛苦你們了。”
  “但我的選擇，想讓你們看到，無論是實力，還是顏值，我都不會辜負你們。”
  清亮溫柔的聲音從話筒中流出，被收音器一字不落地記錄下來。
  這兩句話簡短，堅定，克制，強大，似乎能撫慰一切不安和焦慮，似乎他站在這裡，就能給人改變結局的信心。
  說完這兩句，明照沒再解釋什麽，也沒和場下任何人對話，他禮貌的將話筒歸還，下了台。
  導演怔忪片刻，才反應過來。
  步履不停是真的，把今天當成與外界對話的唯一一次機會。
  他一直以來無法說出口的話，終於借著這個機會，沿著電流信號，跨過江河湖海，傳遞到等待他的人面前。
  好像真的有什麽，會徹底改變了。
  緊接著，五十位選手都選擇了自己理想的位置。
  平平組寥寥無幾，其他三組都擠滿了人。
  結束之前，導演叮囑：“希望大家今晚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出品方代表，以及讚助商負責人將上島參觀，他們會通過與你們一天的接觸，選出自己心儀的品牌代表。請注意，成為品牌代表後，將獲得拍攝品牌推廣廣告片的機會，希望大家全力以赴，祝你們好運。”
  加長片段錄製結束，後期加緊剪輯配了字幕，終於在晚上八點，夾在正片當中，發布了VIP加長版。
  【@面具之下官微：知道各位觀眾老爺們沒看夠，小面這不是帶著VIP加長版來了嘛！快來看看你pick的選手為自己選擇了哪個分組吧！或許你們心有靈犀哦！】
  @跳跳魚愛吃貓：“啊這……選手自己選，是為了給粉絲暗示嗎？”
  @稀松可可：“y1s1現在選手能有幾個粉絲啊，大家都是樂子人罷了，選秀毀一生，集美聽我說快跑。”
  @嗐那可不就是：“讓我來審判，誰給自己選了顏值組和兼具組！”
  @就是說啊：“挺喜歡那個唱《沼澤深處》的，他選了什麽？”
  @一聲秀芬一生秀芬：“講真，顏值組我高看一眼，平平組那就……拜拜。”
  @戳我領會員：“我看完了我看完了！不是我說，有的人賣慘太尬了好嗎，那個X遲（指指點點）。”
  @sweet小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啊啊啊啊我太高興了！兼具組啊！當然啊！這就是你啊！”
  @等下一個晴天：“我看到了，你的選擇我都看到了，我們的選擇你看到了嗎？滄海月明珠有淚，潿靈島一定能看到海吧，月光下閃閃發亮的，都是想和你共進退的真心。”
  @但親愛的那並不是結局：“怎麽會辛苦，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做你的粉絲是最幸福的事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