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牧嚴握著劍柄的手不由地被汗水浸濕了。
  他聽出了那個熟悉的聲音——誅門第四代弟子中最有資歷的一人，大師兄盧煥！
  蜀山劍派共分四脈，對外則稱四門，分別由四位長老統領。四門的四位大師兄中，唯有這位盧煥，是最配不上“大師兄”之名的。
  究其原因，還要從修道之人的壽命說起——
  修真之人一旦有了突破，擁有上百年的壽命是很正常的事情。蜀山這一代的四位長老都早早到達了很高的境界，壽命均在千年以上。他們一起經歷過九百年前的大災，到如今都未現老態。
  蜀山劍派作為中原正道第一大派，又坐擁蜀山靈脈，一直以來人丁興旺，上山拜師學道者絡繹不絕。在這九百余年中，如今的四位長老一共教導出了上千名弟子。但不幸的是，如今依然留在這世上的，卻只有區區幾百人。
  只因修仙這條路實在殘酷！
  第一境界脫凡俗，第二境界鍛體魄，都是凡人之軀而已。
  從第三境界融形神開始，天地靈氣滌蕩肉體凡胎，修道之人的壽命終於得到了提升，融形神後期的修煉者，將擁有兩百年的壽命。
  第四境界悟本心，壽五百。
  到了第五境界了因果，修道之人的壽命才可突破千年。蜀山玄、荒二門的長老，便是這個境界的高人。
  再到第六境界渡輪回，便能擁有兩千載的壽命。劍門長老秦問道，誅門長老常不悔，便是屹立於這個境界的巔峰。
  傳說到了第七境界破蒼穹，修道之人便能擊碎蒼穹，肉體可以五千年不滅。但隨著洪荒時代結束，就再也沒有人邁入這個境界了。因此，破蒼穹之後的境界，都只出現在傳說中和那些歷經千載歲月的老人們的記憶當中。
  那麽，為什麽蜀山千年來的上千名弟子，最後只剩下了區區幾百人？
  因為他們早已老死在了這無盡的悠悠歲月之中！
  時間是永遠不會停逝的。它是這個世界上最精準，最無情的事物，那些修為不足無法突破境界的修道人，最終都會被時間的洪流所吞沒。
  在這千年孤寂之中，四位長老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弟子。他們看著這些孩子們慢慢老去，化為枯骨。他們真正明白，修仙路上，最大的敵人便是時間！
  當初的蜀山四門中，劍、玄、荒、誅四門的四位大師兄，都是第四境界悟本心的高手。但誅門弟子常年在外斬妖除魔，人才凋零，一眾師兄更是在三十年前的一次狩魔行動中盡數犧牲，後繼無人。如今誅門輩分最大的，竟然是一個第三境界融形神中期的修道者，與其他四門的差距，已是天差地別。
  沒錯，這個人正是盧煥。
  盧煥的為人，牧嚴再清楚不過。他從輩分來說雖然是“大師兄”，但資質不高，平日裡作威作福，荒廢修行，境界上甚至已經被許多師弟後來居上。而他又性格猖狂，平日裡總是仗著大師兄的輩分壓一壓別人，給別人難堪。但同門的其他師弟也不願與他爭辯。
  一是礙於師門情面，畢竟蜀山劍派歷史悠遠，一直以輩分為尊，誰都不好壞這個規矩。
  二是因為盧煥今年已經一百八十歲了，他的境界再難有突破。雖然這對修仙之人來說不是什麽高齡，但悟本心壽二百載，盧煥再怎麽猖狂，也快到頭了。
  但越是盧煥這樣的人，就越不消停。
  蜀山女弟子本就不多，容貌氣質上出塵絕豔的，更是寥寥。因此早在幾年前，盧煥就盯上了蘇沐清。常不悔一旦不在山中，他就肆無忌憚起來。但蘇寒青自然知道他是個什麽德行，總是有意無意地與他保持距離，讓盧煥大為惱火。
  要知道蜀山畢竟是正道修仙之處，一百多年修為的師兄如此刁難一個尚未成年的小師妹，誅門中，就算是在本門當中，也有許多人不齒他這個大師兄的所作所為。尤其是誅門這幾年境界提升最快，才華最為耀眼的小師妹穆巧，更是不給盧煥一點面子，連連罵他無恥，幾次要和他動手。
  盧煥在這件事上丟了臉，下不了台。自然就把怨氣發泄在蘇沐清最為親近的小師弟身上，前些日子四門審判，牧嚴被推到風口浪尖上，甚至遭遇“蘇寒青”的背叛，盧煥就是其中叫得最歡的一個。
  也是他，一直喊著“入魔必上誅魔台，否則如何維護蜀山正統”，如此這般，一言一行，都要將牧嚴逼上絕路。
  如今他帶著人悄悄地來找自己，目的不言而喻。恐怕給蘇寒青報仇是假，惱羞成怒想要除掉自己才是真的，在師父那裡邀功才是真的。
  牧嚴如今落到這般境地，說是面壁思過，其實更像是軟禁。他常常在想：如果他真的死了，可能整個蜀山派都會松一口氣吧？
  他這個入了魔道，卻無法被蜀山四門所審判的人，當然是不明不白地死掉最好吧？
  經過誅魔台上的事情，牧嚴現在不相信任何一個人。蘇寒青、常不悔，師兄師弟師姐師妹，甚至一直如師如父的秦問道……沒有一個人值得他信任。
  現在，沒有任何人會保護他，更沒有任何人會為他的安全負責！
  這大師兄盧煥，雖然資質平平，懶惰散漫，但好歹修行百年，也是一個“融形神”中期的修行者。即便在誅魔台上，牧嚴墮入魔道獲得了突破境界的力量，現在也不過處於“鍛體魄”初期，而且是沒有經過靈氣淬體的“鍛體魄”，硬要交手的話，恐怕撐不過盧煥三招！
  一個境界的差距，天差地別！
  決不能和他硬拚！
  牧嚴雖然性格衝動，但絕不莽撞。盧煥這人雖然令人惡心，但當下還是避其鋒芒。
  怎麽辦？
  這山洞，會不會有其他出口？
  積雲洞地勢險要，環境複雜，這兩千多年來一直是蜀山派的禁閉思過之地，普通弟子根本沒有機會進來，其中的地形如何，誰也不清楚。
  牧嚴不清楚，盧煥自然也不清楚！
  既然後有追兵，那前面無論是什麽，都值得一試。
  想到這裡，牧嚴收起氣息，準備好探路用的火把，就向洞中走去——
  積雲洞地形複雜，而且大得可怕。這些天裡，除了自己生活的那一小塊區域，牧嚴也探索了周邊的一些小洞，但除了石頭以外並沒有發現任何東西。而且這幾天中，雲霧灌入洞中，整個積雲洞都是迷迷茫茫的一片，走兩步都困難。
  不過這個情況，現在對牧嚴來說反倒成了有利條件，如果說自己不熟悉這裡的環境，那盧煥他們來到這洞中，一定就跟瞎子似的，寸步難行。
  牧嚴加快了腳步，走得越來越深入，可僅僅走了二十分鍾左右，他便發現，這洞中的環境，已經不是自己所熟識的了。他已經離開了自己七天來生活的外圍洞穴，來到了真正的積雲洞的內部。
  但是此時，牧嚴還是能聽到盧煥他們的聲音。因為洞穴的結構錯綜複雜，充滿了回音，牧嚴無法通過聲音辨別張建他們的具體位置，以及他們距離自己到底有多遠。
  “大師兄，這裡什麽都看不見啊！”
  “少廢話，那雜種一定在這洞裡，大家不要分散，跟緊我。”
  “可是大師兄，我昨天聽到四位長老談話，他們說牧嚴的神通是‘劍意入心’，所以才能在誅魔台上操縱我們的飛劍，如果今天……”
  “怕什麽？你好歹也是比他高出一個境界的修煉者了，膽子怎麽這麽小！你以為我們今天不帶長劍，帶了四五把鐮刀，是幹什麽？真的是來采草藥？”
  “原來如此，大師兄英明！”
  “要是跟你一樣笨，那還得了？更何況這小毛孩子只是一個剛剛悟了神通的“鍛體魄”，和我們幾個差了遠了，這麽多人，還能怕了他不成？”
  盧煥的聲音遠遠地傳來，雖然不能分辨距離，但牧嚴也不敢停留，只能繼續向洞穴的深處走去。
  他的動作必須要快，因為積雲洞內部的雲海，就像海潮一樣，有潮起潮落。清晨，雲霧灌入洞中，到下午就會消散。如果現在不能走得足夠遠，等雲霧退去，自己必然被盧煥他們追上！
  轉眼，三個時辰過去了。
  牧嚴感覺自己已經走過數千米的路程，但這個洞穴似乎根本看不到盡頭，他甚至懷疑自己會不會在雲霧中走錯了路，又回到了洞口邊上。
  但明明這麽久過去，盧煥他們依然窮追不舍，自己無論走出去多遠，都能隱約聽到他們的對話聲。
  而且，越來越近！
  這時已經是下午時分，洞中的雲霧明顯稀薄了很多，長時間的奔波，牧嚴已經明顯感覺得到自己的體力有些跟不上了。畢竟誅魔台上的一切才過去七天，自己的身體才恢復了不到五成，尤其是被斬斷的左手，就算是移動一下，也是疼痛無比。
  但即便如此，他的腳步依然沒有停下來。
  又過了約莫兩個時辰，牧嚴才感覺洞中的聲音逐漸遠去了，他算了算時間，現在大概已經快要天黑。積雲洞畢竟是蜀山禁地之一，盧煥他們雖然蠻橫，但也不敢在這裡過夜。
  此時，洞中的霧氣大部分已經散去了，靠著手中火把的微光，牧嚴終於有時間觀察一下周圍的環境。
  現在洞中只有自己一人，牧嚴索性不再隱藏氣息。他用靈力催動火把，打算看看身周——剛剛進入“鍛體魄”境界的他，已經可以用自己微弱的靈力操縱質量較輕的物體，這其實就是禦劍的第一步，也是禦劍的基礎課。
  待到牧嚴拉動火焰，將火把的光芒變大數倍之後，他愣住了。
  下一秒，巨大的震驚與驚喜衝上了他的腦海。
  這裡還是積雲洞嗎？確實是。
  但這裡和外面的那個積雲洞，卻是絕不一樣！
  狹小的洞室內部，如小山一樣，密密麻麻堆放著成千上萬柄破損的，折斷的劍，越往深處走，這些劍的“屍體”就越多，越密集，有些甚至堆到了洞頂。
  這裡，竟然是劍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