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終於是近了。 一直到距離這微光只有百米的時候,兩人才終於看清。這光來自於一盞小小的油燈,油燈之中燃燒的是一團幽冷的詭異鬼火,幾乎和巫虔當時操縱的藍火一模一樣。 而這座湖心小島,也並非是一座普通的小島。這是一個高十余米的水上祭壇,在它的中心,同樣供奉著一尊鳳凰雕像。雖然這座雕像比神殿中的小了許多,但造型完全一致,也同樣被不知何處而來的奇異力量懸浮在空中。 雕像周圍,散落著十二具白骨。 白骨圍著鳳凰雕像一圈,皆是盤腿端坐的姿勢,似乎死得十分安詳。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白骨上已經沒有任何異物,只剩不腐的骨骼,仍然保持著當年的坐姿。 牧嚴看得驚訝,隻巫虔走下畫境,伸手製止了他。 她上前幾步,朝這十二具白骨俯下身來,額頭點地,說道: “鳳凰的血脈回來了,千萬年了,我們再次回歸一體。” 巫虔的語氣嚴肅,擲地有聲,和她之前嬉嬉笑笑的聲音完全不同,這聲音似乎包裹著靈力,讓漆黑的水面有了些許震動。 “我們的族人正在誤入歧途,我們的部落逐漸走向滅亡,他們不再信仰火焰與紋身,求你醒一醒,鳳凰!巫堯之女巫虔,跨越千山來到這沒落之地,求你醒一醒,鳳凰!” 這後半句話,巫虔用的並非中原語。十萬大山中的語言與中原的完全不同,她所說的這一種,仿佛不是在說話,而是在歌唱。 說完,她右手取出隨身的白玉匕首,在左手的整個小臂直到手掌的地方,劃了一道深而長的口子,鮮血一下湧了出來。她也不止血,任由鮮血滴落在她腳下的地上。她走上前,一直來到那團幽藍的鬼火面前,將自己的血滴了進去。 “哧啦!” “哧啦!” 火焰跳動了兩下,突然嘩啦一聲炸,擴大了數倍不止。這神殿之中,再次湧來一股濃濃的幻影般的霧氣,到了巫虔身邊不遠的地方,便化作一隻小鳥的形狀。輕靈的小鳥徑直飛過藍色鬼火,藍火便點燃了它的半邊身子。 巫虔立刻便明白了,她伸出鮮血淋漓的左手,一團緋紅色的火團出現在她的手掌上。小鳥發出一聲喜悅的鳴叫,一頭衝向了這團火焰。兩股火焰融為一體的瞬間,小鳥騰空而起,振翅一揮!紅色與藍色的火光照亮了整個湖心祭壇。 它在空中旋轉,狂舞,就如同那座鳳凰雕像真的重生了一般。但沒過太久,火光便黯淡了下來,“鳳凰”鳴叫著,突然朝著祭壇之上的洞頂飛去。 “跟著它!”巫虔喊道。她在湖中無法禦器飛行,只能眼巴巴看著。 牧嚴也不思考,禦劍而起,便去追逐“鳳凰”。但鳳凰飛舞之中,身後留下數道滾燙的熱浪,紅色蓮火與藍色鬼火交錯,牧嚴左躲右閃,終究難以靠近。 “別靠它太近了,那是上古神火,千萬別沾到!” 聽巫虔這麽叮囑,牧嚴更加小心。只見鳳凰並不停留,火光流轉之間,只是一心朝著洞頂飛去。這湖心島上方的高度似乎比他們下來的階梯還要高出許多,大約飛上了一兩百米的距離,洞頂才終於清晰了起來。 這是! 洞頂本身黯淡無光,但在鳳凰身周兩色火焰的映照下,突然發出了耀眼的光芒。細細看去,這裡的洞頂竟然比上方的神殿更為金碧璀璨。頂部直徑大約百米的圓頂范圍內,統統貼著金子般的薄片,雙色火焰反射其上,煜煜生輝,照得人睜不開眼睛。 而鳳凰飛到這裡,突然高喝一聲,整個身體再次如霧氣般散開,身周的火焰炸裂,化作點點火花。牧嚴一愣,這萬千火花飄散在洞頂的薄片上,如同一盞盞飄散的明燈,將面前的一切照的一清二楚。 此時,巫虔在下方的湖心島上抬頭看來,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更是看得真切! 漫天輕柔的火光之中,金碧輝煌的穹頂之下,這金色薄片反射出的光芒,竟是在空中組成了一副栩栩如生的龍鳳相爭圖。鳳凰振翅,蛟龍咆哮,仿若傳說中萬年前鳳凰林上的那場大戰。 難道這裡,才是真正的“神殿”? 而在“大戰”的中心,有一團赤紅色的光芒懸浮其中,還未等巫虔說話,牧嚴就已禦劍上前,穿越龍鳳爭鬥的幻想,一把握住了赤色光芒中的東西。 “小心!” 握住光芒的瞬間,空中的牧嚴感覺一股狂躁的氣息湧入身體,左手上的那個物件一下變得滾燙非凡。但他早有準備,鬼手上金光流動,一股狂躁暴戾的氣息便從掌心湧出,漸漸將手中的高溫隔了開來。片刻後,赤紅色的光芒散去,手中的物件現出了它的形狀。 笛子? 牧嚴有些詫異,他的手中,竟然是一支骨笛! 這邊是鳳凰神物? 笛子長約一尺,通體赤紅,頭尾處包裹著白色的玉石,似乎是有精心打磨過。他運起靈力,想一探這骨笛的究竟,突然有一陣熾烈至極的力量從笛中湧出,將他探入其中的靈力牢牢包裹起來。穆門急忙切斷與那段靈力的聯系,險些被這陣熾熱之力蔓延而上。 這隻骨笛,似乎對他很是抗拒。 隨著骨笛的光芒消失,空中的光彩也很快消散了。方才金碧輝煌的穹頂,再次變得暗淡下來。這湖心島上,此時也重回平靜。 牧嚴鬼手握住骨笛,禦劍緩緩落下,巫虔早已在湖邊等待著他。在接近少女的瞬間,他手中的骨笛仿佛是再次蘇醒了一般,一股溫暖的氣息再次湧現,只是這一次,這股熾烈的力量確實溫柔的。 仿佛…… 牧嚴不禁看向巫虔。 仿佛,就是物歸原主。 牧嚴還在恍惚的時候,巫虔卻已經笑著朝他跑來。兩人接近的瞬間,她的第一件事竟不是取過他手中的笛子。倒是輕輕一躍,撲在了他的身上。 “哈哈哈你可真厲害啊。”巫虔重重摟住牧嚴,笑道,“這鬼島上,任誰也飛不起來,也不知道誰出的鬼點子,把凰骨笛放在這種地方。幸好有你在啊,不然我都只能看著了。” “我……” 巫虔抱了他好一會兒,這才想起取過笛子細看。骨笛到了她的手中,便有一陣紅色的光華流過,隱約現出小小的火花。這樣看去,竟和鳳凰雕像上的光華一模一樣。 “是它沒錯,是它沒錯!巫族遺失了萬年的東西,終於又到了我手裡。” “你要它……什麽用?”看她歡喜的樣子,牧嚴不禁問道。 “這還用說,這是我族至寶,是除了血脈以外,鳳凰留給我們的唯一東西。有它在手,我就能振興部落,帶著組人重新走出十萬大山,到時候……” 巫虔說得開心,突然覺得氣氛有些沉默,她望向牧嚴,隻覺得對方怔怔地望著她,並不說話。 “怎麽了?你開心一下嘛!” “拿到了它……你是不是……” “我是不是?什麽是不是?” “你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巫虔聽了一愣,手上的溫度似乎也冷下去許多。面前的少年正看著她的眼睛,仿佛在等一個大家都知道的答案。 “是啊,要回去了。”她說這話的時候,突然地有了一陣沒來由的心虛,仿佛為了掩飾這個奇怪的情緒,她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強擠出一個笑容,道: “你可以跟我一起走啊!你身體和別人不一樣,要是待在蜀山,有一天被他們發現了,定然容不下你。不如跟我一起回到十萬大山,我們……” “我不能走。” “為什麽啊!”巫虔一急,抓住手裡的骨笛,放在牧嚴面前,“你看它,你知道這件寶物有多厲害嗎,有了它,我們可以做很多事情……” “我還有事情沒做完。”牧嚴打斷了她,背後的畫境微微一顫,仿佛明白了主人的心思。 “什麽事情啊,你告訴我,我陪你一起去做啊!” “只能我一個人。” “你是不是不想告訴我?” “是。”斬釘截鐵。 巫虔看著他,一下說不出話來。面前的少年仿佛突然變得絕情而堅定起來,任她如何努力,似乎都沒有商量的余地。 明明沒有什麽難過的事情,她卻突然感覺鼻子一酸。 “你這個人啊,幹嘛要把分別說得這麽苦大仇深。又不是要死了!又不是不回來了!”巫虔錘了他一拳,別過頭去,罵道:“弄得好像我有多舍不得你一樣。” “不是嗎?” “不是!” “那……那就好。” 巫虔沒有回過頭來,她只聽見寶劍再次出鞘的聲音,少年緩緩走上前來,一隻顫抖而猶豫的手,輕輕摟住了她的肩膀。 “走啦。” 畫境輕鳴,在黑暗之中,發出微微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