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礼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直觉告诉他之前他找过的那个侦探不是那么靠谱,不是完全能相信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夜礼还是决定走正规渠道,直接找了自己比较熟悉的警察,让他帮忙去查五年前唐凌朝的出入境记录。等待的时间漫长,他也陷入了一种茫然的慌张中。假如当年杀害楚莺一家的是唐凌朝,而在一年后唐凌朝又和楚莺在一起,如果楚莺知道了这一切,她该怎么办?还有威廉·摩根。之前楚莺告诉过他,她很可能是被唐凌朝送给威廉·摩根的,如果从一开始唐凌朝就已经视她为猎物,那么五年前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布好的局。他不敢想,如果这一切都被楚莺知道,楚莺该会坠入怎样的地狱。她曾经视为生命,赖以生存的那个人,竟然就是将她推入深渊那个人。唐凌朝五年前甚至比他们还要小,他的城府居然如此之深,能做出这么难以想象的事。夜礼回到家,一眼看到客厅里满地的酒瓶,还有烂醉的楚莺,她坐在地毯上,头发凌乱,满身颓废气息。看那样子,像是已经酗酒有几天了。他走过去,踢开随意躺倒在地面的空酒瓶,一点一点走近楚莺。“你在做什么?”楚莺摇头晃脑,睁开眼看向夜礼,眼神迷离。看清是他后笑了笑,招呼他道:“你来啦,来,一起喝酒!”“你别喝了。”夜礼伸手抢走她手中的酒瓶,扔到了一边,滚在地毯上,没有撞碎却洒出不少液体。楚莺推搡他,撒泼胡喊:“你别拦我,我要喝!”“让你别喝了!”夜礼拔高了声音,愤怒而严肃,他抓住楚莺的肩膀,想要她清醒一点。酗酒除了伤身体,有什么用?楚莺眼眶通红,看向他时眼中的恨意根本无法遮掩。“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我不喝酒我能干嘛?我连仇都不能报,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我发现了当年的疑点,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到真相告诉你。”楚莺大笑起来,眼中还有热泪落下,又哭有笑之下让她看起来有些疯癫,她揪住夜礼的衣领,死死攥住。“告诉我什么?告诉我我全家不是你哥哥杀的?你到底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夜景他杀了人,他就该死!他该死!”夜礼被她缠住,觉得无力,想起他发现的疑点,他也趁机问她:“你当年,是怎么离开中国的?”之前楚莺告诉他她是偷渡离开美国,他没细想,但现在再想,楚家出事之后她哪里会有钱偷渡?而且,不用证件通过正规方式,偷渡明显会用更多的钱,楚莺当时也只是个大学生,哪里来的钱和人脉支持她偷渡去美国?楚莺摇晃着脑袋,忽地笑了起来,醉态明显,却又好像已经清醒了一般。“你还不知道吧,我和阿朝其实已经认识好久了。五年前我投江自杀,是阿朝救了我,也是他带我去的美国。到美国以后我们就分开了,我去了夜总会,然后跟了威廉,一年以后才重新遇到阿朝,和他在一起。”“四年,我们在一起整整四年,从一开始的穷酸到后来越来越好,他越发像个事业有成的精英。而我也在一天天的准备着回来报仇的事。我现在回来了,仇报不了,还知道我委身于人的真相,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五年前楚莺就见过唐凌朝,如果五年前真的是唐凌朝救的楚莺,那就是直接证据可以证明唐凌朝当时背着唐家回国了。唐凌朝能那么巧合地救下楚莺,会不会是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在跟踪楚莺了。因为知道楚家发生的一切,所以知道楚莺走投无路,才能跟在楚莺身边然后救下她。如果当年的凶手真的是唐凌朝,那他为什么没有一起杀了楚莺?还是说,一开始他的想法就是只留下楚莺。“楚莺,你不能这样,你要振作起来,振作起来才能找到你父母当年被杀的真相。”夜礼将楚莺从地上扶起来,差点被她身上堆积了几天的酒气熏得差点睁不开眼,顿时嫌弃地皱起了眉。忍不住抱怨道:“你到底喝了多少?赶紧的,跟我去把澡洗了。”半拖半拉的把楚莺拉到二楼浴室,把她直接扔进了浴缸里,打开莲蓬头就往她头上浇,浇得楚莺在鱼纲里大叫想要逃跑。夜礼把她摁回浴缸里,“你都已经臭了!你今天说什么都必须把澡洗了!”楚莺发酒疯的动作幅度比较大,两个人拉扯间夜礼不小心撕裂了楚莺的衣服,本来夜礼还有点抱歉,觉得不好意思准备回避,把莲蓬头塞进楚莺手里之后他正想出去,一眼瞥到了楚莺背后的疤痕。他正要往外走的脚步忽然顿住,整个世界好像都暂停了一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那道疤。像是过去了几万年那么久,他恢复知觉,对自己刚才眼睛看到的景象不敢相信,他倒回浴缸边,扯过楚莺去看她的后背,楚莺吓得大叫,用莲蓬头照着他的头冲了好几下。“楚莺!”夜礼抢走莲蓬头扔到一边,“你后背上的疤是怎么回事?”“什么?”楚莺推开他的手,大喊:“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走开!走开!”“让我看一眼你的胸口,嗷——”夜礼说着就去扒拉楚莺的衣服,被楚莺捡起莲蓬头砸头,疼得喊了一声。“流氓!”楚莺拿着莲蓬头疯狂抡夜礼的头,又被夜礼抢走扔掉,往复好几次,夜礼都弄烦了。“我是不是流氓你还不清楚吗?我就是想看一下你的疤,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件事!”***楚莺醒来的时候觉得目眦欲裂,在床上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她挣扎起身,先看到床边装满水的水杯和药片,动作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什么,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她还在回忆醉酒之后的画面,门被推开,夜礼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低沉,眼中也像有遮掩的怒火。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楚莺不能准确感觉到他是何种心情,她只知道,她一直一来隐藏的秘密,也许被发现了。夜礼却没有提这件事,而是装作若无其事走近她。“把蜂蜜水先喝了吧,你之前喝了太多酒,可能会觉得头痛。”楚莺观察着他,却看不出任何他不对劲的地方,但她就是能感觉到,夜礼已经知道了。她在家里喝多了,现在不仅洗了澡还换了衣服,是谁做的这一切,显而易见。“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她喝下一口蜂蜜水,却无端品尝到其中的酸涩。夜礼看着她,眼中逐渐沾染上笑意,“问你什么?”“我是楚灵。”她终于说出来了。她隐瞒了那么久,甚至连唐凌朝都不知道的秘密,她坦白了。夜礼在过去的五年里都期盼着楚灵能够回来,出现在他面前然后说出这句话。五年了他都没有等到。而现在他亲耳听到了,看到了楚灵就在他面前,他却不敢认。他感到害怕。她告诉他,她是楚莺的时候,他是有过庆幸的,庆幸于当年的事故中,还有一个人幸免于难,他庆幸楚灵还有姐姐,她还有家人,她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他庆幸。但现在他不敢认。因为他忽然发现,他一直选择相信的都是假的,事实就是当年的事故带走了楚灵的所有家人,爸爸、妈妈、姐姐都葬身于那场大火中。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甚至无法接受,他觉得即便楚莺是楚莺也没有关系,就算楚灵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关系,总好过现在楚莺就在他面前,却告诉他真正的楚莺其实早就死了。夜礼的眼睛一点一点红了起来,连呼吸都在颤抖,他努力遏制自己想要流泪的冲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并不那么在意,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全然崩盘。“你是不是恨我?”恨到就算回来,也要改变自己的容貌,改变自己的身份,就算只是做一个护工,也不想告诉他,是楚灵回来了。他没有等到楚灵的回答,眼泪像断了弦的珠子,不停从他眼中冒出。他咬紧牙关想要忍住眼泪,眼泪却越来越多根本无法停止。“我原本以为,你回来的时候我会很开心。”“你现在不开心吗?”夜礼摇头,他不敢开心。“我害怕!我本来以为,如果你姐姐真的还活着,你回来的时候或许还能原谅我。但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你宁愿以你姐姐的身份回来,你都不愿意告诉我你是楚灵,你是有多恨我?”他等了她那么久!如果不是他不小心撕坏了她的衣服,如果不是刚好看到了那道穿透她身体的疤痕,如果当年她改变自己的样子的时候,顺便也抹掉了这两道疤,如果她不承认,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家里和他同吃同住半年之久的人,就是楚灵。“你觉得,是你这五年活得更辛苦,还是我这五年活得更辛苦?”楚灵的语气很轻,像是在说梦话,轻轻浅浅的,好像与自己无关。因为害怕被找到而不得不去整容,为了凑齐整容的费用不得不做威廉·摩根的情人,好在威廉·摩根算是个好人。那么倘若他不是呢?她会人财两空,然后顺便死在费城某天漆黑无光的巷子里。像从一开始就注定会去到那里的垃圾一样,在里面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最后被焚烧,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又如果她之后没有遇到唐凌朝呢?她仍然会被已经对她没有兴趣的威廉·摩根踹走,在偌大的费城,因为没有可以生存的地方而再一次进入夜总会,去做那些恶心又堕落的勾当。这才会是楚灵。家破人亡,哪怕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也只能永远活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