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每天在他面前傻瓜一样地笑,却挡不住自己痛苦时流下的泪。他能倒尽陶罐里的沙,却倒不尽对一个叫姜生的小女孩的牵挂。78 姜生,答应天恩的你一定要做到。再见天佑,已经高考结束。我在校门前见到在门外徘徊的他。他低着头,似乎满怀心事。那一刻,我不敢确定,他是不是来找我的。这么久不见,突然有种千山万水的感觉。我喊他,他却匆匆地转身,企图离开。我不顾一切跑到他身边,拦住他,满眼询问,说,你为什么躲着我啊?程天佑看着我,满眼慌乱,甚至还夹杂着微微的仇恨,令我感觉到莫名的窒息。这时,天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的微笑那么甜蜜,仿佛是一个纯洁的天使。他说,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姜生啊。原来,你也认识姜生啊。他喊我名字时,仿佛喊自己生死相许的情人一般。我突然觉得事情变得很玄妙,不由得紧张起来,拉住程天佑的衣袖,我说,天佑,天佑,你说话啊。天佑望着我,那双如同凉生一般的眼,装满了忧伤。这是第一次,我从这个强势的男人眼中,读到了绝望的情绪。天恩拉住我的衣角,继续装作无辜的样子,他笑着对天佑说,哥,我本来打算过几天再把姜生带给你看呢,没想到,今天居然就让你们这样见面了。他很害羞地跟程天佑说,姜生很漂亮吧。哥,我们认识了快三年了,她一直这么漂亮。我不顾一切地推开他,我说,你是个疯子!疯子!天恩哀伤地望着我,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拉着我的衣角,姜生,你怎么了?你怎么这样对我?你不是说永远都和我一起吗?姜生……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泪流满面。他说,姜生,你手上还有我的印记,我们说一辈子死也要在一起的啊。说完他就扯起我的手,太阳下,他留给我的伤痕闪着微弱的光,映在程天佑眼里,是越来越沉重的冰冷与沉痛。我狠狠甩开他,我知道,我与天佑入了他的套。他利用天佑的内疚和对他的纵容,假惺惺地告诉天佑,他有一个女朋友,交往了三年,然后要求天佑来看看我。可是,天佑啊天佑,你为什么这么傻啊?天佑从我身边离开,在我耳边留下这样的话:姜生,你给我好好对天恩,否则,我绝饶不了你!夏日的熏风吹过他微乱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看不到他是恨还是痛。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相信了天恩的话。我觉得天昏地暗,我一直一直在盼望程天佑回来,一直希望告诉他,这些日子里,我过得多么不好。我是那样地信任与依赖着他,可事情竟然在他回来的这一刻变成了这种模样。我失去理智一样对着他们吼,你们都是疯子,你们一家全是疯子!天恩受惊吓一般,绝望地看着天佑,说,哥哥,姜生她变心了!姜生她怎么会变心了呢?说完,疯一样转动轮椅冲向马路!天佑吓坏了,不顾一切地将天恩扑倒。天恩被他重重地扑倒在地,脸重重地划在轮椅上,鲜血淋漓。程天佑心疼地看着天恩,一边胡乱地给他止血一边说,好天恩,姜生这一辈子都不会对你变心的,你要相信哥哥。几乎昏迷的天恩睁着善良的眼睛,望着天佑,满眼信任。天佑一把拉起我,他的声音生硬异常,姜生,你答应天恩的你一定要做到!我一字一句地说,天佑,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天佑硬起心肠,不肯看我满眼的泪水,他说,今天天恩跟朋友说好了,要把女朋友带给他们看,你不是答应了吗?你既然喜欢这么做,就必须为你所做的事情担当!说完就拽我上车。我死命地后退,不肯就范,我恨死了程天佑,大骂他是疯子是猪。程天佑的手紧紧锁住我的胳膊,他的眼睛开始冒火,说,姜生,你别任性了!否则,我不客气了!这时,凉生和北小武从学校走出来。凉生一见我被欺负,飞快地冲上来,狠狠地给了天佑一拳。北小武把我从天佑手里救下来,就在我刚要站稳时,只见一群人冲上来,拿着刀将我们包围了。天恩像个疯子一样指着凉生和北小武对天佑哭喊,哥哥,就是因为这些男人,姜生变心了!79 天恩是一个魔鬼。我和凉生还有北小武被这群人劫持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三年前,小九家的一幕重演。天佑看着头发凌乱的我,满眼哀伤,可当他望向可怜的天恩时,目光就变得凌厉起来,他托着我的下巴,狠狠地,几乎要捏碎了一般,他问我,他俩的手指,你想要谁的?我看着那些明晃晃的刀,抵在凉生的手指上,不觉哀求起来,涕泪俱下,我说,天佑,天佑啊,求求你,求求你,别伤害他们,我求求你了!天佑额上的青筋暴露,他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会让我这样性格的人不顾一切地哀求于他。他冷冷地看着我,牙齿几乎咬碎,一字一字,那么艰难地说,姜生,你这辈子都不许对天恩变心!我号啕大哭,我拉着他的手,却触碰不到一点往昔的温度,我说,天佑,天佑,只要你不伤害我哥,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啊!程天佑冷笑,捏住我的下巴,说,哥,情哥哥吧?凉生听了我的话,发疯一样挣扎,他说,姜生,姜生,你傻啊!然后就冲程天佑吼,你们杀了我吧!天佑冷冷看着凉生,满眼血红,说,想死,很容易!说完从手下手里拿过刀,向凉生走去。我紧紧抱住他的腿,泣不成声地哀求他,天佑,天佑,你若伤害了他,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一辈子都不原谅!天佑的眼睛抖动了,眼里出现了蒙蒙雾气。三年前,我像一个迷途的精灵,夜深时分,昏昏地赖在他身上,一脸无助和依赖地喊他哥。我求他带我回家,我睡在他的大床上,像个小无赖一样令他头疼,令他这样冷漠的人,说出了“如果世上一个人会令他弹指老去,那一定是你,姜生”这样的话。可是,我却忘了,天恩是一个魔鬼!他一见天佑心软了,便不顾一切冲到窗前,打算往下跳,被一群人抱住了。他无助地哀嚎,姜生变心了,你们让我去死吧!我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了,让我死吧!天恩的泣血呼喊,让天佑眼睛里的火苗再次升腾。他紧紧盯着我,说,姜生,你真能永远对天恩不变心?我迷幻一般,只顾着点头,我说,我能,我能,我真的能啊!他说,好!我收下你的誓言!可是,你也得给我一份凭据!我惊恐地望着天佑,不知道什么才是他所说的凭据。天佑慢慢指着凉生和北小武,说,他俩的手指你要谁的?!我从未想过所谓的凭据是这般血腥暴戾。我吓到发疯,扯住他的衣袖哀求不止,我说,天佑啊天佑,我谁的都不要啊,求求你了,不要啊。天佑是那样冷酷,他不肯看我,声音冰冷无情,说,不选择就是两个都要了?我看着他们举起刀,大哭,我说,我要,我要啊。我要……我……要北小武的!最终我的手指指着北小武,眼睛却留下了血一样的泪水。天佑给他们一个眼神,只听到凉生一声惨叫,他的中指和食指从此离开了他的身体!我看着凉生,看着他额上因为疼痛流下的豆大的汗珠。我想起小九的话,她说,程天佑长得再像凉生,他也不是凉生!她说,姜生,你不能同程天佑交往的。我觉得自己的心脏疼痛到消失了一样,我抱着凉生哭,不停地撕扯自己的衣服给他缠伤口。一寸一缕,都是我无尽的愧疚和心疼。我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凉生遭遇这样的苦楚!衣服被我撕扯到露出了皮肤。可是,我仍然中邪一样撕扯着,仿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与我无关,没有羞耻只有麻木。天佑将衣服脱下来,披在我身上。他将手搭在我肩上,试图安抚我疯狂的情绪。他难过地说,姜生,你不能怪我,我只想天恩幸福。我抬头看着他,笑,那么仔细地抚摸着他的每一根手指,然后狠狠地咬下,直到鲜血满嘴,天佑宁可发抖也不挣脱。我说,天佑,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伤害我这么深!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伤害凉生!凉生?天佑的脸色突然间变了。他抓起我的肩膀,用力摇,说,姜生,姜生,你说什么?他叫什么?我说,他叫凉生,他是我哥!天佑的声音开始发抖,说,程卿是你们什么人!我恨恨,我不知道什么程卿!他说,那姜……姜凉之是你们的什么人?我说,他是凉生的父亲。到现在,我仍不愿意承认他是我的父亲,因为他带给我和母亲太多的伤害。天佑疯一样一把甩开那些压住凉生的人,拾起凉生在地上的断指,抱着凉生就冲出了门。我紧紧拖住程天佑的腿,我说,你还想怎样伤害他啊!因为我不肯放手,程天佑抱着凉生从楼梯口重重地摔下,我只看到凉生的头重重撞在栏杆上,鲜血一地……80 因为,我那说不出的秘密同凉生的一样,是无时无尽的忧伤。天佑很久之前就跟我说,他最近很忙,将会离开这个城市,就不能陪我了。那天,他还给我放过烟花,我们在那个别墅的院子里,笑容如花。我还问过他要忙什么,他说,忙着找一个人。那个人是他小姑姑最亲爱的儿子。说这话的时候,他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电动牙刷递给我。我一时不知拒绝还是接受。他这样的一个人,就这样闯入我的生活,他优雅地坐在钢琴旁,衣衫挺阔,他穿着破洞的阿玛尼,明明那么小丑,却像是王子假扮的。宁信说他话少,他在我面前却像个话痨。他身世像个谜,从不说与我听。但那天,他却告诉了我——他的小姑姑曾经和一个有妇之夫产生了纠缠,生下一个孩子,爷爷一怒之下跟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十四年前,一场突来的灾难,小姑姑去世了,那个男人也成了残疾。爷爷那时太固执,不肯收养他们的孩子……多年后,爷爷老了,总是想起自己死去的小女儿,也开始惦记自己流落他乡的小外孙,便要他四处打听。可是,那时,天佑并没有告诉我,他要找的那个孩子叫凉生。凉生安静地躺在医院里,面容安静,不见丝毫痛苦的表情,就像他小时候睡着了一样,眉眼那么生动,尽管脸色很苍白。我隔着监控室的玻璃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无比的痛楚。天佑在我的身后,悄无声息。我不肯看他,不跟他说话。我不知道如何来原谅他,原谅自己。凉生的眼睛有时是睁开的,可是一片茫然。我就在玻璃窗上反复地写“哥哥”这个词。一笔一画慢慢地写,我多希望他能看到,多希望他能马上好起来。凉生。哥哥。我相信凉生能看到的,因为,每当这个时候,我能从他的眼中看到大团大团的雾气渐渐变成大颗眼泪。如果,如果,他当真没有意识,又怎么会流泪?等凉生的病情稳定后,我和北小武回到了家。我一直在想小九说的话,她说,怨恨是一个魔鬼。而我对父亲和凉生,何曾没有怨恨过呢?我这样痛恨天恩,天恩不过是我心理阴影的一个放大而已。其实,我是这样想做一个天使。我问北小武,你恨我那天的选择吗?北小武摇头,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让人伤害凉生。可是,我终究伤害了他。祭奠了母亲回家时,父亲在院门前不停地张望。直到见到我的影子,他才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用手扶着笨拙的轮椅,悄悄地回到家中。残红的夕阳下,他已垂垂老矣。我想,是不是会有那么一天,我会喊住他,喊他一声爸,然后用柔软的手握住他伸向我的那双残肢。因为十八年的陌生,在他老去那刻,是多么想同自己的孩子亲近啊,我会听他哆嗦着嘴唇,半天喊出那个字节——孩子。然后我也流泪,他也流泪,我们像一对失散十八年的父女那样抱头哭泣。可是,根本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父亲早在母亲去世前就因肢体感染去世了。所谓母亲死后我与他见面的情节,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杜撰。我以为,他能等我,我以为他足够的硬朗,完全可以等到我忘记对他的怨恨。可是,我却错了。母亲说父亲去世的那天夜里,一直哆哆嗦嗦地喊我的名字,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姜生,他的小女儿。在他生前,我没喊他一声爸。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其实,我多么想他,多么需要他。我依旧会爬到屋顶上看星星。我想象着凉生就在家里,他随时可能端着红烧肉爬到屋顶上,喊我一声,姜生。然后看着我像小猫一样,将红烧肉全部吃到肚子里。然后,我们就一起在屋顶上看星星,一边看星星一边许愿。我该许一个怎样的愿望呢?我就许,凉生,你不是我的哥哥吧。我开始流泪,开始想凉生。六岁的凉生,就这样走进了我家的院子,他喊我姜生。我冲他做鬼脸,把好看的他给吓哭了。冬天的夜里,我挨着他睡,黑色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肩上,我们的小脑袋就这样在冬天的夜里紧紧地挨着,像两朵顽强生长着的冬菇那样。凉生的生姜一直没有开花。他曾问过我,姜生,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它一直不开花啊?我摇头。他很认真地告诉我,说,因为它知道了他的秘密,一个永远不能说出来的秘密,一个那样忧伤的秘密。所以,它也学会了忧伤,便永远告别了花期。我没有告诉凉生,初一时班主任那十元钱是我偷的,它一直在我的枕头里,我是那么希望自己有能力让凉生也参加那次春游。因为,我那说不出的秘密,同凉生的一样,是无时无尽的忧伤。我能每天在他面前傻瓜一样地笑,却挡不住自己痛苦时流下的泪。他能倒尽陶罐里的沙,却倒不尽对一个叫姜生的小女孩的牵挂。81 他说,姜生,这样好吗?凉生做了接指手术,总算没有成为残废。可是,由于脑部的重创,他失去了记忆。他唯一记得的就是他有一个陶罐,陶罐里盛满沙,长着一株植物,叫姜花。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将通知书展开在凉生面前,给他看。他默默地看,默默地看着那印着厦门大学的通知书发呆。然后,他的手指划过通知书上有我名字的第一行,轻轻地念,姜生。姜生。然后他的眼睛就蒙上了大片大片的雾气。我突然很开心,我觉得,凉生失去了记忆,就不必再为曾经的所有苦楚而心酸,在这里,在程家,他会有自己全新的生活,只是,生活中再也不会有一个叫姜生的女孩喊他哥。九月份,我离开了这个地方,远赴厦门。金陵考去了青岛,未央和北小武都考进省城里的一所大学里,就在我们中学对面。未央不想离开,是因为凉生。北小武说,他也不能离开。因为他要留在这里,他担心,如果去了别的地方,小九回来的时候会找不到他。面对这个城市,我心里只有两个字,不留!是的,什么也不留!在上火车的前一刻,程天佑钻出人海,跑到我的面前,汗水黏湿了他的头发。他拉住我拖行李的手,说,姜生,这么长时间,我一直没有勇气同你说话。姜生,他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上面凝固着黑色的血迹。他说,姜生,你还记得巷子弯时,用过的这个手机吗?记得我那个暑假对你的无理取闹吗?其实,这个手机根本没有丢,只是,只是,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给你打电话……如果一个二十五岁的男人,用这么蹩脚的方式,只为了能跟那个女孩说一句话,你明白他的心吗?说完,他满眼期望地看着我。我一直沉默,直到他眼中希望的火花一点点散去。他叹气说,对不起,我伤害了你。我不再奢望其他,只是,姜生,请你原谅我好吗?我说,天佑,这十八年,我走过很多路,过了很多桥,看过很多风景,却只爱过一个人,一个长得像凉生的人,那就是你,天佑!你懂吗?天佑愣了一会儿,说,我懂。这二十五年,我做过很多坏事,欺负过很多人,认识过很多女人,也只爱过一个人,一个把我当成凉生来喜欢的人,就是你,姜生。我说天佑,给我一段时间,好吗?如果,我再走四年的路,再过四年的桥,再看四年的风景,如果我还能想起你的眉眼,还能想起回来的路,我一定回来找你。天佑松开手,说,我给你四年的时间。在这四年里,我不再做坏事,不再欺负人,不再有别的女人,我等你想起我的眉眼,等你想起回来的路,等你回到我身边。他说,姜生,这样好吗?82 他们也喊我姜生,可是都没有你喊得那么好听。从此,我跟那座城市别离。唯一联系着我们的,是一张银行卡。程天佑总是将钱给我划到那张卡上。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哪怕电话的问候。常常,我会惦记,凉生过得好不好。很多时候,我想跟凉生说说话。我想告诉他,我学会了使用香水,也用很温润晶亮的唇蜜,学会了穿高跟鞋,但是容易脚疼。大多时候,我还是穿平底鞋。魏家坪出来的小姑娘还是改不了原有的习惯。还有呢,有很多男孩子,对我献殷勤,但是,他们都没有程天佑像你。我也在他们的单车上,穿过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他们也喊我姜生,可是都没有你喊得那么好听。他们送给我玫瑰花,送给我很多漂亮的礼物,可是,却没有一个男子请我吃红烧肉和糖醋里脊,硬将我当兔子,给我喂蔬菜沙拉,说是女孩子得保持体型。天哪,凉生,你是知道的,我有多么瘦。而且你也知道的,我是猪,所以,每次和他们从馆子里出来,我都会找遍周围的街道,去吃那些零碎的小吃。我找不到卖烤地瓜的地方,所以久别了那种香味。对了,我还忘记告诉你。大三的时候,我选修的是声乐。我终于学会了弹钢琴,虽然只是皮毛。我也终于像一个城市的小姑娘那样生活,却并不是很快乐。我没有谈恋爱,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在原来的地方,有一个像极了你的男子,他在等我回家。他那么像你,有着与你相似的眉和眼。凉生,我已经忘记了所有的过往,就像你从来不曾在我生活中经过一样。这样,我们是不是扯平了呢?这样,我们的将来是不是会很开心呢?还有,凉生,我很快要回到原来的城市了,因为,我毕业了。因为,四年,就这样过去了。我仍然找不到比程天佑更像你的人。我将会见到你,见到金陵,见到北小武,见到未央,还有程天佑。当然,我不知道,小九有没有回来。我希望她已经回来,其实,我早已经在睡梦里原谅了她流泪的眼。不过,我回家的时候,你不要问我的名字,反正你已经忘记了。忘记了一个叫姜生的姑娘,在你的生命里走过,她喊你哥哥,是你曾经最痛不可抑的心事。未央说,不要让你记起我,不要记起我是谁,这样,我们都会很幸福。你的外祖父也是这么要求我的。我答应了。我没法不答应。因为,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你的眼中闪烁任何忧伤的光。那太残忍。可是,凉生,我总觉得,你在欺骗我,你根本就没有失去记忆。否则,玻璃窗前我写下你的名字,病床上的你大颗的眼泪是什么?!你只是想要我忘记那些不能背负的记忆。你只是想告诉我,你的记忆是纯白的,没有任何伤害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你要让我知道,你已经忘记了我,丢失了所有关于姜生的记忆。这样,我便可以更好地生活,不必因为两个人共有的伤痕而自苦。83如果,你见到一个有着忧伤双目的漂亮男孩,一定记得告诉他回家的路。在第四年的夏季,我回到程天佑所在的城市。当他在机场对我展开怀抱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凉生的模样。爱情,就是一场令人心疼和心动的替代。我没有接受他的拥抱,因为突然之间,这个城市对我来说变得有些陌生。程天佑帮我拿行李。在车上,他一直看着我,他说,姜生,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我说,哪能啊,不过幸亏你没有换手机号码,如果换了的话,我肯定漂泊在外,回不了家了。晚饭的时候,我见到了很多人。他们都还是我熟悉的模样。我唯独没有见到凉生,我也不敢问。因为从四年前开始,凉生便不再是我该关心的人。晚上的时候,我终是忍不住,问程天佑,凉生呢?程天佑忍了很久,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他说,姜生,我告诉你,你不能难过,好吗?他真笨,他这么一说,我就已经开始难过了。他说,凉生走丢了。原来,在我去厦门上学不久,凉生就走丢了。因为,程天佑的爷爷为了让凉生能彻底忘记那段不该有的过往,将那株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姜花给搬走了。当凉生睡觉醒来的时候,发现那罐姜花不见了,就四处寻找,几乎翻遍了整个屋子。所有的人都告诉他,根本没有过什么姜花。结果他仍然四处寻找。最后一次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我流着眼泪,问他,你怎么可以把凉生给弄丢了呢?程天佑说,对不起,姜生。这四年来我们一直都在寻找凉生,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他的,我们一定能找到的。我相信程天佑,他说一定能找到,那就一定能找到。面对着空空的城市,我常常想,到底我的生命中是不是真的有一个这样的男孩走过,我喊他凉生,他喊我姜生。凉生是哥哥,姜生是妹妹。或者,这只是一场梦,很长很长的梦呢?工作之余,我总是留意每一条经过的街,走过的桥,希望能找到那个像雪一样清冷的男孩。我和程天佑一起,在院子里栽了大片大片的姜花。我希望,一直在寻找姜花的凉生,能找到回来的路。如果,你在长长的街上,看到一个四处寻觅的男孩,他有着忧伤而漂亮的双目。请你记得,一定帮我问问,他是不是叫凉生。如果他冷了,请你帮我给他加一件旧衣,如果他饿了,请你帮我给他一片干粮。最重要的是,请你告诉他,那个叫姜生的女孩,一直在等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