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深秋。树叶焦黄剥落的时候。梧桐镇的芙蓉花盛开了。枝枝蔓蔓。缠缠绵绵。像一片粉雕玉砌的香雪海。淡雅湿润的气味,常常在不经意间扑面而来。有一日。午后。滴珠听见离忧的声音,他说,滴珠,我给你采了芙蓉花,你来看。滴珠很高兴。摸索着从板凳上站起来,出门相迎。门外的风很大,有扑簌簌的凉意。她笔直的站着,伸出手去。她在等待离忧将芙蓉花递进她怀里,然后她知道离忧会像往常那样牵着她的手,闭了门,款步走进小院。可是,突然。滴珠听见刀剑砍伐和摩擦的声音。是离忧么?是离忧么?她问自己。将瘦弱的身躯藏在廊柱的后面。她想,一定是离忧的仇家找上门了。她要保护好自己。不可让离忧在对付仇人的同时还要分心来记挂她。她未敢噤声。刀光。剑影。走石飞沙。一直持续到黄昏。夕阳西下。打斗渐止。滴珠终于又听见离忧的声音,那沉实温柔的声音,唤她,滴珠。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扑进对方怀里,问,刚才到底发生什么?离忧说,是仇家找来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杀了他,以后再无人能伤害我们。滴珠满眼泪花。那个人,深情的凝望着,笔直的面对着,亲热的拥抱着,朝夕相对,共枕同床,真的就是离忧?是她爱的离忧么?滴珠眼盲。心不盲。从男子的手抚上她肌肤的一刹那,她就知道,那种感觉,不是她所熟悉的。这个和自己同住屋檐下,谎称自己是离忧的人——他——并不是离忧。他是兰泽。而离忧已死。就死在兰泽的剑下。这应当从离忧的身份说起。离忧是杀手。杀人如麻。犯案累累。而兰泽是捕快,一直在追捕离忧。离忧在遇见滴珠以前受的伤,就是兰泽所致。兰泽原以为离忧从他的剑下死里逃生,兴许早就离开了扬州,殊不知,春天的时候,他竟看见离忧公然同滴珠在扬州游玩。他担心自己出手会祸及那失明的少女。她的笑容如此甜美。表情如此单纯。所以,兰泽在等机会。从春到夏。从夏到秋。等到芙蓉花开。他终下了决心要对离忧动手。就在离忧为滴珠摘芙蓉花的那个午后,在小院外的空地上,他们殊死相斗。离忧败了。临死前他看到滴珠藏在廊柱后弱小的身影,心痛难当,他轻声哀求,希望兰泽能代他照顾滴珠,甚至是寻访名医诊治滴珠的眼睛。他说,滴珠的眼睛是看不到的,而兰泽你,你说话的声音跟我相似,滴珠未必能分辨得出。只要她以为,我尚在人间,她的心想必就不会那样苦。日后,你用任何的借口都好,离开她,就让她当我寡情薄幸辜负了她罢。好。兰泽看着离忧,他的脸上,有轻微的疼惜,也有轻微的笑意。他知道,就算离忧不说,他也不会放任滴珠不管,而他亦不会离开她,他将取代离忧,成为滴珠一生一世的爱人。只不过。滴珠对着兰泽,唤的却是离忧的名字,兰泽渐渐有些沮丧,他心中苦涩翻腾,像一口烧焦了的锅。他却不知,滴珠早已识穿他并非真的离忧,只是不知道他的姓名来历,意图何在。起初滴珠也曾怨恨,动了杀念,可兰泽纵有再多不是,却也出自真心,滴珠能感受到他的诚意。于是,渐渐的,心就软了。也许,像她这样的女子,命运多舛,其貌不扬,没有显赫的身家,没有惊世的才学,甚至连一双漆黑的眸子也是虚有其表,她想,她还能奢求什么呢?如若能遇见跟自己情投意合的男子,相偎相依,固然是苍天的恩赐,如若遇不上,那么,有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嘘寒问暖,悉心照顾,终此潦倒的一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惟一的遗憾,只在于,那个曾经狠狠爱过,山盟海誓的男子,他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