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丨新增番外五则+后记丨匪我思存再现一段盛世王朝的爱情记忆:比皇宫更危险的地方是东宫,比皇帝更难当的是太子。忘川之水,在于忘情, 忘川的神水让他们忘记了三年,却没能忘记一辈子。 一方是人心鬼蜮的东宫, 她是困于危城的太子妃,东宫内外杀机四伏,而他不过冷眼相待; 一方是辽阔自由的大漠黄沙, 那时,她是备受宠爱的西凉九公主,他是她的顾小五, 为她斩杀白眼狼王,为她捉一百只萤火虫,为她举行盛大的婚礼…… 哪一方世界是真,哪一方世界是假? 冰封的记忆最终冲破禁锢,隔着刻骨情痴,隔着血海深仇。 生生世世,我都要永远忘记你! 昔日的誓言剜心泣血,如今更是心死如灰。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 他与她,宁愿,此生是大梦一场。

春容2
那天晚上下了一点儿小雪,天气太冷,殿里笼了熏笼,蒸得人昏昏欲睡。所以我早早就睡了,李承鄞突然就来了。
他只带了名内官,要不是阿渡警醒,没准儿他上了床我都不知道。阿渡把我摇醒的时候,我正睡得香,我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眼睛看着李承鄞,只觉得奇怪:“你来干什么?”
“睡觉!”他没好气,坐下来脚一伸,那内官替他脱了靴子,又要替他宽衣,他挥挥手,那内官就垂着手退出去了。阿渡一摇醒我,也早就不晓得溜到哪里去了。
我又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又睡死过去,要不是李承鄞拉被子,我都醒不过来。
我迷迷糊糊把被子让了一半给他,他却贴上来,也不知道最后谁替他脱的衣服,他只穿了件薄绸的中衣。男人身上真热,暖和极了,跟火盆似的。尤其他把胳膊一伸,正好垫在我颈窝里,然后反手搂住我,顺手就把我扒拉到他怀里。这样虽然很暖和,可是我觉得很不舒服,尤其睡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别在我后脖子出气……”
他没说话,继续亲我的后脖子,还像小狗一样咬我,我被咬得又痛又痒,忍不住推他:“别咬了,再咬我睡不着了。”他还是没说话,然后咬我耳朵,我最怕耳朵根痒痒了,一笑就笑得全身发软,他趁机把我衣带都拉开了,我一急就彻底醒过来了,“你干什么?”
李承鄞狠狠啃了我一口,我突然明白他要干吗了,猛然一脚就踹开他:“啊!”
这一下踹得他差点儿没仰面跌下床去,帐子全绞在他脸上,他半天才掀开裹在脸上的帐子,又气又急地瞪着我:“你怎么回事?”
“你要……那个……那个……去找赵良娣!”
我才不要当赵良娣的替身呢,虽然我喜欢李承鄞,可不喜欢他对我做这种事情。
李承鄞忽然轻笑了一声:“原来你是吃醋。”
“谁吃醋了?”我翻了个白眼,“你少在那里自作自受!”
李承鄞终于忍不住纠正我:“是自作多情!”
我说成语总是出错,不过他一纠正我就乐了:“你知道是自作多情就好!去找你的赵良娣,或者绪宝林,反正她们都巴望着你呢!”
“你呢?你就不巴望我?”
“我有喜欢的人啦!”我突然心里有点儿发酸,不过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而且我还偏要在他面前嘴硬,“我才不巴望你呢,你愿意找谁找谁去,哪怕再娶十个八个什么良娣、宝林,我也不在乎。”
李承鄞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以前我总在他面前说赵良娣,他的脸色也没有这般难看。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冷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就是裴照!”
我张口结舌地瞧着他。
“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可是有夫之妇。哦,我知道了,反正你们西凉民风败坏,不怕丢脸,成日溜出宫跟裴照混在一起,竟然没有半分羞耻之心!”
我可没想到他会知道我出宫的事,我更没想到他会知道我跟裴照一起吃酒的事,我恼羞成怒了:“你自己娶了一个女人又娶一个女人,我出宫逛逛,又没有做什么坏事,而且我和裴将军清清白白……”
李承鄞反倒笑了笑:“那是,借裴照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跟你不清白。再说他马上要娶珞熙了,我们天朝的公主,可不像你们西凉的女人,真是……天性轻狂!”
最后四个字彻底激怒了我,我跳起来甩了他一巴掌,不过他避得太快,所以我这巴掌只打在了他下巴上。我气得全身发抖:“你跟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成天搅在一块儿,我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我和裴照不过喝过几次酒,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我们西凉的女人怎么了……你就是仗着你们人多势众……要不是当初你父皇逼着我阿爹和亲,我阿爹舍得把我嫁到这么远来么?若不是你们仗势欺人,我会嫁给你么?我们西凉的男人,哪一个不比你强?你以为我很想嫁给你么?你以为我很稀罕这个太子妃么?我喜欢的人,比你强一千倍一万倍!你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李承鄞真的气到了,他连外衣都没有穿,怒气冲冲地就下了床。他一直走到内殿的门口,才转身对我说:“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来了,你就好好想着那个比我强一千倍一万倍的人吧!”
他可真是气着了,连靴子都没穿,也不知道赤着脚是怎么回去的。
我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心里十分难过。我把李承鄞气跑了,因为我知道,他喜欢的是赵良娣。我没有那么大方,明知道他心里没有我,还让他占我的便宜。我宁可他跟从前一样,对我不闻不问的。女人其实挺可怜,当时他不过推了我一把,让我避开刺客那一剑,我就已经很喜欢他了,如果他再对我温存一点儿,说不定我真的就离不开他了。那时候我就真的可怜了,天天巴望着他,希望他能施舍地看我一眼,然后就像永娘说过的那些女人一样,每天盼啊盼啊,望啊望啊……
我才不要把自己落到那么可怜的地步去。
我大半宿没睡着,早上就睡过头了,还是永娘把我叫醒,慌慌张张梳洗了进宫去。太皇太后这几日已经日渐康复,见到我很高兴,将她吃的粥赐给我一碗。
那个粥不知道放了些什么,味道怪怪的,我吃了几口,实在忍不住,觉得胃里直翻腾。
永娘看我脸色不好,连忙走上来,奉给我一盏茶。我胃里难受得要命,连茶也不敢喝,小声告诉永娘:“我想吐……”
太皇太后都七十岁的人了,耳朵竟然特别灵,马上就听到了:“啊?想吐啊?”
不待她吩咐,马上一堆宫女围上来,拿漱盂的拿漱盂,拿清水的拿清水,拿锦帕的拿锦帕,抚背的抚背,熏香的熏香。太皇太后这里用的熏香是龙涎香,我一直觉得它味道怪怪的,尤其现在熏香还举得离我这么近,那烟气往我鼻子里一冲,可忍不住了,但吐又吐不出来,只呕了些清水。永娘捧来花露给我漱口,这么一折腾,太皇太后都急了:“快传御医!”
“不用……”肯定是昨天晚上睡凉了,李承鄞走后我大半宿没有睡着,坐在那里连被子都忘了盖,今天早上我就有点儿肚子疼,现在变成胃不舒服了,我说,“也许是吃坏了……”
“传御医来看。”太皇太后眉开眼笑,“八成是喜事,你别害臊啊!开花结果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哎呀,还要传钦天监吧,你说这孩子该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我……我……我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来……没想到太皇太后这样心热,以为我有娃娃了,问题是,我还没做过会有娃娃的事呢……
御医诊视后的结果是我胃受了凉,又吃了鹿羹粥,所以才会反胃。太皇太后可失望了,问左右:“太子呢?”
“马上就是元辰大典,今日殿下入斋宫……”
太皇太后顿时拍着案几发起了脾气:“入什么斋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父皇像他这个年纪,都有三个儿子了!他都二十岁了,还没有当上爹!那个赵良娣成日在他身边,连个蛋都不会下!还有那个绪宝林,好好一孩子,说没就没了!再这么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曾孙子?是想让我死了都闭不上眼睛么?”
太皇太后一发脾气,满大殿的人都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无一不道:“太皇太后息怒!”越是这样说,太皇太后越怒:“来人!把李承鄞给我叫来!我就不信这个邪,我就不信我明年还抱不上曾孙子!”
太皇太后同我一样,点名道姓叫李承鄞。不过太皇太后叫他来骂一顿,回头他又该以为是我说了什么,说不定又要和我吵架。
吵就吵呗,反正我也不怕他。
我没想到太皇太后那么心狠手辣,叫来李承鄞后根本没有骂他,而是和颜悦色地问他:“沐浴焚香啦?”
沐浴焚香是入斋宫之前的准备,李承鄞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只答:“是。”
“那就好。”太皇太后说道,“便宜你了,这几日不用你清心寡欲吃斋,反正列祖列宗也不在乎这个。来人啊,把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送到清云殿中去,没我的吩咐,不准开门!”
我都傻了,宫人们拉的拉推的推,一窝蜂把我们俩攘进了清云殿,“哐啷”一声关上门。我摇了摇,那门竟然纹丝不动。
李承鄞冷冷瞧了我一眼,我回瞪了他一眼。
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卑鄙!”
我大怒:“关我什么事!你凭什么又骂我?”
“若不是你在太皇太后面前告状,她怎么会把我们关起来?”
我气得不理他,幸好殿中甚是暖和,我坐在桌边,无聊地掰手指玩儿,掰手指也比跟李承鄞吵架有趣。
我们被关了半日,瞧着天色暗下来,宫人从窗中递了晚饭茶水进来,不待我说话,“咣”地将窗子又关上了。
一定是太皇太后吩咐过,不许他们和我们说话。我愁眉苦脸,不过饭总是要吃的,无聊了这大半日,我早饿了。而且有两样菜我很喜欢,我给自己盛了碗饭,很高兴地吃了一顿。李承鄞本来坐在那里不动,后来可能也饿了,再说又有他最喜欢吃的汤饼,所以他也饱吃了一顿。
饱暖思……思……无聊……
我在殿里转来转去,终于从盆景里挖出几颗石子,开始自己跟自己打双陆。
也不知道玩了多久,殿里的火盆没有人添炭,一个接一个熄掉了。
幸好内殿还有火盆,我移到床上去继续玩,捂在被子里挺舒服的,可惜玩了一会儿,蜡烛又熄了。
外殿还有蜡烛,我哆嗦着去拿蜡烛,结果刚走了两步就觉得太冷了,干脆拉起被子,就那样将被子披在身上走出去。看到李承鄞坐在那里,我顶着被子,自顾自端起烛台就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问他:“你坐这儿不冷么?”
他连瞧都没瞧我一眼,只是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冷!”
咦!
他的声音为什么在发抖?
我一手抓着胸前的被子,一手擎着烛台,照了照他的脸色,这一照不打紧,把我吓了一大跳。
这么冷的天,他额头上竟然有汗,而且脸色通红,似乎正在发烧。
“你又发烧了?”
“没有!”
瞧他连身子都在哆嗦,我重新放下烛台,摸了摸他的额头,如果他真发烧倒也好了,只要他一病,太皇太后一定会放我们出去的。
我一摸他,他竟然低哼了一声,伸手拉住了我的手,一下子就将我拽到他怀里去了。他的唇好烫啊,他一边发抖一边亲我,亲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他呼出来的热气全喷在我脸上,我觉得好奇怪,但马上我就不奇怪了,因为他突然又一把推开我,咬牙说:“汤里有药。”
什么药?汤里有药?
怎么可能!太皇太后最疼她这重孙子,绝不会乱给东西让他吃。
而且吃剩的汤还搁在桌子上,我凑近汤碗闻了闻,闻不出来什么。李承鄞突然从身后抱住我,吻着我的耳垂:“小枫……”
我身子一软就瘫在他怀里,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吻我耳朵,还是因为他叫我名字。
他还没叫过我名字呢,从前总是喂来喂去,还有,他怎么会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李承鄞把我的脸扳过去,就开始啃我的嘴巴,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急切,跟想把我一口吞下去似的,他整个人烫得像锅沸水,直往外头冒热气。
我突然就明白汤里有什么药了。
啊!
啊!
啊!
太皇太后你太为老不尊了!
竟然……竟然……竟然……
我吐血了……我无语了……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李承鄞已经把我的衣服都扯开了,而且一边啃我的嘴巴,一边将我往床上推。
我们两个打了一架,没一会儿我就落了下风,硬被他拖上了床。我真急了,明天李承鄞还不得后悔死,他的赵良娣要知道了,还不得闹腾死,而我呢,还不得可怜死……
我连十八般武艺都使出来了,身上的衣服还是一件件不翼而飞,李承鄞不仅脱我的衣服,还脱他自己的衣服,我都不知道男人衣服怎么脱,他脱得飞快,一会儿就坦诚相见了……会不会长针眼?会不会长针眼?我还没见过李承鄞不穿衣服呢……
看着我眼睛瞟来瞟去,李承鄞竟然嘴角上扬,露出个邪笑:“好看吗?”
“臭流氓!”我指指点点,“有什么好看的!别以为我没见过!没吃过猪肉我见过猪跑!”
李承鄞都不跟我吵架了,反倒跟哄我似的,柔声细语地在我耳朵边问:“那……要不要试试猪跑?”
“啊!”
千钧一发的时刻,我大义凛然断喝一声:“瑟瑟!”
“什么瑟瑟!”
“你的瑟瑟!”我摇着他的胳膊,“想想赵良娣,你不能对不起她!你不能辜负她!你最喜欢她!”
“你是我的妻,你和我是正当的……不算对不起她!”
“你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他喃喃地说,“我就喜欢你……”
“你是因为吃了药!”
“不吃药我也喜欢你,小枫,我真的喜欢你。”
我可受不了了,男人都是禽兽,禽兽啊!一点点补药就变成这样,把他的赵良娣抛在了脑后,跟小狗似的望着我,眼巴巴只差没流口水了。我摇着他:“你是太子,是储君!忍常人不能忍!坚持一下!冷静一下!不能一失那个什么什么恨!”
“一失足成千古恨……”
“对!一失足成千古恨!忍耐一下……为了赵良娣……你要守身如玉……”
“我不守!”他跟小狗一样呜咽起来,“你好冷血、好无情、好残忍!”
我全身直冒鸡皮疙瘩:“我哪里冷血?哪里无情?哪里残忍?”
“你哪里不冷血?哪里不无情?哪里不残忍?”
“我哪里冷血?哪里无情?哪里残忍?”
“这里!这里!这里!”
我的妈啊……冷不防他竟然啃……啃……羞死人了!
箭在弦上,千钧一发!
我狠了狠心,咬了咬牙,终于抓起脑后的瓷枕就朝李承鄞砸去,他简直是意乱情迷,完全没提防,一下子被我砸在额角。
“咕咚!”
晕了。
真晕了。
李承鄞的额头鼓起鸡蛋大一个包,我手忙脚乱,连忙又用瓷枕压上去,这还是永娘教我的,上次我撞在门闩上,头顶冒了一个大包,她就教我顶着瓷枕,说这样包包就可以消掉了。
到了天明,李承鄞额头上的包也没消掉,不过他倒悠悠醒转过来,一醒来就对我怒目相视:“你绑住我干吗?”
“为了不一失足成千古恨,委屈一下。”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脸,“你要翻身吗?我帮你好了。”
想必他这样僵躺了一夜,肯定不舒服,不过他手脚都被我用挂帐子的金帐钩绑住了,翻身也难。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将他搬成侧睡,搬的时候太费劲了,我自己倒一下子翻了过去,整个人都栽在他身上,偏偏头发又挂在金帐钩上,解了半天解不开。
他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你不要在我身上爬来爬去好不好?”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忙脚乱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扯到一半的时候他开始亲我,起先是亲我肩膀,然后是亲我脖子,带着某种引诱似的轻啮,让我起了一种异样的战栗。
“把绳子解开。”他在我耳朵边说,诱哄似的含着我的耳垂,“我保证不做坏事……你先把我解开……”
“我才不信你呢!”我毫不客气,跟李承鄞吵了这么多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圈套。我摸索着终于把头发解下来,然后爬起来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老实待着!”
“我想……”
“不准想!”
“我要!”
“不准要!”
他吼起来:“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人有三急!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明白!我要解手!”
我呆了呆,也对,人有三急,上次我在东宫急起来,可急得快哭了。情同此理,总不能不让他解手。
我把绑着他的两条金帐钩都解开来,说:“去吧!”
他刚刚解完手回来,宫人也开门进来了,看到满地扔的衣服,个个飞红了脸。看到李承鄞额头上的伤,她们更是目光古怪。她们捧着水来给我们洗漱,又替我们换过衣裳,然后大队人马退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扣上了门。
我急了,还继续关着我们啊……
李承鄞也急了,因为送来的早饭又是下了药的汤饼,他对着窗子大叫:“太祖母……您是想逼死重孙么?”
我反正无所谓,大不了不吃。
李承鄞也没吃,我们两个饿着肚皮躺在床上,因为床上最暖和。
太皇太后真狠啊,连个火盆都不给我们换。
李承鄞对赵良娣真好,宁可饿肚子,也不愿意一失足成千古恨。
可是躺在那里也太无聊了,李承鄞最开始跟我玩双陆,后来他老是赢,我总是输,他就不跟我玩了,说玩得没意思。到中午的时候,我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李承鄞还拉着我解闷:“唱个歌给我听!”
“我为什么要唱歌给你听?”
“你不唱?”李承鄞作势爬起来,“那我去吃汤饼好了。”
我拉住他:“行!行!我唱!”
我又不会唱别的歌,唱来唱去还是那一首:“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晒着太阳……噫……原来它不是在晒太阳,是在等骑马路过的姑娘……”
李承鄞嫌我唱得难听,我唱了两遍他就不准我唱了。我们两个躺在那里,无所事事地聊天。
因为太无聊,李承鄞对我说了不少话,他还从没对我说过这么多的话。于是我知道了东宫为什么被叫作东宫,知道了李承鄞小时候也挺调皮,知道了他曾经偷拔过裴老将军的胡子。知道了李承鄞最喜欢的乳娘去年病逝了,他曾经好长时间挺难过。知道了他小时候跟忠王的儿子打架,知道了宫里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是我从前听都没听过的奇闻,知道了李承鄞同父异母的弟弟楚王李承邺其实喜欢男人,知道了永宁公主为什么闹着要出家……
我做梦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和李承鄞两个人,会这样躺在床上聊天。
而且还聊得这么热火朝天。
我告诉他一些宫外头的事,都是我平常瞎逛的所见所闻,李承鄞可没我这么见多识广,他听得津津有味,可被我唬住了。
李承鄞问我:“你到底在哪儿见过猪跑的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猪跑?”
李承鄞没好气:“你不是说你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吗?”
“哦!”我兴奋地爬起来,手舞足蹈地向他描述鸣玉坊。我把鸣玉坊吹嘘得像人间仙境,里面有无数仙女,吹拉弹唱,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无一不会……
李承鄞的脸色很难看:“你竟然去逛窑子?”
“什么窑子,那是鸣玉坊!”
“堂堂天朝的太子妃,竟然去逛窑子!”
我的天啊,他的声音真大,没准儿这里隔墙有耳呢!我扑过去捂住他的嘴,急得直叫:“别嚷!别嚷!我就是去开开眼界,又没做什么坏事!”
李承鄞眼睛斜睨着我,在我的手掌下含含糊糊地说:“除非……你……我就不嚷……”
不会又要啃嘴巴吧?
男人怎么都这种德行啊?
我可不乐意了:“你昨天亲了我好几次,我早就不欠你什么了。”
李承鄞拉开胸口的衣服,指给我看那道伤疤:“那这个呢?你打算拿什么还?”
我看着那道粉红色的伤疤,不由得有点儿泄气:“那是刺客捅你的,又不是我捅你的。”
“可是我救过你的命啊!要不是我推开你,说不定你也被刺客伤到了。”
我没办法再反驳,因为知道他说的其实是实话,不过我依然嘴硬:“那你想怎么样?”
“下次你再去鸣玉坊的时候,带上我。”
我震惊了:“你……你……”我大声斥道,“堂堂天朝的太子,竟然要去逛窑子!”
这次轮到李承鄞扑过来捂住我的嘴:“别嚷!别嚷!我是去开开眼界,又不做什么坏事!”
“咱们被关在这里,一时半会儿又出不去,怎么能去逛鸣玉坊……”我彻底泄气了,“太皇太后不会把咱们一直关到新年以后吧……”
李承鄞说:“没事,我有办法!”
他出的主意真是馊主意,让我装病。
我可装不出来。
我从小到大都壮得像小马驹似的,只在来到上京后才病过一次,叫我装病,我可怎么也装不出来。
李承鄞叫我装晕过去,我也装不出来,我往那儿一倒就忍不住想笑,后来李承鄞急了,说:“你不装我装!”
他装起来可真像,往床上一倒,就直挺挺的一动不动了。
我冲到窗前大叫:“快来人啊!太子殿下晕过去了!快来人啊……”我叫了好几声之后,殿门终于被打开了,好多人一涌而入,内官急急地去传御医,这下子连太皇太后都惊动了。
御医诊脉诊了半晌,最后的结论是李承鄞的脉象虚浮,中气不足。
饿了两顿没吃,当然中气不足。不过太皇太后可不这样想,她以为李承鄞是累坏了,所以即使她为老不尊,也不好意思再关着我们了。
我被送回了东宫,李承鄞可没这样的好运气,他继续入斋宫去了,因为明日就要祭天。我虽然回到东宫,但也彻底地忙碌起来,陛下并没有将元辰大典交给高贵妃,而是由我暂代主持。
过年很忙,很累,一点儿也不好玩。
我最担心的是元辰大典,虽然有永娘和高贵妃协助我,但这套繁文缛节,还是花费了我偌多工夫才背下来,而且接踵而来的,还有不少赐宴和典礼。
每天晚上我都累得在卸妆的时候就能睡着,然后每天早晨天还没有亮,就又被永娘带人从床上拖起来梳妆。以前有皇后在,我还不觉得,现在可苦得我呱呱叫了。我得见无数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接受他们的朝拜,吃一些食不知味的饭,每一巡酒都有女官唱名,说吉祥话,看无聊的歌舞,听那些内外命妇叽叽喳喳地说话。
宴乐中唯一好玩的是破五那日,这天民间所有的新妇都要归宁,而皇室则要宴请所有的公主。主桌上是我的两位姑奶奶,就是皇帝陛下的姑姑,然后次桌上是几位长公主,那些是李承鄞的姑姑。被称为大长公主的平南公主领头向我敬酒,因为我是太子妃,虽然是晚辈,但目前没有皇后,我可算作是皇室的女主人。
我饮了酒,永娘亲自去搀扶起平南公主,我想起来,平南长公主是裴照的母亲。
裴照跟她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我下意识开始寻找珞熙公主,从前我真没有留意过她,毕竟皇室的公主很多,我与她们并不经常见面,好多公主在我眼里都是一个样子,就是穿着翟衣的女人。这次因为裴照的缘故,我很仔细地留意了珞熙公主,她长得挺漂亮的,姿态优雅,倒与平南长公主像是母女二人。在席间按皇家的旧例,要联诗作赋。永娘早请好了枪手,替我做了三首《太平乐》,我依葫芦画瓢背诵出来就行了。珞熙公主作了一首《清平调》,里面有好几个字我都不认识,更甭提整首诗的意思了。所有人都夸我作的诗最好,珞熙公主则次之,我想珞熙公主应该是男人们喜欢的妻子吧,金枝玉叶,性格温和,多才多艺,跟裴照真相配啊。
我觉得这个年过得一点儿也不开心,也许是因为太累,我一连多日没有见着李承鄞,听说他和赵良娣又和好了,两个人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我觉得意兴阑珊,反正整个正月里,唯一能教我盼望的就是正月十五的上元节。
我最喜欢上京的,也就是它的上元节。
十里灯华,九重城阙,八方烟花,七星宝塔,六坊不禁,五寺鸣钟,四门高启,三山同乐,双往双归,一派太平,讲的就是上京的上元节。离上元节还有好几天,城中各坊就会忙着张满彩灯,连十里朱雀大街也不例外,那些灯可奇巧了,三步一景,五步一换,飞禽走兽,人物山水,从大到小,各色各样,堆山填海,眼花缭乱,称得上是巧夺天工。而且那晚上京不禁焰火,特别是在七星宝塔,因为是砖塔,地势又高,所以总有最出名的烟火作坊,在七星塔上轮流放烟花,称为“斗花”,斗花的时候,半个上京城里几乎都能看见,最是璀璨夺目。而在这一夜,居于上六坊的公卿人家也不禁女眷游冶,那一晚阖城女子几乎倾城而出,看灯兼看看灯人。然后五福寺鸣太平钟,上京城的正南、正北、正东、正西城门大启,不禁出入,便于乡民入城观灯。而三尹山则是求红线的地方,传说三尹山上的道观是姻缘祠,凡是单身男女,在上元日去求红线,没有不灵验的。双往双归则是上京旧俗,如果女子已经嫁了人,这日定要与夫婿一同看灯,以祈新岁和和美美,至于还没有成亲却有了意中人的,更不用说啦,这日便是私密幽会,也是礼法允许的。
去年上元节的时候,我跟阿渡去三尹山看灯,连鞋子都被挤掉了。据说那天晚上被挤掉的鞋子有好几千双,后来清扫三尹山的道公们收拾这些鞋子捐给贫人,装了整整几大车才拉走。
我早拿定主意今年要在靴子上绑上牛皮细绳,以免被人踩掉,这样的泼天热闹,我当然一定要去凑啦!
正月十四的时候赐宴觐见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事终于告一段落,我也可以躲躲懒,在东宫睡上一个囫囵觉,留足了精神好过上元节。可是睡得正香的时候,永娘偏又将我叫起来。
我困得东倒西歪,打着哈欠问她:“又出什么事了?”
“绪宝林的床底下搜出一个桃木符,据说是巫蛊之物,上头有赵良娣的生辰八字,现在赵良娣已经拿住了绪宝林,就候在殿外,要请太子妃发落。”
我又累又困又气:“多大点事啊,一个木牌牌也值得大惊小怪么,这年都还没过完呢!绪宝林不会这么笨吧,再说刻个木牌牌就能咒死赵良娣了?赵良娣这不还活得好好的!”
永娘正了正脸色,告诉我说:“巫蛊为我朝禁忌,太子妃也许不知道,十年前陈征就是因为擅弄巫蛊,怨咒圣上,而被贬赐死,并抄灭满门。我朝开国之初,废吴后也是因为巫蛊许妃,被废为庶人,连她生的儿子都不许封王……”
我觉得头痛,我最怕永娘给我讲几百年前的事,于是我顺从地爬起来,让宫人替我换上衣裳,匆忙梳洗。永娘道:“绪宝林巫蛊之事甚是蹊跷,太子妃千万要小心留意,不要中了圈套。”
我很干脆地问她:“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永娘道:“太子妃本来可以推脱,交给皇后圣裁,只是现在中宫空虚,又正值过节,不宜言此不吉之事。奴婢窃以为,太子妃不妨交给太子殿下裁决。”
我不作声,我想这事如果交给李承鄞的话,绪宝林一定会被定罪。
赵良娣是李承鄞的心尖子眼珠子,不问青红皂白,他肯定会大怒,然后绪宝林就要倒大霉了。绪宝林那么可怜,李承鄞又不喜欢她,上次去宫里看她,她就只会哭,这次出了这样的事,她一定是百口莫辩。我想了又想,只觉得不忍心。
永娘看我不说话,又道:“娘娘,这是一潭浊水,娘娘宜独善其身。”
我大声道:“什么独善其身,叫我不管绪宝林,把她交给李承鄞去处置,我可办不到!”
永娘还想要劝我,我整了整衣服,说道:“传赵良娣和绪宝林进来。”
每当我摆出太子妃的派头,永娘总是无可奈何,永娘记得牢牢的宫规,还有几十年的教养,总让她不能不对我恭声应诺。
赵良娣见了我,还是挺恭敬,按照规矩行了大礼,我挺客气地让永娘把她搀扶起来,然后请她坐下。
绪宝林还跪在地上,脸颊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我问左右:“怎么不扶绪宝林起来?”
宫人们不敢不听我的话,连忙将绪宝林也扶起来。我开始瞎扯:“今天天气真不错……两位妹妹是来给我拜年的么?”
一句话就让赵良娣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本来按照东宫的规矩,她们应该在新年元日便着鞠衣来给我叩首行礼,但这三年来李承鄞怕我对赵良娣不利,从来不让她单独到我住的地方来,所以此礼就废止了。因此我一说这话,赵良娣就以为我是在讽刺她。其实那天我在宫里忙着元辰大典,直到夜深才回到东宫,哪里有工夫闹腾这些虚文,便是绪宝林也没有来给我叩首。
我可没想到这么一层,还是事后永娘悄悄告诉我的。我当时就觉得赵良娣的脸色有点儿不好看了,还以为她是因为我对绪宝林很客气的缘故,所以我安抚了绪宝林几句,就把那块木牌要过来看。
因为是不洁之物,所以那木牌被放在一只托盘里,由宫人捧呈着,永娘不让我伸手去拿它。我看到上头刻着所谓的生辰八字,也瞧不出旁的端倪来。我想起了一个问题:“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去搜绪宝林的床下呢?”
我这么一问,赵良娣的脸色忽然又难看起来。
原来赵良娣养的一只猧儿走失不见了,宫人四处寻找,有人看见说是进了绪宝林住的院子,于是赵良娣的人便进去索要。偏偏绪宝林说没看见什么猧儿,赵良娣手底下的人如何服气,吵嚷起来,四处寻找,没想到猧儿没找着,倒找着了巫蛊之物。
赵良娣道:“请太子妃为我做主。”
我问绪宝林:“这东西究竟从何而来?”
绪宝林又跪下来了:“臣妾真的不知,请太子妃明察。”
“起来起来。”我顶讨厌人动不动就跪了,于是对赵良娣说,“这世上的事,有因才有果,绪宝林没缘没由的,怎么会巫蛊你?我觉得这事,不是这么简单……”
赵良娣却淡淡地道:“如此铁证如山,太子妃这话,是打算偏袒绪宝林了?”
她说得毫不客气,目光更是咄咄逼人。不待我说话,永娘已经说道:“太子妃只说要细察缘由,并没有半句偏袒之意,良娣请慎言。”
赵良娣突然离座,对我拜了一拜,说道:“那臣妾便静候太子妃明察此事,只望早日水落石出,太子妃自然会给臣妾一个交待。”说完便道,“臣妾先行告退。”再不多言,也不等我再说话,带着人就扬长而去。
永娘可生气了,说道:“岂有此理,僭越至此!”
我没话说,赵良娣她讨厌我也是应该的,反正我也不喜欢她。
绪宝林还跪在那里,怯怯地瞧着我。我叹了口气,亲自把她搀扶起来,问她:“你把今日的事情,好生从头说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
绪宝林似乎惊魂未定,一直到永娘叫人斟了杯热茶给她,慢慢地吃了,才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原来绪宝林住的地方挺偏僻,这几日正逢新春,宫里照例有赏赐。那些东西对我和赵良娣不算什么,可是对绪宝林来说,倒是难得之物。绪宝林是个温吞性子,我遣去侍候绪宝林的两个宫女平日待她不错,绪宝林便将糕饼之物交给她们分食。因为御赐之物不能擅自取赠他人,所以便悄悄关上了院门,防人瞧见。
便是在这时候赵良娣的人突然来敲门,她们心中慌乱,又正自心虚,一边应门,一边便将糕饼藏起来。赵良娣的人进了院子便到处搜寻,绪宝林正自心虚,哪里肯让她们随意乱走,兼之赵良娣派来的人又毫不客气,两下里言语不和,很快就吵嚷起来,赵良娣的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开始在屋子里乱翻,没想到猧儿没找着,倒从绪宝林床底下找出那桃木符来。这下子自然是捅了马蜂窝,赵良娣的人一边回去禀报赵良娣,一边就将绪宝林及两个宫人软禁起来。赵良娣看到桃木符,气得浑身发抖,二话不说,带了绪宝林就径直来见我。
“臣妾委实不知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绪宝林眼泪汪汪地说,“请太子妃明察……”
明察什么啊……她们两个人各执一词,将我说得云里雾里,我可明察不了,不过这种东西总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问绪宝林:“它就在你床底下,你难道不知道是谁放进去的?”
绪宝林以为我是兴师问罪,吓得“扑通”一声又跪下来了:“娘娘,臣妾自知命薄福浅,绝无半分争宠夸耀之心,哪里敢怨咒良娣……”
我看她吓得面无人色,连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个东西要悄悄放到你床底下去,可不是那么容易。你一天到晚又不怎么出门,那两个宫人也是天天都在,这几日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去过你那里,或者有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
绪宝林听了我这句话,才慢慢又镇定下来,全神贯注去想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
她想了半晌,终究还是对我说:“臣妾想不出什么可疑的人……”
算了,这绪宝林跟我一样,是个浑没半分心眼儿的人。
我好言好语又安慰了她几句,就叫她先回去。绪宝林犹是半信半疑,我说:“天长日久自然水落石出,怕什么,等过完节再说。”
她看我胸有成竹的样子,估计以为我早有把握,于是郑重其事地对我施一施礼,才去了。
永娘问我:“太子妃有何良策,查出此案的真凶?”
我打了个哈欠:“我能有什么良策啊,这种事情我可查不出来。”永娘哭笑不得,又问我:“那太子妃打算如何向赵良娣交待?”
我大大翻了个白眼:“这桃木符又不是我放在她床底下的,我为何要对她有所交待?”
永娘对我的所言所语哭笑不得,絮絮叨叨劝说我,我早就迷迷瞪瞪,没听一会儿,头一歪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好香,直到被人从床上拎起来,说实话我还有点儿迷糊,虽然永娘经常命人将我从床上拖起来,那也是连扶带抱,不像此人这般无礼。
我眼睛一睁,咦!李承鄞!他不仅把我拎起来,而且还说:“你竟然还睡得着!”
完了完了完了!
一定是赵良娣向他告状,所以他来兴师问罪。我大声道:“我有什么睡不着的!绪宝林的事没查清楚就是没查清楚,你吼我也没有用!”
“绪宝林又出了什么事?”他瞧着我,眉毛都皱到一块儿去了。
啊?他还不知道啊!赵良娣没向他告状?我眼睛一转就朝他谄媚地笑:“呃……没事没事,你找我有什么事?”
“明天就是上元节了!”
“我知道啊。”废话,要不然我今天硬是睡了一天,就是为了明晚留足精神,好去看灯玩赏。
他看我毫无反应,又说道:“明日我要与父皇同登朱雀楼,与民同乐。”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年年上元节陛下与他都会出现在承天门上,朝着万民挥一挥手,听“万岁”山响,号称是与民同乐,其实是吹冷风站半宿,幸好皇室的女人不用去站,不然非把我冻成冰柱不可,冻成冰柱事小,耽搁我去看灯事大。
“那你答应过我什么?”他瞪着我,一副生气的样子。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这话真对头,陪着皇帝的儿子就像陪着小老虎,同样天威难测,他在想什么我真猜不到。只能十分心虚地问:“我答应过你什么?”
眼见我就要不认账,他声音都提高了:“你果然忘得一干二净!你答应带我去逛窑子。”
乖乖!这话岂能大声嚷嚷?
我扑上去就捂着他的嘴:“小声点!”
恰巧这时候永娘大约是知道李承鄞来了,所以不放心怕我们又吵起来,于是亲自进殿内来,结果她头一探,就看到我像只八脚的螃蟹扒在李承鄞身上,不仅衣衫不整,还紧紧捂着他的嘴,李承鄞因为把我从床上拎起来,所以两只手还提着我的腰呢……我简直像只猴子正爬在树上,总之我们俩的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要多可疑有多可疑……她一瞧见我们这情形,吓得头一缩就不见了。
我觉得很气愤,上次是阿渡,这次是永娘,为啥她们总能挑这种时候撞进来。
李承鄞却很起劲似的:“快起来,我连衣服都命人准备好了。过完了上元节,可没这样的好机会了。”
我还以为他和赵良娣和好以后,就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没想到他还能记着。
他果然准备了一大包新衣,我从来没见李承鄞穿平民的衣服,只觉得说不出来的别扭。不过也不算难看,就是太不像他平常的样子了。
“要不要贴上假胡子?”他兴冲冲地将包裹里的假胡子翻出来给我看,“这样绝没人能认得出咱们。”
“要不要带上夜行衣?”他兴冲冲地将包裹里的夜行衣翻出来给我看,“这样飞檐走壁也绝没有问题。”
“要不要带上蒙汗药?”他兴冲冲地将包裹里的蒙汗药翻出来给我看,“这样麻翻十个八个绝没有问题。”
……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殿下,您是去逛窑子,不是去杀人放火抢劫粮行票号……
我忍无可忍:“带够钱就成了。”
不用说,李承鄞那是真有钱,真大方,我一说带够钱,他就从包袱底下翻出一堆马蹄金,啧啧,简直可以买下整座鸣玉坊。
我换上男装后李承鄞就一直笑,直到我恶狠狠地威胁不带他去,他才好容易忍住没笑了。
我正要唤阿渡与我们一块儿,李承鄞死活不肯带她。我说:“阿渡不在我身边,我会不习惯。”
李承鄞板着脸孔说道:“有我在你身边就够了。”
“可是万一……”
“你不相信我可以保护你么?”
我叹了口气,上次是谁被刺客捅了一剑,被捅得死去活来差点儿就活不过来了啊……不过一想起刺客那一剑我就有点儿内疚,于是我就没再坚持,而是悄悄对阿渡打了个手势。阿渡懂得我的意思,她会在暗中跟随我们。
于是,我和李承鄞一起,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东宫。永娘肯定还以为我和李承鄞在内殿,也没有其他人发现我们的行踪。我还是挺快活的,因为我最喜欢溜出宫去玩儿,哪怕今日多了个李承鄞,我还是觉得很快活。
出了东宫,我才发现在下雨。丝丝寒雨打在脸上,冰凉沁骨,我不由得担心起来,如果雨下大了,明天的赏灯一定减了不少趣味。前年也是下大雨,虽然街坊间都搭了竹棚,仍旧挂上了灯,可是哪有皓月当空、花灯如海来得有趣。
青石板的驰道很快被雨润湿,马蹄踏上去发出清脆的响声。街两旁的柳树叶子早落尽了,疏疏的枝条像是一蓬乱发,掩映着两旁的铺子,铺中正点起晕黄的灯火,不远处的长街亦挂起一盏盏彩灯。明天就是上元,酒楼茶肆里人满为患,街上车子像流水一样来来往往。上京就是这般繁华,尤其是节日之前的上京,繁华中隐隐带着点宁静,像是要出阁的新嫁娘,精心梳妆,只待明日。
我们到鸣玉坊前下马,早有殷勤的小子上前来拉住马缰,将马带到后院马厩去。
今晚的鸣玉坊也格外热闹,楼上楼下全都是人。我和李承鄞身上都被淋得半湿,王大娘见着我跟见着活宝似的,乐得合不拢嘴,照例就要亮开嗓门大叫,幸好我抢先拦住了:“大娘,先找间屋子给我们换衣裳,我这位哥哥是头一回来,怕生。”
王大娘打量了一下李承鄞的穿着打扮,她那双势利眼睛一瞧见李承鄞帽上那颗明珠,就乐得直眯起来:“当然当然,两位公子这边请。”
上楼梯的时候,我问王大娘:“月娘呢?”
“适才有位客人来了,所以月娘去弹曲了。”
我觉得很稀罕,依着上次月娘害相思病的样子,以我跟她的交情,都只替我弹了两首曲子,神色间还是无精打采。月娘不仅是这鸣玉坊的花魁,便在上京城的教坊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寻常的达官贵人她都不稍假辞色,连我上次带裴照来,她都没半分放在心上。所以我不由得好奇地问:“是哪位贵客,有这样的能耐?”
“还有哪位?”王大娘眉开眼笑,“就是上次来的那位贵客,让我们月娘惦记了好一阵子,这次可又来了。”
哦?!
我觉得好奇心被大大地勾起来,便缠着王大娘要去瞧瞧。王大娘显得很是作难:“这个……客人在阁子里吃酒……总不能坏了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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