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泽见钟灵毓沉默了半晌,到底是忍不住问:“大人,你可看出什么来?这凶器倒是蹊跷,好几个仵作都看不出来。有人说是刀伤,有人说是斧头,实在是可疑。”钟灵毓回过神来,轻声道:“是铡刀。”沈檀舟皱了皱眉:“鬼巷旁边却是有一处行刑台,上面的铡刀已经生锈。”“去看看。”四人没带差役,拐小路往鬼巷的方向前去。沈檀舟和钟灵毓并排在前面走着,后面的两人识趣地落下一段距离。徐泽叫嚣道:“傅天青,你拉着我离大人这么远做什么?我都听不清大人说话了!”“说了你也听不懂。”“......你!你等着!本官回去定然参你一本。”傅天青笑笑:“那我让你回不去。”徐泽脖子一缩,无端感觉背后发凉,满腹的牢骚只能先咽了下去。后面的热闹传不过去,钟灵毓一边走着,一边问:“那夜你可看清那人的身手?”“绝不是用宽刀之人,他离开鬼巷的时候,我跟了上去,他身上挂的是一把长剑。身法不错,显然是熟悉幽州地形。”正说着,一行人已经到了鬼巷附近。周围有些差役在旁边看守,神情却无精打采,显然是不想在这里逗留。徐泽上去示意他们先离开,那群人登时如蒙大赦,行了礼就去了别处。眼见周围没人看守,钟灵毓才上前,走到了那行刑台。果不其然,那铡刀有移动过的痕迹,灰尘同下面都有些对不上,刀口处的血迹还没有清洗干净,只是因为铡刀本身就已经锈迹斑斑,老远也看不出来。下了行刑台,她才去了鬼巷当中。原先尸体的地方已经用白石灰画了一个圈,统共有两个,一个是江充,鲜血黏在地上,流了好远。她拿着那柄铡刀,走到季禾的白圈,兀自看了许久,才从当中,找到了一块略显方正的血迹,恰好和铡刀吻合。沈檀舟道:“可江充的尸体上,却是剑伤,难道说凶手不是同一人?”“没错。”钟灵毓应了一声。傅天青很是不解:“这季禾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又是得罪了谁,才被这样杀害?可他多次一举,又是为得什么呢?”“难道说用铡刀杀人比较正式?”徐泽拧着眉。钟灵毓摇摇头:“季禾这件事再探,至于江充之死,只怕是想要从他手中得到那枚舍利。只要舍利在,不怕钓不到大鱼。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杀害季禾的凶手再说。”她看向徐泽:“你再去看看这几日季禾出入了什么地界,又得罪了什么人,事无巨细一并查验出来。他一届商人,除非是寻仇,否则死相不会这样残忍。”徐泽连声应是。沈檀舟却有些唏嘘:“假若季禾之死是同我们相关,只怕自我们一进城,就被人盯上了。如今看来,万事还需要再谨慎些才行。”不用说季禾,单看江充之死,也知道有人对他们的到来起了疑心。只怕,这件事还是同瑞王案脱不开关系。她对徐泽道:“我要离开幽州几天,少说五日,这几天你调一队兵马来,务必看守好鬼巷,不要再生是非。”“啊?离开幽州?大人你要去哪?”“去踏青。”......钟灵毓离开幽州之后,徐泽接连几晚没睡好觉。他同钟灵毓共事将近三年,从未听说过钟灵毓休沐出游,京城无大案,她就各地巡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就连新岁那几日,他去丞相府拜会,都以她读书为由给拒绝了。他生平只听说钟灵毓出游过一次菡萏会,好巧不巧,船还炸了。这样勤恳办公的钟大人,竟然也会外出办案出去踏青?可幽州地僻荒凉不谈,单看这萧瑟秋日,也不是能踏青的好日子啊!徐泽辗转到半夜,实在是睡不着,见月色入户,索性披上件衣服,决定逛逛幽州府。但他到底有些胆小,思前想后,还是去敲响了傅天青的门。“天青,你睡了没?”敲了约莫一炷香,他才看见傅天青沉着脸开了门。“有屁快放。”“......我就知道你没睡,今夜月色甚好,你我同游如何?”傅天青门一合,就要转身回去补觉,却听徐泽道:“你还记得季禾那日是去赌坊的吗?咱们去逛逛如何?”傅天青顿了顿:“你不怕钟大人削你?”“......我有说是去赌钱的吗?”“那你是......”徐泽道:“这几日我总觉着蹊跷,幽州商贸并不繁华,可是外来客却不少,多半在这停留十天半个月。可幽州并没有什么取乐的地方,那季禾在这里逗留,实在是可疑。思前想后,我只能去细查了那赌坊,却发现还有另一桩生意。”“什么生意?”徐泽意味不明地笑笑:“去了就知道了。”这点子好奇彻底消磨了傅天青为数不多的困意,他到底按捺不住,跟着徐泽去了那所谓的赌坊。幽州城值夜的人甚少,就算没有勒令宵禁,天一黑街上就没有人了。拖鬼巷的福,近些年来,幽州城的百姓大多迁离幽州,剩下的也都是些年岁高的翁妪。想来,这些个商旅在这里逗留这么些时日,却是不大正常。赌坊就更是奇怪。幽州没有颁下禁止经营赌坊的文书,可这赌坊却开的异常幽僻,若非徐泽领着他近来,他甚至还以为这是一间茶铺。上面的匾额上更是含混不清,只有三个字,名唤听春风。听春风。倒是个别致的名字。两人只穿了一件常服,同寻常商旅也没有区别。一进门,还不是闹哄哄的赌局,反倒就是一间雅致的迎客堂。旁边立着的人快步迎了上来:“二位公子,要去哪间房?”“天字一号,上等间。”他默不作声地跟在徐泽后面,听着徐泽娴熟地说着赌场上的黑话,有心决定回去向钟灵毓告上一状。这徐泽,一看就没少出入这种地界。立着侍才倒是不卑不亢:“今日天字一号不接客,烦请二位公子定下明日的位置吧。”徐泽笑笑,在纸上留下了两个假名,这才道:“既然如此,那我等就随意逛逛吧。”傅天青听得是云里雾里,只能跟着两人离开迎客堂,往后面走去。跟确切地说,是侍才领着他二人,往一个密道下面走去。他心里越发觉着古怪,但看徐泽面色无虞,只能紧跟在他身后。又往下走了许久,眼前才豁然开朗起来,周围全是一间又一间小屋子,整齐排开,过道是四通八达,倒像是地下街市一般。竟是有些数不过来。细细听里面倒是传来许多叫嚷声,像是在玩骰子。侍才递给二人一块木牌,神秘地笑笑:“除了天字号的房间,二位请随意。”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离开了。傅天青忍不住问:“这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徐泽见人走远了,才道:“见不得人的生意。”他领着傅天青往前走:“前些年大人下令彻查市面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像什么催情毒,迷魂药,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但若是不揪出梗源,是不可能彻底干净的。季禾有一批货箱里面,装得正是这些催情毒,是要运回帝京的。”“那.....这里不是赌坊吗?”“只有最前面的几间是,后面的每个隔间,都是卖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有的是毒,有的则是一些消息,还有的就是美娇娘。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里不敢卖的。”地道里只有一盏幽微灯火,映照在徐泽那张温吞的面容上,倒无端有些寒凉的。傅天青心中一悸,不敢再小瞧他。他问:“那天子一号, 卖的又是什么?”“自然是人命。”这一声很轻,落下之时,过道里无端起了一阵幽风,灯火微颤,只觉着万分幽凉。傅天青觉着稀奇。麒麟卫都不知道幽州城里面有这么一处地方,这徐泽刚来没几天,怎么就发觉到这些东西了。大抵是看出来他的疑惑,徐泽笑笑,却指了指自己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在,就注定守不住秘密。”傅天青心神一怔,忽然记起了一段久远的岁月。那时候他和徐泽是同窗,学业旗鼓相当,但他却最不喜欢徐泽,只觉着他这张嘴讨人厌。可是夫子却喜欢的紧,他心中不平,同夫子对弈时便多说了两句。夫子笑着摇了摇头。他对年少的傅天青说:“梦舟与你不同,他锋芒内敛,生了张防不胜防的巧嘴。你要知道,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原来这暗箭,就藏在那一句又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废话中吗?他心中吃惊,却不敢再多说,只能换了话头:“那这木牌有何作用?”徐泽解释了一二。木牌是进入房间的机关,也是买东西的记号,等出门了再一同结算。傅天青微微抿唇,要不是这几日他一直跟在徐泽身后,只怕也不会相信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能足不出户就打听到这里的始末,这样的才智,又岂非寻常人?“那这次来,你想买什么?”徐泽翻了个白眼:“你没听见吗,天字一号的房间已经满了。咱们来看看,这些人想要杀谁。”傅天青问:“你看?”“自然是你看了。”他指了指旁边的屋子:“我进去见见世面,你打听清楚了来找我,傅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