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对我们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一年，我们分了文科、理科，我和佳妍、赵波儿、姜晶梅、杨禹都选了理科。这样一来，我们又分在了同一班级，大家都觉得这一年非同一般，除了唐佳妍报了美术班，我们几个都想着能够考上一所心中理想的好大学。唐佳妍每天下午自习课都要去画室上美术专业课。她比较用功，在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后，她也会让我给她做模特，为我画素描。她画得有模有样，速度还快，当我看到我的形象跃然纸上，我觉得她真是个画画天才。我几乎保留了她给我画的每一张素描，我把它们放在我的枕头边上，没事拿出来看看，就好像看到唐佳妍那双澄澈明亮的大眼睛。教美术的黄老师是位斯文的白面书生，他对唐佳妍格外器重，他说他教了这么多学生，从没见过像唐佳妍这样具有绘画天赋的学生，他相信，考中央美术学院绝不成问题。唐佳妍得到了鼓励和肯定，学起来也特别拼，除了专业课，她的文化课也一直不敢松懈，我一边辅导一边在心里为她能摆正学习态度，知道为自己的目标努力再努力，相信付出终有回报而高兴。就连班主任都不敢相信，唐佳妍的转变是在和我谈恋爱之后，因此，班主任再没有问过我和唐佳妍的事情。每个人都在拼劲儿努力，我们的活动少了，打闹少了，偶尔聚在一起也是谈理想、谈将来，谁都不想落在后面，让自己的青春虚度。国庆节后，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我排在班级第三，唐佳妍终于排进了前十五名，赵波儿第五，杨禹三十名。他沮丧着脸，说他努力了这么久，成绩还这样，真不如也去承包鱼池，当个小财主。我们都替杨禹捏把汗，要真这样下去，他的大学梦终将会成为泡影。那天，我和唐佳妍又站在刻有我们名字的那棵榆树下，她问我：“如果我们不能在一个城市上大学，你会想我吗？”“当然会，”我情不自禁地拉起她的手，“你收到哪个城市的艺校通知，我就填哪个城市的志愿，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她有些感动，抿嘴笑着问：“你喜欢哪个城市？北京？上海？杭州？厦门？”我想了片刻，说：“那就上海吧，没准和邱俊上同一所大学呢！”“北京不好吗？”她有些失望的样子“北京更好，祖国首都，我做梦都想去那儿！”我知道她一心想去北京，而我，只要她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这回她开心地笑起来：“我们可以登长城、看故宫、逛北海了……”“听说北京玩儿的地方可多了，我们每个周末去个地方，四年下来，北京差不多逛遍了。”“太好了，想想都觉得激动呢！”她十指紧扣，抵在下巴上，做祈祷状，“保佑我们去北京上大学吧”！她那样虔诚，我看了都有些感动，如果我们真能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我发誓，我会好好保护她、疼惜她，直到永远。十一月初，下了第一场雪，薄薄的，却很冷。那天，美术老师单独留下唐佳妍，给她讲一些考试时容易犯错的地方。我站在窗前，听着黄老师的督促声，将视线飘向了窗外。虽然外面飘着雪花，可我分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一眨眼，那人影就不见了，我有些狐疑，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半年的时间已过，他的确该出来了。我赶紧跑出去，一楼的风很大，我眯着眼睛四下张望，终于在楼梯口看到了他——赵舟。他好像有意在等我，看到我一点儿不惊讶，还冲我笑笑，说了句：“好久不见。”我们找了一个风不是很大的地方，他面对着我，我看到他的右眉处一条浅浅的伤痕。他注意到我的视线，浅浅一笑：“这是在号里被打的，我差点儿死在那里。”我深深吸了口气，觉得他整个人都变了，尤其那双眼睛，满是不信任，充满了怀疑。“出来就好，你还年轻。”我只能这样安慰他。他却冷冷一笑：“完了，什么都完了，在那里待过的人，这一辈子就完了。”我听得毛骨悚然，不过半年而已，他对未来就失去了信心，这种打击性的经历竟让他一蹶不振。“对不起，我没能帮上你……”我满怀歉意地开口。“赵波儿在信里说了，不怪你，都怪我自己。”他躲过我的目光，那一刻，我觉得他是有无限的悔恨在心里。“明年再复读一年吧，你的成绩不错，考大学没问题。”我由衷地希望他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站起来，这点儿挫折，咬牙也要扛过去。他摇摇头：“学习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我那么努力却还是赶不上你，我认命了。”“那你有什么打算？”“去深圳，在号里认识一哥们儿，我跟他走。”他点燃一支烟，自顾自地吞云吐雾。“你学会抽烟了？”“在里面学的。”我没再说话，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拼命读书的赵舟了，也许他的路本就不在这儿，出去闯闯或许能成就一番天地。人各有志，我只能祝福他。临走前，他问我：“你和唐佳妍还在一起？”我点点头，他也没再说什么，可我能看出来，他好像有话却不知怎么说，生生把话咽了下去。他没让我送，挥手和我告别，我想，这一别就是人海茫茫，天各一方了。正当我胡思乱想时，唐佳妍从后面拍了我的肩，并顺着我看的方向看过去，问：“看哪个美女呢？这么出神。”“赵舟刚走，他放出来了。”“什么？他出来了？这么快，怎么不多关他几年？”唐佳妍大呼小叫，好像对赵舟的刑满释放有极大的不满。“为什么这么说？好歹也同学一场，他现在很迷茫的样子。”“我不管，谁叫他把你打住院的，他这叫活该……”她越说越起劲儿，最后还诅咒，“如果他还敢惹你，我就让我爸找于叔叔再关他几年……”“你说什么？”我好像出现了幻听，追问道。“没说什么啊……”她吐了吐舌头，揽住我胳膊，“我饿了，我请你吃麦当劳。”我还在琢磨她刚才说的话，可我又不敢确定，如果赵舟被判刑一事真和唐佳妍有关，我觉得，赵舟一定会来找她算账的。想到这里，我有些害怕了，尤其刚才赵舟还特意问起过唐佳妍，那么，他这次出现在校园里，到底想要干什么呢，不会只是专程来看我一眼吧。我赶紧拉住唐佳妍，说：“我胃不舒服，我们还是回寝室吧！”唐佳妍有些不情愿，但看到我装出的胃疼的样子又心疼，只好跟着我往寝室的方向走。一路上，我一句话没说。几天后一切正常，风平浪静。我问过赵波儿，可她并不知道赵舟出来了，还问我是不是看到他了。我说没有，只是听说。或许我所担心的恐怕只是我多虑罢了。我们依旧和往常一样，上学，放学。转眼圣诞节就到了。圣诞节那天正好是周五，我和唐佳妍本想请大家出去吃饭，然后唱歌，好好过个圣诞节，可赵波儿说有一个月没回家了，她妈想她，让她今晚一定回家，姜晶梅这几天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唐佳妍说她正在和三班班长谈恋爱，今晚就甭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了。剩下杨禹，自然跟着我们，分在文科班的顾强是杨禹拉来的，自打邱俊走后，我又常常陪着唐佳妍，杨禹独来独往，有时倒和顾强走得更近了。我们去吃火锅，这个天气吃火锅简直美绝了。我们点了鸳鸯锅，我不能吃辣，唐佳妍却超爱辣椒，这样，一分为二，各取所需。那天，火锅店的生意异常火爆，当我们吃得兴高采烈时，我的余光不经意地扫到门口刚走出去的那个人的背影，看着真的好像赵舟。我自嘲地摇摇头，心想，这个时候赵舟估计已经在深圳了。酒足饭饱后，我们走出火锅店，这时天空飘起了雪花，轻舞曼妙，在街边霓虹灯的映照下，五彩缤纷，闪闪烁烁，真是好看极了。唐佳妍伸出手，雪花纷纷落在她的毛线手套上，像撒上了一层晶莹的水晶。她兴奋着、欢笑着，像白雪公主一样，在冰雪世界里美丽着。我们往歌厅走，杨禹内急拉着顾强躲进角落里小解，唐佳妍一边转过身，一边骂他们流氓，我说你等会儿，我也去。她不理我，冲我摆手。我闪进角落，还不停地回头看唐佳妍。她站在那儿，仰着头，雪花轻轻拂过她的脸，她极享受的样子。突然，一道刺眼的车灯闪过，我看到一辆车冲着唐佳妍开过来，那速度快得简直……一切都来不及了，在我喊出“唐佳妍”三个字的时候，那辆车已经撞上了她，我看着她的身体被撞出去，一瞬，我脑子空白一片……角落里，我和杨禹、顾强都傻了，那一幕我永生不能忘。当我们扶起已经昏迷的唐佳妍，发现她的左腿划开一道口子，血不停地涌出来。我背起她拼命地往医院跑，我大声叫着她的名字，怕她这一睡再也醒不来。唐家父母和苏杭终于赶来，苏杭一见到我，就给了我一拳，杨禹和顾强想冲上去替我出气，我拦住了他们。“佳妍要是有什么不测，我绝不放过你。”苏杭狠狠地警告我。我拉着杨禹站到一边去，如果唐佳妍真有什么不测，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手术还在继续，接到报警的民警已经赶到。因为我和杨禹顾强是目击者，我们必须接受询问，做笔录。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可我们谁都没有记下车牌看清车上人的样子，只记得那是一辆黑色桑塔纳。而这些情况相当于什么都没说，一点儿价值也没有。民警很头疼的样子，全市那么多辆桑塔纳，找起来，估计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民警让我们再仔细回忆一下，如果回忆起什么，让我们及时和他们联系。当我们再次回到手术室时，唐佳妍正好被推出来。医生告诉我们，伤者左腿骨折，需要静养，其他没有大碍。我终于松了口气，好在只是骨折，万一撞坏了脑子，她还能记得我吗？唐佳妍被推进病房，我们仨想跟进去，苏杭却在病房门口挡住了我们。“这儿没你们什么事儿了，该干吗干吗去！”这种场合，我真懒得理他，他把自己当成局内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可我又能怎样呢？唐佳妍出事，和我有脱不了的关系，如果我们能留在寝室过个平淡的周末，此刻，她就不会躺在医院里。一切都是我的错，现在我没有任何说话的权利。走出医院，北风刮得很凶，我们仨缩着肩，每个人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本来这个周末过得挺开心，却被这场意外搅得愁云惨雾。我恨透了那个开桑塔纳的人，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再给他丢进油锅炸一炸。可光这么想有用吗？我狠狠踢开脚下不知谁扔的啤酒瓶子，但脚下一滑，我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杨禹和顾强先是一愣，随后都没忍住，笑了起来，可笑了几声又都憋了回去。我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抱着头，不说一句话。“我看那车是故意撞过来的，唐佳妍又没站在马路上，又没打算过马路，他好好的干吗往人行道上开？”杨禹疑惑地说。“我看可能，那速度简直就想要人命，幸亏唐佳妍命大。”顾强也是一肚子疑惑。我坐在地上听得明明白白，要是故意撞唐佳妍，那一定是跟她有仇怨，究竟唐佳妍得罪了谁呢？突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人的脸，没错，就是他，在火锅店看到的也是他。他一直在等机会对唐佳妍下手，今天终于得逞了。“是赵舟，就是他！”我腾地站起来，嚷出他的名字。杨禹和顾强都惊呆了，以为我撞了邪，两人异口同声：“赵舟不是还在监狱吗？”“回头跟你们说，我现在要去赵波儿家。”“去她家干吗，你能找到啊？”杨禹被我弄糊涂了。“我知道她家在哪儿，我带你去。”顾强推开杨禹，信心十足。“太好了，今晚我一定把赵舟这个浑蛋揪出来……”我们终于找到赵波儿的家，当我们敲开房门时，赵波儿一脸惺忪。看到我们，她先一愣，随后一脸惊诧，问：“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找这儿来了？”“唐佳妍出事了……”我一把捂住杨禹的嘴巴，低声问道：“哪个门是赵舟的家？”赵波儿更是一脸错愕，指了指对门。“你去叫下门吧，赵舟肯定在家。”“他回来了吗？我怎么没听说？”赵波儿显然不知道赵舟被放出来，看我的表情既惊讶又疑惑。我点点头，示意她去敲门。门被敲开，一个中年妇女站在门口。“姨，赵舟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啊？”赵波儿率先开口问那妇女。妇女白了赵波儿一眼，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家小舟回不回来跟你有关系吗？要不是你，我们小舟能成现在这个样子吗？你可真是害人不浅啊！”“姨……”赵波儿红着脸，低下了头。“阿姨，我们是赵舟的同学，知道他回来了，想过来看看他。”我赶忙说明来意，好歹她不会轰我们走。“有什么好看的，他再也不会回学校了，还看什么看！”妇女一腔怨气，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赵舟在家吗？”我问。“不在！”冷冷地回了一句。“您知道他去哪儿了？”顾强问了一句。妇女显然被我们问烦了，极不情愿地说道：“实话告诉你们，我儿子去深圳了，就今晚的飞机，他以后都不会回来了，你们赶紧走吧！”今晚飞深圳？原来，这场车祸是他临走前，送给唐佳妍的礼物，他等了那么久，终于可以没有遗憾地离开了。赵舟真的变得那么可怕吗？他就不怕撞死唐佳妍，这辈子都要在监狱里度过吗？“知道他几点的飞机吗？”我急切地问。“半夜三点……”她又说了什么，我全然不顾了，我飞快地冲下楼，杨禹他们紧紧地跟了出来。我一边跑一边冲他俩喊：“顾强，你去报警，让警察赶紧去机场，杨禹，你跟我去机场，绝不能让赵舟离开哈城……”我和杨禹打车赶到机场，此时凌晨，机场客流稀少，登机口没人过安检，我们问安检员去深圳的航班几点登机。安检员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俩，问：“你确定是飞深圳吗？”我俩一起点头。“对不起，飞深圳的班机最早一班是早上六点，最晚一班是夜里十二点半，这个点儿没有飞深圳的航班……”这回轮到我俩一脸诧异了，这个点儿没有飞深圳的航班？难道是赵舟故意在耍我们？那么，他现在又会在哪儿呢？正当我和杨禹不知所以然的时候，顾强急匆匆地赶来，告诉我们：“赵舟去自首了……”我一时没回过神来，杨禹一拍我，又重复了一遍顾强的话：“赵舟去自首了！”我听明白了，还算这小子有良知，可他为什么要在重获自由后再次触犯法律呢？他明明可以逃到深圳去，为什么又要去自首？我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