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散小眉弯

顾终南第一次见陆青崖,觉得她文文弱弱,一脸苦相,于是给了她个外号,叫“小黄连”,还时不时故意说话刺她。 可知道“小黄连”为什么“苦”后,顾终南只想打自己的脸。 一边,陆青崖追查着父亲的死因,另一边,顾终南作为最年轻的少将,却被削弱兵权。两件毫不相关的事,却都藏有阴谋的痕迹。关键时刻,顾终南的父亲顾常青被暗杀,家族乱斗,顾终南一夕之间坠落谷底。 乱世之中,他一无所有,可他的“小黄连”却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我想过死,不止一次,可偏偏就有些小部分的东西留住了我。”他转过头,忽然笑了,“比如你,小黄连。” 这次回来,你嫁给我怎么样?

作家 晚乔 分類 出版小说 | 20萬字 | 17章
第十二章•归来
“小黄连,我喜欢你。”
1.
顾终南与苏二爷借军火的事情,不日便传遍了整个参州。参州既不闭塞也不偏远,这事儿又大,爱讨论的人也多,没多久就从参州传出去。而这消息一旦在人群中漫开,每个人要怎么想,就由不得谁控制了。
国难当头,这传言就像是一把干柴,正好加在原先那些谣言烧出的烈火上,让“顾终南”这个名字又沸了些,偶尔迸出几点火星子,都能叫边上的人烫着几下。
而随着这借军火的事儿被传得沸沸扬扬,那些个流言也更深了几层。
“什么,这都哪里传出来的?”
苏曼笙坐在车上,气鼓鼓地瞪着阿沁。
阿沁拉着苏曼笙的手:“小姐,您也不是不清楚,这什么世道啊,最大的事儿也就是这些,谁都爱看爱听,而看久了、听多了,连传数次,假的也成了真的……”
“什么成了真的?那些人是没长脑子还是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自己想?任凭别人胡讲两句就信了?现今这年头,说话真是不用负责任。”
阿沁软言软语给苏曼笙消气,心里却念着,想当初,小姐您不也是那些人中的一个吗?不过见了几面,这还护上了。
“小姐,不气了,您瞧,这都快到了。”
苏曼笙往车窗外看,果真看见军部大门,这才不情不愿掏了镜子出来整理妆容。可她眼睛被气得红红的,眉头也舒展不开,怎么看怎么不好看。
“你快给我讲几个笑话,不然等会儿我都笑不出来。”苏曼笙着急地对着镜子左右看,“这副表情难看死了。”
“这会儿笑不出来,等见着少将不就笑出来了……”
“嘀咕什么呢!快点儿,我真是白养着你了。”
军区附近沙尘颇重,这车轮向前滚着,后面便扬起一片沙土。
而等车子停下,车里的人也先是等那些黄沙落地才提着裙摆走下来。
这军火物资来来回回送了许多次,几乎每一次,苏曼笙都跟着过来,说是来散心长见识的,可她每回都是精心打扮了,一到这儿就要找顾终南。
次数多了,大家伙儿也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路过的小兵对视一眼笑了笑,彼此靠着眼神传递着什么信息似的,却被进门的人一挥手给打断了。
于老九瞪过去:“这么闲?”
两个小兵连忙敛下表情立正站好,于老九见状也不再多说,只是拍着脑袋替他们少将头疼起来。
小兵瞟一眼,又瞟一眼,小心翼翼地开口:“于哥,我说那苏大小姐对咱们少将够热乎的啊,这都连着快两个月了,按说少将谈的军火早送完了,这后来的都是苏大小姐自己和二爷请来的东西吧,这位可是真财神爷。”
另一边的小兵裹着围巾,白气从嘴边冒出来:“那是,于哥,您给我们透个底儿呗,少将和苏小姐到底有没有一腿?”
“腿个屁!”于老九一手一下在两个小兵的脑袋上敲了起来,“再让我听见你们瞎说,饭甭想吃了!”
见小兵们老实了,他静下心倒是寻思了起来:“不过我说这事儿够玄乎的,那大小姐之前也不是这么个脾气啊……我之前听她那话,不是瞧不上咱少将吗,怎么转性了?我看别是苏二爷看中了少将,给她灌了碗迷魂汤,这才……”
“才什么?”
“才换了心思,瞧上了少将,然后……”
于老九说着,转身,就对上顾终南笑吟吟的一双眼。
当即他就吓得打了个嗝儿。
“于老九,我说你胆子不小啊。”跟在顾终南身后,陈柯君环着手臂走出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大庭广众的就开始胡说八道编排上级……现在讲得这么起劲儿,上回我私下问你,你怎么不说?”
“我……我这不……”
“行了,闭嘴吧。”顾终南摆摆手,“还嫌我事儿不多、不够烦的?”
他说着往门里走进去,于老九见他进门,刚出个声儿,就被他止住:“要说的东西和军情有关吗?”
于老九顿了顿,摇头。
“那就住口。”
说完,顾终南便走进去,但他刚走几步就后悔了。
“终南哥哥!”苏曼笙从屋里迎出来,手上提着个精致的小袋子,脸上笑意盈盈,“你可来了。”
顾终南浑身一僵,缓缓回头,身后于老九一脸无辜地摊手:这可是你不让我说的。
不远处,两个小兵跟着陈柯君憋笑,四个人整整齐齐站了一排开始看戏,新鲜热乎第一手的,甭提多开心了。
与他们相反的是顾终南无奈想走又不得不去应付的揪心。
“你……”顾终南沉吟一会儿,“你怎么又来了?”
苏曼笙瘪瘪嘴:“我记得你说过我可以来的。”
那还是苏曼笙第一回来这儿时,顾终南随口讲的。他那时没有多想,只当小女孩没见过这些地方,又天不怕地不怕,寻个新鲜,和在家待久了出门踏青是一样的,再加上她毕竟姓苏,他也不好说得太重,才会客套地对她这么讲一句。
不承想会有今天。
“我那是……”顾终南往后瞟一圈,“你们还站在这儿干什么,没事情要做?要不我给你们安排点儿?”
他这一声之后,那一排便只留了个陈柯君。
她本就是有事要和顾终南商量才过来的,现在事情没说,她也不好走,正巧占着便宜,瞧个热闹。
苏曼笙眨着眼睛看他,面上有些担心:“天气这样冷,终南哥哥就穿件单外套吗?”
陈柯君打量了她一圈儿,又望一眼顾终南,心道,你终南哥哥可比你穿得厚实,小姑娘自己轻轻薄薄不加衣服,关心起别人倒是有模有样。
“我……”
顾终南本想说些什么,末了也没说,要照着她的话头说下去,恐怕说多久也说不完。
“你若是没事,还是回家吧,这里到底是军区,你一个女孩子少来,不安全。”
“不安全?”苏曼笙摇摇头,“终南哥哥在这儿,怎么会不安全?终南哥哥可是英雄,国土都护得,哪能护不得我。”
顾终南被这左一个终南哥哥右一个终南哥哥弄得脑壳痛,他揉了揉太阳穴,手还没放下就听见苏曼笙问他:“终南哥哥,你不舒服?”
“我……对,我不舒服,我先走了。”
他转身,对着陈柯君比口型说“快走”,可步子还没迈开,就被人拉了袖子。
在他身后,苏曼笙大概也觉得自己是太大胆了,她看他转回来就松了手。
她吸了吸鼻子,回想起自己过来的这几次,原先不愿面对的想法在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刻尽数涌上头来,与此同时,鼻腔也被冷空气激得发酸。
“你是不是在躲我,是不是不想见我?”
陈柯君挑眉,脸上一句“小姑娘终于看出来了”写得明明白白。
“我每回来这儿,都要同二叔费许久的口舌。二叔不愿我来,阿沁也叫我少来,他们都说这儿没什么好的,也存着不定的危险,可我就是想过来。”苏曼笙咬了咬下唇,“我……我就是想见你。”
哟,摊牌了?
陈柯君看得有滋有味的,连顾终南给的眼神都没顾上。
饶是苏曼笙这样心直口快、从来有一说一的姑娘,在说完那些话之后,也觉得有些羞。
她被宠着长大,确实任性了些,可她也知道,女孩子家不该这个样子。她不该每天全心想着念着一个人,不该在察觉到他的拒绝之后还佯装不知贴过来,她应当自尊自爱一些,给自己留个体面,她本来就是最爱面子的。
她捏着拳头,言语间颇有几分不管不顾的味道:“终南哥哥,我喜欢你,你知道吧?”
她目光灼灼,将话说清了。
倒是顾终南,搜肠刮肚找着拒绝的话。他倒是能直说,只是怕直说伤她。
找来找去,他终于找到一句觉得贴切的。
他说:“你还小。”
陈柯君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不小了!我虚岁都十六……不,十七了!我能同你在一起的!”苏曼笙粉着张脸,“只要你答应。”
顾终南叹了口气:“那可糟了,我没想答应。”
“你……你拒绝得这么快做什么?我挺好的,真的,我会的很多,你多了解了解再说呀!”苏曼笙着急,打开提了一路的袋子,“我上回过来,见你桌上摆着盒糖,我……我前些时日,有朋友给我带了这个。你瞧,这是国外来的,比寻常糖果好吃,是稀罕东西,我就吃了一小块,剩下的都留在这儿。我存着没吃,就是想今天带给你的。”
见着她这样,陈柯君一下子有些笑不出来了。
若那些传说没错,这苏曼笙被捧着长大的,她任性散漫都习惯了,却能一而再地来碰顾终南这个软钉子,过往种种再加上如今模样,估计也是动了点真心。
只可惜,她选错人了。
北方冷得早,尤其最近大降温,苏曼笙来时为了打扮,没穿厚衣裳,现下被冻得鼻子手指都发红,眼睛里也蒙着水雾,却仍固执地捧着那盒糖抬头望他,想他收下。
可顾终南只是看了那盒子一眼,轻叹一声:“你看错了。”
苏曼笙愣愣道:“我看错什么了?”
“我不吃糖,也用不着这个,你带回去吧。”
“这么可能,我问过的!你明明喜欢吃甜的,那些小兵还见过青崖姐姐给你买……”
“那怎么一样,她是陆青崖。”
他轻飘飘留了这么一句,便轻咳着编出什么类似“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之类没人信的鬼话出了门。而陈柯君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拍拍小女孩的肩膀权当安慰,也跟着出去了。
原先留在门外的阿沁小跑进来,犹犹豫豫:“小姐,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该回去了……”
苏曼笙抓着那盒子,指尖都发白。
“小姐?”
苏曼笙把盒子往桌上一放,抹了把眼睛:“刚才终南哥哥往哪边走的?”
阿沁没见过这样的苏曼笙,一时怔了:“往……往西……”
“西边哪是休息的屋子,他理由找得烂就算了,连躲我也不走心。”
“小姐,您是要去找少将吗?”
“我……”
苏曼笙忍了许久,终于没能忍住,眼泪接连着掉下来。
“不找了!”她忍着哭腔,“有什么好找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不喜欢我吗,凭什么我每次都要找他?我找他找得还不够多吗?我每次出门多不容易,他呢,他巴不得我出不来,巴不得不见我……我巴巴想看他一眼,他只嫌我烦罢了!”
“曼笙?”
门外,陆青崖拿着纱布,正要去李四季那边帮忙,却因为这一连串带着哭腔的低吼而停住了。
“你这是……”
还不等她问完,门里,苏曼笙慌慌张张便擦了眼泪。
可她刚想回陆青崖的话,脑子里就响起顾终南的声音。
—“那怎么一样,她是陆青崖。”
她是陆青崖。
苏曼笙一下子更委屈了。
苏二爷年轻时辗转了许多地方,只后来在长津读书才待得久些。而她小时候也因为这个,在哪儿都待不熟,没多少玩伴,唯一关系好些的就是陆青崖。
怎么就偏偏是陆青崖呢?
“青崖姐姐……”
苏曼笙低下头去。
陆青崖后知后觉地从她方才吼的那些话里觉出些什么,她也不再多问,只过来给苏曼笙擦眼泪:“这么难过吗?”
她的声音温柔,为自己擦眼泪的那只手也温温热热的,苏曼笙一时不想辩驳,就点了点头。她不情不愿被陆青崖抱在怀里,鼻子和眼睛都比原来更酸。
过了会儿,她才开口,声音模模糊糊的。
她说:“怎么偏偏……”
说了一半,又不讲下去。
陆青崖的肩膀都被她的眼泪打湿了:“什么?”
“没什么。”
屋檐上覆着薄薄一层冰霜,即便是到了白天,也没融多少,半天才化几滴水。这几滴水,要攒许久,才能从檐边落下来。
她们站在这儿,听见滴答声响,不晓得听了几轮。
而苏曼笙却怎么也不再开口了。
2.
这几天,顾终南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他白天黑夜的总泡在书房,仿佛一下子多了许多处理不完的公务,也多了许多接不完的电话。
好不容易得闲,还是因为说领了任务,第二天一早要带几支队伍,清理一伙流窜的日军。可在这之前,他们从没听过,哪里有一伙日军在流窜来着。
当夜,顾终南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喝酒。
这山地不高,坡头有块平坦地方。坐在这里,低头,隔着下边丝带细的小溪,能看见对岸灯火人家,而抬头,就能看见星河璀璨,月明如霜。
是个好地方。
可顾终南每回来这个好地方,带着的都是不怎么好的心情。
他越来越忙了,处理公事的时间占据了一大半,可他还是有些事情放不下,非得把它摸清楚。
一是他爹的死,一是陆元校长的案子。
他揉着太阳穴。
前前后后这么久,他才终于理清了个大概。
那张乌酉是齐家的人,而齐家亲日,举家都是汉奸。
陆元校长大概是碰巧撞破了张乌酉这一桩才遭的灾祸,原本不是一件多难的案子,偏偏刑侦调查局里有齐家的人,给他爹添了许多困难。
而这也是他爹被害死的导火索。
那齐家早盯上了刑侦调查局局长这个位置,偏巧这次撞上张乌酉和陆元校长的事情。张乌酉一方面想解决这一遭,坐稳长津大学校长的位置;一方面又想向齐家表现,可他对这些业务不熟,才错找了青帮。
那青帮一伙都只认钱,在绑了顾常青之后,发现他身份非常,于是又联系了顾家,想收双份钱,做一单事,没承想那顾家又给他们添了顾终南这么个麻烦。
而后来,就是他知道的。
他逃出来了,张乌酉怕有万一,联系了齐家将青帮收捡干净,而顾家自然也不会和他多说什么,所以他才会陷在这些个迷雾里,乱了那么久。
再后来,齐瑄成了刑侦调查局的新任局长,而他被打压,浮浮沉沉,就到了现在。
现今国家动荡,那齐家见势不好,竟开始利用动荡中的漏洞钻空子,做出许多可耻的事。顾终南原先想着等证据确凿再从明面上来打压齐家,可眼下那边的手都伸到军部来了,再等,就来不及了。
于公于私,那齐家,他都是非除不可。
只可惜齐家明面上没出过什么漏洞,不止没有漏洞,平素还友爱乡邻,偶尔会给流民施粥,比谁都慈善,菩萨似的,加上齐家是大族世家,颇有美名,把他顾终南和齐家放在一块儿一比,效果也挺鲜明的。
有个词叫百口莫辩,兴许有些东西就是讲不清楚。
顾终南又灌一口酒。
那齐家最主要的势力不在华夏,他真要端了它,也不是办不到,只是若他这一动作,恐怕外边那些脏水要将他淹得更狠一些。
但这也没什么。
就是些流言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顾终南没回头。
陆青崖走上前来:“我刚才去你房间和书房都没找着你,问人也都说没看见你,才想到了这儿,竟真的碰上了。”
她走到他身边坐下:“心情不好?”
顾终南带了一瓶酒、一个杯子,他想发泄又怕喝醉,只一杯杯给自己倒着。
“是不大好。”
他听她轻叹,倒酒的动作一顿。
“要不然,你叫我一声终南哥哥听听?”
陆青崖一滞:“什么?”
“你叫我一声,没准儿我心情就好了。”
“你这个人啊。”
顾终南见她终于有了笑意,这才放下心来。
也不知是从哪时起,他竟见不得她为他担忧叹气了。
“小黄连……”
她来之前,他只低头看着烟火人间,是她来了之后,他才微微把头抬了起来,看见星月交辉。
“外边都在传,我买军火,是要反了。如今内忧外患,若我这时反了,以后可是要被骂成百上千年的。而你为我出谋划策,这事知道的人也实在不少。”顾终南微顿,“你有没有担心过我会连累你?”
“没有。”她答得肯定,“你不是那样的人,做不出那样的事。既不存在,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想叹,想说什么,最终却都化成了声轻笑。
到头来,还真是她。
“你笑什么?”
“我笑今夜好风好月,我却自寻烦恼,还好你来宽解了我。”
他与她对视,两人同时一笑,先前所有的复杂心思,仿佛也就在这么一瞬,消散在了这一笑里。等烦忧没了,他再看眼前,心底便生出几分豪气。
顾终南晃了晃酒瓶,就剩个底儿了,估摸着倒进这小杯子里,正好能倒满三杯。
他起身,身影在月光下打了个旋儿,朔风猎猎,刮得他身上厚重的斗篷都扬了起来,边上镶着的那圈狐狸毛更是丝丝向后。
“我明日要去做一件事,为公为私,我不觉自己有错,可外头无人信我。”
陆青崖仰着头看他,星月投来的冷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出来,而他的面上隐隐有些悲色。
他说:“我从前不知该怎么评判战争,今日忽然想开了,是天地无垠,人心有界。”
陆青崖没怎么听懂。
“什么?”
顾终南忽然笑了,他为她解释:“地球是圆的,若要沿着直线来走,它便是个环,你怎么走都碰不到壁垒,于是便会得出结论,说世界无边。的确,世界无边,地界却是有限的。有限的东西,谁都想多占一块。战争的根本,是人心有界。”
“打了这么久,拼了这么久,兄弟们真刀真枪、拿命来换的,原来是这个。”
陆青崖微微皱着眉,目光所至,始终是他。
顾终南像是有些醉了,又仿佛清醒得很。
他朗声向天地—
“我今日有酒,想敬这三杯。”
清亮的酒水倒满了杯子,又被他一扬手洒在了地上。
“敬一杯疆土,我华夏地大物博,悠悠广阔,有山水河川,有黄沙旷野,容得下豪情万里,也当容得下我军凯旋,战士们安然康健。
“敬一杯生死,我曾和弟兄们许诺、和他们的家人许诺,说我们都会活着回来。我说我们今后荣辱与共,临别却成了生死相托。是我食言了。
“敬一杯虚名,世人大多议我论我,知我也不知我,懂我也不懂我。我自问磊落,对人对事皆无愧于心,故曾为此不平,现在想来却也罢了,浮名骂名,都是小事。”
顾终南说完,低头,晃了晃酒瓶。
“咦,多了一杯。”
他勾出一抹笑来,如万千烟花一时绽放。黑夜里,他转身望她,俊美张扬,让人心惊。
陆青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凛凛寒风带起墨发飞扬,发丝微凉,拍在她脸上有些疼。顾终南看着她,眼前的人鼻尖和眼睛都红红的,像是被冻着了。
他于是蹲了下来,单手解开斗篷,披在她的身上,自己只着单衣,周身像是笼着一层光。
他半跪在她面前:“这最后一杯就敬你吧,小黄连。”
他说着,声音轻了下来。
“等我回来。”他蹲下身子,带着淡淡酒香将她拥入怀中。
他想说些什么,最终欲言又止,只是又道一遍:“等我回来。”
两个人静默无言。
许久,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陆青崖粲然一笑,眼里带着微光。
“好。”
3.
在山坡上喝酒的那一夜,回忆里,它被星光月光笼罩着,再怎么看都蒙着层光影,也因为这么一层,陆青崖每次回看,都觉得不像真的。可现实明明白白,也不是触不到的幻梦,即便不像,那也发生过。
陆青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屋子了,她只记得,在回去之前,他吻过她。那个吻很轻,一触即分,短之又短,却带着他的一片真心。
次日,顾终南很早就走了,带了一拨人,说是要去剿了那伙流窜的日寇。
但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又或者不止她,很多人都这么觉得,只是没一个人敢说。
药房里,陆青崖点着陈柯君要的东西,清点完毕,在交给她时,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你知道少将到底在干什么吗?”
陈柯君接过那个小包,若有所思般看了陆青崖一眼。
随后,她沉了沉声音:“他的事情不该由我来告诉你,虽然他不愿多说,但若是你,你可以去问,我想他不会瞒你。”
“可我……”
“你这是担心他,又不想让他知道你担心他?”
是也不是。
陆青崖心情复杂,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形容。
陈柯君拍拍她的肩膀,促狭一笑:“没多大事儿,他办得好,唯一不好的,是这事说不清。这不是什么非黑即白的东西,不过他说了,他会小心,不会留痕迹,就算有人猜见也抓不住他。人言而已,别太紧张。”
人言而已。
在听见这句话时,陆青崖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在那些漫天的谣言里,她不过随意摘了几句出来,就都知道了。
又是齐家。
在许久之前,顾终南就同她说过齐家,虽然说得不多,但她也并不蠢,不是听不出来。然而真要讲来,现在不是个好时候,顾终南不该选在现在动作,她想,怕是那齐家在什么地方动了什么手脚,而他不得不下手了。
果然,没过多久,报纸上就登了消息。
说是有一伙流窜的日军到了平都肆意作恶,而当地受害最深的就是齐家大院,一夜之间,齐家就这么没了。也是祸不单行,同夜,刑侦调查局的局长去查案子,在路上遭了车祸。这两件新闻排在一起,大家联系着看,都说这齐家是真造孽。
不过一个晚上,横祸全飞到他们那儿了。
这是个登出来的大新闻,而没登出来的,是各个地方几天之内都少了些人。那些人多是同齐家沾亲带故的,什么身份都有,但都是单个单个的,身份也没那么显赫,除了明白人,寻常吃茶的群众都不怎么看得出。
又过几天,报纸上有了新的消息。
而与这份报纸一起出现的,是消失许久的顾终南。
顾终南走进屋子,人又瘦了一圈,精神却好,极开心似的。
“小黄连,我回来了。”他抽出陆青崖手里的报纸看一眼,“我人都在这儿了,还看什么报纸,看看我呗。”
这几日她只是待在这里帮李四季整理东西,没人告诉她顾终南今天会回,她也没个准备,一下子见他出现,难免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你……”她结巴了下,“你没事儿?”
见她是这反应,他也就明白,她怕是猜到了。
“没事儿,挺好的,累是累点儿,但心里舒服。”
顾终南不欲多提。
“别的不管,现在我回来了,那我临走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该兑现一下?”
临走之前?
陆青崖一脸疑惑。
临走之前,他说过什么吗?
“你不记得了?”顾终南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我不是说了吗,等我回来,你嫁给我,你答应了呀。”
陆青崖脑子一蒙,仔细将那晚回忆了一遍,却半个意思相似的句子都没找着。
“你什么时候说的?”
“我在心里说的。”顾终南理直气壮,“我说等我回来,说完就在心里补了一句‘你嫁给我’。你说巧不巧,我这刚一补完,你就答我说好,我还以为你听见了呢。”
陆青崖被他弄得一愣,觉得好笑。
但她还没笑出来,就看见顾终南转身往外跑,再回来,手里便多了一捧花。
那捧花像是他心口开出来的,热烈而拥挤,死死堵住了她,让她开不了口说话,只能把花接住,抱在怀里。
“其实不是开玩笑,我很早就在打算了,只是心里压着事儿,才一直拖到现在。”
他分明在笑,却是笑一会儿停一会儿,那几分紧张怎么都掩饰不掉。
顾终南又想起陈柯君说他的那些话,她总喜欢给他泼冷水,可那冷水也是事实。他也知道自己容易惹人厌,没什么好性格,以前自大,后来偏激,到了最近才稍微好那么一点儿。而那一点儿的好,还是从他的小黄连身上偷来的。
是以,即便他们都说叫他不用多想,直接问了就是,说谁都能看出来,陆青崖心里是有他的,他也还是难免有些忐忑,总觉得该多准备准备。
然而准备了半天,最后都是空的。一会儿嫌花哨,一会儿嫌不真诚,想来想去,还真不如直接说,那些花样确实不适合他。
“小黄连,我喜欢你。”
毕竟是没说出过口的话,顾终南原以为自己会说得别扭,可他看着她的眼睛,上下唇一碰,这句竟然顺顺当当说了出来。
“我看今儿个天气挺好的,要不你考虑考虑,嫁给我吧?”
的确,外边虽冷,阳光却好,那金光一片,照得哪儿都暖融融的。陆青崖往外看,不经意间看见一排发顶。
这地方不大,窗户也矮,不好藏人。
更不好藏这么多人。
难为他们了,蹲了这么久,居然连个声儿都没出。
陆青崖不自觉走了会儿神。
顾终南见她恍惚,好不容易攒出的镇定劲儿过去,伸手就在她眼前挥了几下。
等人再看他,他又不自在了。
他本来就是急性子,问完也是着急的。
可她温温婉婉慢惯了,他这一句来得突然,或许一时之间没有准备,难免会反应不及。
“不如……”顾终南咳了几声,“我也清楚,这种事情确实需要考虑,若你现在没想好,过几天再答我也可……”
“不用考虑。”
陆青崖小声截住他。
“我想嫁给你。”
这句比之前的声音更小,即便顾终南就站在她面前也有些没听清。
可他回味儿了一下,眼睛立刻便睁大了。
屋里两人四目相对,屋外的人却一个一个顶着墙,急得不行。他们贴得一个赛一个的紧,若这儿建得不结实,恐怕那墙早被他们推倒了。
几个老兵面面相觑,这里边的动静怎么越来越小了?于老九心一横,抬起头就要去看,却被边上的汉子拉了回来。
那汉子比着口型:现在探头出去,找死啊?
于老九抓心挠肝:你不好奇?
几个人哑巴似的比画了半晌,好不容易互相壮了胆子,决定一起探头,边上的门却忽然一响,最边上的于老九还没回头就被踹了一脚。
“趴在这儿干什么呢?”
顾终南牵着陆青崖,抬着下巴瞅他们。
“听墙脚啊?”
“这,没有……我们这不……”于老九目光闪烁,“我们这不是看快过年了,打扫卫生来着,这墙根儿不干净。”
另外几个蹲在那儿的随声附和:“是不干净。”
“这儿也得擦擦。”
“还有这儿……”
顾终南挑眉:“是这么回事儿呢。那你们人这么多,光弄这一个地方也不像样子啊,来,自己分配着把地方都扫了,晚上我检查,不干净可没饭吃啊!”
于老九苦着脸:“这……”
“好了,你也不是没发现,现在弄这些做什么。”陆青崖拽拽他的衣角。
顾终南将她的手牵得更紧了些:“听你的。”
他对着她笑得温柔,转回来又板起了脸。
“走吧走吧,算你们运气好。”
陆青崖有些贫血,唇色一直很浅,现在却泛着点儿红,还微微带了水光。于老九眼睛尖、脑子活,一下想明白刚才他们没看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这是成了?
他转了转眼珠:“谢谢嫂子!”
有了他这一声,剩下几个都活泛着跟着叫了一声儿。
陆青崖被这么一叫,整张脸连着耳朵尖尖都开始泛红,顾终南倒是没说什么,反而还挺自豪似的,偏头看她。
等人都走了以后,他才假正经地敛了笑意:“害羞了?”
陆青崖瞪了他一眼。
“现在是开头,害点儿羞也没事,反正日子还久,你总会被叫习惯的。”
顾终南弯了腰,凑到她面前,轻轻吻了吻她的鼻尖。
“你都答应我了,你不能反悔。”
陆青崖被他弄得有些痒,她皱了皱鼻子:“谁要反悔了。”
顾终南眼睛都笑弯了:“怎么,你心底这么看重我呢?你这样可不行,应该多让我紧张会儿,不然我拿捏着你对我的感情,不珍惜你了,这可怎么办?”
陆青崖没想过这个,但她也不愿去想。
她知道他不会,就是想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可眼下见他笑成这样,陆青崖也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大胆,她被逗得不好意思,于是收回被他牵着的手:“那我以后不说了。”说完,她自顾自走出去。
倒是顾终南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
“别啊,你别恼,我瞎说的。我特别喜欢听你说心里有我,你要是不说,那我可慌大了。小黄连?生气了?哎……等等我……”
清风朗朗,军区与外边隔着道道高墙,墙里是他们自己的地方,走到哪儿都是他们自己的人。
大家看见他们,从来都是笑,打趣也是善意的,顾终南不怕被看见,更不怕被人说什么。
他声音越来越大,生怕周围人听不见似的,一点儿不觉得丢人,还嬉皮笑脸地往她身边凑。
陆青崖觉得影响不好,让他别说了,顾终南却佯装无辜,说怕她怪他,跟了她一路。
这样两个人在一起,恐怕分个一辈子也分不出来,到底是谁被谁拿捏住了、谁对谁的感情更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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