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迎被秦靳拉到房子的后院一看,顿时乐了。后院的水龙头下,周岩砚穿着人字拖挽着裤腿正弯腰冲洗水果,邱谷雨同样□□着两条小腿,只是那两条腿被林子里的蚊蝇咬出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红块,痒得他直用手抓,站在屋檐底下捧着果篮的小葛医生正在讥讽邱谷雨的弱不禁风,话刚出口,邱谷雨就恼得直瞪他。“大哥呢?”秦靳接过周岩砚洗干净的石榴,直接对半掰开递给身后的楚迎,笑道:“你尝尝,很甜的。”手中的石榴颗颗饱满,粒粒晶透,楚迎看在眼里,喜欢在心上。“我去拿篮子了。”说话的人正是先前消失了的秦家大哥秦鞅,他一身浅灰色的家居便服,与楚迎在电视上看到的模样大相径庭,却自有一股威严,不怒自威,他冲楚迎点头微笑,“安导向我推荐过你的剧本,写得不错。”“谢谢。”被国内最顶尖的制片人夸奖,楚迎甚感荣幸。秦靳已经生得很高大了,没想到他大哥秦鞅竟比他还要高上半个头,站在众人中间,那种压迫感不言而喻,楚迎默默地朝秦靳背后靠了靠,低头专心地吃石榴。秦老夫人笑道:“秦鞅,你不要杵在这边,到那边取石榴籽。”秦鞅点点头,接过小葛手中的果篮便往后院的石桌走去,楚迎好奇,眼神追随而去。秦鞅取石榴籽的手法十分娴熟,他一手握住石榴底部,另一手用小刀在石榴顶部环切一刀,刀口不深,却能完整揭去顶盖,被揭了顶盖的石榴可以清楚看到里头被白膜隔离的石榴籽,再顺着每个白膜所在的位置用小刀轻轻切开石榴皮,然后顺着切口轻轻地把石榴分开,一粒粒饱满水润的石榴籽便完好无损地落入桌上的白底瓷盘。“有趣吗?”秦靳见她看得仔细,笑问道。楚迎点点头,“我吃了这么多年的石榴,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方法。”周岩砚在水龙头下转过脸,笑道:“像我们那样一粒粒掰开扔进嘴里的吃法,不也别具风味吗?”秦老夫人走上前,帮周岩砚提起篮子,笑道:“周先生的性子最是乐观豁达。”摘下来的石榴都洗净了,秦老夫人让小葛和秦鞅留下来取石榴籽,又让秦靳带着客人上楼休息。刚刚从山上下来的周岩砚心里高兴,不愿去休息,想四处走走,邱谷雨的两条小腿奇痒无比,抓着周岩砚不让他走,周岩砚只能带着他回后院向小葛医生讨药膏。楚迎站在楼梯口,目送他们二人走下楼,转头对秦靳笑道:“下次归园田居的时候,记得叫上我。”秦靳点点头,“你在生病,等你病好了,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这话听得十分窝心,楚迎立即便笑了,“你们昨晚是怎么把我弄到这儿的?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我妈妈想见你,我大哥便顺藤摸瓜找到酒店,”顿了顿,秦靳看向楚迎,小心地说道:“是我把你抱上车的。”他神色里的谨慎像柔软的海面般,湿润温暖了楚迎的心,她昨晚一路睡得安逸昏沉,浑然不觉路途中的颠簸不适,想必这抱着她的人,一定是温柔到极致了的,想到这,她的心情忍不住飘飘然起来,“我睡了这么久,不想再休息了,这附近有好玩的地方吗?带我去走走吧。”她大病初愈,虽说身体无恙,但脸色仍是不大好,秦靳皱眉想了想,最后想到了一个去处,“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楚迎拉着秦靳的手,爬上最后一级竹梯,身体穿过窄小的天窗,眼前豁然开朗,“哇!”秦靳带着楚迎爬上阁楼的天窗,两个人沿着微微倾斜的屋顶,慢慢坐下,四面的屋顶长着几丛绿意盎然的茅草,几株蒲公英在冬日的微风中轻盈摆动,楚迎扶着屋顶缓缓躺下,眼前是大片大片蔚蓝辽阔的天空,空气里带着山林特有的清香,沁人心脾。秦靳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楚迎身上,“屋顶风大,别着凉了。”落在身上的外套还带着秦靳的体温,楚迎闭上眼,舒适地叹一口气,“空气污染日趋严重的京城竟然还有这样的世外桃源,真好。”“这里距离市区极远,再过去一些,便算不上天子脚下了。”秦靳微微笑,也在楚迎身边躺下,“你喜欢这里吗?”“喜欢。”楚迎笑道:“我喜欢这里的人,也喜欢这里的故事。”“迎迎……”秦靳侧头看向楚迎,“这里的故事并不美满。”“我猜到了……”楚迎转过头,与他对视,眉眼弯弯,“任何故事的理解都是因人而异,就像你不能因为吃惯了南方小米米线的软糯,就否认掉北方馒头面粉的香劲,爱情啊,即使没有执子之手的圆满,也有与子偕老的恒久美啊,关键还是那句话,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嘿嘿。”“你倒是豁达。”秦靳苦笑。楚迎想起秦老夫人对周岩砚的评价,笑了,“大概我们家的人,都是这样的吧?”“我很羡慕你们,”秦靳看着楚迎,眼中诚恳,“你和周岩砚是很像的两个人,在你们身上,似乎总能看到希望和快乐,不管你们是不是正在经历悲伤或困难,你们……是天生笑着的人。”“你不要忘记,我们每个人都是嚎啕大哭着降临人世,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这才是所谓的‘天生万物’。”楚迎笑道。“我说不过你。”秦靳坐起身,视线飘向下方的院子里,“你知道玫瑰花的花语吗?”“不清楚,”楚迎微微笑,“我爱你?”“我也爱你。”秦靳忽然笑了,像得逞的老狐狸般。楚迎面颊一红,将头转向另外一边,不理会秦靳。冬日的阳光下,秦靳坐在屋顶上,侧着身回头去瞧面色驼红的楚迎,脚下的院子里,父亲当年为母亲栽种的玫瑰花还在恣意地生长着,就像那段义无反顾不择手段的爱情一般,置之死地而后生。“你知道吗?”秦靳忽然开口,“我母亲大了我父亲十岁,而且,父亲不是她名义上真正的丈夫。”楚迎没想到秦靳会跟她说这些,略带诧异地看着他,“嗯,我听你母亲说过……只是没想到,她竟保养得如此之好,完全看不出真实年纪。”“有些人,经历了人生起伏,看透了世事人心,便穿透了时间,变得超然物外了。”秦靳笑道:“我父亲当年欺骗了我母亲,或者说,我母亲当年愚弄了我父亲。”“嗯?”楚迎不明白。“当年我母亲为了拒绝我父亲,骗他说自己撒下的花种是红玫瑰,其实,当年她随手撒掉的那一把花种,是粉红玫瑰。”秦靳淡淡地笑,“想要让一捧粉红玫瑰的花种开出红玫瑰,天方夜谭……我母亲从一开始就斩断了我父亲的所有希望。”楚迎顿悟。秦老先生苦苦守着这片荒草石岗地,直到唯一的一株玫瑰终于长出花苞,他的希望伴随绝望而至,那是怎样一种毁灭人心的痛苦。楚迎不敢想象。“把所有的玫瑰花种挖出来,重新种上母亲口里的红玫瑰花种,即使是谎言,也可以成真,”秦靳低下脑袋,“父亲明知道母亲的谎言,母亲也明知道父亲的谎言,可他们依然坚持在一起,像这种千疮百孔的爱情,却意外地坚贞不渝。”“那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这些谎言背后的真实啊!”楚迎坐起来,一只手轻轻勾住秦靳的手,笑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全真实的人,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不为人知的苦痛,关键是,秘密的初衷是否来源于善意,苦痛是否具备意义。”秦靳回头,诧异地看着楚迎,“你……相信我吗?”“我相信你,因为我相信我自己。”楚迎有些羞赧,“我还相信我们的未来,是可以一直相伴下去的。”“迎迎……”秦靳凝视着楚迎,心头又酸又甜,“赵钰没有骗我,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这辈子能遇到你,我何其有幸!”“其实是我幸运了……”楚迎低下头,“寻常人家又怎么会接受我呢?你们家对我,已经很好了。”“什么话?我……”秦靳正要反驳楚迎的自怨自艾,屋顶底下的小窗口里突然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响,并伴随着周岩砚嗷嗷叫痛的呼唤声。“邱谷雨你这傻子!咱们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