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看着赵清持睡下后,楚迎这才敢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她拉开门之前,深深回看了一眼病榻上睡得极不安稳的六六,心中恻然,转身无声合上房门。“清持睡了吗?”房门一侧,秦靳靠着墙壁,突然出声。楚迎被他吓了一跳,睁大两只眼睛,恼怒地瞪着他,“你怎么在这?”“我也是病人啊,”秦靳微抬自己的伤腿,苦笑道:“更何况,我不放心你。”楚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索性转身就走。秦靳一时没拉住她,只能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楚迎脚下越走越快,可身后那人却寸步不离地跟着,楚迎想起先前秦靳故意挑事的行为,越想越气,脚步一拐,径直往安全通道走去。赵清持的病房在十四楼,秦靳伤着腿,即使明知楚迎是故意要甩开自己,也毅然决然地跟了下去,没追完一层楼,秦靳已经扶着墙开始喘气。楚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看不见的楼道深处了。秦靳扶着墙壁,伸长伤腿,让自己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台阶上。她生气了,秦靳心想,果然还是操之过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和赵清持的那一架像是泄洪的闸口,彻底释放了他连日来的郁闷心情,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对楚迎的感情会深沉到足以与兄弟为敌的地步,再一想到赵清持的女儿身,秦靳又忍不住头疼起来。如今只需略略思考,前因后果便都能对上线了,只怕当初赵钰会让他南下,赵老太爷会对他刮目相看,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连最初见面时,楚迎当着他的面冷落周岩砚亲近赵清持,也都是故意为之,如此一来,先前赵清持对他的敌意一事,倒也情有可原了。尽管事态复杂,楚迎正在发怒,可这些都抵挡不住秦靳心中的雀跃之情。楚迎与周岩砚是协议婚姻,赵清持又是个花木兰。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一个自由的女人,还有什么是比付出的感情有了着落更令他开心的呢?他就这么坐在医院的安全通道里,时而苦思冥想,时而低头淡笑,“唉……”他最终长叹出声,为了这阴错阳差的感情。“你叹什么气?”秦靳惊诧回头。阴暗的楼道里,楚迎背着手站在他身后,一缕凌乱的鬓发散落在脸颊边上,整个人看上去憔悴疲惫,“你叹什么气?”她又问了一遍。秦靳不答反问,“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他话刚出口,转念一想,是了,他在楼道里坐了这么久,却一直没听到脚步声,先跑下去的楚迎一定是拐进底下某个楼层,再乘了电梯回到自己上面。只是她这去而复返,为的是什么?楚迎慢慢走下台阶,坐到秦靳身边,侧头看他,“秦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秦靳看着近在咫尺的楚迎,苦笑道:“我怕你退缩。”楚迎瘪嘴,不说话。楼道里光线不足,秦靳看着楚迎的脸,忍了又忍,最后抬手,食指指腹轻轻摸上她红肿湿润的眼,叹道:“……怎么哭成这样……”楚迎怔怔地看着他。秦靳无奈地笑,摸着她眼睛的手缓缓转移到她的脑袋上,温柔地拍了拍,“是我错了,让你伤心,对不起。”楚迎眨眨眼,眼角微酸,她急忙别过脸,将心里头的酸楚憋回胸腔深处。秦靳的手掌乍然离开那温暖的黑发,指尖穿梭而过的空气冰凉凉,不带一丝留恋,他忽然便患得患失起来,“楚迎,你都明白了对不对?”楚迎哑着声,轻轻问道:“明白什么?”秦靳答道:“我爱你。”楚迎低头看着脚下的阶梯,“你有多爱我呢?”她的口气太过冷硬,好似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淡然平静地质问着舞台上的男主角,你为什么喜欢女主角?秦靳不可抑制地仓皇起来,他琢磨不透楚迎此刻的心思,一时沉默。楚迎垂下脑袋,低低笑了一声,秦靳来不及问她为何而笑,她已经倏忽站起身,转身往来时的方向离去。“楚迎!”秦靳扭身,狼狈地抓住她的一只手,“你相信爱情吗?”楚迎头也不回,“如果不是我一味相信爱情,我身边的人就不会受伤了,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能这么固执地去相信爱情呢?”秦靳丝毫不敢放松她的手,“既然你相信爱情,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爱你呢?”“我没有怀疑你的爱,”安全通道唯一的窗里渗进唯一的光,它们静静地悬浮在黑暗里,恍惚出虚实相交的光与暗,楚迎回头,眼角的笑苦涩到慑人,“我只是不能接受你的爱而已。”周岩砚在医院大门外等了半天,终于看到楚迎惨白着张素脸,慢慢从医院里走出来,他等她钻进了身侧的副驾驶座,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叮嘱道:“扣好安全带。”楚迎乖乖低头扣安全带,头发披散下来,模糊了她的侧脸。“哎呀呀!”周岩砚伸了个夸张地懒腰,嚷道:“回家回家!折腾了半天,肚子都饿了!也不知道妈妈晚饭做了什么?”楚迎依然垂着脑袋,不言不语。车内安静了数秒,周岩砚深深叹了口气,倾身过来,捏住楚迎下巴,将她的脸掰了过来,“啧……六六揍你了?还是秦靳那混蛋想要霸王硬上弓?哭成这样,也不怕哥哥我心疼?”楚迎原先一直压抑着的心情,在见到最熟悉的周岩砚后,顿然失控,那双原本已经干涸了的眼,扑簌簌落下一连串的眼泪,“呜呜……岩、岩岩……他们都欺负我……呜……”“诶诶!六六是小混蛋,秦靳是大混蛋,咱们以后都不跟他们玩!”周岩砚解开楚迎好不容易系上的安全带,俯身将她搂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边拍边哄,“迎迎最乖了,迎迎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事的好孩子,迎迎小时候尿床还半夜自己洗被单……哎哟!”楚迎哭笑不得地拧着周岩砚的胳膊,瞪他,“半夜洗床单的明明是你好不好?还有内裤!是谁青春期……呜呜!”周岩砚用力捂住楚迎的嘴,气得直翻白眼,“什么陈芝麻烂事!谁看到我洗内裤了?别毁人不倦啊!”两个人气势汹汹地互瞪了半分钟后,楚迎“扑哧”一笑,清澈的鼻水喷出鼻孔,慌得她大喊:“纸巾!纸巾!”周岩砚抽出一叠纸巾,一把塞到她脸上。楚迎手忙脚乱地擤鼻涕,周岩砚瞧着好笑,“鼻涕虫”地叫着,乐翻在驾驶座上,楚迎立时恼羞成怒,将擦过自己鼻涕的纸巾扔到周岩砚头上,气得周岩砚龇牙咧嘴地作势要掐她。两个人又哭又笑又闹,没一会儿,就分别累瘫在自己的位置上。周岩砚伸长右手,摸了摸楚迎的脑袋。楚迎微愣,“不一样……”“什么不一样?”周岩砚问她。楚迎也伸手去摸自己的脑袋,“秦靳摸我脑袋的感觉,和你摸我脑袋的感觉,不一样。”周岩砚有趣地看着她,“哦?怎么不一样?”楚迎回想片刻,嘴角突然绽放出一个甜蜜的微笑,“他摸我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希望时间定格,可我偏偏要别过脑袋,因为我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扑到他怀里。”周岩砚做了个牙酸的表情,笑道:“那我呢?”楚迎哈哈大笑,“你摸我的话,我会想摸回去!”周岩砚揶揄道:“哭哭笑笑,癞皮狗。”楚迎重新扣好安全带,周岩砚将车子驶出医院门前的小停车场,拐上大路,回家去。路上,楚迎把在医院里和赵清持的对话详细转述了一遍,连周岩砚这般没心没肺的人听了都不免唏嘘一番,再之后谈到和秦靳独处时候的交流,当楚迎说到自己已经拒绝了秦靳时,周岩砚差点失手连人带车跌进路旁的绿化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为什么要拒绝他?”周岩砚不可置信地冲楚迎嚷嚷道:“离开x市那一天,你跟我说的话,难道不是要接受他的意思吗?”楚迎疲惫地回答道:“现在的情况这么混乱,我不能答应他,先前的决定是我太草率了,我甚至没考虑到他身份特殊,一旦我和他在一起,赵老太爷和六六的脸面要往哪搁?赵氏上下,但凡清楚六六身份的人,谁不知道秦靳的来历?我不能把六六推到风口浪尖上。更何况,妈妈那边……这些都要从长计议,如果他秦靳是这么等不起的人,那我也没有必要冒这个险。”“你……”周岩砚哑口无言,半晌之后,悠然长叹道:“我该说你是理智稳重呢?还是感性作祟?”楚迎歪倒在位置上,闭眼苦笑道:“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再受伤了,如果伤害是不可避免的,那就把它们尽量减低吧。”周岩砚轻轻应了一声,见她倦极而眠,便不再出声,专心致志地开起车来。不知过了多久,软倒在位置上的楚迎偷偷睁开眼,眼神清明地望向身边开车的男人。对周岩砚,楚迎为数不多次地选择了有所隐瞒。邱谷雨的那番话倒带般不断重复在她心里。“没有错,岩岩天生就是个同性恋,这是他最大的秘密,而你和他的婚姻,却是周邦民苦心经营的更大的秘密。”爸爸是看着她与岩岩长大的,他们俩之间是坦荡的兄妹情谊,从来不曾令人误会过,可爸爸却在辞世前逼迫岩岩娶自己为妻,如果真像邱谷雨所说的,爸爸是为了阻止岩岩误入歧途,那自己呢?自己这些年在周家得到的爱,是否已经被掺杂上了一丝灰色?既然爸爸已经知道了岩岩的秘密,那妈妈呢?这些年,他们一家人到底生活在怎样的氛围之下?如果这就是真相,那她该怎么办?楚迎静悄悄转过头,车窗外,马路边上的绿树已经被挂上了霓虹小彩灯,天色将晚,路过的几处政府单位也已挂上了“喜迎春节”的横幅。楚迎恍恍惚惚地想,原来,春节就要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