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原竟然迷了路,走了一夜,还在玻璃山附近。“玻璃山。”搂着小松原的腰,在马背上睡了一觉的玉米,揉揉惺忪的睡眼,举目望向阴霾下的山峰。马很疲劳,头沉甸甸地抬起,小松原不得不勒紧缰绳。“天阴得厉害,要下雨。”玉米说。小松原寻思着,主意打在玻璃山上。他说:“我们要赶紧上山。”冬季大雪封山,上山相当艰难,这个满山绿茵的季节也不十分好攀登,山路崎岖,雨水的冲刷,石头上生满滑腻腻的苔藓,人踩上去和踩泼油的玻璃差不多。小松原牵着马,玉米骑在马背上,实际她是趴在马背上,身子不敢直起来,直起腰就坐不稳马鞍。“抓住鞍子。”小松原不时地提醒。雨还是在小松原最不希望的时候瓢泼下来。小松原抱她下来,躲在马肚子下面避雨。他望下去,是她的熟石榴一样的嘴唇,红润润的十分性感。玉米撅起嘴唇,等待他来吻。小松原并没吻,心情比压顶的黑云还沉重。带着一个孕妇逃奔,能逃到哪里去啊?躲进荒原即使不被找到,吃什么?她要生孩子,住在什么地方?从没为吃穿住操过心的小松原,现在不得不去想这些问题。“你想什么呀?”玉米一辈子都不会想更复杂的事情,即便饿死,她也不会忧虑吃什么。小松原要承担一种责任,保护好一女人和未出世的一个孩子。即将开始的生活艰难困苦是不言而喻的。“玉米,你不是会唱蹦蹦戏吗?”小松原见玉米有些不开心,她很少有不开心的时候,马肚子下面又不知要待多久,雨没有停的意思,逗她乐一乐,也是让自己乐一乐。他说,“唱一段吧,玉米。”“你真要听?”“当然。”“蹦蹦戏我唱不来,摇篮曲我倒会两段。”玉米倚靠在小松原的怀里,唱摇篮曲:宝宝胖颠颠,呼呼睡个欢。睡到太阳落,星星出的全。一觉睡到大天亮。拍拍我的宝贝呀,拍呀拍。(引自《二人转史论》王兆一、王肯著。)“好听,再来一段儿。”小松原听得有滋有味。受到鼓舞的玉米又唱:有狼又有虎,马猴背着鼓……(同上。)雨到傍晚才停,摇篮曲中小松原睡去,很香很沉。他做了一个好梦,醒来时脸上漾着笑。“我梦见到家啦。”他仍沉浸在梦境里。“家?”玉米觉着字眼儿热乎乎的。小松原在梦里回到日本故乡,他说:“梦见了我家的柿子树,柿子熟啦。”玉米咽下口水,她从小到大没吃过树结的柿子。“一定很好吃吧?”玉米想象柿子的味道。此时此刻,家乡的柿子在小松原口中涩涩的。他从高等学校(旧制大学预科)直接参军来中国的,多年没回去,尽管他能准确地知道柿子成熟的季节,风中的柿子树只在心中摇动了。雨停了,最后的一缕余辉飘走,玻璃山更寂静了。狩猎队大院没有一点人住的迹象,小松原心立刻凉了半截。“好像没人。”玉米说。小松原沉默不语,他在思考如果没人,今晚也要住下来,房屋毕竟可以遮风挡雨,说不准狩猎队还留下些食物呢。一把锈锁看着大院木门。“我们还进去吗?”玉米问。“进,怎么不进。”小松原捡起一块石头砸开锁。“吱呀”一声推开大门,破败的景象呈现在面前,一只松鼠蹲在辘轳井把上望着陌生来客。院内的拴马桩还在,小松原拴了马。“院子好大呀!”玉米说。小松原带玉米到二进院正房的一个屋子,这里灰尘少些,看出来不久前有人住过,白狼皮还蒙在椅子上。“啊!狼。”玉米看花了眼,将狼皮当成狼了,躲在小松原的身后,紧张得发抖。“你瞧准了,那是张狼皮。”小松原说。玉米定神看了看,确定是狼皮,一只手扯着小松原,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多此一举地踢狼皮一脚,她要表现勇敢似的。“踢死你!”她说。小松原笑笑,说:“真狼你敢踢它?”“咋不敢。”玉米说。小松原觉得玉米狼皮前的表演很逗,她踢的总归是张狼皮。“谁的屋子?”玉米问。“韩把头的。”玉米的目光巡视着房间,她在寻找女人生活的痕迹。没有,怎么看都是鳏夫的生活氛围。“你找什么?”小松原问。玉米眯眯笑,未回答。“玉米你歇着,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是啊,一整天凉水没打(沾)牙,饿得前腔贴后腔啦。”玉米说,坐在狼皮上,一种骑狼的骄傲感觉油然而生,假若对人炫耀说:我骑过狼!那是何等的自豪啊!小松原找遍了院落,没找到一粒粮食。马厩都找了,喂马的豆饼什么的都没有,就是说没找到半点儿可充饥的东西。他两手空空,坐在井槽子上,嘟哝:“韩把头存心饿死耗子啊!”夜色渐渐浓,想去林子中采些野果也做不到了。再饿一夜,自己挺得了,可她呢,早喊饿了。玉米走过来,挨着小松原坐下,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夜色水似地把他们淹没。黑暗中,小松原终下定决心:“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