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膀子队为中秋节搞的狼肉大宴,惹来杀身之祸,被惹恼的正是狼王蹓蹄公狼。香洼山的白狼领地从独眼老狼离开后,改朝换代,新的狼王有它新的施政纲领,允许一些臣民自由恋爱,门当户对的数十对狼结成伉俪,生儿育女。这标志着独眼老狼时代的一切旧东西被摈弃,崭新的制度也不是蹓蹄公狼才开始的,独眼老狼执政时期,许多事情它便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的容忍,或者说默许。比如偷情,蹓蹄公狼和一只小巧玲珑的母狼拍拖,发展到谈恋爱。“你爹看见怎么办?”女友小巧玲珑狼大概这样问过。蹓蹄公狼回答:“管它呢?我们爱我们的。”“狼王不准许……”“它怎么妻妾成群呢?”蹓蹄公狼和女友亲密接触下去。“儿子,你不能这样不守规矩。”王爹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王儿说。“我是王,兴我这个,不允许你这个。”王爹说。“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王儿说。“反了不是?”王爹说。“爹逼儿反,儿不得不反。”王儿毅然决然地说。“我要打败你,当王!”王儿蹓蹄公狼不是说着玩的,它最终打败独眼老狼。登上王位的蹓蹄公狼尽管推行新制度,特权思想没有改变,也妻妾成群,族群中的佳丽归它独有。随着地位的提升,小巧玲珑它已看不上了。“你说你爱我到永远的啊!”小巧玲珑说。“世界上还有永远的事吗?尤其是男一样女一样的事。”蹓蹄公狼要耍赖了。“那当初……”小巧玲珑望着蹓蹄公狼。“我们曾经爱过,还不够吗?”蹓蹄公狼说。香洼山狼族里这段童话暂且翻过去,蹓蹄公狼仇恨满胸膛的事正在发生。花膀子队炮头大块头带人在荒原上寻找着狼,准备用它们中秋节做下酒菜。五只外出的狼被他们捕杀,其中就有小巧玲珑,它怀着蹓蹄公狼的血脉。蹓蹄公狼决定报复。花膀子队宿营地野狼沟中秋节酒宴进行着,有人跳舞,有人边喝边跳,大部分人猛喝海灌。平素这些杀杀砍砍的人,在节日的夜晚,他们已经理解中秋节的含意:团圆,人间的团圆日。他们的家在哪里啊?亲人在哪儿呀?落草为寇,无家可归,即使有家也归不得,身在异国他乡,他们只能望着圆圆的月亮,思念久别的故乡。苏尔东嘶哑的嗓子唱: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是我心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野狼沟里流水潺潺,月亮在水中行走。苦参参的歌声水似的流过项点脚的心房,他的心里也苦参参的,涩涩的记忆浸渍着,一段旧事蹒跚走来。母亲即要死了,她对中国丈夫说:“埋葬我的时候一定脚向着西北方向啊!”“头枕川,脚登山,头南脚北。”丈夫说出中国丧葬习俗。母亲对儿子项点脚说:“妈死了,把妈脚向着西北方埋葬。”中国丈夫和这位肥胖的女人过了大半辈子,一个被窝里按两国不同方式操作多年,操作的成果是项点脚,成果不是完美无缺,是操作过程中某个细节粗心大意,粗制了一些。几十年里,大部分的操作不是为了成果,操作增加了彼此了解。“洋老擓(老伴)为什么要脚向着西北方向?”中国丈夫始终没弄懂,到死也没懂。项点脚后来明白,是回忆母亲的摇篮曲时明白的。关东流传的摇篮曲——狼来了,虎来了,黑瞎子背着鼓来了。母亲却唱一首情歌,是苏尔东唱的红莓花儿开。或许,在她的家乡,小河边有人对她唱这首歌。“母亲想回家!”项点脚想明白了,母亲要求把她脚向着西北方向埋葬,那是她的家乡啊!想家——想回家,中秋夜想家夜!与美好月色不和谐的是一群复仇者,在蹓蹄公狼的率领下,顺着沟壑向花膀子队移动。篝火上烤着狼肉,肥嫩的狼肉散发着香味,对花膀子队的人是诱惑,对狼群来说,是仇恨!躲在暗处的无数杀手,将要发起攻击……蹓蹄公狼要为生命的尊严而战!爱音格尔荒原上的生命,在野狼沟里喧闹,使一个恐怖名字的沟壑充满活力。花膀子队喝酒跳舞,远离了枪支。蹓蹄公狼匍匐着脊背雪山似地突然拱起,白色一道山脉,给群狼发出无声的命令:冲!——近百只狼旋风一样包围了花膀子队,他们惊骇,大水似地围住他们,举目望去,白亮亮一片,仇恨的狼眼如一颗颗出膛的子弹,射过来。面对枪口、锋刃他们脸不变色心不跳,可是面对狼群,他们胆怯了。接下来的反抗,人只是垂死挣扎。人狼之战进行到最后,项点脚总共带出去九个人。本来伤痕累累的大块头已冲出重围,他在喘息的时候,始终盯着他的蹓蹄公狼猛然蹿出草丛,扑倒他一口咬断脖筋。蹓蹄公狼曾目睹他割断小巧玲珑狼的喉管的。项点脚看见一条浑身是血的狼叼着匣子枪,踉踉跄跄地跑向荒原深处,这只举止奇怪的狼正是蹓蹄公狼。花膀子队多数队员葬身狼腹,元气大伤,剩下不到十人一时难成什么气候。“我们去哪里呀?”是啊,去哪里?项点脚犯起寻思。大当家的卢辛不在,主意还得他拿。第一个老巢不敢回,担心林田数马的守备队报复;野狼沟刚逃出来,狼群走没走远也不知道,再者狼口余生的这几个弟兄,谈狼色变也不能再回去。“去一马树。”项点脚做出决定。一马树,顾名思义,只能拴一匹马的一棵树,是一个朴素的地名。起名者正是项点脚。雪里站(四只蹄生白毛)马驮项点脚涉过西辽河,展现面前的是一片亘古的洪荒,萋萋野草间狼狐奔突,鹞鹰捉兔……火毒的日头暴晒着光裸贫瘠土地上的生灵,能够遮蔽强烈日光照射只有柳条蒿子,对于他和坐骑来说,无法钻进浓荫之中。项点脚那双短腿站在马镫上,身子陡然增高了许多,目光放远些,顺着滚动的草尖,终于见到一棵树,一棵孤树。项点脚走近孤树,它是自豪生长在沙坨间的白榆,无数岁月的风剥雨蚀,皮肤龟裂,躯干不屈地向东北方向倾斜。他把雪里站拴在树上,躺在浓荫里,给这里起下了名副其实的名子:一马树。“好地方啊!”卢辛也看中这个地方。一马树孤远而苍凉,胡匪喜欢的正是这样的地方,对他们来说是理想的藏身环境。“狡兔三窟,我们也要有三个窑啊!”项点脚说。一马树就成了花膀子队的第三窟,也是最偏远、隐蔽的巢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跑到这里躲藏。项点脚带领惊魂未定的几个人,昼夜兼程赶到一马树。“弟兄们,好好放仰(睡觉)吧!”项点脚说。那几个被狼吓破胆的人,仍旧心有余悸,说:“这儿有没有狼啊?”项点脚对一马树一带放心的,没有狼群出没,鳏寡孤独的狼肯定有,但它构不成危害,孤狼通常不会来袭击带枪的人类。项点脚来到那棵白榆树下,春天的榆钱已经长出一茬小树。明天一马树的历史将重新改写,今年雨水勤,风吹落地的榆钱当年就长出茸茸的小树,能够活到明年春天,这里就不是一棵孤树了。“但愿明年我们的人马也壮大起来。”项点脚默默祈祷着,希冀花膀子队重整旗鼓,东山再起。项点脚盼望大当家的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