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门口出现一张阴沉得意的脸,挂着阴邪的笑意,那人望着被尸萤包围的二人道:“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上次在括苍山让你们得逞,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我们的人一直在跟踪你们,所以才因势利导设下这请君入瓮之计。等尸萤完全控制了你们的魂魄,你们就会乖乖地跟我回去向门主复命。”说完放纵地大笑起来。“你笑得未免太早了吧。”那人身后忽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转身一看,一个手持幡幌的老道士已走到了他身旁。“你是谁?”他惊问道。“我是来破你‘尸萤落魂阵’的人。”老道士道。“大言不惭,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破?”那人轻蔑地道。“那你就看好了。”老道士左手幡幌一振,右手戟指凝光画出一个法诀,然后指尖一对幡幌射出一道光,同时口中高念:“玄门,开!”幡幌上一团紫光立即铺散露出一片天空,接着一群闪耀金光的神鸟从中飞出,曳着彗星般的光芒向石室中的尸萤冲去。哄聚成一团的尸萤仿佛被狂风吹散的烟雾,立时四散逃逸。金光神鸟在空中来回追逐,不停地伸嘴啄食尸萤。不消片刻,尸萤的银光荡然无存,只有神鸟的金光照耀在石室中。尸萤消失后露出了躺倒在地的葛洪与梅英辰,几只神鸟像入水捉鱼的鱼鹰般钻入二人体内,不一会又飞了出来,嘴里兀自还嚼食着东西。此时幡幌射来一束紫光,吃光了尸萤的金鸟沿紫光飞回幡幌上的那片天空。最后紫光凝缩,玄门关闭。金光神鸟名叫金乌,也出自北海玄洲,正是尸萤这类魔虫的克星,所以金乌一现,尸萤无不溃逃。那人见他苦心驯养的尸萤顷刻间成了金乌的腹中之餐,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面如灰土。“怎么样,老道没有说错吧。”老道士转头对那人道。“你,你到底是谁?”那人吓得后退两步道。“老道郑玄。”老道士道。“国师郑玄!”那人惊道。“你又是谁?”郑玄反问道。“我,我……”那人支吾着似乎不敢回答。“他叫郭璞,就是那个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青囊神卜!”郑玄往石室一看,见葛洪正望着那人,脸上尽是愤恨鄙薄之色。“好一个为世人趋吉避凶的郭璞,竟把我们引入这早已安排好的阴毒陷阱!”梅英辰也接着葛洪的话头怒道。金乌啄食了寄附在葛洪与梅英辰体内的尸萤,所以二人神智恢复,醒了过来。“他是郭璞?”郑玄转头望了望郭璞,局促不安的郭璞又向后退了两步。“他不是郭璞。”郑玄肯定地道,“郭璞是我的师弟,我岂会不认识?”说着又面对假郭璞质问道,“快说,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充我师弟的名号作恶?”“我,我……”假郭璞仍支吾难言,畏缩得恨不能钻进地缝躲起来。“我叫——”假郭璞突然抛出手中罗盘,飞到郑玄头顶降下一个光罩将他困在其中,随即得意地大笑道:“郑玄,你以为我真的怕你吗?我是故意示弱让你放松警惕,好乘机突袭!”郑玄浑若无事地道:“微末道行也敢撒野。”随即掷出手中幡幌,一束紫光直冲而上,将上方的罗盘远远击飞出去。假郭璞一见立刻落荒而逃,岂知那幡幌又飞过来一下子将他粘住,如枭鹰抛下死老鼠般将他抛到郑玄面前。“啪”他身上的一块木牌掉在了地上。郑玄捡起一看,木牌正面写着“易天门”三字,反面写着“魔萤使者玄冥”。梅英辰走过来看了看郑玄手中的木牌道:“他也是易天门的人。上次在括苍山抢夺我们金丹的也是他们的人。”“你是易天门的玄冥。”郑玄对玄冥道,“你们门主是谁?”玄冥这次真的害怕了,跪在地上连连拱手道:“国师饶命,在下的确是易天门的人,我们门主就是郭璞。”“胡说!”郑玄斥道,“我师弟虽然心胸有些狭窄,也不至于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你莫不是又想诬陷他?”“在下不敢!”玄冥吓得一低头道,“此次设计陷害他们二人,正是郭璞一手安排的。是他让我曲解了那两句话的意思,将他们骗入陷阱。这天下除了国师之外,如此精通星象卜算之人,就只有郭璞了。”郑玄双目一震,仿佛被某个突然出现的念头猛捶了一下。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似乎并不相信这个念头。“多谢国师救命之恩。”梅英辰对郑玄拱手谢道,“不知国师怎么会突然降临,救了我二人?”郑玄笑道:“这就要问那位葛公子了。”葛洪走过来一看,惊道:“怎么是你?”原来郑玄就是那日在街上要卖平安符给他的老道士。“老道本打算将平安符贱卖给公子,岂料公子还嫌贵,所以我只好送给公子了。”郑玄笑着伸手一指葛洪背后,那张隐形的符纸立刻闪烁了一阵白光。“这是‘洞明生息护身灵符’,它能让我时刻知悉公子的情况,一旦公子有难,它便会通知我前来搭救。此前在句容时,我知道公子已有贵人相助。”郑玄说着望了望梅英辰,“我无需再打扰公子,所以就给了公子一张护身灵符,以备不时之需。”“原来国师一直都在保护葛洪,而我还对国师如此无礼。”葛洪惭愧地道,“请受葛洪一拜。”说着拱手向郑玄鞠了一躬。“公子不必多礼。”郑玄道,“公子乃天命之救世圣灵,身负匡扶天道之重任,老道保护公子就是保护天下苍生。公子已在括苍山取得神丹秘录,脱胎换骨,如今又来到嵩山,相必也是为了找寻什么东西吧?”葛洪望了一眼梅英辰,见他点了头,便对郑玄道:“国师心系天下,又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不妨告诉国师。”葛洪将葛仙翁指示他的两句话告诉了郑玄。“嵩山是昔日大禹王治水时所居之处,大禹王之所以能平定水患,降伏引发洪水的水伯天吴,靠的就是黄帝传授给他的三皇天枢秘文。”郑玄思索道。“黄帝是如何将天枢秘文传授给大禹王的?”梅英辰问道。“当洪水泛滥,妖魔肆虐,天下苍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时,大禹王一路斩妖除魔,趟过万里水域,才来到黄帝陵前。他在跪拜祷告了七天七夜之后,一束金光降到陵上,化为金字显现在他面前,这就是三皇天枢秘文。”郑玄道。“大禹王历尽艰辛来到黄帝陵前,又连续祷告七天七夜,其至诚为民之心,委实让人敬重。”葛洪感叹道,忽然他眼中灵光一闪,惊喜地道,“我明白了!‘灵至天枢寓金芒’中的‘灵至’乃是心诚则灵,心灵福至之意。我也应像大禹王向黄帝祷告一样,向大禹王祷告,他才可能将三皇天枢秘文传授给我。”于是葛洪在石室中对天跪拜,诚心祷告,六天之后,天外忽降下一束金光照在石室壁上,石壁立时蒙上一层金光,金光中现出了金字。葛洪兴奋地走到石壁前道:“果然是心诚则灵,三皇天枢秘文出现了。”梅英辰见葛洪望着一层蒙蒙金光兴奋不已,疑惑地道:“除了一层金光,哪里有什么天枢秘文?”郑玄捋须笑道:“三皇天枢秘文乃上古无上秘术,大禹王只会传授给葛洪一人,我们怎么会看得到?”这时只听“哎哟”一声,葛洪跌在了地上。原来他跪拜六天六夜,腿早就软了,此刻突然站起自然支撑不住。看着葛洪哭笑不得的样子,梅英辰和郑玄都不禁笑了起来。五天之内,葛洪依天枢秘文开启了自身的仙灵慧根,练成了其中所载的秘术。他功成之时,梅英辰遥望着他喃喃道:“第二道锁灵根锁也打开了,如今就剩第三道锁了。”夜晚,登封县城,一个水边凉亭。葛洪正望着水中的一轮明月,清风徐来,水波轻抚,明月时而朦胧,时而清晰。葛洪的心绪此刻也如这明月一般,一些事情时而浮现,时而沉落,让他恍惚不定。凉风乍停,水中明月终于不再迷蒙,完整地展现在他面前。明月似乎照亮了他心底所有的思绪,让他完全明白过来,于是他目光一敛,转过身对右首的梅英辰道:“英辰,有些话我一直藏在心中,不便说出,今天我想要对你说。”望着葛洪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梅英辰一愣,不解地道:“什么话,你说吧。”葛洪像是在水中憋气已久的人终于将头探出水面,道:“自那日我在葛家祠堂被你点醒之后,我便觉奇怪。这些话不是没有人对我说过,但他们的话我从未听进去过,怎么你一说,便让我大受触动,痛改前非了?在括苍山,当那个玄翼挟持我逼你自杀时,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说要替你去死;还有,在嵩山石室,当我看见你在尸萤中倒下时,我也不知哪来的力量,竟撤去金刚罩跑过去保护你。直到你我都被尸萤包围,濒临死亡之时,我终于明白了。”葛洪说完这一番话像是急奔了十里路,稍作喘息又道:“如果那一刻我跟你一起死去的话,或许我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可是我真的不甘心,我又想起了一些事,想起当我握住你的手时是那样柔滑,想起当我趴在你胸口时是那样柔软。”听到这梅英辰双目一惊,似乎在别人口中突然听到自己的隐私;双唇轻动,似乎要将一种羞涩的味道咽下去。他皎洁的脸升起了道道红霞,如同被晚霞包裹的夕阳,连水中的明月见了都不禁一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得太早了。“我感觉我的心就快被两个人撕裂了,一个是我梦中的女子,长着和你同样的脸,一个就是你。我真的不愿再痛苦下去了,我想要你给我一个痛快的,可是我怎么也问不出口。所以,所以——”葛洪忽然愧疚难言,“所以我只好亲眼看看。今晨在客栈,我偷偷躲在你窗外,屏息凝气地等你醒来。我的心紧张不已,总是在想,如果你真的是梅公子,我会痛苦成什么样子。”葛洪仿佛在急剧的长跑中,喘息得越来越厉害,“不过当我看到你用长绢束起自己的胸脯,又把一头长发绾成男子的发髻时,我终于解脱了。”葛洪像是经过激烈冲刺终于到达了终点,长舒一口气,终于放松下来。梅英辰在葛洪眼中似乎看到了自己更衣装扮的全过程,一张脸顿时羞得如同红透的苹果。那股红透的气息似乎膨胀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冲出她的脸,化作一个字:“你!”伸出手就要给葛洪一个耳光。葛洪像一个供认不讳的犯人等待着她的惩处,静等着她的手印上自己的脸。然而她的手终究没有印上去,她的嘴起伏吞吐了半天,似乎有一团火要喷出,然而最后只有三个字:“你无耻!”已贴近葛洪脸庞的手硬是垂了下来。“英辰,我倒情愿你打我一下。因为这样更能表明你是一个女子,我的心也就更踏实。”葛洪诚恳地道,“我现在终于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只有你能点醒我?为什么我要替你去死?为什么我要不顾一切地去救你?因为我已经爱上了你。”葛洪大胆的告白像是一阵太大的风,吹得梅英辰的双目如同两只小燕在风中直翻滚。她惊羞之下只得躲开葛洪的目光,望着凉亭外的轻风吹皱了平静的湖面。“英辰,你还记不记得我在括苍山的时候曾问过你,如果那时你没有办法救我,愿不愿为我去死。当你在嵩山为了救我而被尸萤卷袭之时,我终于知道了答案。英辰,你的心中也有我对不对?”“不错,我心中是有你。”葛洪听到后脸上一喜,但梅英辰随即面色转冷道,“但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救你完全是为了师父交代的任务,你不要自作多情。”葛洪脸上的那个“喜”字尚未完全显露,就被梅英辰的话冲得消失无踪。“我费了那么多心血去救你,你最后却主动放弃,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功亏一篑,即便死了也是没有意义的。”梅英辰转头对葛洪责备道。“我是为了救你才——”葛洪话未说完,梅英辰打断道:“我死了不要紧,可你是圣灵,你死了我怎么向师父交代?怎么向天下人交代?”葛洪心中的一股温热激情被梅英辰的冷言冷却了大半,不过他还是守着尚存的余温道:“英辰,难道你舍身救我只是为了师父交代的任务?难道你心中就没有其他东西吗?”葛洪期盼的眼神像是雪中受冻的人乞盼着火炉。梅英辰双唇紧抿波动不停,眼中几缕柔光缠绕了半天,终于汇成一圈冷光定下来:“没有。”她给葛洪的不是火炉,却是一个冰雹。葛洪像一个冻僵的人连唯一赖以暖身的火把也被打灭了,颤晃之下似要跌倒,忽然他眼中亮光一闪,似乎又看到一点火光:“不,你在骗我!你还记得我和你都被尸萤包围,倒在地上手碰手的那一刻吗?那一刻你心中明明是有我的,对不对?”他眼中那一点亮光骤然扩大,如同星星之火即将燎原。梅英辰眼中的那圈冷光仿佛立即被火融化,化成一江春水波荡起来。她的眼睛敛展不定,似乎想将那波荡的春水平息下来却又不能,然而她还是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时候我迷迷糊糊什么也不知道,你一定是昏晕看花了眼。”这句话像是另一个人说的,这张嘴也像是另一个人的嘴。“不,我不会看错的。”葛洪连连摇头道,“我那时是清醒的!”他眼中肯定的目光像是要从梅英辰的眼中直射到她心里,让她明白他是如何坚信。梅英辰似乎不能抗拒这目光的力量,立即转过头望向亭外。“英辰,你当时也是清醒的,我明明看得很清楚!”葛洪突然走上前一把抓住梅英辰的双肩,让梅英辰不得不面对他,“英辰,你不要再骗我了,你是爱我的对不对?”说着抓住梅英辰的双肩抖动了几下。梅英辰看见葛洪激烈颤动的双目中似要再伸出两只手来将她捧住,急促的喘息像一阵热风要将她包裹,惊羞得扭动身体想摆脱葛洪的双手,奈何他的双手如铁钳般将她夹紧。梅英辰挣扎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你放手!”纵身随着一道红光向亭外飞去,将葛洪推得向后连退几步坐倒在地。“英辰!”他伸出手想抓住那一线红光,然而红光很快消失在夜幕中。他手一落,头一垂,感觉自己的心也即将消融在这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