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以你的声音拥抱我

继《忘川茶舍》后,虐心后妈简小扇都市言情处女作。声音最孤独的女画家遇见严重失眠的出租情人,我孑然一身,你孤独而立,不如我们拥抱彼此,把你的软肋变成我的盔甲。十五岁那年,林深因各方打击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和社交恐惧症,幸得心理医生兼好友孟时雨相助,病情才逐渐好转。顾倾淮因患有PSTD导致长期严重失眠,各大医生都对其束手无策,他只有靠当“出租情人”来消耗自己的精力。这样的两人因为一场意外相识,互相治愈。林深却意外发现顾倾淮早就知道自己声音能让他入眠,也发现顾倾身边“女客户”和他关系并不是那么简单。她开始怀疑顾倾淮接近自己的目的,顾倾淮的沉默,让林深寒心且失望,决定放手之际,顾倾淮说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往事……

雪封第九章
CHAPTER 9
四月的海风夹着被阳光晕开的桃花香席卷了这座城市。
桃泉一年一度的桃花节隆重开幕,每天前往桃泉赏花泛舟的游客络绎不绝。林深往常爱去桃泉写生,但都是挑桃花谢了之后冷清的时候去,从超市回来看到街边宣传桃花节的广告牌时,心下一动。
顾倾淮近来都没怎么出过门。他还是像平时一样,说说笑笑逗她逗猫,但
林深总觉得他心里的乌云越来越浓,快要下起雨来。吃饭的时候她跟顾倾淮提议去赏桃花。他替她夹了一筷子菜,问:“你不是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吗?想赏花的
话,下午我们去扶兰庄园吧。你不是很久没去过了?”“我看宣传视频,还可以在陀江上划船,自己划,江面还有桃花瓣。”她
咬着筷子,眼神向往,“我从小到大还没划过船呢。”顾倾淮抬头看了她一眼,半晌,笑着点头:“行,吃完饭带你去。”他给李岁打电话,没多会儿李岁把车开过来。林深邀他进屋吃饭,李岁笑
道:“不了,林小姐,公司最近有点忙,我还得给华总送文件去。”林深曾经私底下查过这个在槐安电子信息业一家独大的H公司,但查来查
去都显示,这公司的所属人是一位华姓男子。
林深接过车钥匙,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厨房洗碗的顾倾淮,问李岁:“你说的华总,是顾倾淮的亲戚吗?”“这个我不清楚。”李岁想了想,“只知道华总是在顾总创办公司的第二
年才来的,顾总很信任他,后来退居幕后,公司大小事务都交给华总打理。”顾倾淮不是一个轻易信任别人的人。林深点了下头:“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今日天高云淡,阳光充足,顾倾淮出门时戴着墨镜和棒球帽。林深看了一
眼,什么也没说。快到桃泉时,已能隐隐看到朦胧绯色,连带风中的桃花香都浓郁起来,她正看得兴起,车子朝右靠边一个急刹。林深吓了一跳,回头正要看发生了什么事,顾倾淮沉声道:“在车上等我。”紧接着就拉开车门下去了。
林深有点蒙,目光一路追随他的身影,他从车尾绕过,大步朝后迈去,然后停在了一对拉拉扯扯的年轻情侣跟前。离得太远,只看见顾倾淮将女孩一把扯到身后,对面的男孩伸手想推他,被他一个反手摔倒在地。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耳边车鸣实在嘈杂,林深扒着坐垫朝后看,等顾倾淮牵着女孩走过来时,慢腾腾地坐了回去。
上车的是许小禾,哭过,一双眼睛肿得通红。上车时她还小声抽泣,看见前座的林深,瞳孔突然就放大,直愣愣地盯着她,直到林深冲她笑了笑,她似乎才反应过来,喊了声“林深学姐”,又转头看正发动车子的顾倾淮,脸上闪过各色复杂神情,良久,干巴巴地问:“你们怎么会认识?”
转而想到什么,脸色都白了:“上次,澄清抄袭的记者会上,那个被打了马赛克的人,是你吗?你们在一起了?”车子驶入主道,顾倾淮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又冷声道:“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跟那些人混在一起,那个祝霜是什么角色需要我警告你几次?”往常她总会顶嘴,这一次却格外安静,失魂落魄地坐在后排,眼睛无神地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顾倾淮偏头看一直没说话的林深,语气轻柔:“深深,我们先送小禾回
家,再去看桃花好吗?”林深抿了下唇角:“好。”许小禾双肩微缩,手指有点抖,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突然冷不丁开口:
“林深学姐,你不是和宋潇寒在一起吗?”林深还没说话,顾倾淮出声斥责:“不准胡闹!”
“难道不是吗?我明明就看到过你们,在商场的时候他对你那么好,你开
口让他帮陌生人试衣服他都愿意!你们……”她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林深突然转过头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平缓,但那股突兀而来的冷冽气息让许小禾骤然就闭了嘴。“我没有和他在一起过。”她一字一句,眼神冰冷,“我男朋友是顾
倾淮。”许小禾嘴角一颤,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拼命忍住不哭出来。车子很快开回市区,停在许小禾家楼下。顾倾淮停好车,跟林深轻声道:
“我先送她上去,你乖乖在车里等我。”林深点了下头。他下车拉开后座门,没好气似的:“下来。”许小禾不情不愿地下车,被他领着往里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车内的林
深。她坐得端正,微微低头翻看手机,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男朋友送别的女孩
回家。她很得意吧?上楼的时候顾倾淮一句话都没跟她说,刚一进屋,许小禾砰的一声将背包
砸在地上,顾倾淮皱眉:“发什么疯?”“你跟林深怎么回事?”她吼得大声,“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你怎么能和别人在一起?”
顾倾淮将背包捡起来,掸掸灰,放在沙发上,然后转身看她:“许小禾。”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语气很淡,“我希望你记住,我不是你的任何人。我和谁在一起,也与你无关。”
她有一瞬间的头晕目眩,说话都在抖:“与我无关?你竟然说与我无关?那之前那些算什么?之前……”顾倾淮冷声打断:“之前是你出钱我服务,是你雇的我。那是工作,不是感情。”他曾经面对她时总是很迁就,任她撒娇胡闹,他通通接受,那样近乎宠溺
的好,时常让她忘记,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她身边。“工作?”她有点想笑,眼泪却大滴大滴地掉下来。他转身走到门口,背对着她:“你还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把连
你自己都没搞明白的感情浪费在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人身上。有什么麻烦,我依旧会帮你。”他顿了顿,嗓音都加重,“但你要清楚,那只是兄长对于妹妹的爱护。”
房门拉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许小禾站得笔直,良久,像突然被抽干力
气似的瘫坐在地。“顾倾淮……”她喊他的名字,满脸都是泪,一个字一个字的,“你对不起我。你没有良心。”
下楼后林深不在车上,找了一圈才发现她蹲在花坛后的人工池塘边看鱼。
顾倾淮走过去在她头上拍了下:“车都没锁,被人偷了怎么办?”“反正你不缺钱。”她扶着护栏站起来,看了一眼高楼,“安抚好了?”“嗯,走吧。”他去牵她的手,林深侧了下身子,躲开了。顾倾淮手指顿在半空,他低头
看了看手,又抬头看看她。林深眉眼微皱,很认真地看着他:“顾倾淮,你以后可以不要管许小禾
了吗?”“深深……”“以前你因为失眠,不得已去做出租自己这种工作。可现在你已经有我
了,我可以让你睡着,你可以不用再去做那些事,你可以不用再随时任由你的‘顾客’差遣了。”
她以前没有谈过恋爱,她不知道被爱和爱一个人应该做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应该将满满的心意和全部的真情都给他,她给他全心全意的爱,也希望得到他全部的关怀。
她没那么大的度量,和别的姑娘分享他的关怀。阳光兜头照下,帽檐在他鼻梁处投下一道阴影,他的眼睛就笼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只是那双薄唇绷成一条线,将多少秘密都封存在里面。林深等了半天,他仍是沉默。她无声地笑了一下,眼里却毫无笑意,转身就走。手腕一把被拽住,耳边响起他沉沉的嗓音:“深深,小禾是我战友的女
儿。她爸爸五年前牺牲了。”林深猛地回过头来。他没看她,声音很低沉:“照顾她,是我的义务,也是责任。”半晌,林深去牵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直至十指相扣,她仰头看
着他:“这些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顾倾淮微微笑了笑,握紧她的手,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一下。最后两人还是没去成桃泉,因为半路下起了暴雨。林深早上起得太早,摇
摇晃晃地在车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开到扶兰庄园。
远远就闻到兰花香,扶兰庄园的前主人是爱兰人士,也是因为从世界各地
移栽了各个品种的兰花在此,才取名为扶兰。后备厢有伞,顾倾淮撑伞搂着她去亭下避雨。池中亭,四面垂帐,雨打水面搅得红鲤四下游窜,湖心布满大小盏的莲
荷,粉白浸染,被雨夹着小风吹得四下摇摆。
亭角放了只瓷罐,林深掀了盖子去看,被扑面而来腥刺的鱼食味熏得打了个喷嚏。她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抓了把鱼食扔到水里,可惜鱼儿躲雨都来不及,只能任由鱼食沉底,她俯着木栏往下看,肩头一重,是顾倾淮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
耳畔有温热呼吸,她有点痒,缩着脖子想躲开,他却抱得紧,手臂从她腰
腹环过,将她死死扣在怀里。林深没再动,微微侧着头,轻声问:“顾倾淮,你怎么了?”他没说话,只是呼吸一下下加重,将她耳廓都惹得绯红。良久,他将双唇
贴到她耳畔,很哑的,又很沉的声音。“深深,我们结婚吧。”林深一下呆在原地。他脸颊贴上来,和她肌肤相触,脸畔的胡茬有微微的刺疼感,他又重复了
一句:“深深,我们结婚吧,好不好?”湖心起了一阵风,掀开帷幕,夹着雨丝扑面而来。她被冷得一抖,感官终
于丝丝回归,半晌,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你在跟我求婚吗?”“嗯。”“为什么突然……”“深深。”他放开手,将她有些僵硬的身体掰过来面向着他。猝不及防对
上那双深邃的眼,像刚起了风暴的海,浪都未平:“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
不想最后连你也失去了。”抚住她双肩的那双手,在微微发抖。林深仰头看他。她不清楚这段时间以来他发生了什么,但这个模样的顾倾
淮,让她觉得难受。她贴向他心口,手臂抱紧他腰腹,那心跳隔着布料,猛烈又快速地跳
动着。“好,我们结婚吧。”她不知道传统恋爱要经历多长时间才适合走入婚姻殿堂,可眼前这个人,她真的真的好喜欢他。
第一眼在公园看到他时会被他吸引,在画纸上描下他的容貌。隔着一根网线聊天时还是会被他吸引,喜欢上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误会他花心滥情时却仍然会因他的微笑和温柔而心动。无论他以什么方式出现在她的世界,她都会喜欢上他。
这个人,她想把一切都给他。顾倾淮告诉顾母结婚的喜讯。顾母的惊喜声隔着电话都能听到,惊喜过后马上开始操心:“婚宴在北
京办还是在槐安办?老顾你别弄你的花了,赶紧过来。对了对了,婚礼等入夏了再办吧?现在穿婚纱太冷了,入夏好,刚刚合适,我们北京办一场,槐安办一场……”
林深在旁边轻轻地笑。如果爸妈还在,应该也是这种反应吧?挂了电话,她扯扯顾倾淮的袖口,语气认真:“明天你跟我去墓园吧,我
想让爸妈见见你。”他愣了一下,神色有些抱歉:“早就该去了。”第二天一大早,顾倾淮出门买酒和扫墓用的花,去之前还特地问了林深林
爸爸生前喜欢喝什么酒。时间还早,马路对面的公园里有老人在打太极,顾倾淮提着酒往回走时,
电话响了。许小禾打来的,他看了一下屏幕,没接,关了静音。林深已经收拾妥帖等在门口,他朝她扬扬手中的酒:“没找到花店。”“前面路口右转有一家,我以前都在那里买。”“那你先去,我去开车。”巷口没有停车的地方,顾倾淮在对面的高档小区租了个车位,车子都停在
那里。从车库出来时看了一眼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许小禾。他皱了皱眉,还是回了个消息过去:别胡闹,我在忙。然后将手机塞到车载盒子里。开到林深说的那家花店时,她已经抱着一簇白雏菊乖乖等在路口,往年去
拜祭父母时心情总是阴沉的,这一次却莫名的雀跃。爸妈会满意他的吧?他这么好,爸妈一定会像她一样喜欢他的。过不了几天就是清明,墓园里已经有不少人来拜祭,林深抱着花,顾倾淮
提着酒,两人顺着青石路一路往上,来到林家父母的墓前。
墓碑上林父林母的照片很温柔,林深的眼睛很像父亲,鼻子又像母亲,顾
倾淮跪在墓前叩头祭拜,心里默默想着:叔叔阿姨,你们把深深教得很好,今
后请放心地把她交到我手上吧。林深眼睛亮晶晶的,嘴唇贴着墓碑,小声问:“妈妈,您喜欢他吗?”那样期待的眼神,像她长眠地下的母亲真的能听到并回答一样。离开前她在墓碑上亲了一下,眼睛里有泪,脸上却是笑着,小声说:“爸
爸妈妈,我要结婚啦,祝福我吧。”顾倾淮心里刀绞一样心疼。这个姑娘,他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从墓园离开,车子开回老槐巷,顾倾淮没下车,转头对林深道:“我要去
公司办点事儿,你回家等我。”林深点点头,他又不放心地交代一句:“不要一个人在家研究黑暗
料理。”被林深瞪了一眼,笑吟吟地开车走了。车子驶入主干道,走的并不是去公司的路。今日路况不好,一路走走停
停,最后停在最大的商业中心。顾倾淮进了一家珠宝店。他向来气质上佳,刚踏进门便有导购小姐迎上来,问清他是要买结婚钻
戒,领着他去了珠光宝气的柜台。
钻戒被柜台里的白炽灯照得晶莹流光,他一排排看下来,最后选了一款精巧简洁的款式。钻其实不算大,导购小姐似乎有点失望,拿着手中的鸽子蛋递上去推销:“先生,你看看这款,先生这么帅气,贵夫人也一定漂亮,这颗钻戒会很衬她的美貌。”
他笑笑:“她不喜欢这种。”那是一双拿笔作画的手,细骨纤纤,就该配精巧简单的设计。付款包装的时候,他闲着无事拿出手机,之前关了静音,现在才看见许小
禾发来的消息。很令人不安的消息:——顾倾淮,救我,你救救我。他打电话过去,刚接起来就听见许小禾的哭声:“喂,顾……”话没说
完,那头突然起了一阵吵闹,紧接着电话就挂断了。导购递来包装好的袋子,他接过之后步履匆匆离开。期间又给许小禾打了
两个电话,她没接,只是发来了微信:在家。车子开到许小禾公寓楼下,他面色沉沉地上了楼。刚到走廊就听见许小禾的哭喊夹杂妇女的打骂,房门没关,隔壁邻居开着
一条门缝看热闹,顾倾淮大步跨进屋子,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屋内手持扫帚棍的中年妇女气喘吁吁地朝他看过来,挨打的许小禾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了顾倾淮身后。妇女抬着扫帚气愤不已地指向顾倾淮:“是不是他?你说!是不是就是他?”
顾倾淮还没弄明白状况,许小禾在身后紧紧拽着他的手臂,哑着哭腔吼回去:“是!就是他!那又怎么样?你十几年没管过我,现在装什么母爱伟大!”
“你!你这个不知羞耻没教养的丫头,你给我滚过来!”妇女气得又要冲过来拽她,被顾倾淮伸手隔开,伸手一提轻轻松松夺下那根扫帚棍,然后转头看向许小禾:“怎么回事?”
许小禾还没说话,妇女转身抓起茶几上的一张单子就朝他脸上砸过来:“你还有脸问怎么回事?你……你染指刚成年的小姑娘,我要去警察局告你!”
顾倾淮接住纸张,视线扫过单子上的内容,原本沉静的面容顿时惊怒不已,一把将许小禾拽到身前:“这是怎么回事!”他动怒之时,气场吓人,许小禾被他喝得一抖,嘴唇都咬出血了,好半
天,一闭眼一跺脚:“还能是怎么回事?那天晚上之后我没吃药!”顾倾淮差点气吐血了。被突然扑过来的中年妇女撞得一个踉跄,领子都被扯歪了:“我们小禾才
二十岁啊,你这个禽兽!你!你必须对她负责!”顾倾淮深吸一口气,先看了许小禾一眼:“你的事我们待会儿再说。”然后才转头看妇女,“你是小禾的母亲吧?我想你应该有什么误会,我……”话没说完,一旁抹眼泪的许小禾突然猛地踮脚一把搂住他脖颈。他猝不及防俯身,许小禾已经欺身而上,吻在他嘴上。
顾倾淮猛地就想将她推开,她双臂死死搂住他脖子不放,颤抖的哭腔低低响在他耳边:“顾倾淮,我求你了,别让我妈知道。你承认吧,你帮帮我,你承认这个孩子是你的吧。”
他双手抵住她双肩,仍将她朝外推,冷声教训:“不准胡闹!”许小禾突然怪异地笑了一声,他耳垂一痛,是她咬上去,嘶哑又低沉的声
音一字一句钻进他耳朵。“顾倾淮,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是你害死了我爸,你是杀人凶手。”如遭雷劈,那些字眼儿像蚊虫一样,从耳道进入,刁钻地钻入大脑,整个世界只剩下嗡嗡作响的声音。
那双想将她推开的手,突然就失去力气,无力垂落。许小禾挂在他身上,转头冲许母笑:“妈,我爱他,我要和他结婚。”许母说了什么,许小禾又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到。直到许小禾从他
身上离开,像突然失去承重,他身子一软瘫坐在地。屋内只剩下他和许小禾两个人。她将医院的化验单捡起来,掸掸灰,妥帖地折起来,放到茶几的抽屉里,
然后才在他面前蹲下。“顾倾淮。”她喊他的名字,还带着往日的天真笑意。他一点点抬头,充血的眼眶,映
出她含笑的模样。她伸出手,双手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顾倾淮,这是你欠我的,你就该一辈子对我负责。不然……”她咯咯笑起来,“我爸在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瞳孔猛地一缩,向来天塌下来都处变不惊的人,头一次神情崩溃,猛地将她推开,连滚带爬逃离了这个地方。
怕打扰到顾倾淮工作,林深一直等到傍晚才给他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还没说话,那头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传来陌生人的嘶吼:“你好,电话的主人喝醉了,麻烦你来接一下他。”
林深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确认自己没有打错。酒保报了个她没听说过的地址。打车赶过去时,看见他的那辆黑色奥迪就停在路边,被贴了罚单,灯红酒
绿的酒吧门口,进出男女来来往往,喧闹无比。林深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在对街愣了五分钟,才终于鼓起勇气走进去。一进去,耳膜差点没被音乐声震破,她挤到吧台旁边,问倒酒的酒保:
“我刚才打过电话,我来接人。”酒保头疼地往角落一指:“那儿呢那儿呢,跟人打起来了,怎么拉都拉
不住。”林深朝着他指的方向冲过去。是一条走廊,隔一扇玻璃门,音乐声小了不少,走廊上有人吸烟有人接
吻,林深感觉都快喘不上气了,终于在走廊拐角处看到一群人扭打在一起。说扭打不正确,应该是顾倾淮单方面被打。都是喝了酒的,下手没个轻重,也不知道他伤到哪里,血顺着有倾斜度的走廊流下来,被晦暗的灯光映出
几分可怖的意味。
林深一头扎过去,扑在双手抱头的顾倾淮身上。
乍见冲过来一个漂亮女孩,一眼就能看出她不属于这个地方,周围人都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她却猛地抬头,目光冰冷地看着众人:“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众人一愣,有些不安分的手刚伸出去,又堪堪收回来,为首的男子神志还算清明,表情吊儿郎当的,声音还算温和:“小姑娘,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马上带他走,你们让开。”“刚才可是他先动手的,你要是报了警,该抓的也是他。”“只要你们不乱来,我不会报警,让开。”她扶着醉醺醺的顾倾淮吃力地
站起来。
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看着她跌跌撞撞离开这个嘈杂混乱的地方。直到音乐声再次入耳,几个人面面相觑,为首的人拍了一下头:“怎么这丫头说啥是啥,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算了算了,那个人也被我们打得够惨的。”“那是条疯狗吧。我不就提了一句谁不想上系花许小禾吗?我又没上。”一群人骂骂咧咧,终于散了。林深打了个出租车,将顾倾淮塞进去。他醉得厉害,满脸的血,也不知伤在哪里,司机回头看了两眼,不放心地
说:“你看着点,别把我车弄脏了。”“知道了,去最近的医院。”司机发动车子,又回过头来,殷切道:“小姐,你把你男朋友抱紧些,车
子晃。后座有纸你看见了吗,帮他捂着点伤口吧。”林深点点头,小心翼翼抱着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车子开动后她给李岁打电话,说了一下情况。那头也很紧张:“知道了林小姐,我先去把车开过来,你们在医院等我。”到了医院,顾倾淮是被担架推进去的,好在检查之后只有额头破了一道口子需要缝针,其他没有大碍,林深紧绷的心终于放松。李岁赶来时,顾倾淮已经被送回病房,点滴瓶里输的是解酒的平衡液。林深呆呆地坐在床边,头发和衣服上都是血。
房门被推开,林深抬头去看,李岁先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年纪不大的男
孩,大约和自己差不多大吧,模样生得秀气,气质却不凡,像常年身居高位养
出来的气场,令人难以忽视。李岁跟她介绍:“这位是华总。”林深还有点愣,这位年轻的华总已经走近,看她的眼神有几分亲切:“你
好,我叫华穆,我听小顾哥哥说过你很多次了。”林深一时没搞懂这中间的关系。李岁确定顾倾淮没事就退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华穆和林深,他俯身看看
顾倾淮额头的伤,转头跟林深道:“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小顾哥哥这
样,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林深摇摇头。华穆看了她一会儿,笑笑:“你不用怕我。除了你和小顾哥哥的父母外,
我是他最信任的人。”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卸去需要在外面表现出来的强大气场,显
得平易近人。“你和他……”林深斟酌着开口,“是什么关系?”“小顾哥哥是我和我妹妹的救命恩人。”华穆毫不避讳她的疑问,“跟在
他身边,一是为了报恩,二是我也再没有别的去处。”林深忍不住问:“你妹妹呢?”他神色落寞,低声回答:“她已经不在人世了。”病床上的顾倾淮微微呻
吟一声,华穆转头看了一眼,神情晦涩,“有些事,不该由我告诉你。”林深目光落在顾倾淮苍白憔悴的脸上,没再说话。华穆转身替她倒了杯水,迟疑地问:“你要不先去洗手间清洗一下?你手
上都是血。”林深低头看看手,转身出去了。卫生间的灯管忽明忽暗,她拧开水龙头,一下一下地搓手指上干涸的血
迹,抬头看镜中人时,嘴唇和脸一样白,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她用冷水拍拍脸。没关系的。没关系,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扰,等他醒来,问清楚,将之
解决,又是美好的将来。恋爱总不会一帆风顺,没关系的。回到病房时顾倾淮已经醒了,半倚在床头跟华穆说着什么。见林深进来,目光里都是歉意。华穆站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
顾倾淮点了下头,华穆转身往外走,经过林深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低声
道:“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
林深抬眼看向病床上正朝她微笑的男人。房门轻轻关上,她用衣角揩揩手上的水,若无其事地弯起一个笑:“这是
我第二次给你陪床了,这样算起来,你还欠我一次。”她走近他,神色看不出异常,手指轻轻摸了摸他额上的包着纱布的伤口:
“医生说可能会留疤。你完蛋了顾倾淮,你要破相了。”他不说话,眼眸深深地望着她。她扑哧笑出声:“别担心,我已经查过哪些药膏祛疤效果好,明天就
去买。”顾倾淮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林深等了半天,见他又咽回去,唇角翘
了翘,问他:“你是想跟我说对不起吗?”他点了下头。林深笑了下:“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他眸色微闪,仍旧没有开口。从小到大,她就明白自己的声音有何种魔力。一直以来她都在避免开口,
她不喜欢探听别人的隐私,也拒绝接受那些负能量。可此时此刻,她刻意压低
的声音,带着比往常更能蛊惑人心的能力,却在他面前毫无作用。孟时雨说他是一个戒备心极强难以信任别人的人,这句话真是一点也没
错。她的声音于他而言,从来都只有催眠的作用而已。林深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顾倾淮,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他似乎要将沉默进行到底。她笑了一声:“顾倾淮,你跟我说过的,有什么我不明白胡思乱想的事
情,我一定要问你,而你会给我解释。”她不是没有好奇心,她只是不想用自己的好奇心令他难过而已。“而现在,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从不怀疑你的爱,你却从未给过我对等的信赖。”良久,听到他喑哑的嗓音:“再给我一点时间,深深,我会处理好一切。
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所有真相。”
孟时雨走进茶室时,藤椅上的男人已经在挽袖煮茶。他向来喜欢这种附庸
风雅的闲事,若他不说,任谁也看不出来他出身于军队。孟时雨将手包放在椅后,姿势优雅地坐下来:“薛局长好兴致。”薛元思将煮好的茶倒入白瓷小盏,推到她面前:“尝尝。”
茶水犹烫,她先让它在一边凉一会儿:“比起茶,我还是更喜欢咖啡。”“这是国内顶级的春茶,你不是一向都爱最好的吗?”薛元思给自己倒了一杯,举在鼻尖品味茶香。孟时雨笑笑,直接进入正题:“你在电话里说有大惊喜,看来是彻底调查清楚了?”
薛元思饮了几口茶,从脚下的包里抽出一个文件袋。孟时雨伸手要接,他又收回去,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时雨,这份资料可耗了我不少心血,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交给你,我还是觉得不划算啊。”
孟时雨保持微笑不变:“我们不是已经谈好了吗?扩建苍榕山心理疗养院之后,我给你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今后你的晋升之路,我的人脉都由你调配。”
薛元思笑了笑,将文件袋放回去,孟时雨有些僵硬的微笑尽收他的眼底。他端起茶杯,慢悠悠道:“实话跟你说吧,名利我都不缺,答应跟你玩这个游戏,不过是因为……”
他手肘杵在竹藤桌面,身子前倾过去:“上次那场游戏,我输得太惨了。”他想得到美人,美人想从他这里套取顾倾淮的信息,各怀鬼胎虚与委蛇,到最后虽然谁也没讨到好,但他明显更不划算。顾倾淮的势力令他不得不收起报复的心思,从长计议,没想到美人却主动
找上门,要跟他再玩一场游戏。找到他这里,看来是无路可走不得已为之。他自然顺水推舟,将她一军。孟时雨脸上虚假笑意果然维持不住,又变回那个冷冰冰的高傲美人,抄着
手看他:“那你想要什么?”“我想要什么,你不清楚吗?”半晌,孟时雨笑了一声:“我当然清楚。可是薛局长,我敢给,你就真的
敢要吗?”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乎不喜茶味,微微皱了皱眉:“我跟顾倾淮早已撕破脸皮,他知道我调查他,也知道我不甘心,但我们之间,还隔着一个林深,我再过分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哦对了,忘了给你介绍,林深,我闺蜜,顾倾淮捧在手里都怕碎了的女朋友。”
薛元思自得的神情一顿。孟时雨看向他脚边的文件袋:“这份他千方百计隐瞒的过去,是你调查的。若是他知道你挖出了他的隐私,凭顾倾淮的性格,他会怎么对你呢?”反将一军。孟时雨可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女人。
薛元思一脸怒容看着她,她若无其事地一笑,又恢复温柔可人的模样:
“薛局长,我们何必搞得两败俱伤呢。你抓他的把柄,我拿他的弱点,我们各
持所需,双赢不是更好?”
半晌,薛元思将文件袋递过来。
“他的资料做得太保密,我几乎动用了我在军队和学校的全部关系才查出一些蛛丝马迹。你一直想知道的,他消失的那四年。”薛元思讥笑一声,“他人在利比里亚,加入了维和特种部队。”
难怪任由她怎么调查都徒劳无功,这种国家级别的活动岂是她这种平头百姓所能接触的。孟时雨缓缓翻开文件,其实资料不多,区区一页,极其简洁地记录了他的生平。
重点在最后,顾倾淮在中央军事学院在读的第三学年,中途以体能原因休学消失,实则被调往利比里亚。在那边的四年他发生了什么是连薛元思也无从调查的,但其中有一点被他留意到,维和部队中有一支名为H的特种兵小队在解救人质的过程中不幸全队牺牲,烈士遗体运回国之后,薛元思的室友参加了追悼会。
“据我室友说,H小队是一个很特殊的队伍。当年全国特种小队选拔,槐安地方部队上调了五名特种兵,因为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所以小队成立之后,以槐安的‘槐’首字母H命名。我室友跟他们同批入选,之后H小队出国执行维和任务,便失去消息。”
孟时雨缓缓抬头:“你的意思是,顾倾淮跟这支队伍有关?”
“我的猜测。顾倾淮回国之后拒绝了军中要职,除了从小在部队大院一起长大的几名发小之外,几乎屏蔽了所有与军队的联系,离开北京远走槐安,他父母尚在,却久不归家。以他在维和部队几年的资历,轻轻松松便可以在军中谋取高职,他却避之不及,反而开始从商,个中缘由,你可以细品。”
孟时雨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七八分,但嘴上仍说:“这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薛元思料到她会反驳,冷笑一声,掏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递到她面前:“昨晚之前还是猜测而已,今天已经可以确定了。”
视频很嘈杂,画面也晃得厉害,但仍能看清是一群人在对另一个人拳打脚踢。十几秒之后画面换了个角度,被打之人的面孔清晰出现。
“顾倾淮?这是怎么回事?!”
看她这激烈反应,薛元思意味深长地打量她几眼才淡淡开口:“这是我同事的儿子昨晚在酒吧拍的,发了朋友圈。我也是无意间看到被打的人是他,问
了同事的儿子,你猜猜原因。”到最后他还卖个关子,孟时雨脸色很不好看:“直接说。”“为了一个叫许小禾的女孩。那群小子对许小禾出言不逊,被顾倾淮听
到,拎着瓶子兜头砸过去,然后被群殴了。”他收回手机,扭了扭脖子,也不再吊胃口,“许小禾,H小队队长许炜光的女儿。”孟时雨原本绷得笔直的身子突然一下子软了,朝后一靠,唇间缓缓溢出一
口长气。良久,轻声道:“H小队队员的牺牲,跟他有关……”全都死了,活他一个,怎么可能无关。这就是他失眠症的根源吗?战后创伤症?难怪他为人戒备警惕,丝毫无法催眠。难怪他对过去只字不提,情愿忍受
失眠也不愿回忆过往。如今细想,他在她看来种种与常人不符的行为,都是战
后创伤症的表现。隐藏得可真够深的。一壶茶已经饮尽,薛元思用挂在藤架上的棉布毛巾擦擦手,若无其事地问
她:“知道了这些,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孟时雨很久都没说话。良久,她在便签纸上写下一个名字:“这个许小禾,我想见一见。”
找到许小禾的时候,她正在商场里的跳舞机上跳舞。她身段高挑,容貌漂亮,又是舞蹈系出身,引来不少人围观。
孟时雨站在人群外等了半小时,她似乎跳累了,拿过朋友递上来的矿泉水喝了几口,抹了抹额头的汗朝孟时雨走来,打量她几眼,眉目都傲慢:“你就是孟时雨?找我有什么事?”
孟时雨拿到她的联系方式后约了她好几次都没成功,后来孟时雨提到顾倾
淮,她才终于答应,报了个地址。两人就近在商场里找了家奶茶店。孟时雨不吃甜食,要了杯不加糖的柠檬水,许小禾倒是不介意,她年轻,
新陈代谢快,点了奶茶又要了块巧克力慕斯,坐在孟时雨对面吃得旁若无人。现在这些小姑娘,一个比一个心高气傲,面对孟时雨这种气场全开的职场女强人时,眉眼间都是斗意,浑不知在孟时雨眼中她像只炸毛的公鸡。孟时雨轻轻搅动玻璃杯,等她吃了一半甜点才开口:“听你朋友说,你怀孕了。”
许小禾差点一口蛋糕喷出来,她赶紧喝了口奶茶,顺了顺气,望向气定神
闲的孟时雨,有些咬牙切齿:“你调查我?”
“你跟你朋友说你快要结婚了,对象是常送你回学校的那个男人。听你朋友的描述,那个男人是顾倾淮吧?”孟时雨小饮一口柠檬水,“他怎么可能娶你呢,他需要的只有林深一个人而已。”
许小禾咬着吸管目光不善地盯着她。“顾倾淮的为人我还是了解的,孩子不可能是他的。你打算用这个孩子逼
他跟你结婚的想法趁早打消吧。”“你懂什么!”孟时雨笑了一下:“小姑娘,我不想绕弯子,我知道你是许炜光的女儿,
也知道你想利用顾倾淮的愧疚达到目的,但他不会受你胁迫的。”
眼见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人将自己调查了个底朝天,之前装出来的淡定和自傲再也无法维持,许小禾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冷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打蛇打七寸,想达到目的,何必找硬钉子碰。我很了解顾倾淮,更了解……”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讥讽,“林深。”阳光稀稀疏疏铺满玻璃窗台,杯里的奶茶逐渐见底,留下吸不上来的大颗珍珠。许小禾等她说完,松开吸管,深深看了她几眼才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也喜欢顾倾淮吗?”孟时雨已经拿包站起来,勾着唇角朝她笑笑:“喜欢是你们这些小姑娘才会做的事。”
顾母一大早就打来电话询问林深的生辰八字,说是找了个当地很灵的大师算结婚的日子。林深一边咬着牙刷一边回忆,顾母在那边实时转述,最后有些失望地问:“9月27日?太迟了吧,还有大半年呢,能不能再往前靠靠?”
那边大师不知说了什么,顾母最后握着电话道:“行行行,就9月27日,深深你听到了吗?大半年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还要拍婚纱照订酒店发请帖,也差不多了。”
林深刷好牙,忍住笑意:“行,927听上去就是个好日子。”话题一转,顾母有些担忧:“深深,倾淮最近还好吗?我给他发微信他都没回,是不是很忙啊?”林深回头看了一眼卧室里还睡着的男人,压低声音:“嗯,公司最近有
点忙。”
“那也得回消息啊,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顾母抱怨两句,叹气,“还
好现在有你,那等他忙完了你看是你们回北京一趟还是我们过去,把婚礼需要
准备的都办妥。”“好,我会和他商量的。”挂了电话回头一看,顾倾淮已经起来了,赤脚走到冰箱旁倒了杯水在喝。
林深走过去把他手里的冰水倒掉,重新倒了保温杯里的热水递给他。“伯母说婚期定在9月27日。”他正喝水,手指顿了一下,将杯子放到一旁,双手抱住她,下颌在她头顶
蹭了蹭:“这真是这段时间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林深将他推开一些:“怎么没回伯母的消息?她很担心你。”顾倾淮神色一愣,摇摇头:“我以为我回了,看来是忘了。”自那次醉酒之后回到家,他基本上没有再出过门,精神也不济,常常将自
己关在屋内埋头写着什么。他说他会处理好一切,林深相信他,也没有再追问干涉过。“你该出门走走了。”她学着有一次他嫌弃她的模样,“你都发霉了。”顾倾淮抱着她不撒手:“那我们一起发霉吧。发了霉我头上就会长蘑菇,
你就是采蘑菇的小姑娘。”林深煞有介事地点头:“嗯,采了蘑菇炒菜吃,还可以省买菜的钱。”顾倾淮扑哧笑出声,嫌弃她:“深深,这太恶心了,我做不到。”这么一闹,他精神恢复不少,林深说想吃街口的那家米线,两人收拾一番
准备出门。刚打开院门,就看见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个人。听见开门声她回过头来,目光和门后说说笑笑的两人相对,眼眶突地就
红了。林深也认出她,笑意僵在唇角。半晌,还是顾倾淮先出声,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你怎么在
这里?”许小禾后退两步,通红着眼偏头看了他们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她问:“顾倾淮,跟她在一起,你是不是特别开心啊?”说这话时,笑意没散,声音却含哭腔。问完这句话,她死死咬着嘴唇看了林深一眼,转头就跑了。
隔壁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爷爷在地面敲敲烟管,跟林深说:“这小姑娘都在门外坐了两个多小时了,我问她做什么的,她也不说话,就一直哭,怪造孽的。”
两人有一阵没说话,半晌,顾倾淮去拉林深的手,低声解释:“深深……”她转头冲他笑笑:“去吃饭吧,我好饿啊。”说完关上门,跟隔壁爷爷招
呼,“爷爷,我没锁门,吃了早饭就回来,您帮我们看着点。”“行嘞。”她朝前走了两步,顾倾淮还立在原地,她伸手拽拽他:“走啊。”“你……”她打断他:“你会解决好的,对吗?”顾倾淮点点头。她抿唇笑了一下:“那就行了,走吧。”早饭吃到一半,顾倾淮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看,将手机放回去。吃
完饭陪着林深走到家门口才道:“我去办点事。”她点点头,什么也没问,只是踮脚抱了抱他。“早点回来。”有一段时间没画画了。自从顾倾淮搬进来,曾经单调无声的日子像上了色
的画,时时刻刻都鲜艳动人,曾经她将画画作为情绪的宣泄口,但如今她找到
那个能看懂、能感受她情绪的人,动笔也就仅仅成了一份她热爱的工作。她坐在画架前愣了一会儿,起身去墙角拿出了那幅画了一半的肖像画。那时候一定没有想过,画上这个男人会成为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她端详
着被水彩晕染的五官线条,拿着画笔再次描摹起来。快到傍晚时,门外突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不像是顾倾淮,他敲门向来不急不缓。林深去开门,门外是模样精悍的中年妇女。斜挎一个黑色的皮包,手指拽
着皮包带子,看见门后扎丸子头模样清秀的姑娘,愣了一下,然后问:“你是
林深吧?”林深点了下头:“请问您是哪位?”“我是许小禾的母亲。”眼前这位姑娘跟许小禾形容的果然不差分毫,说话声音都柔柔弱弱的,听
着很舒服。许母已经没有敲门时的那股急躁,心平气和地开口:“林小姐,冒
失登门,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来找你,也是迫不得已。”林深不动声色后退两步:“什么事?”许母从黑色皮包里翻出一张纸单递给她,林深迟疑了半晌才接过来,是省
医院的化验单,随着目光往下,脸色也一点点变白。
“小禾才二十岁。林小姐,这是她第一个孩子,她身体不好,我跟她爸离
婚后她跟着她爸,老许常年在部队,家里就剩小禾一个人。小女孩不懂这些,也不会调养身体,有一年上高中,她连续出血了一个月,被送到医院抢救时,医生检查说是青春期宫血。”
林深捏着化验单,指骨都泛白,一字一顿地说:“您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许母看她的目光含着泪:“林小姐,如果小禾流掉这个孩子,她这一生就再也没有做母亲的机会了,甚至可能会累及她自身的安危。”林深猛地将化验单扔到她脚下:“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说完就要关门,谁知许母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她有一刻不知所措,正要去扶她,许母啜泣着开口:“林小姐,小禾的孩
子是顾倾淮的。我求你了,你成全他们吧。”那双伸在半空想要扶她的手,突然就僵住了。林深倒退了两步,步伐有些踉跄,扶住门才终于稳住身形,许母还在哭:
“我求你了林小姐,小禾不能没有这个孩子,不能没有顾倾淮啊。”有片刻的天旋地转。林深闭了闭眼,良久,在许母的啜泣中低低开口:“你先起来。”许母正拿手抹眼泪,听见她的声音,哽咽着应了一声,颤巍巍地站起身
来。林深看了她半天,轻声问:“您说的都是真的吗?”许母点头:“林小姐,都是真的。你看你这么漂亮,家世又好,何愁找不到老公,可我们小禾……”
林深笑了一声,突兀打断她的话:“可是我不信。”她将地上的化验单捡起来,塞到许母怀里,在她惊诧又惶然的神情中淡淡开口,“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阿姨,您最好回去问问您的女儿,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林小姐……”“您走吧。”她将门合上,只留一道缝,冷静的声音清晰飘出来,“顾倾
淮是我的未婚夫,我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房门啪的一声关上。许母还不死心,又敲了半天门,哭哭啼啼喊了半天“林小姐”,眼见一点
动静都没有,只能跺跺脚走了。走到巷口她就迫不及待拨通了许小禾的电话。
那头很快接起:“妈,怎么样?她什么反应?”
“什么什么反应,你妈都给她下跪了,她还是一口咬定不会和那个男人分
手。我说小禾,你说的那个姓孟的到底靠不靠谱?她出的主意能行吗?”电话那头窸窸窣窣,压低了声音:“至少比我行。我已经用她给的安定药把顾倾淮放倒了。林深估计要给他打电话了,我先挂了。”
“等等,我跟你说小禾,我看那个姓孟的也没安好心,她不图什么能这样帮你?你千万防着她点,还有,你怀孕这件事,想个办法让顾倾淮家里人知道。他家就他一个独子,肯定早就想抱孙儿了……”
“知道了知道了,他电话响了,我先接。”
电话果然是林深打来的。
许小禾吸吸鼻子,将声音放得又柔又弱:“林深学姐。”
那头呼吸一滞,半晌,淡淡道:“让顾倾淮接电话。”
“学姐,他有他的难处,他不想面对你。有些话,让我跟你说吧。
我们……”听筒里林深冷笑了一声:“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除非他亲自开口。”
“学姐,你一定要把我逼到死路才肯罢休吗?”许小禾的嗓音带乞求的哭腔,“你还有前途无量的事业,有愿意拿整个宋氏给你撑腰的宋潇寒,可我只有他啊。失去了他,我和孩子都活不下去啊。”
电话那头久久都没说话。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回忆孟时雨教给她的话:“林深姐,我和你一样,从小就没有父母。我妈远嫁不管我,我爸常年在部队,几年都见不到一次。我的世界一直都是黑暗的,一点光都没有。我就坠在看不见底的深渊里,每时每刻都在往下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底了,摔得粉身碎骨。”
听筒里呼吸声加重。“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完了,就得这么不见光地死在黑暗的角落,直到他出
现。是他把我从深渊拽了出来,是他给了我生命一束光。”“林深姐,你现在,连这仅有的一束光,也要抢走吗?”孟时雨说,没有人能比林深更切身体会这些话。她是个心善温柔的女孩,
她常常委屈自己成全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往往欺负的,就是她这种女孩啊。“她会成全你的,她的善良就是她最大的弱点。”那个时候,孟时雨是这
么说的。有片刻,谁都没说话。许小禾回头看了一眼卧室床上被放了安定药的水放倒的男人。
他不知道,他第一次以出租自己的身份出现在自己身边,递给自己那张名片时,她就知道他是谁。
许父曾给她寄过一张照片。是他们在一片荒草地上环抱一排欢笑的照片,六个穿军装的男人,有的年轻,有的年长,鞋帮裤脚全是泥,脸上也有,却笑得比孩子还开心。
顾倾淮是照片上最年轻,也最好看的。后来爸爸牺牲了,她去北京认领了他的骨灰盒,哭着离开军营时,无意中听说,爸爸所在的那个小队,全部都牺牲了。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也死了吗?给父亲烧纸钱时,她还私心给那个
从未见过面的小哥哥烧了很多。却没想到几年之后,这个小哥哥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他隐瞒自己的身份,以出租自己为理由待在她身边,解决她遇到的一切麻
烦,任她胡闹撒娇,他通通接受。有时候他以为自己没注意,看她的眼神,是掩藏不住的愧疚。是啊,全队都牺牲了,凭什么就活他一个呢?如此照顾关心她,只能因为
补偿这一个理由了。可奇怪的,猜到许父的死或许跟他有关,心里却一点都不恨他。就让他用余生来偿还自己吧,想必爸爸知道,也会安心。可这个背负罪恶的人,最后居然想抛下自己,抛下他背负的那份罪恶。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走近床边,手指拂过他昏睡后仍紧皱的眉头,轻声细语:“林深学姐,你成全我们吧。”电话那头似乎笑了一声,又似错觉,半晌,传来林深毫无情绪的声音:
“许小禾,我想你误会了一件事。”许小禾有点愣,站直身子。“我没有抢走你生命里仅有的一束光,因为这束光,本来就是我的。”她
死死咬住唇,林深的声音还在继续,“是你想抢走他,而我坚信你抢不走。”许小禾张张嘴,还没想到说什么,电话已经挂了。孟时雨不是说,林深善良又软弱,任谁都好欺负吗?怎么会,如此强硬?
许小禾一下瘫坐在床边。打蛇打七寸,别碰硬钉子。可这一次,她们似乎找错七寸,也碰错钉子了。
将将入夏,天黑得晚,天际仍能寻到一丝余晖。林深捏着手指在窗边站了
会儿,转身出门。沈沐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她去了宠物店。圈在空地外的那排白色篱笆已经消失了,店门前那片空地尤显得空旷,店
门紧闭,门上贴了一张店面转租的A4纸。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平静运行的生活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打乱了轨迹。纸张上的电话号码不是沈沐的,林深打了一次,数字在屏幕里排开时,跳
出一个已存的联系人。居然是宋潇寒的助理金棕。林深打过去询问,金棕解释,是宋总吩咐他代
办这间店铺转租的事宜,具体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说到一半,林深余光瞟到街边正从车上下来的身影。她匆忙挂了电话,朝前走了几步,正关车门的宋潇寒猝不及防与她对视,
愣了半晌。林深已经走近,低声问他:“宋总,沈沐去哪儿了?”自从抄袭事件之后,两人没有再见过面。宋潇寒看到过那个视频,那个打了马赛克的男人掷地有声地向全世界的人
宣布身边女孩是自己的。他知道那是谁。但并无想象中的失落痛苦,甚至有些为她开心。那个柔弱自闭的小姑娘,
终于找到能把她护在怀里的人。就算这个人不是他,他亦为她高兴。沈沐问过他好几次,问他喜不喜欢林深。他不知道,从一开始他就不知道他接触林深,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因为
和她待在一起时能自在说话。那个时候,林深是这世上唯一能陪他说话聊天的人。他一向不愿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口吃的缺陷,和沈沐相处时却屡次破戒,就算拼着口吃也要跟她拌上几句嘴。那是和林深在一起时不一样的感觉。
那种做自己的,最真实的,最放松的状态,只有在沈沐面前,才有所体现。在林深眼里,他仍旧是那个外表高冷、内心温暖、没有任何缺陷的宋氏总裁。
林深又问了一遍:“宋总,你知道沈沐在哪儿吗?我找她有很重要
的事。”他点点头:“我知道,但她说不想见任何人。”“帮我给她打个电话吧。”她头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恳求的神情,“只要
几分钟就好。”
宋潇寒沉默一会儿,还是拿出手机拨了过去,接通之后递到了林深面前。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喊:“沐沐……”
那头听见她的声音,瞬间挂了线。林深无措地捏着手机,身子有些发抖。宋潇寒将手掌放在她发抖的双肩上:“林深……”她猛地抬头:“宋总,你帮我求求她吧。你让她给我回个电话,我有很重
要的事情想要问她,你帮帮我吧,行吗?”她的语速有些快,眼里的迫切几乎随着泪光溢出眼角。宋潇寒垂眸看了她半晌,点了点头。他是来帮沈沐搬店里最后的东西的,装上车之后,林深还站在门口没走。
他低声安慰她:“我先送你回家吧,天黑了。”她摇摇头:“我想自己走走。”又满含迫切希望地看他,“宋总,沐沐那
边就拜托你了。”“嗯。”车子开离,宋潇寒不放心地从后视镜看她。她走在街边,身影被路灯和月
光摇摇晃晃拉成长长细细的一道影子投在路面,她垂头走着,好像永远也走不到边。家里依旧空无一人,小九蹲在门口舔爪子。月光从枝丫倾落一地斑驳光影,一片冷清。她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某个电视台正播明星综艺,欢声笑语充斥着屋内空间,她觉得刺耳,关了电视,又去画室画画。
以前每次心情不佳,画画都会成为她的宣泄口,当郁闷化作色彩层层叠叠铺满画纸,心情也会随之平静。可此刻却毫无用处,画纸废了几张,她揉成团扔进垃圾桶,起身又去收拾房间。
小院独屋什么都好,就是春夏潮湿,墙角容易发霉。她拆了被套去洗,先拆自己卧室的,再拆顾倾淮的房间的。拆枕套的时候,一根链子随着她的抖动摔落在地。
第一眼,林深觉得眼熟。她蹲下身去捡,手指触到那抹冰凉时,眼前闪过阿静的脸。阿静,那个被抢孩子的单亲妈妈,曾经租过顾倾淮假扮自己的老公,以阻
挡前男友一家的骚扰。
那一天她牵着子弹在公园散步,捡到了一条铜挂链。她记得挂链上坠了一个名牌,名牌上有字,但因风化模糊不清。那是阿静丢的,那是她过世未婚夫的遗物。
当时阿静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的未婚夫是名军人,几年前牺牲了。
林深低头看手上的挂链。和阿静未婚夫那条挂链一模一样,连名牌的形状大小材质都一样,只是上面的名字仍然清晰,那是他的名字:顾倾淮。她有阿静的联系方式吗?有的,离开的时候,阿静感恩自己的帮助,留了
自己的联系方式,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尽管找她。林深摸出手机给阿静打电话。很快接通,电话里的声音很欣喜,大概没想过还能收到她的来电:“林小
姐,是你吗?”“是我。”她目光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链子,“我想见你一面,现在。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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