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才看得见的彩色石子 就算我们生于荒漠，那么也要让心里开出花朵。 Even living in the desert, we should make our heart blossom. 10 / 思念的客栈 / 阿念客栈，是个漂亮的客栈，它有这么个好听的名字，大概是因为它有个漂亮的老板娘叫阿念。 客栈在鹤息镇最南的街口，离古代运河边的垂柳与石板路只隔几步，木质的门廊与窗格总是漆得新鲜发亮，早晨薄薄的金色阳光照进每间客房的窗里，微风调皮地一扫，屋檐下挂着的晶莹露珠就碎了。 阿念很爱打扫，客栈的雪白窗纱总是散发着一股皂液的清新味道，木楼梯的扶手也一尘不染。 但是客栈的生意，却越来越不好。 【离镇中心太远，周边环境也太静，镇上的旅游开发也没做起来，自然没什么客人。】每年来镇上访友的老客人青先生端起他的紫砂茶杯，用力吹开水面上浮着的褪色茶叶，深饮了一大口，然后满足地放下杯子。 【是呢，都是些硬伤。】老板娘阿念声音娇俏地回应道。 她一边说话，一边笑着，手上的抹布没停下。 【好在还有你们这些老朋友照顾呢。】 【我十年前到这个镇上来时就住在这里，后来每年来，都习惯了住在这儿，只是近年来确实人更少了。】青先生摇了摇头，又端起杯子喝下一大口茶。 【阿念，你这样下去总不是出路，不如把客栈卖给那家外来的地产开发商算了。】 【不卖啦。】阿念身子盈盈一转，走回柜台后面，长长的裙子像极坠落了花朵的春天，扬起细碎的阳光，【女儿们都喜欢这里，也住惯啦。】 【都是借口，你就是放不下美啦的爸爸。】青先生欠了欠身，抬眼看看阿念，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他灰色的西装有些歪斜，他着手整理。 【哎，这不是美啦吗？过来给青叔叔加点儿开水。】突然看到少女背着书包走过的熟悉身影，青先生喊道。 美啦笑嘻嘻地跑过来。 她今天换了一个海星形状的水钻发卡，别在浓密的长鬈发上，伴着阳光发出耀眼的光。 她把烧开的水壶提过来。 【青叔叔又来小住啦？】 【是啊，比去年见你又高了很多啊。】 【吃得好就长得快！给您加水！】 青先生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一边抬手吹手背，一边胡乱扫着西装上的水渍。 【啊，对不起，青叔叔，我不是故意的哟。】美啦一边道歉，一边笑得灿烂，大大的眼睛里面却是明明白白的敌意。 青先生气极。 【你这个坏丫头！】 阿念赶过来抢下美啦的水壶，把她推出门去：【快去上学，别迟到了！】 同样背着书包的花眠风一般跑过阿念身边，拉起美啦的手。 【妈妈，我们去上学啦！】 客栈里传来青先生带着怒意的声音： 【美啦是个养不亲的坏坯子，阿念你对她这么好，比对亲生的花眠还好，你看她那个样子！】 花眠用力拉扯美啦的手，让她快走。 美啦的脚步却像被地面吸住了一样，越来越慢。 有时候，坚硬的地面会突然变成沼泽呢。 美啦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瞎想出来的幻觉。 还有…… 春天要过去了，夏天已经在敲门。 但是为什么，会觉得有一点点冷呢？ 【不要听那些人的话。你看，今晚有你最喜欢的歌星的演唱会，这种大明星可很少有机会来小镇上演出呢。我都攒了半年的钱才买到门票，真是太棒了！】花眠扬起手里两张淡绿色的票，喜气洋洋。 美啦不走了。 【花眠，客栈的生意越来越差，我却得罪了老客人，你觉得我不懂事对不对？】美啦问花眠。 花眠一怔。 【没有。】 【阿念一个人赚钱这么辛苦，我却还喜欢买漂亮的发卡，拉着你出去旅行，要看我最喜欢的歌星的演唱会，你觉得我很差劲吧？】 【干吗这样想！我也买了票啊！】 美啦冷笑着甩开花眠的手。 【我好讨厌你们这么虚伪啊！】 美啦飞快地奔跑着，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她的长发在微风里飞扬。 花眠呆呆地站在巷口。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十年前初见美啦时的场景，妈妈牵着美啦的手，告诉花眠以后这就是她的妹妹。 而美啦冰冷僵硬的小脸，像块石头一样倔强。 美啦的心，难道也像石头一样，不会变软和变暖吗？ 最好的食物带给人的感受应该不仅是好吃，而且还很满足。 The best food not only should bring good taste, but also satisfactory. 11 / 食物是美好的事情 / 小镇的东面有山，山坡上常年开满淡粉色的花朵，暗紫或墨绿的叶片下隐藏着细小而锐利的刺，风吹过才会隐隐显露出来。 镇子里一共有四条大路，还有很多幽深的小巷，阳光出来的时候，会分出很多长长的手臂，抚摸着小巷里的每一条青石板路，而风穿过这些小巷时，有时会发出轻轻的、如同口哨一样的声音。 很多年轻的人，都去了更大的城市，小镇显得格外安静，唯一的一所学校里，课间学生们嬉笑的声音，是不多的活力之一。 但是也有例外，竟然也有对这古老安静的小镇充满兴趣的从远方而来的年轻人。 比如，走走停停的小莫。 镇上有一家面包店、一家烤饼店、一个挂着红色幡旗的面摊、一个香气扑鼻的包子铺。 小莫看着手上最后一个大包子，露出一点忧愁的表情。 这个时候他才开始想念糊糊，如果糊糊在，就可以分享给它了。 因为，他实在是吃不下了。 12 / 各种各样的声音 / 【阿念家的美啦越长越漂亮了。】 【漂亮有什么用，又不是亲生的，帮人家带孩子，怠慢了自己的孩子。】 烤饼店大娘在和人闲聊。 【唐家宅子还没有人住啊，这宅子啊，空久了就成精，我总觉得路过都凉飕飕的。】 【没听说吗？那件事……本来就不祥得很。】 仿佛提到什么禁忌的东西，声音迅速变低。 【您家的峰可真是个好孩子啊！】 得到了夸赞，提着菜篮的奶奶长满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小森！你死到哪里去了？】 女人尖厉的声音伴随着不远处校园里的下课铃声一起，穿过了整条街巷。 此起彼伏的声音，传到小莫的耳朵里，其实都只是一些细微的片断。 是钻来钻去的风，把这些细碎的声音，变成了世间的歌。 小莫把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走着，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每一个人。 13 / 小森 / 【我讨厌大人！讨厌！】 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喊出这一句，再用力地将脚下的石子踢向湖面，六岁的森沮丧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头一天下过雨的草地浮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湖面上吹来的风在空气里卷起有些生涩的气息，很久以前听说湖边有鹤喝水，后来就建成了镇上唯一的公园。 森嘟着嘴，低着头，不顾地面上传来的冰凉潮湿感，小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草叶下的泥地。 过一会儿，他又开心起来，飞快地爬起来奔向湖边的老柳树，刚才坐在地上的裤子和衣角沾满褐色的泥。 【编一个帽子，一个小帽子。】他唱起来，显大的衣服在身上晃荡，就像柳条儿在随风摇摆。 他昨天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还没有来得及实现。 现在他可以去试一试。 他突然受到惊吓，大叫一声，小小的身体差点摔倒在地。 柳树的那一边，竟然站着一个人。 一个清瘦的、高高的、穿着白色连帽衫的大哥哥。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明明是很普通的一个人，但是森却觉得他很奇怪。 他好像看不到森惊吓的脸，也不在乎森是谁。 有些无聊地看了一眼天空，少年抽出了插在口袋里的右手，向着森，摊开来。 他的笑容像最温暖的湖水，漫延开来。 【你好，我叫小莫，我们来打弹珠吗？】 五六颗彩色的玻璃弹珠在阳光下闪出柔和诱人的光。 森的眼睛亮了。 14 / 就算生于荒漠，也要开出花朵 / 中午的时候，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多，周围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混浊不清，人与人的对话，都像隔了一个虚空的镜面，闷闷的。 好像又要下雨了。 远处有女人呼喊森回家吃饭的声音，隐隐含着不耐烦的情绪。 森有些害怕的样子，却恋恋不舍。 【哥哥还会来陪我玩吗？】 【不知道还会不会来，但是这些玻璃弹珠，可以送给森做礼物。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玩。】小莫伸手擦去森鼻尖上的一点泥土，笑着对他说。 【森希望每天都有人陪自己玩，森希望爸爸不要去上班。】唯一愿意陪森玩的爸爸每天都要按时上班，而妈妈总是沉迷于牌局。 【森其实有很多朋友啊。湖里的小鱼、树上的小鸟、搬家的蚂蚁、路过的金龟子，还有树叶、沙子、花儿、这些玻璃弹珠，都是森的朋友，不是吗？】 歪着头想了想，小小的孩子开心地笑起来。 【是的，森有很多朋友。】 其实，不光是这些，他还有一个秘密，那个时常来湖边和他玩的，漂亮的大姐姐。 他挥着小手和小莫告别，向着女人呼喊的方向跑去。 就算我们生于荒漠，那么也要让心里开出花朵。 这样，才不会变成被世界遗弃的人吧。 小莫看着森跑远的方向，笑容慢慢地淡下来，明亮的眼睛里，竟然浮起了深浓的悲伤。 15 / 全世界不停坠落的【光】/ 【喂，小莫！】 清脆的女孩的声音响起。 悲伤在眼睛里迅速收敛，小莫微笑着转过身来，又是温暖愉悦的模样。他看到提着书包的漂亮女孩，头发上的发卡闪闪发亮。 【你怎么在这里？】美啦开心地跑过来。 她逃学了，在外面闲逛了一上午。 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小莫。 烦郁的心情莫名地明朗起来。 【啊，是你。你看，快下雨了呢。】小莫从树下拿起自己的包背上，伸手试了一下空气的湿度，恰好一滴雨水落下来，打在他的手心上。 【那边有个凉亭，快来！】美啦喊了一声，看他仍然不动，干脆一把拉起他飞快地跑起来。 奔跑的过程里，雨点已经慢慢变得密集。 春末夏初的雨，没有太多冷意，一旦倾泻而下，反而让人松下一口气，所有隔离的烦闷幕墙消失了，只剩下清爽的心情。 此刻人迹罕至的公园，雨若珠玉，反增静谧，悄悄把每一秒时间、每一次脚步，都拉得很长很长。 【啊，幸好淋湿不多。】美啦跺着脚，再用手拂了拂身上的雨水，把书包也提起来甩了甩，笑嘻嘻地说。 在她的动作间，一个小小的玻璃瓶不知道从哪里滚了出来，掉落在她的脚下。 很小的瓶子，但瓶身曲线特别，瓶口被透明的丝线缚着。 正拂去衣上雨珠的小莫动作停滞，他脱口而出：【那是……】 他弯下腰去，纤长的手指间，拈起的瓶子闪闪发光。 美啦突然面色大变地劈手夺过瓶子。 变故几乎是瞬间发生，她将瓶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再踏上一脚。 小小的碎裂声，像一只脚残忍地踩上谁的心脏。 脸上的笑容完全不见，美啦只剩下躁怒绝望。 被误解了，被冤枉了，他一定觉得，自己是个小偷。 被误解的事情，再解释都没有用。 它会像一个烙印，用不容抗拒的方式，刻进你的人生。 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就像她说也说不清、挣也挣不开的那些伤心一样。 她抓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无视小莫在身后的呼喊。 小莫苦笑着停下脚步，他不知道美啦怎么了。 人们总是忙着制造悲伤，一个接一个。 但却很少有人耐心地问一句，为什么。 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摔破的瓶子，他伸手到背包里取出一样东西。 竟然是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 唯一的区别是，这个瓶子的瓶口，没有透明的丝线。 他手指灵活地穿过破碎的玻璃碴，在虚空中，做了一个【拾起】的动作。 小心地，仿佛担心掉落一般，他将手里的【东西】缓缓地放进了新的玻璃瓶里。 低声说了什么，少年的声音宛如叹息。 奇迹像雨水里生出的幻梦，一时间模糊了画面。 不知何时停在屋檐下的白翎长尾鸟，安静地歪着头看着。那瓶口像春天的草叶有了生命，自动长出一圈圈透明的丝线，晶莹似光，婉约如水，再安静地慢慢缚紧。 雨滴声像美妙的音乐，在凉亭四周击打，细碎而鸣。 小莫松了一口气。 被雨淋湿的头发有几根贴在了额前，有点狼狈，而深棕色的发色使他的脸色看起来格外白晳，清瘦的身材给人感觉弱不禁风，眼睛里却闪出明亮如孩童的光来。 新的瓶子里，小小的近似心形的石子，发出柔和的光芒，暗彩流动。 这样的石子，如果没有被小莫拾起，用时间瓶封存，便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消失了光芒，变成普通石子。 它们曾是每个人心里最真诚的愿望、最干净的爱恋、最美好的期盼、最善良的回忆。 但是一旦变回普通石子，它的主人，也将永生不能再寻回它。 米浆说，这些石子的名字，叫作【光】。 而小莫，他有一双特别的眼睛。 只有他，看得见世界上在不停坠落和消失的【光】。 得到再失去，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游戏。 有伴的人在狂欢，失去以后怎么办？ Gained but then lost, is the most brutal game in the world. People who have company are reveling, what if they lose their companion? 16 /【小莫日记】/ 十天以前，我接到你用糊糊传过来的信。 信上缚着小小的时间瓶，你说，你遇见了一个喜欢的姑娘，想为她解读这颗十年前遗落的【光】。 留下的地址，叫鹤息。 我想，你大概已经很虚弱了。 否则，你不会把它给我，那意味着，以你的力量，连自己解读它，都已经做不到了。 你是那么骄傲的人，骄傲到不愿我看见你的凋零。 但你现在与我联系，你一定非常喜欢那个姑娘吧。 我想为你做这件事情。 接到信的那一天，蜗牛小镇的苹果红了，我摘了一颗，想到不能给你带去，有些遗憾。 但我终于决定开始这场旅行。 米浆，不管你是否还活着，未来又会在哪里，我希望有一天你会在人们的传说里，听到我在做着你希望的事情。 我在按你所希望的样子活着。 不惧危险，正直善良，心怀理想，热爱阳光。 爱就是爱，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他自己是一定能知道的。但是很多人给它加了层层叠叠的屏障和外衣，告诉自己这件事非常复杂，他们不但骗了别人，还骗了自己。 Love is love, not something complicated. A man falls in love with another one that he himself is sure to know. But many people decorate it with a lot of things, telling themselves that it is very complex. They cheat others and their ow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