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信，我看了两遍，然后鼠标点击发送。不知道颜晴会在什么时候看到这封信，我所能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她的回信。
第二天，我很早去了办公室。一直等到十点左右，才见到老板来到办公室。他前脚刚进办公室，我后脚就跟进去了。
他示意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的，你之前不是说让我到业务部门锻炼两个月，然后再让我做广告策划，现在都三个月了，我想申请调到策划部。”
老板笑容满面地听完我的话，语重心长地说：“余言，你在业务部门表现得非常好。你的专业是广告策划，你一开始期望的工作也是广告策划，但是很多人最终从事的工作和所学的专业几乎没有任何关系。我个人觉得你在业务这一块更有前景，我希望你能够继续做业务，也希望你能够仔细考虑一下。”
我进去的时候信心满满，出来的时候垂头丧气。本以为以我的表现，肯定会让我去做策划。当初是为了锻炼我才让我去做业务，现在是看我业务做得好，想留我继续做业务。我坐在办公桌前，也许我真的在业务这一块具有能力，但是却并非我所喜欢的工作，我大学四年一直向往的工作就是广告策划。
我打印了一封辞职信，十分钟后再次敲开老板办公室的门，在他目瞪口呆的表情中递上辞呈，干脆利落地走人。
刚辞职的前两天，每天在房间里面睡到自然醒，醒来之后就逛网站，打游戏，要不就是狂刷新邮箱。日夜颠倒，无所事事。累了这么久，只想彻底放松一下。
第三天我在午后起床，顶着一头乱发和惺忪的睡眼凭着记忆向厕所里面冲去，周锐正在餐桌旁吃泡面，见到我很是惊奇：“余言，你今天不用上班了吗？”
“辞职了，自由了。”从厕所出来，依旧直奔卧室，我要继续做我的美梦。
“有你的一封信。”周锐手里举着一封信，嘴里吃着面含糊不清地说，“我在信箱发现的。”
谁会给我写信？再说了，这个年代，还有人用这样传统的方式写信吗？我接了过来——其实是一张明信片。
字迹娟秀，转折有力，收尾处又多了一些尖锐。熟悉而又陌生的字体。熟悉，是在高中时代，我和颜晴每天书信往来，经常看到她的字。陌生，是自从二零零四年以来，再也没有看到她的字迹。
明信片的背面是一行字：
余言：
最美的风景送给你。
颜晴
只是这样寥寥的一句话，如此地平淡，但已令我无限欢娱。
休息了半个月之后，我重新开始找工作准备上班。
我的目标是进入广告行业中最顶级的4A广告公司，上海云集着国际上众多的4A广告公司，OM，盛世长城，智威汤逊，这是世界前十的广告公司在中国设立的合资公司。在我们学广告的人眼中，这些公司犹如殿堂一般的存在。在我刚毕业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地向这些公司每家都投递了一份简历，自然未获得任何回应。
工作确实难找，去了一趟人才市场，里面人山人海，热闹喧哗，好比菜市场。本科如白菜，硕士如萝卜，个个不新鲜。能看上我的，我看不上他们；我看上的呢，又不一定看得上我。想要两厢情愿，难！想要一见钟情，更难！
在人才市场里面晃荡了几天，除了冷眼和一身臭汗之外，一无所获。
最后，是小姑父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说给我介绍一份工作。我心里有一些不情愿，既然毕业了独立了，就该依靠自己的力量。
小姑父说：“他只是给我一个机会，能不能干得好，还是要靠你自己的能力。”这话很对我胃口，让我释然了。
是一家在地产行业比较有名的公司，位于南京路，大楼装修得颇为豪华。
我在电梯的背墙上，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把从大学蓄到现在的长发剪掉，感觉清爽了许多。白色格纹的衬衫，灰色的领带，毫无褶皱的西裤和光亮的皮鞋，虽说这一身我穿着很不自在，不过看起来倒也人模人样。
电梯一开，一眼看到了公司的全称，天成广告有限公司，公司的LOGO设计得简约大方，采用简单的字体变形，将“天成”二字合成“功”字，锐意进取和带给客户成功的自信理念令人感受非常直观。这是一家非常年轻，富有朝气的公司。在人才市场上，我向他们投递过简历，不过他们人事经理翻了一眼之后直接丢到垃圾桶去了。
小姑夫在公司门口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从公司里大步走了出来，握住小姑夫的手，豪爽地笑道，“吴总，好久不见。”
小姑父笑了笑：“邹总，好久不见。”小姑夫向我介绍道，“余言，这是邹总。”
我礼貌地说：“邹总，你好。”
他笑笑回了我一声“你好”。紧接着说：“吴总，进办公室坐吧。”
他在前面引路，我和小姑父跟着后面。公司果然很大，和我之前所在的公司办公面积足足大了两三倍，标准的格子间，员工都在认真低头工作。另有几间玻璃隔间，看来是几位总监的办公室。而最大的那间办公室显然是邹总的办公室。
邹总的办公室分为两个隔间，外面是一个较小的隔间，助理所用的办公室。邹总带我们进入了办公室。落座相互寒暄一番过后，小姑夫直接切入主题：“邹总，电话里面我已经和你说过，推荐一个人来你这里工作。”
“这种小事，何必麻烦吴总亲自来我们公司一趟呢。”邹总的话说得非常客气。
我的目光却是落在旁边的书架上，上面放着“诚实守信企业”“某某广告大奖金奖等奖杯”，荣誉颇多，有分量的奖项也不少。
“余言，你的简历呢？”小姑夫说。
我从包里取出简历递了过去，他很随意地翻了翻，抬起头来看着我说，“余言，你大学的成绩不错嘛。实习的案例也做得非常成功。吴总推荐过来的人，肯定不会差，明天你来上班，就做广告策划吧。”
助理刚好端了茶进来，我轻声地说谢谢。偶然瞥到她的容颜，黑亮的长直发，眼睛大而清澈，身穿一套黑色职业套裙，肉色的丝袜包裹着修长的双腿，足蹬一双细长跟的高跟鞋，身材前凸后翘，面孔清纯如天使，身材惹火如魔鬼。美丽到让人忍不住会贪看几眼。
“艾伦，明天你带领余言办理入职手续，帮助他尽快熟悉公司。”
她伸出手和我握手，笑容甜美：“欢迎加入天成。”
“谢谢。”
“哦……”邹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加上了一句话，“告诉人事部门，三个月的试用考察期就不用了，直接算作正式入职吧。”
“这个就不用了吧。”我立刻表态，“谢谢邹总的好意，不过，我还是相信我自己的能力，希望能够凭自己的能力留下。”
邹总正色看我，目光中有一丝赞许，“不错不错，挺自信和挺有上进心。那就还是给你三个月的试用期吧”。
小姑夫又和他闲话了一会，然后我们就告辞出来。邹总一路相送到电梯。
坐进小姑夫的车里，我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小姑夫，我找工作找了好多天都无着落，怎么你一说别人就答应了？”
小姑夫娴熟的驾驶着汽车，穿梭在车流中，如一只畅游的鱼，他淡淡地回应道：“我们公司大部分房产营销广告都归其代理，每年光我们付给他们的广告费用就将近五百万，我是他的大客户，我的面子他敢不给吗？”
次日，艾伦带我去人事部门办理入职手续。领了门卡和工作证。接下来她带我去了策划部门，停在一个玻璃隔间的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办公室的门牌上写着：创意总监。
“请进。”得到许可，艾伦推门而入，办公桌后面的人依然低着头看着文案，右手端着咖啡，在繁忙的间隙抬起头，白净的脸庞，戴着一副黑框眼睛，白衬衣，短发，斯文中带着干练。眼底有沉积的黑眼圈，那是长久的辛苦积累下的。
艾伦向他介绍道：“肖总，这是新招的广告策划余言，你们部门的新员工。”
他放下手上的资料和咖啡，推了推眼镜，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说：“人力资源部又给我们招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老板亲自招进来的。”
他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以示知道了。艾伦向我介绍道：“肖铭，创意总监。以后你就在他所属的部门工作。”
“肖总好，请多多指教。”我说。
他从办公桌后面走了过来，例行公式地和我握手，“欢迎加入我们的团队。”
艾伦交接完毕，欣然离去。
肖铭带我走向策划部所在的办公区，拍了拍手，正在埋头工作的人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肖铭，继而集中在我这个新鲜面孔上。
“大家掌声欢迎我们的新同事余言。”
掌声不痛不痒地响了几声，不热烈也不冷淡。肖铭指着一张空办公桌：“你在这张办公桌办公吧，后勤部门很快会送电脑过来。你的组长是常浩，具体的工作由他给你安排。”交代完毕，他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常浩和我打了声招呼，介绍我认识其他的同事。
稍后，我就被人事部门的人叫了过去，对我进行“岗前培训”，熟悉公司制度和企业文化等等，帮助员工快速融入公司和熟悉工作环境。
常浩开始交给我的工作是一些广告文案的撰写工作，别人已经完成了CI创意，而我所做的工作只是打打下手，写一些软文，一般套路就是：某某项目，位于某某地段，采用华丽欧式设计，尽显尊贵。如果旁边有条土路，就写交通便利；靠着一个小公园就写成独占美景；有个草皮就写亲近绿地；要是项目旁边有个池塘，那就更好了，就吹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看起来很简单，其实不简单。每次写完都被驳回来反反复复修改，字斟句酌，一天折腾下来也仍然是豆腐块大的文字，比肠子都纠结。
开始，大家以为我学历出众，才华斐然，所以才被老总破例亲自招进。然而，很快有小道消息流了出来，渐渐得知我是通过关系进来的。虽然当面不会说什么，但暗地里质疑我的能力。
我按部就班地上班，作为一个广告从业者，却不会在这按部就班中锐气尽失，对于做广告的人来说，永远保持朝气是最重要的。所以，对于那些豆腐块软文，我自虐般热情高昂地去编写。“生活就像强奸，不能反抗就闭上眼睛享受”，这样的说辞我是坚决的欣赏者和拥护者。
沉寂许久的高中校友群里面，忽然有一天滴滴滴地叫，点开一看有几个同学在群里面聊天。
说起来，这个群刚建立的时候很是热闹，不过一段时间过去以后，它就和我QQ上其他的群一样，彻底地死寂了。偶尔有人上来打声招呼，连不痛不痒的回应都找不到。我几乎忘了这个群的存在，直到今天又有人在里面聊天，我才想起它的存在。
是群主在群里宣布结婚了，在群里发婚纱照。万年潜水的“鱼虾”们纷纷露头表示恭贺，沉寂的群再次热闹。
群主是我的高中同学，同在一个寝室，属于“外貌忠厚老实，内心极其淫荡”的一类人，受《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感召，网恋蔚为盛行，这哥们走在时代的潮流前列，经常翻墙而出，只为做两件事情——上网和见女网友。我等好事之人总会追问他见的网友如何如何，他总是哀叹一声，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又是一个恐龙！”然后感慨一句“网络无美女”。
我以为他会是最晚结婚的那一个，想不到他竟然是最早结婚的那一个。毕业之后他回到老家，进入了他老爸的工作单位，五一农场。本以为“劳改农场”阴森恐怖，其实去了之后才发现那里鸟语花香，果木成林，犹如世外桃源。
天蓝的云说：“恭喜你哦，老朱。”
这个昵称完全陌生，在校园群里大家的名片都改成了真名，这个人没改，和我一样应该属于潜水王一个级别。
老猪：“谢谢啊，顾静，你现在在哪呢？”
天蓝的云：“上海。”
顾静！原来是她啊！自从高中毕业之后，自从我和颜晴分手之后，就再无她的消息，想不到她毕业之后，也到了上海。
我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飞速打字，“顾静，你在上海啊！我也在上海！”
“你是……”
“我是余言！”
想不到竟然会和顾静在久别之后通过网络重逢，我立刻和顾静互加QQ私聊，交换手机号码。我迫不及待地约她出来见面。她表示最近工作比较忙，改天再约。
我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常浩去饮水机接水，从我的身边经过，“嗨，发啥呆，中城丽景的楼盘广告你写好没？”
“我发呆就是在想啊。”
“下班之前给我。”
“嗯。”我满口答应。
其实，楼盘广告我已经写了不少，不过自从我写以来，很少有被采用。对于千篇一律的楼盘广告文案，我深恶痛绝。我所想要的是创新，能够给人耳目一新的文案。
中天丽景是一个位于郊区的楼盘，旁边就是农田，交通相对来说不是很便利，楼盘的建筑风格很有田园的风格，开发商在楼盘的景观开发上，引入了多样性的植物，建造了大面积的花田，其中最大的一块花田是菊花花田，金秋时节，一片生机勃勃的金黄，自成一片风景。
广告文案我已经想好了：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创意的出发点是基于现代人在城市里面的生活比较快节奏，每日穿梭在钢筋丛林中，耳听汽车等噪音，渐渐地远离了最初平静的生活，内心向往诗意的田园生活。因此，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宣传远离闹市，回归田园之平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很巧妙地突出本楼盘风景特色——一块面积较大的菊花田。
我觉得这个文案，堪称完美。相应的平面设计可以采用水墨风格，在留白处写下这首诗，文图相得益彰，一定可以吸引很多人的目光，达到理想的广告传播效果。我满怀信心地将文案交给了常浩，他却毫不客气地说：“重写！”
“为什么？”
“你这简直是偷懒，直接拿一首诗过来！”
我视作最好的作品，却被人摈弃，他没看到这首诗的价值，却介意我直接拿过来用以偷懒，我不服气地说：“我觉得我的创意很好，这首诗完全传达了所有要说的元素。”
他斜着眼睛，蔑视不言而喻，“你这写的也叫广告文案？！你这叫狗屎！”
血气立刻上涌，我拍着桌子说：“放你妈的屁！”
整个办公室的人停止了工作，看着我们两个争吵。肖铭铁青着脸从办公室里面走了出来，“你们两个跟我进办公室！”
肖铭坐在办公桌后，目光冷锐地在我和常浩的面庞上扫过，最终视线停在常浩的面庞上：“吵什么？”
“余言写的文案不合格，我让他返工，他不愿意。”
“是这样吗？”肖铭向我求证。
“问题的关键是我觉得文案不错，他却骂为狗屎！”我愤愤不平地说道。
“文案呢，我看看？”肖铭问。
常浩立刻出了办公室，打印了一份拿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想让我难堪。
一份简短的文案，肖铭看了足足三十秒，看不出任何脸色变化，终于，他放下了文案，开始处理这起纠纷：“常浩，余言的文案确实不合格，但是你不应该骂人。你要向余言道歉。”
常浩向我道歉了，眼中的神气却非明是“看吧，说了你不行吧”。
“余言，你的创意不错，只是文案的表述很有问题。重新修改一下吧。”
我“哦”了一声，算是答应。这回答既有赞同也有否决，领导讲话果然充满艺术。
常浩和我一前一后向办公室外走去，当我一只脚迈出门外的时候，肖铭突然说道：“余言，希望你能通过试用期。”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鼓励还是威胁，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希望我能够安安分分地好好做事。
“谢谢！”我低声说。推开门回到大厅，回到自己的办公桌，陷入沉思，我的表述方式有问题，是需要我用更通俗的语言向受众描述广告主题，否则，单单看到一首诗，受众并不能体会到广告信息。对我而言，我觉得新颖、含蓄才会更吸引人，受众自己品味出其中的味道才会欣喜若狂。非要摆出一副“百家讲坛”的样子讲那么直白，是不是把受众看得也太白痴了？
不过，个人意志终究是渺小的，很多时候要屈从公共意志。我按着常用的格式，重新阐述了广告创意。语言极尽煽情和华丽之能，然后再用一段文字对楼盘进行介绍。整首诗经过权衡保留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句，用作广告词。当我在电脑面前抬起头，揉了揉疲倦的双眼，发现办公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已是下班很久了。
我关掉电脑，收拾了一下办公桌准备下班，发现经理办公室里面的灯在亮着，艾伦仍然在加班。
我在她的办公室门外轻敲了两声，她正在全神贯注地工作，突然听到声音，有些受惊地抬起头，见到是我松了一口气：“你也在加班啊。”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在加班，想不到艾伦姑娘也在加班啊。”我模仿周星驰电影里的口吻说。
艾伦被逗笑了，疲倦的神色褪去了不少，她笑的时候眼角眉稍生动如盈盈碧水，荡漾着妩媚。她问：“你加完班了？”
“嗯。正准备回去了，结果看见你这边灯的还在亮着，所以过来打声招呼。”
她看了一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呀，都快九点了，我也下班吧。”
外面已经起风了，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感觉到丝丝的凉意。上海的夏天，不知不觉地远去了。
艾伦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然后问我：“你住哪，要我送你吗？”她从包里拿出车钥匙，不远处的一辆POLO响了两声。
我很客气地拒绝了：“不了，谢谢。我在浦西，挺远的，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啦。”
“没关系。我顺路。”
我笑了笑，想不到更好的借口拒绝，不再作答。她已经发动了车子，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招呼我说：“还愣着干么，快上车啊，怕我吃了你吗？”我索性大大方方地上了车。
“你吃饭没？我加班到现在还没吃饭呢，饿死啦。”我没话没话。
“我的包里有零食，晚上的时候吃了一些，觉得不是很饿呢。”
“吃零食怎么吃得饱，我请你吃饭吧。为了感谢你在我上班第一天接待我，还有今天送我回家。”
“不用那么客气吧。”她笑着说，语气愉悦。
“你想吃什么？”我问这句话的时候有一些心虚。我来这里上班还没一个月，工资都没领过。对于金钱，我向来不是很在意。有钱就花，至于钱包里面具体有多少钱，我心底也不清楚，初步估计也就两三百的样子，够吃一顿饭。
“既然你请客，那我就好好地宰你一顿。带你去个好地方！”她笑着看着我说，煞有介事的样子。我只能默默地乞求上帝保佑了，保佑我钱包里有足够的钱。
车子汇集在车流中，灯光一路蔓延，如一条绸带在城市的身躯上飘绕，点缀在城市璀璨的灯火中。
艾伦打开了电台，淡淡的音乐飘了出来：我这里天快要黑了那里呢，我这里天气凉凉的那里呢，我这里一切都变了我变得懂事了，我又开始写日记了而那你呢，我这里天快要亮了那里呢，我这里天气很炎热那里呢，我这里一切都变了我变得不哭了，我把照片都收起了而那你呢……
心弦忽然被轻轻地触动，不经意地，又想起了颜晴。我这里的天黑了，你那里呢？我这里天气凉了，你那里呢？
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怎样？我们可以一起淡看风景，而你不必孤单一人在路上。相互分享着美好和喜悦，分担着悲伤。
距离上一次收到她的信，又过去很久了。一封信或明信片，要经过千山万水，从她的手上历经漫长的路程辗转无数双手最终抵达我的双手。我开始明了她为什么用这种方式写信给我，因为它真实，带着一路的风尘，它一路所走过的路程都是真实的，从颜晴的身边来到我的身边。带着漂泊和归宿的气息。而电子邮件在网络里传播，只是在服务器里等着另一个人登录去查看，即便传播也是通过冰冷的电流。
车子的速度逐渐放缓，泊在路边停车区。街头人头攒动，发现到了城隍庙，上海最有名的小吃街。
虽说现在已经是九点半，但街上行人仍然很多，艾伦像个孩子一样，看见什么都要吃。我们沿着街道走了一个来回，她伸手在肚子上摸了一下，“啊，好饱啊，谢谢你！”她的模样有些俏皮和可爱。
其实，我也已经很饱了。
“余言，你喜欢上海吗？”
我沉默了。我微微地仰起头，看向夜空中，除了漆黑的夜色和满天的灯火，一无所有。在城市文明的肮脏的天空里，连星星都看不见了啊。我来到这个城市，也是为了追随一个人的脚步。这座城市里没有她的存在，于我而言就是一座空城，我回答说：“不喜欢上海。”
“为什么呀，上海挺大的挺繁华的呀？”
再大再繁华，与我无关，她不在就是一座空城。我转移话题，“你是上海人吗？”
“不是。”
“你上海话说得挺好的，我还以为你是上海人呢。”
“不是。上海人总觉得他们是城里人，外地来的都是乡下人。为了在上海立足，所以我就学会了上海话。呵呵，如果我不说，别人都会以为我是上海人。”她的笑容有些无奈和苦涩。
闲聊了许久，自进公司以来第一次和她单独相处，工作上很少有交集，平日就算遇见也只是打一声招呼，今晚的单独相处，让我们相互熟络了许多。
末了，她向我传授职场经验，不要太理想主义，做事还是实际一些好。她估计也就应该和我年纪相仿，但却比我早工作好多年。高中毕业就从小乡村来到上海，摸爬滚打，四年的时间做到总经理助理，实在是不简单。历经多少辛苦，她略过不说，但是却可以想象得到会是怎样的艰难。
“余言。”她对我说道，“想要成功需要努力也需要妥协。你呀，太嫩了，以后有什么不懂的，或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那就谢谢你了。”我回应着说。
我把改好的文案交给了常浩，他认可后提交给肖铭，也被审批通过。于是，我上班一个月终于有了第一条广告文案被采用。
经过平面设计部门进行设计之后，这则平面广告铺天盖地地出现在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的公交站牌，以及写字楼的电梯中。
每天走在路上都会看见它。看，这就是广告的力量，无处不在。这则广告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好，那个楼盘卖疯了，由于太抢手，房价就跟乘了神舟似的，噌噌噌地向上长。开发商为了表彰我们公司，在既定的报酬外又加了奖金。
在每周一次的例会上，邹总特地点名表扬了我。
会后，常浩拍着我肩膀说：“嘿，小伙子，不错嘛！”
我本来还笑得挺得意，不过看见肖铭一脸平淡的表情，立刻鄙视了一下自己的浅薄，在我们创意总监的眼中，这点成功能算什么呀。
不过，这次成功给了我莫大的自信，我相信我一定能做出更好的广告出来。只要我愿意放下所谓的理想主义，遵循游戏规则，实际一些，靠谱一些，就能够创作出大众认可的作品。
回到办公桌前，MSN上收到艾伦发来的消息，点开是一个FLASH表情，烟花喷射，一派喜庆，最后出现两个字“恭喜！”
我回了两个字：“谢谢！”
抬头向她的办公室看去，她也正向我看来，相视一笑，然后低头继续做各自的事情。
和顾静见面是在半个月之后。本来以为两个人在一个城市，见上一面应该很容易，结果我错了。在这座大大的城市里有很多朋友经年累月都难以见上一面。
周末，我和她相约在衡山路云光咖啡。
咖啡厅里人不多不少，不至于太吵闹，但也不至于太冷清，顾静站起身来迎接我，我微微地恍惚，从高中毕业到如今，整整四年未见，时光已然把她的眉眼悄然转换。她一袭长裙，深蓝若黑的色调由上自下渐变成青色，绽放的微笑清澈如水，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淑女的气场。
时光荏苒。四年未见，流转的时光将她打磨得愈发的温婉，如玉珠一样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只是不知她的内在是否依然彪悍？
“好久不见。”她说。
“呵呵。”我用轻笑掩饰自己的失态，“变漂亮了哦，差点没有认出来。对了，你什么时候到的上海？”
“一毕业就来了啊。”
“还有同学在上海的吗？”
“多啦。就我们高中一个画室的，好多在上海，不过有些人你不认识啦。不过他们都认识你。高中时代的风云人物嘛。”
说起了高中时代，我和她有了共同话题。说起共同熟识的某某某的消息，然后感慨上一两句，日久而生的隔阂迅速消除。话题最终落到各自的身上，顾静现在在一家著名的电器制造企业做工业设计。
我低着头搅拌着杯中的咖啡，淡淡的清香在空气中氤氲，秋日的夕阳余晖温暖地落在肩膀上，不远处的楼宇间有鸟群在往复飞行。身后的这座巨大的城市，森然而立，吞没着最后的光芒。
“你后悔吗？”片刻沉默之后，顾静忽然问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没反应过来：“后悔什么？”
“后悔随她一起去L市吗？”她重复了高中毕业时的问题。
我迎着她的目光，微笑地看着她说：“不后悔。”她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回答不后悔，而到如今我依然选择不后悔。她是旁观者，早在那时就看出我和她之间，迟早要分开。
“你知道颜晴的消息吗？”我问。顾静和颜晴是闺蜜，她们两个人之间一直保持着联系，也许，有关颜晴的消息，她知道的比我多。
“颜晴啊，她现在应该在西藏吧。她上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准备去西藏呢。”顾静笑笑说。
西藏啊，记得高中时我和她都很向往西藏，我们的认知和大众的认知一样——被渲染成地球上的最后一片净土。但凡有点文艺气质的人都会把想去西藏挂在嘴边。我们曾经说好一起要去的地方，现在她独自一个人去了。
想陪她一起看的风景，风景里却没了我，也许勉强成为背景。
一周后，我收到了颜晴的明信片。明信片的照片是布达拉宫，白雪覆盖在纯白的宫殿上，圣洁而又美丽。我翻到背后，辗转长久的旅途经历许多邮递员之手，原本应洁白的纸面带了淡淡的灰色。
余言：
我终于来到了西藏来到了布达拉宫。你和我曾经向往和约定一起来的地方。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骑自行车。这篇土地是蓝天最近的地方。我在这里读到了一首最美丽的诗，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创作的诗歌，分享给你：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我读着这些诗，内心中不可遏制地悸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纤手，轻轻地划破心脏，汩汩流出的是不能忘却的思念。她在看到这首诗的时候，心中想的人一定不是我，否则她不会把这首诗写给我看。我也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我是她思念的那个人，而那个人是明骏吧？
顾静自从经历了高中私奔之后，对爱情再也无感，对男人敬而远之。
除了顾静，另外一个对异性无感的人是周锐，他的脑子里只有代码。我无聊地想，如果他们俩碰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决定立刻付诸实践，冲到周锐的房间里，他还在房间里面睡觉，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滚动着一串串调式的代码。对他而言，电脑就是他成活的全部。他用电脑写程序以此工作，用电脑打游戏以娱乐，用电脑叫外卖，至于女人嘛……电脑里还有“爱情动作片”，喜欢的女星和我口味一样——松岛枫。
“哥们，天黑啦，起床啦！”
果然，他睁开了眼睛。不过，等他看见窗外还有阳光的时候，嘴里愤愤地吐出一个字——靠！又接着闭上眼睛睡觉去了。
“醒醒！我给你介绍个美女！”我诱惑她说。
“靠！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别烦我！”他再次睁开眼睛，不胜其烦的样子。
“这个美女长得像松岛枫，你去不去？”
“靠！要是像松岛枫，你怎么会介绍给我？！”
我继续骚扰他：“起来起来，你也该出门走走透透气晒晒太阳，不然就要发霉了！”
他被我搅得没辙，举手投降。他是个标准的宅男，说带他见美女，让他收拾好看一些，结果他的衣服只有牛仔加T恤。
出门打了一辆的士，直奔目的地。理由我已经想好了，周锐准备买个笔记本，去电脑城看货，刚好在她加附近，顺便想请她吃个饭。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介绍他们两个极品认识了。要想让无聊的生活变得有聊，就要善于没事找事。
大半个小时后，我在马路旁打电话给她：“美女，在家吗？我在你家附近啊，不请我吃个饭？”
“啊？”顾静明显有些措不及防和慌乱。
“至于那么夸张吗？难道我就那么不受欢迎啊！”我揪住她的表现，穷追猛打。
“不……不是……”顾静有点语无伦次。
我感到有些奇怪，今天她有些不对劲啊。我说：“你不下来请我吃饭，我就直接杀到你房间里面去了。”我站在马路边上，遥望着马路另一边的小区。
“别……我现在不在家，在外面呢。”混合着马路边隆隆的车声，她的声音听上去孱弱而虚无。“改天你再过来我肯定请你吃饭啦。今天真的很抱歉！”
“郁闷啊！我带了一个帅哥准备介绍给你呢？”
“帅哥啊，你自己留着吧。呵呵……我对帅哥没兴趣。挂了啊！”不等我再说话，她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周锐一副没睡醒犹如梦游一般，眯着眼睛看着我：“余言，美女呢？”
“美女你个头啊！走啦，回去啦！”我拉着周锐往回走。
“什么？！你破坏老子睡觉，把老子带出转了一圈就回去了，你耍我啊！”周锐从梦游状态中清醒过来，对着我不满地咆哮。令他真正地气愤的不是见不到美女，而是破坏他睡觉。他作势要踹我一脚，我身子一侧躲掉了。
我俩一想，既然来到电脑城附近，就进去逛逛。我和周锐都是电子爱好者，热衷新鲜的电子产品。
在商场里面一层层逛去，一个个柜台走过去，新款的手机，电脑，各种配件。我们逛电子市场就和女人逛街买衣服一样充满热情。
半天电脑城逛下来，我看上了IPHONE和MAC的本本，然而最终我只买了一个金环蛇的鼠标，据说很适合玩DOTA。为什么？不为什么？只因为我没钱，买鼠标的两百块钱还是找周锐借的。
从电脑城出来的时候，天色近黄昏，路上人潮汹涌，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仿佛在茫茫人海中，有熟识的人一眼认出了自己一样。蓦然回首，身后人潮涌动，来来往往的是陌生的面孔和淡漠不相干的面孔。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哪里又有肯给我一个注视目光的人呢？
夜色刚刚升起，街角店铺外的霓虹灯亮了起来——飞鸟和鱼唱片行。飞鸟遨游蓝天，鱼儿嬉戏大海，他们是自由的存在。天空是透明的，水也是透明的，即便天空和大海交接，海天一色，即便他们能够凝望与相依，却仍然无法相见，也更不可能在一起，这是最近的距离，也是最远的距离。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成功地撮合了周锐和顾静的见面。
见到顾静的时候，我立刻追问：“上星期你到底干么呢？”
“老娘干么还要向你报告啊！”
她一开口说话，周锐就被惊吓到，飞快看了我一眼，脸上的神情是“这么彪悍”的感慨。
在相互介绍完毕之后，他们两个之间除了各自说了一句“你好”之外，就无话可说了。就好像蚂蚁见大象，两个世界，眼睛都对不到一块，相顾无言。场面有些冷，我觉得很失败，不过貌似他们两人根本无感。
我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在工作上，进步得也很快，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试用期。
而冯萧在通过岗前培训之后，才上班不到三个月。我打电话给他，问他工作可好。他一个劲地哀叹，没意思。
进了机关单位，每天去到办公室，看看报纸喝喝茶，几乎没什么事可做。按照他家里的规划，半年后派往基层锻炼两年，然后再调任回来，升至科长，从此平步青云。他的人生已经被规划好，按照既定的道路走下去，仕途一片光明。然而在他看来，他还如此年轻，但却过着单调的、乏味的、垂垂老矣的生活。他想辞职，自己也出来闯一闯，才不辜负这大好年华。他问我该如何抉择。
我破口大骂，“靠啊，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现在在全国第一牛的单位，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都进不了！”
冯萧不咸不淡地丢了一句：“少来，换你来我这上班看看你能受得了不？”
无言以对。
我天生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也许对于某些人而言，拥有一份安稳清闲的工作，是比较舒服的一件事。但于我而言，应该比坐牢更痛苦。不过冯萧，一向是个性格非常沉稳的人，我原本以为他会安心地工作，结果……他也不安分。真的是有一点点的出乎我的意料。
人的一生有几步关键的路，一旦走对了，扶摇直上；一旦走错了，万丈深渊。而冯萧现在就处于这个关口。我眼神不好，达不到高瞻远瞩的境界，无法判断哪条路对他将来的发展更有利。沉默半晌之后，我说：“静下心来，看一看心里所向往的方向，然后遵从内心的决定吧。这样就算走错了，将来也不会后悔。”
冯萧若有所思地挂断了电话，他需要时间做出决定。
上海的秋天，更多的时候像夏天，身处其中，令人觉得冬天遥不可及。然而那年的冬天来得却格外猛烈，早晨出门上班的时候，一阵冷风吹在身上，才察觉天气已经转凉了，大家都已经穿了毛衣，而我还穿着一件外套。冰冷空气沿着鼻腔吸入身体，凉意由上而下蔓延全身，呼出的空气又带走了所剩不多的温度。
我胳膊支在桌子上，托着昏沉的脑袋，脸都快贴向了电脑屏幕，感觉到有人站在了我的身边，抬起头看见艾伦手中拿着一盒白加黑。她面带微笑：“我办公桌里面刚好有盒感冒药，你吃一下吧。”
我接了过来，说了一声“谢谢”。她又帮我接了一杯白开水，才返回自己的办公室。身旁的男同事立刻很八卦地凑了过来：“嘿！哥们，艳福不浅啊！”
“去你的！你要是有感冒药肯定也会拿给我，这就说明了我们之间是纯洁的同事关系！”
身后的同事故意咳嗽两声，“我也感冒了，她怎么不拿给我啊？”办公室的气氛小范围地活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