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
成欣然原本不多的那点儿反骨又被激出来了，她上前一步拉住陈郁森。
“你干什么？”陈郁森看着自己外套上那只巴斯光年的包指手套，胳膊下意识一挣。
成欣然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她说：“你两次主动找我要一起做事，教我怎么剪辑，怎么拍片。还把我变成校庆短片的发起人带着我一起上台。只是因为你觉得我很蠢？”
她不知道是到底他们俩谁的三观出问题了。
陈郁森看着她，眉目间密布着阴郁。
“我有个疑问，“她抛出一直想问的：“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和其他人正常的相处？”
陈郁森神色一凛，眼里有寒光：“你想怎样？”
就像他父母无数次质问他时说的那样，你到底想怎样，你还能怎样，把你送回国去你会走正路吗？
“是你先做错的，你说我蠢，然而我觉得你拉我手的这个行为才叫蠢。”成欣然瞪着他：“请你道歉。”
陈郁森自鼻腔里哼了一声，那可太容易了。
“sorry，可以了吗？如果一遍不够我可以给你发微信语音，你听到满意为止。”
说完便离开。
成欣然被气得够呛，脸都憋红了。她大约理解于安妮为什么总想揍他，因为她也很想。
陈郁森走几步又回过头，冲她轻飘飘丢一句：“下回拍片让你当外联制片怎么样？锻炼一下你与他人吵架的能力。”
等成欣然反应过来时，陈郁森已经进了校门。
她需要不断深呼吸才能平复自己的怒火，同时也她明白了，陈勉陈郁森没区别，都是混蛋！
成欣然决定不再去纠结这些，一个两个的，都不值得她浪费时间。
大约也是与陈郁森认识久了，多少也受他那懒散性情的影响，顺耳的话就听，不顺耳的就去他的！
什么都是虚的，当下只有成绩是真的。
期末不等人，成欣然荒废了大半个学期学习，现在她必须要补回来。
这段时间她跟陈勉没再联络。
但身边慢慢有同学知道他们的关系，偶尔也会好奇过来问一嘴。成欣然虽然不喜欢同学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来窥探她的生活，但只要问起，她都照实回答：我是在跟陈勉交往。
樊佳宁最八卦，还问她是不是在陈勉和陈郁森之间艰难抉择来着。成欣然在心里默哀，百家姓里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和姓陈的栓在一起？
不过她与樊佳宁关系近，她也就实话实说了：“我和陈郁森只是电影部的搭档，我跟陈勉是在交往，但我们最近在吵架，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联络了。”
是真的不联络。
因为那天之后没过多久，陈勉就随队去延庆封闭，他们要备战全国锦标赛，他只在临行的那天给她发了条消息：去延庆了。
朋友圈也是一条直线，不知道这一闭会到什么时候。
成欣然偶尔会想，不知道他们现在算不算是分手状态，毕竟他已经讲了那么难听的话。
但即使他那样说自己，也不会改变她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要走的路。
她本身就比其他同学的选择要少，更加不能够因为他人的三两句奚落就放弃，即便是陈勉也不能让她放弃。
后面的某天，刚好三班和八班一起上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李杉奈拉着成欣然在一旁讲悄悄话。
电影部都是和她一样喜欢电影的同学，他们凑在一起特别有话聊。
聊着聊着，成欣然突然想起一茬，问李杉奈：“文艺周你们聚餐那天，Ethen是不是真心话大冒险输得很惨？”
“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李杉奈闻所未闻：“谁想跟Ethen玩那个？那不是自自讨没趣嘛！”
那就更奇怪了。
陈郁森大概是个百分百的神经病。
两个人又聊起即将到来的假期，李杉奈说假期要去日本名古屋，找在那里读书的表哥玩，还想去去吉卜力主题公园玩一圈。还想去濑户内海看看，看看跟《濑户内海》的电影里是不是一个样。
成欣然就笑了，说那必须要找一个当地的男高一起，两个人在海边坐着扯闲篇。
李杉奈摇头：“不够，都已经找上日本男高了，光看海扯淡怎么行！”
说起这些，两个人笑作一团。
成欣然也乐得傻乎乎，嘴角弯弯的，眼睛盛满笑意，她用这样的笑颜掩盖住内心那份小小的失落。
上了高中后，晚自习变成每晚固定配置。但在学校上晚自习的同学反而变少了，因为一到放学时间，大家都会被各种各样课外的补课班塞满。
成欣然就利用这样的机会，尽可能找老师答疑，反正她理科每一科都有一堆问题弄不懂。
再后来，她偶尔会从周云冉和以前初中同学那里听到些关于陈勉的消息。
说他现在训练繁忙，没法出来考期末，正在跟老师申请线上考试。还说陈勉在延庆并不好过，似乎没有进入锦标赛大名单，而是做了后补。
成欣然其实是不太相信他进不了大名单的，这种不相信实际上源于不了解。
一是她对冰球这项运动说到底一知半解，每次去看陈勉训练，就只看个开球，然后就低头画画，好像冰场上的一切训练与她无关。
二是在她的印象中，陈勉一直以来都是自信强无敌，在班里是这样，在球场也是一样睥睨，她潜意识里认为陈勉进大名单是手拿把抓的事情。
她并没有将这个消息放在心上。
没过多久，期末考试如约而至。成欣然不知道考得好不好，但她已经尽力了。
考完离校时，没想到会再次在胡同口遇到陈郁森。陈郁森没穿校服，因为他期末开始就没来过学校。
“部长，你还没回美国吗？”成欣然问他。
“明天。”陈郁森扔给她个东西：“这个拿去。”
成欣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个什么新年贺卡。打开一看，是一张面值一千块的中影院线储值卡。
“为什么给我这个？”她问。
“电影部所有同学都有。”
“我们电影部也有年货吗？”
“都是于安妮她家的，不拿白不拿。”
“哦，那谢谢部长。”成欣然抿嘴笑。
转头她回到家，就把这张卡七五折卖给家旁边那所大学的大学生。
她很少去电影院，冯异的硬盘里什么都有，还能快看慢看正着看倒着看，怎么都行。但她内心还是感谢陈郁森，让她赚了七百五。
考完试的第二天清晨，成欣然留在店里帮赵新萍打理店铺。
她打开门锁，将外置的霓虹灯牌关上，手里攥着把大竹扫帚，慢慢扫净前一晚的落尘。扫着扫着，她看到路边停着那辆熟悉的保姆车，脚下一滞。
陈勉已经从车上下来，快步朝她走来，离得越近，成欣然看他的脸越清晰。
陈勉眼神中的疲惫无所遁形，像是熬了很久的夜。他在人前从来都是最精力充沛，最蓬勃不羁，永远都努力昂扬向上的形象。即便是在她面前，也很少露出如此的疲态。
认识这么久，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憔悴的陈勉。
双眼在他的脸上细细扫了一圈，终究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关切，问他：“你怎么了？”
陈勉眉间能看出愁绪，嗓子也是嘶哑的：“我来跟你说一声，下午我就走了。”
“好，一路平安。”
好像是说过的台词一样，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陈勉挠挠耳后，试探问她：“彼得可以暂时寄养在你这里吗？”
成欣然疑惑：“你妈妈不能托付吗？”
“指望她不如指望彼得能生活自理。”他十分无奈。
成欣然回看一眼自己家的小按摩店。思索着，兔子不是小猫小狗，不需要那么多空间，也不需要那么多时间陪伴和互动。如果放在她房间角落，应该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于是她答应：“好。”
刚想问什么时候把彼得接过来，陈勉就已经回到车里，取出一只大兔笼：“那就拜托你了。”
成欣然看着他，忽然有点想笑。
下午走，现在把彼得带来，敢情早有预谋，笃定她一定会接手。
她接过兔笼子，把手指伸进去摸摸彼得毛茸茸的前额。
她问：“我怎么喂它？”
“给你发微信了，看看。”
“哦。”成欣然掏出手机看。
洋洋洒洒一大篇：每天不限量的饮用水，提摩西草和苜蓿草三比一混合，早晚两顿兔粮，一颗胡萝卜磨牙饼干……
“这么复杂吗？”成欣然没想到。
小的时候她爸爸在庙会给她套圈套了只兔子，她欢欢喜喜抱回家，每天只喂青菜和胡萝卜，也活了好几年。她一直以为兔子吃青菜胡萝卜。
“这两种草我先各拿一小包，彼得快吃完了你跟我说，我在网上下单。它喜欢吃苜蓿草，但别惯着，吃多了容易尿钙。”
“好，知道了。”
“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嗯。”
陈勉又回车里拿了一个宜家的蓝色编织袋出来，里面装满了彼得的口粮和生活用品，堆在旁边很大的一堆。
这只兔子的命真好，成欣然不由想着。
“我该走了，辛苦你照顾彼得。”陈勉深深地看她一眼，半晌才说：“可以抱一下吗？”
“不可以。”成欣然斩钉截铁。
虽然她也很想，但她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拥抱一下就能解决的，他们不能再糊里糊涂下去了。
“知道了，那我走了。”陈勉摸了摸她的发顶。
陈勉就这么去了波士顿。
期末成绩出来的时候，成欣然正跟着冯异在家附近的咖啡厅补课。说是补课，其实是各自对付假期作业，然后她顺便蹭着跟冯异答疑。
冯异现在上高三，一学期也不回来一次。可能被学业磋磨得差不多了，成欣然觉得他身心都苍老不少。
看着整理错题的冯异，成欣然突然开口问：“异哥，你打算报哪个大学？”
“肯定是分够哪里就报哪里。”他又认真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去北航吧。”
冯异有自己确切的目标了。
这样想着，成欣然把自己期末成绩条拿出来，她不避讳在冯异面前谈自己的成绩。这次全班排名她依然是三十，年级排名三百四十多名，虽然仍然不算理想，但就她这学期对课业的上心程度，考成这样她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冯异看了眼成绩条分析道：“我觉得你学文比较好。但是学文的话，以后报得专业会比较有限，这点你要考虑好。”
成欣然点头，然后问：“如果想考电影学院呢？是学文还是学理？”
冯异摇头：“不建议你考。”
“为什么？”她不解。
“电影学院应该算是艺术类吧？这类学校都是提前批，意思就是你需要提前学习很多艺术的知识，再单独参加提前考试，考上的几率很小，万一没过，还会影响你高考成绩。”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考艺术类的学校需要花很多钱，竞争非常大，千军万马中选不出一个。你没有那么多选择和退路，不应该用一切的努力去搏一个小概率。
但成欣然不允许自己对这个小概率一知半解，她自己回家去研究了。
看了很多同学的报考攻略，才发现自己想简单了。
电影学院有很多院系和专业，每个方向都需要提前考试，而且专业课千差万别，有一些同学甚至从初中阶段就已经打算好了未来的道路。
成欣然格外关注导演系，但她很悲催地发现导演是竞争最激烈的专业，没有之一。
很罕见的，她主动问发消息问陈郁森：Ethen，你会考电影学院吗？
第二天陈郁森才回复：我不需要考。
只要他想，国外任何大学的的电影专业他都能上。
成欣然知道自己考上的概率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个时候，这一点小小的希冀仿佛在她心里亮起一丛火苗，越烧越旺。
没过几天，于安妮便联系她，“欣然，我们马上在新新家园那边有个现代戏要拍主场景，有没有兴趣去玩玩？”
“真的可以吗？”成欣然问。
“当然可以，那个戏的出品是我们，你感兴趣的话我就帮你安排人。但你要提前跟我说啊，我现在在LA准备过年了都，咱们有时差。所以你别怕麻烦我，听话。”
“谢谢安妮姐。”成欣然由衷的感谢：“哦，对了，冯异哥这几天在家，他们春节回老家去。”
她也知道，得时不时卖掉冯异作为交换。
电话那头传来电流夹杂的大笑声，冯安妮爽朗得过分：“谢谢啦欣然，我知道了，但咱们都要往前看不是吗？”
成欣然将这件事情汇报给赵新萍，赵新萍才不管她去做什么，只让她别太晚回家。
于是成欣然就这样进了剧组。
新新家园是一个很高级的社区，里面有几层的洋房和独栋别墅。离家很近，几乎是走着就能去的距离。
剧组的生活制片钟诚接待了成欣然，钟诚在剧组混久了，也是人精一个。他看不出来成欣然跟于家关系的远近，不敢贸然给活，给轻给重都不好，只能先让她在一旁看着。
成欣然初入剧组，求知欲很重，看什么都新鲜，拿着手机狂拍。
钟诚曾经接待过不少学生，都是少爷小姐来体验生活，来剧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男一女一合影签名。但这姑娘一来现场直接奔着机器去了，在监视器前面一直盯着，还偷瞄编剧手里的剧本和飞页。看穿着很朴素，行为举止又乖又礼貌。
这女孩子是什么来路？
钟诚也迷茫了。
于是他把成欣然叫过去扯闲淡：“姑娘，你会点儿什么？”
成欣然实话实说：“我之前拍过学生短片，了解大概的制片工作，也会一点剪辑。”她又想起来一点：“还会给5D2开关机。”
“会开关机也挺好，”给钟诚笑得不行：“那你这回就跟着导演组，离远点，别影响到人家，能看到他们怎么工作就行。”
“嗯嗯，”成欣然点头入捣蒜：“谢谢钟主任。”
主场景拍了二十七天，成欣然就这样跟了二十七天。
她除了学会给导演端茶倒水以外，还学会了怎么分析剧本，学会了打板和拍一条保一条，学会了把剧本中的场景变成一幕幕的戏，学会了和各个部门的人打太极搞推拉。
想来成长就是在这个假期开始慢慢破土发芽，直到质变的。
整个假期她依旧与陈勉保持着联系，她知道陈勉在美国很忙，日子也充实。因此自己也理所应当地向他靠拢，白天的时候跟组，晚上挤出时间做假期的作业。
最开始陈勉会问她，彼得怎么样了？
成欣然不是成天跟彼得待在一起，她不忙的时候就回复他，忙起来干脆就不回。到后来陈勉偶尔会打来视频给她，总是说要看看彼得。
成欣然慢慢回过味来，他其实是想看她。
彼得在她家算是一道风景。赵新萍很嫌弃养宠物这种行为，简直是给自己没事找事。但养着养着，也养出点感情，偶尔还会被成欣然抓到她偷偷喂草饼。
“妈，彼得已经胖成这个样子了，别再多喂了。”
“知道知道，一大胖菜兔子讲究什么！”
但下次她还喂。
偶尔成欣然会给陈勉拍几张彼得的照片，或者陈勉在那边要求视频的时候，也会跟他视频通话。
也许是恋人之间的直觉，她觉得陈勉去了波士顿以后开心了很多。
陈勉会跟她讲：“我今天去纽约找钱沉玩，晚上我们一块去切尔西市场吃龙虾，到时候给你拍SOHO的涂鸦墙。”
会说：“今天居然在波士顿看见一个剧组，什么劳模精神啊，下大雪拍着片子，不过感觉很像你喜欢的电影里的场景。”
又会说：“今天波士顿下了超大的雪，我爸不去实验室，我们俩在家铲一天雪，要不出不去门。”
还会说：“今天我第一次入队合练，我们教练给我拉了一个巨傻的横幅，简直绝了。”
林林总总，诸如此类琐碎的日常。
过年的那一天，陈勉破天荒给她打电话：“你是不是喜欢微单？”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直言不讳地回：“不喜欢。”
“哦，知道了。”陈勉挂掉了电话。
再后来，成欣然发现剧组的姐姐们都在玩ins，很好奇那是什么，就求着姐姐们帮她也申请了一个，她试着搜索了一下，果然搜到陈勉的账号。
陈勉的ins号已经注册了很久，每次一到国外就开始更新ins，只是频率很低很低。大多数照片她都看过，可也有些没看过的。
比如陈光泽给送他的两百年前制作的意大利古董小提琴；比如和几个同学在看起来很高级的米其林一起用餐；再比如还有从新泽西的角度隔着一条河看曼哈顿的繁华夜景。
成欣然翻着翻着，心里突然有点空。但随即反倒释然，她觉得这样的陈勉才对味，他就应该是这样自信、精彩和闪亮的存在。
她想，或许现在是最好的，因为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