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洛亚特狂歌

由于父皇暴毙,阔别故国11年的第七公主慕艾拉归来主持大局,随即她就被卷入了激烈的争权漩涡里,而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苍金骑士狄瓦诺,身上笼罩着的重重谜团更为让她在意。到底狄瓦诺在图谋着什么,抑或他与皇帝之死以及王国动荡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呢?这首注定席卷尼洛亚特整个大陆的血火狂想曲,此时正在以让人无法自拔的激昂旋律演奏着……这一切都在《尼洛亚特狂歌》中揭开了谜团。

第三乐章 共犯同盟
[1]
那天也是刚刚下过雪。被雪覆盖的佩利斯,就如同置于巨大玻璃箱中的玩具。
银发的骑士从庭院中疾行而来,因为他罕见的发色,在佩利斯的王宫中,人们除了叫他依雷斐总长以外,似乎更喜欢叫他“苍金的狄瓦诺”,不过据说这个称呼首先是由名媛贵妇们叫开的。某次出席一个宴会,狄瓦诺被一位大贵族的女儿叫了这个名字,引起了在场所有人善意的哄笑,而佩利斯的皇帝则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这是你的新名号吗,苍金的狄瓦诺……倒是蛮符合的。”
“让陛下见笑了。”狄瓦诺鞠躬说,“因为在席间职下不方便佩戴头盔……”
“不不,我想大家都不是这个意思,你觉得呢?”
被突然问到对于这个称呼有什么看法的狄瓦诺只是摇摇头:“职下不知。”
王座上的老人也不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许多年前我倒是也曾经见过一个有着苍金色头发的男人,不知你们认识不认识呢……”
“职下的发色遗传自母亲,不过她在职下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狄瓦诺不感兴趣地回答,“除此之外职下还没有见过有着相同发色的人,如果有机会职下倒是也想见见。”
“有机会么……”老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
……
老皇帝暴毙的第四天狄瓦诺匆匆赶回骑士团,特舶尔正在等他回来。苍金的骑士看到他的副将脸色不善,就知道出了事情:“怎么了?”
“教皇失踪了。”
狄瓦诺愣了愣:“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您去了仲审所之后不久。”有着一头枯草色头发的特舶尔回答,“我想去教皇那里探探风声,结果发现教会里的气氛不太对,买通了一个负责主要事务的神父才知道教皇不见了。”
狄瓦诺皱起眉毛:“瑞萨王室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该死的,仲审所关了我三天,所有信息源都被切断了。”
“据说有一位公主回来了。”
“慕艾拉·G·瑞萨?”狄瓦诺立刻反问。
“对,就是这个名字。先王的第七位公主,您认识?”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会认识什么公主。”狄瓦诺放慢了语速,“我只知道她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别国充当人质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据说名义是探望死去的父王并处理朝政。”
“不到二十岁的小丫头,能做成什么?”狄瓦诺冷笑一声,“比起慕艾拉,我倒是更担心教皇。”
特舶尔赶紧点了点头,狄瓦诺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比他的长官还要高两个头的大汉只好老实地塌下肩膀,摇摇头说:“对不起,阁下的思路太跳跃我跟不上……”
“……有些时候我真想要赞同弟兄们说你脑子里都是肌肉的评价了。”狄瓦诺半开玩笑地说,“我们依雷斐骑士团现在效忠的是瑞萨王室,在先王暴毙与新主未决定期间,根据尼洛亚特大陆的律令,骑士团的一切军事行动必须遵照教会的安排。所以现在教皇失踪,也就是说我们的骑士团一步都不能动。原本我打算胁迫教皇交出法印的,结果却被宗教仲审所带走了好几天……混账。”
狄瓦诺用戴着手套的手托着下巴全神贯注地思考着,而就在他考虑自己被宗教仲审所进行例行审问是不是有人设计好的时候,又有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管那种麻烦事情做什么,我们又不是佩利斯人。”特舶尔气哼哼地抱着胳膊说:“我们重甲骑士团难道还要怕谁不成?直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嘛!”
狄瓦诺略显烦躁地搓着手:“不行,现在我们在明有人在暗,不能大意,我可不想因为一个疏忽将整个骑士团都输掉。”
“……有那么严重吗?”特舶尔耸耸肩膀,“老皇帝刚刚被人暗杀,他们忙调查凶手还忙不过来呢,有时间管我们?”
“就是因为要追查杀害皇帝陛下的凶手,我们的骑士团才更加不能轻取妄动,”狄瓦诺眯起眼睛,“哪怕那是最虚伪的忠诚。”
特舶尔发出了像熊在低吼一样的含糊笑声。
“那之后总长大人有什么安排?”
“你急什么,既然有人绑架教皇就代表他对我们骑士团有兴趣,所以下一个是谁最先来找我,那么他就是绑架教皇的人。”狄瓦诺舒舒服服地在椅子上一躺,“等着吧,我要看看接下来找我喝茶的究竟是何方神圣。特堡,我有点累了,让我先睡一会儿吧。”
“哦,那我这就去拿条毯子过来!”
本来还想再稍微考虑一下现在的局势,但连续几天积累下来的疲劳随着狄瓦诺回到依雷斐总部后的放松,立刻如山一般向年轻的骑士压了下来。于是听着自己最信任的副将远去的足音,狄瓦诺很快就陷入了梦境……
[2]
但是后续的事件发展却出乎了狄瓦诺的意料——他虽然知道肯定会有人来拉拢依雷斐骑士团,却没有想到第一个找上他的人竟然是慕艾拉。
听到觐见的命令后狄瓦诺拎起银色的“庇顿”便前往皇宫,一路上非常安静,狄瓦诺只能听到积雪在自己的脚下发出松软的踩踏声。
快到皇宫的时候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突然走上前来,为首的是一名狄瓦诺从未见过的男子,长相并不粗犷,比起武将更像文官的样子。苍白着一张脸,甚至有点病怏怏的感觉。他走上前来对狄瓦诺伸出手:“请骑士长交出武器。”
苍金的骑士傲慢地回答:“‘狄瓦诺进出皇宫不必交出武器’,这是皇帝陛下的特许。”
“皇帝陛下已经去世了,这是慕艾拉公主的命令。”男子冷冷地回答,“慕艾拉公主身边有她亲自挑选的卫士,安全问题不劳阁下费心。”
狄瓦诺的琥珀色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如果我说不能把‘庇顿’交给你呢?”
这时候前来迎接狄瓦诺的使官见状立刻插身在两人之间打着圆场:“巴奔先生接下来就请交给我吧。”说着他转向狄瓦诺,“总长大人请不要生气,巴奔先生刚刚随着慕艾拉公主回到佩利斯,我们这里的许多规矩他还都不太了解,如有冒犯请多包涵。”
狄瓦诺点点头:“之后呢?看你的架势似乎还有话要说。”
“是的是的,因为慕艾拉公主刚刚回国的关系,大人也知道,女孩子什么的身体柔弱,对刀枪什么的终究还是有点畏惧。您不记得了吗,当初我们在九公主的生日宴上,您的‘庇顿’曾经惹得她大哭……慕艾拉公主温婉柔弱,此次回国又是因为这种天人永隔的事情,想必一定悲痛非常,像我们这些做仆人的,既然不能像您那样摧城拔寨所向披靡,就只能在其他方面为主人排忧解难了。”
“说得真好听啊,其实使官大人是暗示我如果持武器觐见公主的话,有可能会给她造成武力威慑的印象吧?”
“或许如此吧。”使官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们深知‘庇顿’对阁下的重要意义,因为在您觐见期间定会对它严加保管,等您回来势必马上归还。”
狄瓦诺想了想,笑道:“您说得恳切,其实没有给我任何选择。如果我说拒绝交出武器,一定会被当成叛贼就地处决吧。”他看了一眼已经把手扶在腰间武器上的巴奔,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使官,“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你也是跟慕艾拉公主一起回国的么?”
“在下之前只是并不在皇宫任职而已,狄瓦诺先生没有留意也是正常。”使官含糊其辞。
“算了,忠诚是骑士守则之一,至少我在这里不会破例。”说着狄瓦诺将“庇顿”交了出来,“那么就有劳你们了,好好替我保管它。”
使官双手接过那把闪着银色金属光芒的长枪,又转交给巴奔,之后对着狄瓦诺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慕艾拉公主正在里面等您,请。”
之后狄瓦诺跟使官两人一同穿过幽深的皇家园林,在回廊的尽头,沉重的铜门缓缓打开了。
当狄瓦诺看到躺在王座上慕艾拉的那一瞬间,他终于确定了,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这位黑发公主所设下的陷阱。
[3]
荣托坐在窗边,一边吃着侍女奉上的一种叫做瑙玛、只在佩利斯才盛产的水果,一边看向窗外的风景。
比起本家辛波希德,他一直觉得佩利斯的风景又死板又单调,但却因为七座佩堡炉的存在而生添了几分冰冷的金属感。他唯一对这点感到亲切,是因为他觉得这与那个有着苍金色头发的男人在气质上有那么一点联系。
“你说谁能成为佩利斯的主宰呢?”荣托像在问别人,又像在问自己。
站在他身后的侍女是一名看起来跟慕艾拉年纪差不多的娴淑女子,名叫芙西蕾亚,出身低等贵族家庭,由于家道中落,辗转到了辛波希德,感激于萨巴通家族的收留,这些年来一直为其工作。芙西蕾亚将长长的棕色头发盘在脑后,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裙。长相非常甜美,就像盛开在路边的淡色花朵,虽然常见却让人备感温暖,不像慕艾拉的美,带着能够夺走人全部注意力的嚣张。
“佩利斯王室有那么多名儿女,可老皇帝一直没有确立王储,于是现在所有人都在为了那把绯色椅子明争暗斗……真有趣,到底会是谁最后落得个满盘皆输呢……”
“那么侯爵大人又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佩利斯呢?”侍女忍不住问,“好好呆在本家里不是很好吗?也省得惹藩王大人生气……”
荣托向来为人随便,芙西蕾亚又是他的贴身侍女,从十一岁开始就跟在他的身边了,所以私下里跟他讲话多少有点随便,荣托自然也不在意。
“芙西蕾亚你知道吗?佩利斯的第七位公主据说有着能够超越我外祖母的美貌哦。”与慕艾拉有着可以忽略不计的远亲关系的荣托晃着酒杯说,“我在前天萨兰的舞会上远远地望过她一眼,确实名不虚传。”
“既然都说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又怎么可能会看得清楚呢?”芙西蕾亚反驳说,“露施玛殿下的美貌才是无人能及。”
荣托笑着挥挥手,像是在跟朋友进行着一场什么有趣的辩论:“算啦我不跟你争,反正你总会看到的。再有啊……狄瓦诺现在就在为她做事哦。”
像是刻意观察芙西蕾亚的反应一般,荣托慢悠悠地说出了上面的话,之后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淘气表情。
几年前面对那名新来的担当荣托护卫的苍金少年,一向待人除了对荣托以外都很冷漠的芙西蕾亚表现出了难得的热情与关照。因为狄瓦诺从不喝酒,她总是会挥舞着平底锅赶走那些想要灌醉他的雇佣兵们,虽然芙西蕾亚的年纪比狄瓦诺还小,但由于是荣托面前的红人,又从小长在本家中,大家多少还是会让着她几分。那时候狄瓦诺也不道谢,只是每次都会提着长枪默默地走掉,傍晚归来的时候则会递给芙西蕾亚一袋柿子当谢礼。
“你特地去摘了柿子?”芙西蕾亚惊讶地抱着一袋沉甸甸的柿子睁大了眼睛,急急地问有着一双琥珀色眼睛的冷漠少年。
狄瓦诺似乎没明白她话里的重点,想了想歪头回答说:“是野生的,所以不用担心。”
“……我不是担心这是你偷的东西啦……”
“骑士是不会偷东西的。”狄瓦诺似乎有点不高兴,又看了两眼依旧定定望着自己的小姑娘,“别抱那么紧,会弄脏你的裙子……”说完就拖着长枪走掉了。
看着芙西蕾亚想得出神,荣托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芙西蕾亚双颊不禁微微一红:“这么说来狄瓦诺现在也在佩利斯?”
“对啊,不然我特地带你来做什么?”看来荣托的恶作剧还没结束。
“狄瓦诺就像我的弟弟一样。”芙西蕾亚争辩道。
“我记得狄瓦诺年纪比你大吧。”轻描淡写地反击。
芙西蕾亚决定不再上当,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不过还真是怀念啊,竟然已经有七年的时间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变了没有……”
“没有变。还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臭脸,与那头惹人注目的头发。”说着荣托有点伤心地拉着自己金色的额发,“不明白啊,我这种怎么看都比他要有未来性的男人为什么就是不如他受欢迎呢?”
“我觉得大概是气质问题。”
“……芙西蕾亚,你到底站在哪边啊?”
被荣托嗔怪着的侍女轻轻地笑了起来,可心里某处却随之笼罩起越来越重的阴影——那个十年之前的苍金少年如今到底成为了什么样的人呢?他还可能记得自己吗?
芙西蕾亚虽然不谙战事,但对依雷斐骑士团的传说还是略有耳闻。可她总是无法把那个经常抱着长枪坐在台阶上看天一看就是一下午的沉默少年,与戮气过厚的重甲骑士团总长联系起来。还是说,那个曾经会对她眨着琥珀色眼睛温暖笑着的男孩只不过是一个掩饰的表象呢?
芙西蕾亚不太渴望追究真相,但是却又不能阻止自己去想。
[4]
凌晨里狄瓦诺叼着一根草棍躺在骑士团的台阶上看着天空。
佩利斯的天空并不好看,大多时候总是灰蒙蒙的一片,晚上更是狰狞如鬼魅般透出大片大片的红。教皇曾经在亲听狄瓦诺的例行告解时说“这是每一个佩利斯人身上都该肩负的罪。”狄瓦诺似笑非笑地追问教皇为什么要特地强调“佩利斯人”,却从没有得到过结果。
通过跟慕艾拉的讲和,狄瓦诺算是暂时赢回了对于依雷斐骑士团的控制权,但是作为公主贴身近卫的工作他依旧得做。不过能够不受人身限制地自由出入依雷斐骑士团,无论如何对他来讲都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因为狄瓦诺自认只有在这里才能呼吸顺畅,才能让自己的大脑灵活。特舶尔总是不知道他的总长在想什么,其他的团员也如此。在他们看来,只要是狄瓦诺做出的决定就一定是正确的,只要是狄瓦诺说的,就必须是他们要去执行的。虽然狄瓦诺无数次苦笑:“你们好歹也动一点脑子好吗?”却总是被团中骑士酸溜溜地辩解道:“我们只是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未来与生命都交给您去把握罢了,能让别人去掌管自己的人生,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不也是件很轻松与幸福的事情吗?”
……
该到每天去慕艾拉那报道的时间了。
这么想着狄瓦诺从台阶上站起身来,吐掉草棍,骑士团内的静谧还未散去,狄瓦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之后前往慕艾拉的寝宫。
慕艾拉直到中午才起床,被告之狄瓦诺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见到他的时候狄瓦诺正坐在椅子中看书,冬日午后的阳光从窗户里流过来,静静地铺洒在苍金青年的脚边,慵懒温暖得像是一只蜷缩而眠的猫咪。
年轻的骑士一边用手拄着头一边认真翻着一本诗集,看得很专注,连慕艾拉站在自己身后了都不知道。
“既然这么喜欢这本诗集就送给你吧。”慕艾拉突然说。
狄瓦诺这才意识到慕艾拉的存在,立刻站起来行了一个礼,礼后他发现慕艾拉今天穿了一件低胸的衣裙,颜色依旧是夸张的全黑。白皙的脖颈上挂着一条镶嵌着巨大翡翠的银色项链。这条项链狄瓦诺曾经在先王最宠爱的王妃身上见过。
算了,这跟我又没有关系。
狄瓦诺心中暗想。
“职下觉得埃勒的诗集修饰太多,反而华丽有余内容不足。”狄瓦诺拍着书背评价道。
“是么,我倒是蛮喜欢埃勒的……毕竟作为女生,总会有单纯追求‘漂亮’的一面吧。”盯着反应有些惊讶的狄瓦诺,慕艾拉笑了笑,突然问,“听说你以前每次觐见我父王,都不会被收缴武器。”
“承蒙先王错爱,因为一次偶然曾经救驾过先王,之后陛下就特许职下持枪觐见了。”
“救驾?不会是你自己亲导亲演的吧?”慕艾拉眼波一动,“不,从你昨天对骑士团的态度来看,你很重视自己手里的人,所以你不会牺牲他们去做这种事情。”
“所以职下是故意纵容了某场计划好的暗杀,之后坐收渔利吗?”狄瓦诺顺着公主的话说,之后两个人相视而笑。
“公主殿下今天有什么安排吗?”狄瓦诺问。
“还不是去某些至今不肯为我效力的顽固贵族家里喝茶么,”慕艾拉笑,“伐谋伐交,这才是兵家之道嘛。”
“等到需要伐兵,就是依雷斐骑士团该登场了的时候吗?”狄瓦诺笑问。
还没等慕艾拉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公主殿下,不好了!”一名侍女匆匆地闯了进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外面……外面……”
“是萨兰来了吗?”慕艾拉眼睛看着窗外,语气平静。
“是……是!萨兰皇子带着许多士兵,现在正在前厅,叫,叫殿下过去一趟……”侍女紧张地双手攥着自己的裙裾,结结巴巴地说。
“你怎么看?”慕艾拉转向如冰刃一般挺拔地立在一边的狄瓦诺。
“某个笨蛋哥哥想念阔别数年的妹妹,却因为表达方式不妥重兵来访、不小心造成了威慑公主的错觉?”狄瓦诺学着之前去见罗西菲特时慕艾拉的口气说,“既然你们是异母兄妹,萨兰可能真会这么解释。”
慕艾拉咯咯地笑了起来:“最好如此。那么狄瓦诺,现在就陪我去见见我那亲爱的哥哥吧。”
“乐意至极。”托起慕艾拉伸出的手时,狄瓦诺发觉她的手掌温度极烫。
[5]
萨兰坐在沙发里慢悠悠地吹着浮在红茶上的氤氲,这里是慕艾拉母亲生前的寝宫,装饰极为简单,却又不失品味。小时候他曾经来过几次,那时候觉得这里很大,因为跑动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脚步声非常空旷,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个宫殿是如此狭小。
在他身后站着众多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持长剑,甲胄加身。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静静等待着这座宫殿里最美貌的公主现身。
不一会儿萨兰的眼中就映出了慕艾拉与狄瓦诺的身影,黑白色的强烈对比在这间并不宽敞的前厅里显得尤其抢眼。萨兰站起身来,露出了微微的笑意:“亲爱的慕艾拉,你看上去有点憔悴,是身体不舒服吗?”
黑发的少女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萨兰哥哥的关心,昨天从罗西菲特姐姐那里回来可能有点受寒,不过已经没事了。不知道萨兰哥哥带着这些将士们前来是做什么呢?慕艾拉只是有点着凉,又不是被人暗杀。”
说着慕艾拉软软地伸过手,给萨兰又续了一杯茶:“改天可以请萨兰哥哥过来尝尝我从波庇特带回来的茶叶,有种叫做莫奥斯的茶叶非常好喝呢。”
“有这么美丽的妹妹愿意为我泡茶,我大概会是天下最招人嫉妒的哥哥了吧?”
立在一边的狄瓦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早上他来的时候守在慕艾拉宫外的人是巴奔,他不相信萨兰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带着这样的阵容越过忠心耿耿的护卫。忽然狄瓦诺注意到,厅外有名士兵剑上淌下了一小滩的血,部分已经凝固在地面上,成了最难看的黑色。
注意到狄瓦诺细微表情变化的萨兰单手撑着头一笑:“还是苍金的狄瓦诺好眼力啊。说来慕艾拉,你那个亲卫兵长实在太没用了,苍白得像个书生,不如哥哥专门再派些人来保护你吧?”
“……萨兰哥哥把巴奔杀死了吗?”慕艾拉问。
“我亲爱的妹妹,我怎么会在你的寝宫中杀人呢?放心吧,不过是稍微教训了他一下。”
闻言,慕艾拉转身在萨兰身边坐了下来,“既然这么着急要见妹妹,那么肯定是有更重要的吩咐交代吧?”
“吩咐倒是谈不上。妹妹刚刚回国,一定有相当多的事情要做,我还是不要过多打扰比较好……其实我今天来是找另外一个人的。”说着,萨兰笑眯眯地看向狄瓦诺,“依雷斐骑士团的骄傲总长,尼洛亚特大陆号称枪术最强的骑士,你可以跟我走一趟吗?外法司对你可是相当有兴趣呢。”
被叫到了名字,苍金的骑士从容地向前一步:“职下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教皇被绑架的消息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吧?”萨兰问道,“作为教团直属的骑士团,我想教皇的失踪与身为骑士团长官的你脱不了干系。”
“对于教皇大人的失踪职下深表遗憾,但是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教皇被绑架的时候职下正被扣留在宗教仲审所里接受调查。所以职下根本没有可能去绑架教皇大人,更何况这没有意义。”
“你确实不可能亲自绑架,但是你可以指使别人。”萨兰傲慢地提高了语调,“我亲爱的妹妹看来非常喜欢你,教皇一失踪就立刻把你放在了身边,并且替你抵挡了所有搜查指令,恐怕阁下还不知道吧?”
狄瓦诺挑挑眉毛,转向慕艾拉刚要说话,慕艾拉却先回以狡黠一笑:“不用谢。”
“其实职下想说的完全不是这句。”狄瓦诺耸耸肩膀表示还是算了吧,“但是萨兰皇子,您既不是外法司的负责人,也不是目前朝政的代理者,请问您到底出于哪种立场要审问职下呢?身为依雷斐骑士团总长,听命的只有皇帝陛下与教皇。所以想要带走职下,至少也请您先成为佩利斯的皇帝吧。”
狄瓦诺的语气并不强硬,但是说的每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在萨兰的心上,不过萨兰还是镇定地笑了:“说实话,我很好奇我的妹妹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把这样骄傲的您收服呢?”
“收服?”与狄瓦诺一唱一和的慕艾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萨兰哥哥您在说什么可怕的话?之前我可是几次三番恳求狄瓦诺先生来帮助我的,毕竟您也知道我在佩利斯没有什么亲信,回到这里来不是被人威慑就是暗算,狄瓦诺先生怜悯我,这才对我提供许多帮助。”
“妹妹的意思是说我今天威慑到你了吗?”
“说来哥哥您知道么?今天您刺伤的巴奔……”慕艾拉彷佛有点不舒服地扶了一下额头,但马上就恢复了常态,“他啊,可是波庇特现任皇帝的嫡亲侄子,因为喜欢我而陪我一起回到佩利斯,打算呆一阵子就回去,其实他真正的军衔是少佐,并且有着伯爵的爵位。”
狄瓦诺看到萨兰的脸色变了。
“所以萨兰哥哥到底打算将来怎么跟波庇特帝国解释呢?”
“区区一个伯爵而已我自有办法。”萨兰一个冷哼,“我说过我今天是来跟妹妹要人的,哪怕不惜动用武力……”
客厅中的士兵亮出了武器,明晃晃的刀刃映出狄瓦诺的素铠与银发。
慕艾拉终于收起了笑容:“难道哥哥就不能把调查教皇失踪这件案子交给我处理吗?”
“不能。关于佩利斯的许多事情妹妹还不了解,更何况调查对象是苍金的狄瓦诺。这次我要把他交给外法司……哦狄瓦诺先生,不用再争辩我到底有没有资格带走你了,就算你现在想动用依雷斐骑士团的力量恐怕也鞭长莫及吧?”(所以才不在依雷斐骑士团动手而特地选择了慕艾拉的寝宫吗?狄瓦诺心想。)萨兰有点恶劣地笑着,“等我把你交给了外法司,彻底调查清楚了你与教皇失踪以及……皇帝暴毙都没有关系的时候,我自然会把你还给慕艾拉。”
看到慕艾拉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萨兰笑道:“我亲爱的妹妹,你在思考要不要为了一个小小的骑士长与我兵戎相见是吗?我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让那些平时张扬跋扈的贵族乖乖地听你调遣,现在佩利斯的大部分兵权掌握在你的手中虽然不假,但是他们还没有敢对我出剑的胆量不是吗,所以你才会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拉拢依雷斐骑士团。”
慕艾拉不说话。
萨兰得意地笑了一声,立刻会意的两名士兵立刻走上前来冲狄瓦诺亮出了长枪。见状狄瓦诺笑了笑:“外法司啊……这大概是我在佩利斯唯一没有去过的地方吧,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好奇。”
可就在萨兰打算带走狄瓦诺的时候,外面的走廊里又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只见出现在大门口的男人一身礼服装扮,腰间佩着一把装饰性远远大于实用性的细剑,气定神闲的样子如同在自家的花园里散步。可在他身后有着数位骑士,乍看他们的装扮有点像依雷斐,但是等萨兰定睛一看,骑士们胸口的徽印是一朵在铠刺中怒放的莲——那是属于萨巴通家族中最精锐的骑兵团徽印——鬼翼。
“今天的聚会真是好热闹啊,可以算上我荣托·萨巴通一份吗?”礼服男子理了理自己金色的头发,接着露出了充满恶作剧色彩的灿烂微笑。
[6]
看到荣托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来、并且毫无紧张感地站在自己身边时,狄瓦诺的脸色不能说好看也不能说难看。如果非要形容,那大概是混合着不解或者出乎他意料的表情吧。
“侯爵阁下,今天您这是吹的哪阵风?”萨兰沉下脸问。
“我一直久闻慕艾拉殿下有着超越我外祖母的美貌,一个好奇就想来看看究竟。”说着荣托弯下腰对着慕艾拉伸出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慕艾拉公主,您的美貌简直让我震撼。请问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还是说我来得不是时候,看起来大家正有要事相谈?”
“侯爵阁下真会说话。”慕艾拉的脸色异常地红润,但狄瓦诺可以肯定这不是因为荣托在恭维她的关系,“我的皇兄正要将狄瓦诺先生带走交给外法司,我正在跟他求情呢。”
“竟然有这种事情?”荣托惊讶地看了看狄瓦诺又看了看萨兰:“敢问萨兰皇子,忠诚的狄瓦诺犯了什么罪竟然要被押去那个从未有人活着回来的地方?”
“他绑架了教皇。”萨兰冷冷地说,“教皇大人一天不在,佩利斯的新王就一日不能登基。”
“狄瓦诺先生绑架教皇?佩利斯最忠诚的皇家骑士团总长会绑架教皇吗?这种事情说出去恐怕会被全尼洛亚特大陆的人耻笑吧?”荣托轻轻地磕着自己的烟斗,却没有抽烟的意思,“更何况,您有证据吗?”
“……荣托·萨巴通侯爵阁下,”萨兰不悦地眯起了眼睛,“您想要我向您出示狄瓦诺绑架教皇的证据吗?”
“不想。我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做仲审所的工作,毕竟我很忙的。”荣托回答说,“但是既然今天我在这里,如果您没有证据,那么狄瓦诺就不会被你带走。我之前想要找他叙叙旧,结果他被宗教仲审所传唤去了;这次我专程再来找他喝茶,他如果又要被您带走,作为他的老朋友,我的面子可往那里搁呢?”
“……你说老朋友?”萨兰皱起眉头,在依旧一副冷脸的狄瓦诺与笑嘻嘻的荣托之间快速地扫了一眼,“你与狄瓦诺先生是旧识?”
“狄瓦诺先生可是我的生死之交呢。”荣托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过后来他一战成名,到了佩利斯飞黄腾达后就彻底忘了我这个老朋友。慕艾拉公主殿下,恕我直言,如果您喜欢他恐怕要小心了,他可是长了一张负心汉的脸啊。”
“谢谢您的提醒侯爵阁下,不过很遗憾,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慕艾拉马上回答道。
“……”狄瓦诺觉得荣托的到来让这个剑拔弩张的场合发生了某种微妙的话题转移,于是他开口对萨兰说:“皇子殿下,今天既然有贵客在场,那么是不是可以请您先回去呢?关于绑架教皇的嫌疑,职下以依雷斐骑士团的名义保证,职下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证明清白。”
萨兰转眼看了看已经摆出包围架势的鬼翼,之后勉强露出了笑容:“最好今天的事情是个误会。狄瓦诺,不然不管你个人的能力如何,以己之力解决王室纷争也是我身为皇族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个自然。殿下教训得是。”狄瓦诺恭敬地垂下头。
“所以今天就先这么算了吧,迟些我们再来谈这个问题,毕竟我还有别的事情想要问。”语焉不详的萨兰站起身,对他的士兵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
“恕不远送。”狄瓦诺并拢双脚冲萨兰的背影深深地鞠下一躬。
[7]
狄瓦诺被荣托雇佣的时候才满13岁。与其说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倒不如说是一个大孩子找了一个小孩子陪他一起玩。虽然狄瓦诺不太容易接近,但也不得不冷着一张脸被荣托唤来使去。其实要说有多少保镖工作交给狄瓦诺做也不现实,所以那时候狄瓦诺大部分的任务就是受荣托之命去市场上买水果与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小吃,每次荣托都要特别叮嘱他每样买两份,一份自然是荣托他自己的,至于另外一份狄瓦诺就不知道了,也从没兴趣问。直到有一次芙西蕾亚用帕洛蒂屋的蛋糕招待苍金的少年时,狄瓦诺才发现荣托每次都要多买的那一份的去处。
狄瓦诺在萨巴通家里呆了三年时间,但荣托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了解狄瓦诺。这个连睡觉都要抱着一柄长枪的少年有什么样的来历他也全都不知道,但是这在战火纷飞的尼洛亚特大陆中并不罕见。失去名字的孤儿,不知道国籍的战士,为了金钱能够向同胞挥刀的人民,弱肉强食,或者骨肉相残。
荣托曾经亲眼看见狄瓦诺面无表情地将袭击他的人拆掉了手臂。
暗杀者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狄瓦诺的发色说了一句什么荣托没有听清楚,而周身像闪过一阵电流的狄瓦诺却突然出枪刺穿了对方的胸口。
荣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雇佣兵苍金的头发上披满赤红色的血,琥珀色的眼睛那一刻就如同一头受伤的兽。
看着说不出来话的荣托,狄瓦诺抬起手臂抹了一下满脸的血迹,宛如呓语地开了口:“我想要的不是你们任何人能够赋予我的东西。……”
“不是自由、荣誉、领土与财富,而是归于矾土之永远的死亡。”
这么自问自答的苍金少年突然神经质般地笑了起来,年轻的贵族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叫做狄瓦诺的少年,如果有机会,他甚至不惜会向神挥枪。
至于原因,也许只是他想而已。
而自从那次成功阻止暗杀事件后不久,狄瓦诺就不告而别了。
“侯爵阁下,职下可以肯定您确实存在生死之交,但却不是在这个时空里。”现实中狄瓦诺的声音响了起来,看来苍金的骑士对于刚才的事情并不领情。
于是荣托存心想刁难他一下:“狄瓦诺,就算冲着刚才的人情你也至少该跟我道个谢吧?”
但是狄瓦诺立刻没有任何障碍地鞠了一躬:“感谢侯爵阁下出手相助,狄瓦诺日后有机会定当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竟然能够获得阁下的忠诚,真是光荣之至。”虽然知道狄瓦诺一定会这么说,但是荣托其实并不想听,因此多多少少在语气上有点尖刻。
听出他不满情绪的慕艾拉拖着长裙坐了下来:“侯爵阁下,刚才的事情您怎么看呢?”
“可以肯定的是萨兰一定不是单单只让您的骑士去接受什么外法司的调查。”荣托冲着狄瓦诺扬起下巴,“您的苍金骑士一定还有更多不想告诉我们的秘密。”
“我也这么想。”慕艾拉转过头来,“不过我不急着让他坦白,我有的是时间等他开口。”
狄瓦诺感到其中明显的二对一气势,笑:“恕职下冒昧,公主殿下,侯爵阁下,请问你们现在的关系是……?”
“自然是共犯同盟啊。”翘着二郎腿的荣托打了个响指,语气欢快地说,“虽然我也想过要起一个比较拉风或者充满神秘感的名字,不过想来想去,还是‘共犯’这个词最好了。”
“因为你我只是小格局的阴谋家吧。”慕艾拉笑道,“狄瓦诺,现在你知道一直站在我身后的人是谁了吗?”
“……”
狄瓦诺曾经设想过许多场景。
但是有关佩利斯王室争端的未来中,却从来没有出现过慕艾拉与荣托联手这样的情况。
他将手攥得紧紧的,甚至骨节都开始疼痛。但是他最后还要摆出一脸的平静:“有了侯爵阁下的相助,公主殿下对佩利斯更应该是稳操胜券了吧。”
“不不,我其实并没有帮慕艾拉殿下做什么。”荣托纠正道,“合作才刚刚开始呢,你看我们今天才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合作愉快。”慕艾拉伸出手,“午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承蒙款待。”
随后慕艾拉也站起身,可是她的身子突然一歪,狄瓦诺眼疾手快接住了她,跟着狄瓦诺感到臂弯一沉,倒在他怀里的慕艾拉已经陷入了昏迷,狄瓦诺看她的面色红得不太正常,似乎出了不少的汗的样子。他轻轻撩开了她的前发将手覆了上去,发现慕艾拉的额头已是一片滚烫。
“看样子不像是普通的着凉啊。”对医术很有自信的荣托瞥了一眼说,“还是让我带来的医生看看比较好。”
“真难得,你竟然会这么热情。”狄瓦诺说。
“面对这么漂亮的女生,身为绅士自然要殷勤一点。”荣托拉长了语气,“不过……”
“不过啊,命运究竟会选择谁呢?”
荣托低声在抱着慕艾拉的狄瓦诺耳边说道,声音就如同要把诗歌咏唱。
“因为被命运选择的人……最后定要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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