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耶路撒冷

一觉醒来,六个月前拯救人质的女英雄姜离立即被指认为杀人凶手,牢狱之灾从天而降,而她的记忆已经残缺不全……当所有的证据都指认姜离的时候,Ego精神病院院长梁以泽伸出援助之手,跟随姜离一路向南,踏上了寻找真相之路。 从耶路撒冷到内盖夫荒漠,从沙地无人区到加沙,看似平静的荒漠一路上危机四伏。十月暴乱的暴徒一一出现,竟然又牵扯到那起震惊世界的耶路撒冷银行抢劫案……这一环扣一环的迷局里,姜离到底是一个有着赤子之心,悍不畏死的战地记者,还是一个隐藏极深,两面三刀的杀人凶手? 圣城外的风沙之下,一辆越野车绝尘而下,去寻找命运的出口。 故事融合了心理、犯罪、悬疑、战地、爱情、友情、复仇等多种热门元素于一体,可读性很高。

作家 小北 分類 出版小说 | 23萬字 | 16章
第八章003
梅厄忽然诡异地笑,“你是不是觉得你的梁医生还会来救你?”
姜离盯着她。
梅厄“啧啧”地摇头,“你以为我还会像上次那么蠢,被你们骗?不过,看样子,你还是很在乎那个医生的命啊!”
姜离眼神沉下去,“梅厄,这是我和你之间的恩怨,别把无关的人扯进来。”
“无关的人?谁是无关的人?什么是无关的人?我告诉你,姜离,没有无关的人!我的家人不是无关的人吗?他们也是,但是他们也被牵扯进来了。我的女儿八岁,她为什么要成为战争的牺牲品。你跟我谈无关的人?你不配!”
姜离的目光忽然有些恍惚,她缓缓低下头,声音有些飘,“是啊,谁是无关的人?谁都不是。”
梅厄被她的表情一刺,上前拽住她的衣领,“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不会杀了你!你不知道吧,我们一家人都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梅厄的眼睛通红,“都是你!要不是你站出来指证哈德,以色列不会挑那个节骨眼上来轰炸汗尤尼斯,我丈夫和儿子就不会死!”
当初,那场突如其来的轰炸来临之前,梅厄和她的丈夫已经办好了移民手续,他们打算去投奔远在莫斯科的亲戚。就在出发的前一天,一家人还在兴高采烈的收拾行李,小女儿和儿子在一旁玩耍。
梅厄想,快了,就快了。很快他们一家人就不用担心睡梦中被战机的轰鸣声惊醒。
然而,噩梦就在那一刻发生了。
数架战机盘旋在汗尤尼斯上空,隆隆的引擎声几乎要撕碎汗尤尼斯居民的神经。
他们来不及往外跑,导弹已经从天而降。顷刻间,偌大的汗尤尼斯沦为一片废墟,成为人间地狱。
梅厄的丈夫和儿子当场就死了,只剩下小女儿坐在一片废墟里哭喊。
那一刻,她觉得她的世界塌了,随着沦陷的汗尤尼斯变成一片凄冷的荒原。
她抱着女儿在废墟里呆呆地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汗尤尼斯的居民含着泪开始安葬不幸遇难的亲人。梅厄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浑浑噩噩地挖废墟,一双手鲜血淋漓。
她安葬了丈夫和儿子,回头却找不到小女儿了。她几乎要疯了,抓住人就问有没有看到她女儿,每个人都摇头。她像疯子一样,在街上哭喊。过了一会儿,有人跑过来将一张白纸递给她。她看到白纸上的字,身形一晃,瘫坐在地上。
趁着梅厄不注意,她的女儿决绝地写下这封信:
亲爱的妈妈,我要为死去的人报仇。我希望成为一名烈士。希望你能够永远安康,我会带上匕首,我希望成为烈士并升入天堂。我将成为天堂里的一只小鸟。我将拥有一个大宫殿,宫殿里有食物和水。蜂蜜与牛奶流成河。我想要的一切那里都有。 妈妈,我知道你会哭,但是不要太伤心,因为所有的大人和小孩都将成为烈士。我想成为其中一员。妈妈,在天堂我还可以见到爸爸和哥哥,我不会孤单。
然后,她悄悄地跑去以色列士兵驻扎的营区,还没有接近营区,就被巡逻的士兵发现,大声喝问她。小女孩儿像扔石头一样将匕首甩过去,匕首在空中没飞几米就掉了下来,士兵毫不犹豫地举枪扣板机,正中小女孩儿的眉心。
梅厄怔怔地看着一晃一晃的烛火,脸色惨白,“姜离,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我的梦碎了,早就不想活下去了。你放心,你死了,我就去自杀。哈德要不要放过我,都不重要了!”
姜离摇头,“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不能死。”
梅厄盯着姜离,脸上的悲伤褪尽,笑,“这就由不得你了。”
她扣动扳机,“我知道那个梁医生有点来头,你不用担心,我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他只是来不及赶回来救你罢了。”
姜离目光平静地看着梅厄笑,轻声说:“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上次是怎么在我手里侥幸活下来的?”
梅厄瞳孔一缩,拽紧了她的衣领,“那又怎么样,外面都是我的人。即使我死了,他们也会冲进来杀了你。我怕什么!”
她忽然疯狂地大笑。
姜离挑起了眉,站起来,“是吗?你听听外面,有动静吗?”
梅厄的笑声骤然而止,她朝外面吼了好几次,但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姜离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说:“你知道,比仇恨更可怕的是什么吗?是钱,与仇恨比起来,难民营里的人更想填饱肚子。我只需要花一点小钱,就会有无数人愿意帮我制服你的那些手下。”
梅厄一把掐住姜离的脖子,枪抵在她的太阳穴,双目通红,“我要你死!”
姜离依旧轻轻地笑,“你的防范意识真的很差。”
话音未落,梅厄脸色突变,匕首擦着她的衣服而过,豁开一道口子。
梅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扣动扳机。
电光火石之间,姜离猛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枪口直抵她的肩膀。梅厄没意料她会这么做,“砰”地一声,子弹穿肩而过。
姜离阴笑着,不等梅厄反应过来。她猛地挥手,匕首刺进她的手腕。
梅厄吃痛,惨叫一声,手一松,枪稳稳地落进姜离的手里。
梅厄被刺激,发疯发狂般撕扯着姜离,“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姜离反应很快,一脚踹在梅厄的胸口,摔出去几米远。可即使这样,她还是不甘心地要爬起来。
姜离眉心紧皱,“我不想杀你。我只说一遍,你听清楚了。以色列轰炸汗尤尼斯,是因为阿丹走私军火,和哈德入不入狱一点关系都没有。何况,以你的身手,你以为你今天能杀得了我?”
梅厄吐出一口血,大笑,“你以为我会信你?”
“信不信是你的事,和我无关。我问你,博士在哪儿?”
梅厄盯着姜离。她肩膀上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染红了大半个肩膀,炫目地妖艳。
片刻后,梅厄忽然笑了,“是你,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战地记者姜离,就是个疯子!”
她笑得太用力,胸腔一阵刺疼。
姜离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枪口指着她的胸口,“我给你机会,你可以安全离开这里,去查以色列轰炸汗尤尼斯的原因。如果查询的结果还是和我有关,你再来找我报仇,我奉陪到底。但是作为条件,你得告诉我博士在哪儿。怎么样?”
梅厄脸色沉下去,掀起嘴角,“我凭什么相信你!”
姜离轻笑,枪口一下一下磕着她的心脏,“你有选择吗?如果你答应了,日后还有机会报仇。如果你不答应,今天就死在这里,仇报不了,你丈夫、儿子、女儿永远是战争的牺牲品。”
梅厄紧抿着嘴唇。
姜离看着她,不无讽刺地说:“不过,你身手这么烂,也不一定能报得了仇。”她站起身,“全看你怎么选择了,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也许一会儿就反悔了。”
梅厄盯着她,问:“你到底是谁!”
姜离低头看着她,笑了,“战地记者啊,全世界都知道不是吗?”她说完,瞥到自己肩膀上的伤口,皱起了眉,然后又看向梅厄,“你干的?”
梅厄想起上次在基布兹,她也是用这样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女人就是个疯子!
姜离笑,“怕什么。我的条件,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梅厄冷笑,“我不信你!”
姜离轻轻蹙眉,“你是被洗脑了吧。如果当年有人告诉我……”她忽然噤声,然后脸色冷下来,上膛扣动扳机,不耐烦道:“算了算了,你还是死吧。”
梅厄瞳孔骤缩。
千钧一发之际。
门外忽然传来汽车摩擦地面的声音,姜离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梅厄抓住机会,猛地发力,劈手从姜离手中夺过枪。
“姜离,你去死吧!”
“砰”地一声巨响。
寂静的夜,枪声惊扰了外出觅食的老鼠,它们慌张地四处张望,仿佛嗅到了危险,四散着逃窜。
梁以泽停下车,刺破耳膜的枪声已经响在耳边。他解安全带的手一顿,隔了一秒后,三两下解开安全带,冲进铁皮屋子。
贺维安和耶路撒冷警方紧随其后。
冲进屋子,所有人都愣住了。
满屋子浓重的血腥儿,梅厄捂着腹部倒在地上抽搐。姜离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血迹斑斑,肩膀处的血迹更是骇人。
鲜血顺着她的胳膊一滴滴砸在地板上。
她仿佛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一步步朝梅厄走去,然后扯起她的衣领,“凭你也想杀我?”
刚刚两人在夺枪期间,子弹擦过姜离的身体,打在了墙壁。
关键时刻,姜离用匕首刺伤了梅厄的腹部,这场争夺战才结束。
姜离的脸色彻底冷下来,眼神笔直,没有一丝情绪,“我这个人一向斤斤计较,别人打我一巴掌,我就要还十巴掌回去。上次放了你,是我心情好,但这次……”
“姜离!”
身后忽然传来梁以泽的声音。
姜离一怔,扭头看过去。她眼底的寒意还没有褪去,衬着脸上的斑斑血渍,既骇人又惊悚。
她看着他,微微一笑,“你来了。”
梁以泽快步走过去,将她拉起来,抱进怀里,“别说话。”
姜离从他的肩膀处,微微露出眼睛。然后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警察,她微笑,“我现在适合晕过去。”
语毕,她已经软软地靠在梁以泽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梁以泽低头看了她一眼,眉头紧蹙,然后回头冲门口的警察吼:“愣着干什么,都看热闹来了!”
门口的警察陡然回神,冲进去制服梅厄。
梁以泽看都没看她一眼,弯腰抱起姜离朝外走去。
梅厄捂着伤口,挣扎、大叫:“姜离,你这个骗子!我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
贺维安看了眼梅厄,对抓着她的两个警察说:“给她找个医生先止血。”
梅厄将目光投向贺维安,疯狂地吼:“你是那个女人的朋友吧,你不知道她是个疯子吧?你们都被她骗了,哈哈哈”
贺维安脚步一顿。
梅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你知不知道那个女人一直寻找的安意根本就不存在,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她有病!有病!”
贺维安回头盯着她,“你说什么!”
梅厄不再挣扎,“我说,她有病。当年她被阿丹抓走的时候,就有病。不然你以为阿丹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她,就是因为她有病,哈哈哈,惊喜吗?”
贺维安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温和地笑,“诽谤、恐吓和故意伤害罪,你应该出不来了,再见。”
他说完,站起身往外走。
梅厄脸上的表情由错愕转为暴怒,“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斯尔福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三人,皱了皱眉,回头说:“去找个医生来,别让她死了。”
梁以泽先把姜离抱进车里,然后自己绕过车头去另一边上车。
姜离还是闭着眼睛,呼吸平缓。
梁以泽侧目盯着她,眸光暗沉,“不解释一下吗?姜小姐。”
姜离躺着不动。
贺维安赶过来,拍车门,“以泽,开门,姜离的伤口需要处理。”
梁以泽扭头看了他一眼,说:“死不了!”然后又回头瞪着姜离,“装,继续装!”
姜离咬了咬嘴唇,坐直身体,看着他,“怎么着,还不允许人受个伤,没反应了?”
车外的贺维安看姜离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错愕不已。
姜离笑着冲他招了招手,对梁以泽说:“你不是早就在怀疑了么?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她动了动肩膀,丝丝绵绵地酸疼、灼热从伤口处散开。她蹙眉,还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对疼有反应了……
梁以泽盯着她,“你知不知道她……你还是嫌疑人,今天这一幕被警方看到,只会加深他们对你的怀疑。”
“所以呢?”姜离扭头看着他,神色平静,“我、还是她,谁是凶手?”
梁以泽抿起唇。
姜离笑,“不用这么紧张,要不是担心梅厄真的会杀死这个身体,你以为我想出来。与其担心警察会怎么想,你倒不如想想,她醒来后,你怎么跟她解释现在的一切?”
“你刚刚也听到了,梅厄喊得那么大声,整个警队都已经听到我有病,这件事瞒不住的。”她吸了口气,语气洋洋得意,“人怕出名猪怕壮,嗯,有道理。”
梁以泽看她半晌,问:“爱丽莎和蒂娜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姜离扭头看着他,脸上犹自带笑,“你确定要现在和我讲这件事?”
梁以泽只盯着她。
姜离妥协,“Ok,她装的事比我多,人格分裂——你比我懂。不过,我们俩很像。”她看向梁以泽,“很像哦!行了,今天就这样吧,我累了。”
“等等。”
“嗯?”
“她知道……我是说,姜离能知道你的存在吗?”
姜离笑了笑,“她要是知道还会傻乎乎地找了我一年多吗?”
梁以泽心里一禀,“你是安意?”
姜离靠在后椅背里,渐渐闭上了眼睛,“从精神病院逃出去之后,我报了警。后来她又被抓回去,错乱的记忆总是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和理由……”
她像是累极了,没过一会儿就睡熟了。
许是肩膀上的伤口太痛,她无意识地皱起眉,身体在微微颤抖。
梁以泽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才伸出手将她脸颊上的头发拨开,低声说:“对不起,来晚了。”
他说完,打开车门,将姜离抱到后座,让贺维安给她处理伤口。
两人心照不宣地什么话都没多说。
梁以泽开着车向警方住的地方驶去。
贺维安戴上手套,剪开姜离的衣服。她痛苦地闷哼一声,梁以泽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姜离惨白的脸色,眉头深深地皱起。
贺维安看一眼姜离,然后取了一支麻醉剂缓缓地注入她的体内。
姜离彻底陷入了梦境。
这一路,沉沉浮浮,脑子里很空。
梦境中,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一浪打来,海水翻涌。
海边是一个小渔村。
清晨,海面还是蒙蒙的灰色,渔夫已经起床出海。
她站在礁石上,望着远处飘摇的小船出神。
身后忽然响起声音,她回头,竟然是梁以泽。
他穿着白色的麻布衫,黑裤子,裤腿卷在小腿弯,脚下踩着一双木拖鞋。
她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已经朝她走来,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眺望海平面,“不是说我来救你,你哪儿都不去吗?”
姜离说:“我没有……”
可是看周围的景象,显然不是汗尤尼斯的风景。
她忽然瞪大了眼睛,是啊,她不是在汗尤尼斯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离猛地从梦中惊醒,起得太猛,牵动了肩膀上的伤,顿时疼得眉头挤成一团。
好不容易缓过来,她环顾着四周陌生的环境。
这是哪里?
她怎么会在这里?
梅厄呢?
一肚子疑问,她从床上下来。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户照进屋子里,极尽温柔。
这一觉醒来,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错过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清楚地记得梅厄朝她开枪,而她为了不伤及要害,只能先下手为强。
枪口果然因为她的拉扯偏移了方向,伤到了肩膀。
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
她蹙起眉,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走出屋子,刺眼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抬手挡了挡。
抬眸放眼望去,一片绿油油的农田。田边绽放着鲜艳的花朵,她微微诧异,然后恍然明白过来。
算算日子,现在已经快要五月了,这个春天也快结束了。
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远近白色的矮房子错落有致。
原来汗尤尼斯也有这么风景如画的地方。
她微微一笑,侧目看过去,才发现梁以泽正朝她走来。
黑色的发、漆黑的眼睛,清隽俊朗的五官,阳光下,出奇的安宁。
她也笑着,向他走去,“梁医生。”
他远远地“嗯”一声。
走进了,四目凝视,两人竟有些劫后余生的尴尬。
只一晚上的功夫,怎么有种十天半个月没见的生疏?
姜离目光飘忽,也不知道该看哪儿。
梁以泽咳了一声,指了指她的肩膀,问:“伤口还疼吗?”
提到伤口,她拧起眉,“梁医生,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我……”
好像断片了……
这话姜离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万一他昨晚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她,结果她说一句“我忘了”,那就不是一句“一觉醒来就翻脸不认人”能了结的事了。
梁以泽看了她一眼,问:“你还记得什么?”
姜离说:“我只记得我肩膀受伤之前的事。”
梁以泽静了一瞬,说:“那还行,不是很糟糕。”
“什么?”姜离莫名有些心慌。
第一次出现这种感觉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最近一次出现,就是她醒来后被指证杀人,而她却遗忘了三个月的记忆。
梁以泽说:“先回去吧,回去再说。”
姜离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回走。忽然记起白舍尔今天早上要接她去见哈德,她步伐一顿,“梁医生,白舍尔……”
梁以泽停下来,回头看着她。他逆光而立,姜离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
“那件事先不着急。”
姜离抿起唇,心头逐渐升起不详的预感。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屋子时,看到正在露天棚子里吃早饭的斯尔福和其他警探。
见到梁以泽,斯尔福点头示意。
梁以泽也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对姜离,说:“进来吧。”
进屋前,姜离又看了眼吃早饭的警探们。察觉到她的注视,那群人立刻低下头猛喝汤。
她的心慢慢地沉下去。
她推开门走进去,梁以泽正将一碗汤,一盘炒猪肝端上桌。
姜离看着那盘炒猪肝,心头怪异的感觉略微消减了一些,微微一笑,问他:“这是哪来的?”
梁以泽说:“维安找农场的主人照着食谱做的,试一试。”
姜离惊愕,“维安来了?他……”
梁以泽解释,“昨天我去找斯尔福时,碰到他的。”
“哦。”姜离垂下眼眸,夹了一块猪肝送进嘴里,索然无味。忽然想到梅厄昨晚说的话,她又看向他:“你没受伤吧,梅厄她有没有派人为难你?”
梁以泽摇了摇头,说:“被几辆车追了一路,后来被我甩掉了。”
姜离松了口气,“那就好。
然后长长的沉默。
姜离几次想再问梁以泽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每次她刚张口,他就夹一块猪肝放进她的碗里,她就不知道从何问起了。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了早饭,她又有伤在身,不方便动手,梁以泽就将剩菜剩汤全部都端出去。
姜离看着他进进出出的身影,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农田出神。
梁以泽走进来的时候,看到她站在窗边。身上只着了一件素色的棉麻裙,宽大的裙子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长发及腰,静静地垂在脑后。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她的身上投下一层薄薄的光晕。
光影交汇,耀眼的白,乌黑的发,还有窗外浓郁的绿。如果时间可以停在此刻,也未尝不好。
梁以泽走过去,和她并排站在窗口,问她:“要不要坐着,你的伤……”
姜离摇摇头,说:“不要紧,我知道没有伤到要害。”
梁以泽扭头看了她一眼,说:“想问我什么就问吧。”
姜离转身看着他,“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阳光有些烈,梁以泽微微眯了眯眼,说:“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说。”
“你真的不记得你为什么来耶路撒冷,为什么成为战地记者吗?”
姜离蹙眉,这个问题,梁以泽已经问了不止一次。有什么重要意义么?
她猜不透,干脆不猜,“一定要有个原因吗?或许我只是……”
他打断她,“那就是不知道了。第二个,银行抢劫案中,你被绑架。安意去救你,在这期间,她向维安打电话求救了,你知道吗?”
姜离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你说什么?”
梁以泽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并不理会她的迷茫,“第三个问题,你说你在被营救出来后,许多细节性的事记不起来了,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姜离已经抿起唇,一言不发了。
梁以泽看了她一眼,说:“最后一个问题,”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温柔,“别对我说谎,姜离,这种间断性的失忆现象是从什么开始的?”
姜离的嘴唇哆嗦,“我、我不知道……”
她脑子里很乱,很多陌生的情绪忽然之间涌出来,又像潮水般退去。
梁以泽在说什么,她听不懂了。
梁以泽说:“好。现在你想问什么,问吧。”
姜离犹豫了一下,问:“你问这些,是不是因为和昨晚发生的事有关。”
“嗯。”
姜离感觉心里空了一大片,“和我失去三个月的记忆也有关。”
梁以泽顿了顿,还是“嗯”了声。
姜离身形一晃,梁以泽伸手来扶她。她摆手拒绝,怔怔地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飘,“我到底,因为什么失去了记忆?”
梁以泽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头微动。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在想,不如就告诉她,其实她只是患了间接性失忆症,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病。
似是看穿了他的所思所想,她又说:“梁医生,你不用担心我,说吧。”
梁以泽静默片刻后,说:“我听维安说,银行抢劫案发生时,你和安意、维安约好一起吃饭?”
姜离点头,“安意是我在国内唯一的朋友,她第一次来耶路撒冷,我本想着介绍她和维安认识。可是,没想到那天晚上发生了抢劫案。”
梁以泽打断她,“不要一笔带过,姜离。你仔细想一想,从安意要来耶路撒冷,到银行抢劫案发生之前这段时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姜离一怔,然后细细地想着这中间发生的事。可是一细想,她的心没来由得慌了。她记起了,那时安意说要来耶路撒冷,她决定结束采访后去机场接机,然后先带她回家休息一会儿,晚上再去和维安约定的地方。
但是到了接机的时间,她手头的采访还没有完成。于是,她打电话给安意,让她先打车到她住的公寓。后来,她结束采访回公寓。家里却一个人都没有,她既好奇又纳闷,打电话给安意,她说她找不到她的公寓,就先找了家酒店住下了。
两人约定稍后直接在华塔饭店碰面。在去饭店的路上,她接到贺维安的电话,说他多加了一台手术,今天恐怕赴不了约了。她说没事,然后挂了电话。
到达华塔饭店的时候,安意还没有到。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饭店的杂志,她等了很久很久,等到饭店要关门,安意还是没来。她打电话过去,提示通话中。
她走出饭店,时间已经很晚了,寂静的街上霓虹闪闪,却空无一人。
她又在饭店门前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等来安意。
梁以泽顿了顿,轻声说:“所以,从头至尾,你都没有见到安意,对吗?”
姜离心一抖,缓慢地点了点头。
梁以泽又说:“你再想一想,从你们认识到现在,除了你们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她有没有和你一起出现在其他场合?你们之间有没有其他共同朋友,她有没有向你讲过她的生活、她的朋友?”
姜离站着不动,手脚渐渐冰冷。不止梁以泽提到的这些没有,她甚至想不起来,她是怎么认识安意的?安意是从哪里来?这些,所有的一切,她都不知道。
她看进梁以泽的眼睛里,“梁医生,安意是存在的吧?我们一起上大学,我生病了也是她来照顾我。我父母去世后,只有她还陪在我身边,是她陪我度过那些难过的日子,她怎么会不存在呢。”她又笑,轻声说:“不会的,一个不存在的人,怎么照顾我?”
梁以泽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声音温和,“是不是安意每次出现都是你难过、悲伤,心里很脆弱的时候?你看,你被阿丹绑走之后,受尽折磨。那时你是不是很希望有一个人出现来救你,所以安意出现了。她救了奄奄一息的你,带着你逃跑,但是你们最终都被抓回去了。但是抓回去之后的安意呢?你那么在乎安意的命,如果阿丹拿安意的生命威胁你,你会立刻放弃成为目击证人吧?”
姜离呆呆地点头。
梁以泽又说:“但是阿丹他们没有,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安意根本就不存在。”
“不!不是!”姜离忽然甩开梁以泽的手,“你乱说,你都没有见过安意,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过安意,怎么可以说她不存在!我不信,我不相信你。”
她说完,转身要走。
梁以泽拉住她的手腕,“姜离,你冷静点。”
姜离要挣扎,但是扯动了伤口,顿时脸色惨白。
梁以泽上去扶她,她也躲开不让他碰,“姜离,我知道你一时没办法接受这些。但是你仔细想一想,到底是我在骗你,还是你不愿意相信。”
姜离抬起头,忽然流泪,“你让我怎么相信?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只有她一个朋友。你现在告诉我,她不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我脑子里的记忆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相信。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了,我还怎么相信其他事。”
梁以泽一怔。手伸在半空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认识姜离这么长时间,她中枪,受伤,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姜离低下头,眼泪砸在地上,但是她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梁以泽的手握紧、又松开,最后按在她的脑后,将她按进怀里,“没事了,你不想听就算了。”
姜离的情绪忽然爆发,细细碎碎压抑的哭声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梁以泽摇了摇头,“是我欠考虑了。”
他早该想到的。姜离经历了那么多,几度不惜搭上性命,也要找到安意的线索,就可以看出安意在她心里的分量。他忽略了这个事实,贸贸然将安意不存在的事实告诉她,无异于抹杀了她的过去,抹杀了她这一年多以来的坚持。
姜离的声音断断续续,“我8岁那年,父亲去世,所以我只有母亲……我做过很多梦,最长的一个梦是我父母看着我结婚生子,我看着他们头发花白……可是我妈也抛下我走了,他们都走了,没考虑过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怎么生活……从那以后,我不敢做梦了,我怕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怕,我怕安意也只是我的一个梦……”
梁以泽搂紧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低声说:“安意不是你的梦,她也不会消失,她只是另一个你自己。”
“每个人都有另外一面,你也一样。她可以在你难过的时候,出来陪你,也可以听你诉说你的不开心。当你不需要她的时候,她就会离你的世界远远的,不打扰你,她不会消失不见,只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等有一天,你感受她的存在,就可以和她说话了。”
梁以泽松开她,低头看着她,说:“昨天我见到安意了,梅厄向你开枪的时候,是安意救了你。你看,你除了肩膀上的伤,是不是再没有其他的伤了?”
姜离眼神迷茫,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水,“她,救了我?”
“嗯,不止昨天。很多时候,都是她在帮你。你之所以会失去三个月的记忆,也是因为是安意在替你面对一些事。”梁以泽轻声说。
何尝只是“面对”。人格分裂对于主人格来说,虽然是一种可怕的疾病,但是对于其他人格来说,却是一场灾难。
她们更像是难过、绝望、痛苦的化身,所有不好的事都由她们去承受。
很难说,人格分裂到底是恐怖,还是可悲。
姜离被挟持那几个月里,到底经历些什么,他也不敢多想。
姜离怔怔地,整个人仿佛处于巨大的震惊与不可置信之中,声音都有一丝颤抖,“梁医生,你的意思是,安意就是我,我就是安意?”
梁以泽点了点头。
姜离忽然又笑,“不可能,梁医生,你别跟我开玩笑,安意怎么可能是我。”但是在梁以泽的注视下,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仿佛只是一遍遍地说给自己听,“安意不可能是我,不会的,怎么可能……”
可是她又无法解释为什么昨晚她中枪之后记忆全无,还有无缘无故失去的那三个月记忆。
在这一刻,脑海里有关安意的画面纷纷消失。只留下她自己,她看到她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身后的精神病院火光滔天,她拼命地跑,可是身后的车已经快要追上她了。她看到路边的电话亭,然后跑进去,她只记得贺维安的手机号码,她甚至不相信警方。幸运的是,贺维安很快接起了她的电话,她听到自己说:“我是安意……”
大脑“嗡”地一声,她头晕目眩,伸手去抓梁以泽的衣服,支撑自己站稳,“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
梁以泽紧紧地握住她的胳膊,“别想了、别想了,姜离,你听我说,你现在需要休息。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好不好?”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更像是在哄她。
姜离什么也听不进去,松开他,转身颠颠撞撞地往外走。
梁以泽拉住她,“你要去哪儿?”
姜离挣扎,喃喃地说:“你别管我。”
她肩膀的伤口又裂开了,在肩膀处渗开一朵红艳艳的花。
梁以泽不敢拉扯她,无奈之下,只好一咬牙,按在她的颈动脉。
姜离闷哼一声,缓缓地闭上眼睛,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梁以泽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然后低头看着她,沉默了许久。
从房子里出来,碰到贺维安,问他:“怎么样?”
他摇了摇头,说:“我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贺维安不无担忧,“这就是我一直担心的问题,她一直以来什么都没有,只有她自己。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她,连她自己都是有问题的,她接受不了。”
梁以泽静默片刻,抬起头看向远处陌陌农田和地平线。
“也许我可以换一种方式让她自己慢慢意识到这件事情。”
贺维安微微一笑,“没用的。当局者迷,你必须打破她这个僵局,她才有机会痊愈,不是吗?”
梁以泽没说话。脑海里都是姜离刚刚情绪崩溃的画面,他烦躁地扯了扯衣领,然后对贺维安说:“她当年拍地银行抢劫案的视频还在吗?”
贺维安皱眉,“警局有备案,你要这个做什么?”
“先找来吧。”梁以泽说完,转身离开了。
姜离这一觉睡了很久,噩梦一波又一波。她梦到了父母,也梦到了安意。可是当她追上去的时候,安意的脸猛然开始四分五裂,最后展现在她面前的却是她自己的脸。
她尖叫着醒来,重重的喘气,呆滞地瞪着天花板。
外面的天色已经晚了,她机械地扭头,房间里没有人。
她从床上爬起来,浑浑噩噩地出门。
夜晚的风温柔得令她有些哭,她站在夜空下,闭上眼睛深呼吸。
梁以泽白天对她说的话还清晰在耳,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
她知道那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如果是任何一个其他心理医生告诉她,她患有人格分裂。她一定要上去就扇那人两巴掌,骂他是庸医,骂他胡说八道。
可对方是梁以泽,容不得她不信。
眼眶热得发烫,她站着不动,任由风卷起她的头发,冲刷着她的脸。
身后响起脚步声,她也不动。
过了会儿,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下来。
是贺维安。
他看着她,满脸心疼,“还好吗?”
姜离眼眶通红,“不好。”
贺维安伸手抱住她,“我知道,因为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姜离埋在他的胸前,无声地哭,“维安,我好累,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贺维安轻轻顺着她的长发,“别这么快就放弃,告诉我,你讨厌安意吗?”
姜离摇头。
贺维安笑了,“其实这样也好,不是吗?安意没有因为你而死,你应该高兴才对。你们俩现在是同一个人,你保护了自己,就相当于保护了安意。”
“我知道,安意没有因为我而死,我很感激。可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自己。”
贺维安宽慰她,“这个你不用担心。这方面,以泽是专业的,他知道该怎么帮你。你今天当着他的面哭,把他也吓了一跳。我还是第一次见梁以泽怀疑自己的判断和行为,要知道,他在心理学领域,一直都骄傲得像一只金丝孔雀。”
姜离破涕为笑,半晌,她苦涩道:“我会尽力去适应这个新身份,但是我不敢保证能适应得很好。”
除了去适应,她还能有其他办法吗?
没有了。
贺维安松开她,说:“没有好不好,不管是安意还是你,都是你自己,你只需要做好自己就好了。”
姜离笑得凉淡,“我自己就是一团糟,不过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贺维安看着她,笑,“我在香港讨生活的时候,想过大不了就是一死。抱着要么生、要么死的决心,活了下来。离开香港的时候,如释重负。我那个时候想,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了。后来走的时候,老板娘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回去的。”
没什么事是绝对的。也许你这一时还觉得天崩地裂的事,下一秒,可能就只是过眼烟云了。
人心有时候很复杂,有时候也很简单。
姜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许久没说话。
贺维安看了看她的肩膀,说:“走吧,回房,我再看看你的伤口。”
姜离回神,看了眼自己的伤口,然后点了点头。
贺维安带她回房间。
碰到梁以泽在和斯尔福说话,斯尔福的神情显得有些焦躁,梁以泽间或和他说一两句,脸色也是清清冷冷的。
看到她和贺维安从外面回来,梁以泽蹙了一下眉,然后和斯尔福说了句话,就朝他们这边走来。
夜很静,姜离甚至能听到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月光倾泻而下,将他削瘦的身影拉得修长。
姜离看着他,想起贺维安刚刚对她说的话,他说,梁以泽在心理学领域,一直都骄傲的像只金丝孔雀。她又何尝不知,他是如此的耀眼。可是自从她进入Ego精神病院后,一切就开始变了。
如果没有她,梁以泽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他不会风餐露宿,不会被人追杀,更不会惹上一身麻烦……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这是不争的事实。
即使她再三告诉自己,就快了,等这一切都结束了,她就离他远远的。到时候他愤怒也好、恨她也罢,她都躲得远远的。
等有一天他消气了,她再去找他赔礼道歉。
可是她发现她等不到那天了。
梁以泽走过来,看向姜离,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漆黑的瞳仁仿佛浩瀚的宇宙,深沉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贺维安问他,“斯尔福刚刚在和你说什么?”
梁以泽看了姜离一眼后,对他说:“爱丽莎和蒂娜的尸体还没有找到,警方在汗尤尼斯逗留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如果这两天之内还是找不到爱丽莎和蒂娜的尸体,也没有新的嫌疑出现,姜离会被正式拘传。”
“拘传?”贺维安眉头深锁,“尸体也没找到,他们有什么理由拘传,我去找斯尔福!”
“维安,没用的。”姜离叫住他,笑了笑,“人证和物证都有了,即使找不到尸体,警方也可以起诉我。”
之前一直没有采取强制措施,是警方一直以为可以找到爱丽莎和蒂娜的尸体。没想到时间拖了这么久,却什么新线索都没有出现,警方给她的耐心也已经用尽了。
何况,她现在还被确诊患有人格分裂。
贺维安看向梁以泽,“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梁以泽顿了顿,轻声说:“斯尔福之所以没有直接对姜离采取强制措施,还有一个原因是姜离没有杀人动机。姜离是中国人,又是战地记者,如果这个案子一旦曝光,涉及到的是两国之间的外交问题。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斯尔福是不可能贸然行动的。现在,姜离患有人格分裂症的事已经被他们知道了,警方完全可以以姜离次人格具有攻击性为由确定她的杀人动机。不管最后能不能查明姜离是不是凶手,站在警方的角度,他们的拘传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也不会落人口舌。”
姜离抬起头,眼神有些空,“这么说,如果尸体找到了,不管人是不是我杀的,我都会被定罪。”
梁以泽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嗯”了声。
一旦尸体找到了,法医验证致爱丽莎和蒂娜死亡的凶器是姜离携带的匕首,即使姜离是无辜的,也没法再证明了。
这是个死局。
知道那三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安意、其他8名人质、还有挟持姜离等人的暴徒。
安意虽然是目击证人,但她也是姜离本人。除非她能拿出有力的证据,证明这起案件和她无关,不然她的证词都是狡辩。
而涉案的歹徒死地死,逃地逃,即使找到在逃的暴徒,他们也不见得会证明姜离的清白,说不准还会在背后捅她一刀子。
至于其他人质,她们现在一致认为姜离就是杀人凶手。这对姜离来说,无疑是致命一击。
气氛一时变得很沉重。
贺维安皱着眉,不说话。此刻,他甚至坏心地想:就这样吧,尸体别被找到,警方也定不了姜离的罪,就这么一直拖下去。
但是警方又怎么会允许这个案子就这么拖下去。
迟早有一天,警方会堵不住爱丽莎和蒂娜父母的嘴。耶路撒冷暴动中两名人质被害的消息会被曝出来,到时候不止姜离完蛋,警方脸上也不光彩。
当初,姜离和其他几名人质被挟持没多久的时候。耶路撒冷警方隐瞒真相,谎报进展,错过了营救人质的最佳时间,已经引起了国内外的广泛关注。
如果再曝出人质被害的消息,这影响的不是耶路撒冷警方的名誉,而是一个国家在国际上的名声。
再闹大一点,也许会成为以色列的标签。提到以色列,大家都会说:“哦,就是那个连人质都保护不了的国家。”
就像很多人提到马来西亚,第一反应就是联想到消失的马航一样。
很现实的现象。
姜离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更平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个世界上,除去生死,其他的都是闲事。”
贺维安神色凝重,“姜离,你知道不知道,一旦你被抓起来,意味着什么。”
姜离淡笑,“知道,被审判也没什么不好。我现在过得日子能好到哪里去,四处逃窜,说不准哪一天就没命了。即使人真的是我杀的,也不过是这一辈子都呆在牢里。说不准因为我患有人格分裂症,法官会从轻发落。一切都有可能,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需要再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也不需要连做梦都担心有人要杀了我。”
贺维安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梁以泽目光幽深地盯着她白皙的脸颊,月色迷离,她的眼眸又清又冷,淡淡地,仿佛藏匿着无数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夜越来越深。
贺维安查看完姜离的伤口,也一并重新帮她包扎了手背上的伤。
包扎的时候,一直碎碎念念,一会儿说“这哪个医生包扎的?会包扎吗!”,一会儿说“你有这个医生的电话吗?一会儿给我,我和他聊聊。”,一会儿又说“就这水平,还当医生,谁给他的勇气!”
姜离抿着唇,轻轻地笑。就几个和平工作者,能做简单的缝合、包扎已经很不错了,还能要求别人和他一样医术精湛?
好不容易替姜离处理好伤口,已经深夜了。
贺维安叮嘱她别碰水,也别做剧烈运动。
姜离一一应下。
贺维安还是不放心,于是又叮嘱了一遍。
姜离认真听着,不反驳、不打断、也不拒绝,直到贺维安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婆婆妈妈了,然后让姜离早点休息,才离开。
贺维安离开后,姜离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农田,眼神很空、很淡,仿佛遗落了整个世界。
良久,她掏出手机,拨通一组号码。
电话接通,电话那端的男人似乎早料到她会来电,笑着说:“姜小姐,好久不见。”
姜离也笑,“是好久不见了,上次监狱一别,整整一年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男人哈哈大笑,“我也没想到短短一年时间,姜小姐竟然成了嫌疑犯,真是难以想象。听说还失忆了,怎么样,现在恢复记忆了吗?”
姜离听着男人关切的声音,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哈德,我没兴趣跟你打哑谜,你刚从监狱出来,不想这么快再进去吧。”
“什么意思。”
姜离说:“明天早上,见面谈。”
她说完,挂了电话。至于哪里见,哈德知,她也知就够了。
第二天一早的天气不怎么好,灰蒙蒙的,空气里夹杂着潮湿和热浪,层层叠叠地翻滚着。
这样的早晨,很压抑。
姜离望着灰色的天空,想。
她收拾好一切,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碰到早起干活的女人,她一笑,什么也不说,找到一辆车,然后坐进去。
发动车,转方向盘,然后看了眼梁以泽住的房子。她发现,他住的房屋外插着几面不同国家的旗子,不停地迎风飘。她甚至发现,其中有一面旗子是中国国旗。小小的一面,耀眼的红色随风飘来飘去。
她盯着那抹红色看了许久,然后踩下油门。车声响起,农场里的羊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左右张望。
她开着车,一直没有回头。
一早,斯尔福就收到了警察厅发过来的视频资料。贺维安和斯尔福一起去找梁以泽,两人虽然都不明白梁以泽要一年前的银行抢劫案视频资料有什么用,但是他们隐隐有感觉,这件事和姜离也脱不了关系。
哈德在姜离来汗尤尼斯这个节骨眼上越狱,绝非巧合。
斯尔福和贺维安找到梁以泽的时候,他正在厨房里,盯着农场里的女主人掂锅、翻炒,一室油烟味。
女主人系着围裙,手脚麻利地洒料,控着火候。
梁以泽看到斯尔福和贺维安进来,眼神询问他们俩,有事?
斯尔福将笔记本递给他,说:“去年银行抢劫案的视频资料。”
梁以泽接过,皱着眉往外走。刚走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农场的女主人说,让她一会儿把炒好的猪肝直接送到姜离的房间,然后才转身离开。
贺维安和斯尔福跟上,三人一路回到梁以泽的房间。
视频还没开始播放,梁以泽扭头问斯尔福:“那场暴动,伤亡惨不惨重?”
斯尔福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想了想,面色沉重:“派去镇压的警察都没回来,他们有炸弹,火拼了几个小时,最后调来了军队才消停。奇怪的是,最后清点死伤人数的时候,发现仅仅有几个市民受了伤。死的都是警察,和后面赶来的士兵。”
梁以泽“嗯”了声,点开视频,一阵嘈杂吵闹的声音传来,镜头有些晃动。
梁以泽又问他:“姜离呢?当时为什么会被劫持?”
贺维安皱眉,不是为了救艾琳才会被挟持么。这件事儿,他好像之前就告诉他了。
斯尔福停顿半晌,长吁了口气说:“这件事确实是我们警方做得不到位。”
贺维安看向他。
斯尔福继续说:“当时姜小姐本来是可以安全撤离的。增援的士兵赶来后,局势立刻扭转。那群暴徒不得已决定撤离,但是政府方面是不可能让他们活着回去的。至少,得抓几个活的回去审问。那群暴徒似乎察觉到对自己不利,开始挟持人质。”
他们有备而来,在人群中投掷催泪弹。然后开始疯狂地抓捕四处奔跑的市民,艾琳和她母亲不小心跑散了,她的母亲被抓走。而她身后也有人被呼啸而来的子弹击倒,她惊慌失措地大哭。
“当时那种情况,不管谁去救艾琳,都意味着成为活靶子被射杀。警察和士兵都没人愿意去救她,大家都对艾琳感到很愧疚,因为我们没有能力保护她。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冲出去救了艾琳,那个人就是姜小姐。她也没成为活靶子被射杀,我们正准备去救她们俩的时候,那群暴徒又投掷来了催泪弹。等烟雾消散了些,姜小姐和艾琳都已经不见了。”
贺维安冷冷地看着斯尔福,“你们警方每次都出现的刚刚好。”
斯尔福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我们代表的是整个耶路撒冷,有些事,不可能单单从个人角度出发。”
贺维安咬牙。
梁以泽没吭声,蹙了眉,若有所思。
手边的视频里传出兴奋的呐喊声和说话声,只是都很模糊。
过了会儿,镜头晃了晃。
然后,一声剧烈的、刺破耳膜的轰炸声骤然响起。视频中的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楼,顷刻间,缓缓地、慢慢地塌陷,化为一片废墟。
镜头就这么安静了许久,然后突然开始晃动,应该是持镜头的人在走动。
不知过了多久,镜头停止晃动。只不过这一次,镜头中出现了清晰的人像。
男人的面孔,如果在一年前,梁以泽肯定见都不可能见到。但是一年后就不一样了,有时候不得不感慨,命运若是拉住了你小拇指上的红绳,或早或晚,都会让你掺合进去。
视频中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和姜离在农场遇到的阿丹。
梁以泽伸手点了暂停,然后将笔记本转向贺维安和斯尔福,说:“这个人就是阿丹,银行抢劫案开庭前,绑走姜离的人,我和姜离来汗尤尼斯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他。巧的是,遇到他的地方就是姜离和其他几名人质被关押的农庄。”
“什么?”贺维安皱起了眉。
连斯尔福都面色凝重。
梁以泽看了他们俩一眼,“除此之外,据我所知,阿丹和越狱的哈德目前都在汗尤尼斯。银行抢劫案的人和制造暴动的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如果是巧合,那也未免太巧了。”
贺维安脑子一片混乱,“以泽,你的意思是银行抢劫案和制造暴动的人是同一拨人?这怎么可能……”
梁以泽看向斯尔福,“是不是同一拨人,我还不能确定。不过,斯尔福警官,你是同时参与过这两场暴动的人,难道没有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斯尔福长眉深锁,那两场暴动发生的时间间隔半年,单从两场暴动的性质上来说,确实没有什么奇怪的,也没什么关联。不过,姜离被绑架之后,他确实派人去查了她的下落。当时银行抢劫案开庭在即,姜离被绑架,对方的意图很明显。从哈德入手,查到姜离的蛛丝马迹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在查找的过程中,他们遇到了不小的阻力。
有人仿佛知道他们下一步的行踪一样,每次查到紧要关头,线索就断了。
虽然后来还是没有找到姜离的下落,但是他意外发现,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斯尔福心念一动,将视频局部放大。
梁以泽和贺维安同时看过去,被放大的部位赫然出现一个像太阳般的纹身。
斯尔福瞳孔一缩,他想起来了,当时在清点伤亡人数时,有人在负责清点那群恐怖分子的尸体,当时负责清点的那人奇怪地嘟囔:“这是什么,组织的标记吗?”
但是,因为当时情况比较混乱,根本没有人将这个事情放在心上。现在看来,银行抢劫案和那场暴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斯尔福想到这里,又疑惑了。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姜离做为银行抢劫案中的关键性人物,不可能不知道耶路撒冷暴动中出现的那些人是阿丹他们,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提起过?
梁以泽脸色沉下来,一直以来他都知道姜离对他有所隐瞒,没想到她几乎没有一句真话。
贺维安忽然想到什么,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姜离杀人这件事,会不会也是阿丹他们嫁祸给她的?”
斯尔福说:“站在个人角度来说,可能性不大。如果制造暴动的那些人真的是阿丹那伙人。姜离被他们抓去,就不可能活下来,这中间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梁以泽眸色加深,“药方,当初姜离一直以为安意被阿丹他们带走了,所以她一直在查阿丹他们的下落。在寻找安意的下落时,她发现了神秘的‘博士’和一张对‘博士’很重要的药方。”
“博士?”
“嗯,哈德越狱就是他一手策划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银行抢劫案,耶路撒冷那场暴动都与这个‘博士’密切相关。”
不知为何,贺维安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想起,姜离曾经被绑架的地方——贝德莱姆精神病院。
难道……
贺维安看向梁以泽,而他面色平静,眼神清清淡淡。一如多年以前,他第一次开口和他说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几分凉淡、几分浅薄。
很多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Ego精神病院的院长梁以泽,据说在大学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发生过一件事,差点前程尽毁。也有人戏说,天才都是疯子,梁以泽在心理学领域的造诣那么高,是不是他自己也是个疯子。
只有他知道,他不是。
而这一切,都和一个人有关。
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人一直没有再出现,一切都风平浪静了。没想到,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斯尔福蹙眉,说:“如果姜离手中有哈德他们想要的东西,那她至少目前是安全的。至于她在那场暴动中有没有杀爱丽莎和蒂娜就另当别论了,正常状态下的姜离没有杀人的动机,我信。但是昨天的状况你们也都看到了,她并不是没有可能杀人。如果还是找不到爱丽莎和蒂娜的尸体,我只能拘捕她,回去接受审问。当然,你们可以给她找最好的律师,为她辩护。”他说完,思索片刻后,又说:“不管是阿丹,还是哈德,他们和以色列之间的矛盾,不是我们可以解决的……”
梁以泽看了他一眼,目光幽深,“如果只是民族矛盾,我不会插手。”
但现在显然不是,也许哈德、阿丹、梅厄和姜离之间的矛盾都是来自以色列和加沙的民族矛盾。但是如果牵扯到那个人,那就不止如此了。
斯尔福低下头,想了想,说:“很抱歉,如果明天还没有找到爱丽莎和蒂娜的尸体,我必须得带姜离回去了。”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斯尔福走后,贺维安才走到梁以泽面前,问:“能确定吗?真的是……”
“嗯。”
很多事,姜离不说,不代表他没有查。
比如说,在警察厅,其他几名人质在接受审问时提到的“路西法效应”,当初罗森不就是用这么拙劣的手法来对付他的吗?
但他不得不承认,罗森是心理学方面的天才。可惜天才和疯子之间,有时只有一线之隔。
而心理学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包罗万象。
一念之间成仁,一念之间成魔。
对心理学越了解的人,越难以跳出这个局。
他是,罗森也是。
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怀疑姜离失去的三个月记忆,也许并不是简单的选择性失忆症。
后来,姜离拿了一个笔记本给他看,不管是她有意还是无意。笔记本上那个德国学生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托人查了那个学生的信息。
传回来的资料很吸引人:德国马尔堡大学历史系学生,患有严重的耶路撒冷综合症。姜离在利比亚遇到他的那一年,是他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不过后来回到德国后就好转了。
听说,为他治疗的心理医生是为姓罗的中国人。
再后来,姜离来汗尤尼斯,他也来了。原因有很多,他想知道姜离在被挟持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也想知道她人格分裂的原因是什么。至于罗森,他知道他们会再见的。
贺维安沉默许久,才说:“以泽,事实上,我也不赞同你再掺和进去。”
难得的,他和斯尔福的想法一致了。
梁以泽轻笑,“你觉得他不会来找我?”
贺维安说不出话了。的确,罗森会主动来找他。他说过的,他们还会再见面。
“那你打算怎么做?”
梁以泽笑起来,“你没听斯尔福说吗?如果明天还找不到尸体,姜离就要被带回耶路撒冷了。药方还在姜离的手里,想回耶路撒冷怕没那么容易。”
贺维安不解,“你的意思是哈德他们这两天会有行动?可是药方到底是什么,如果‘博士’就是罗森,他要药方做什么,他不是最喜欢拿活人做实验吗?”
梁以泽合上笔记本,站起来,“去问问姜离不就知道了?”
之前怀疑的事已经一一落实了,现在唯一的疑惑就是姜离了。
她有太多的秘密,他甚至都不敢确定这一路走来,她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或者真真假假都有。
分析了那么多人的心理,唯独姜离的心思,他猜不透。
看来,他是碰上“狠角色”了。
走出房间,天阴沉得厉害,风吹着农田,掀起一浪一浪的碧绿色,从远处席卷而来。
梁以泽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贺维安在他身后说:“如果姜离被抓了,你会想办法救她吗?”
“嗯?”他回头,没懂他话里的意思。
贺维安笑了笑,说:“我以为你们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天,你会对她不一样。”
梁以泽愣了一下,说:“什么不一样?”
“……没什么,走吧。”
没头没尾的一段对话。
贺维安觉得,和梁以泽谈感情,有时候很伤感情。
约莫一个小时之前,姜离离开农场后,开车向南,一路风景变化。脸颊脏兮兮的小孩儿站在路边,她停车等待的时候,他们就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她,也不说话。
她记起前天梁以泽问她,“没有说你离开这里之后,将来会带着牛奶和面包回到这里?”
她说,说了。
而如今她又回到这里,没有牛奶和面包,只有一条命。
很快到达难民营,远远地看到哈德和一群难民在吃早餐。高大雄伟的身影混在人群里很是显眼,上次见他,还是他被判刑后,她作为记者去采访他。
那时,哈德留着一头精短、利落的短发,一双深邃、冷静的眼睛平静、沉稳,不像阿丹那么躁动。
如今男人早已头发及耳,胡子扎拉。看到她的车开进来,淡淡一笑,擦干净嘴巴,吩咐身边的人先离开。
旅店老板有句话说对了,哈德的确是每个汗尤尼斯人心目中的英雄,不过已经是过去时了。
姜离将车停在饭桌旁,哈德抬起眼睛看着她,忽然一笑,问她:“姜小姐,不介意的话坐下来一起吃?”
她看了眼脏兮兮的方桌,桌上放着一个大锅,一锅清汤和一些面包片。
她从车上下来,四处张望之后,问他:“罗森把你救出来之后,就把你扔在这种地方?”
哈德向后靠在椅背里,说:“这里有什么不好,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
姜离说:“那是你还有能力的时候,现在的难民营就只是难民营。”
哈德说:“小姑娘,失去只是一时。”
姜离笑,“是吗?你被关在监狱里这一年,汗尤尼斯早就不是你的天下了。你想实现的牛奶和面包恐怕已经有人代替了吧,你看看这里的人,他们因为你的归来而兴奋、尖叫了吗?”
姜离指着忙碌的难民们说。
甚至在昨天,她问起的时候,旅店的老板根本不知道哈德已经越狱。
哈德笑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姜离说:“我知道你无心战争,你和阿丹不同,阿丹一心想通过暴力和战争创立自己的政权,要不然他也不会制造耶路撒冷那场暴动了。”
之前,她和梁以泽说,耶路撒冷暴动有三股力量,想要一大笔赎金的暴徒、试药的医生、还有报复以色列的复仇者。
其实是他们想错了,不管是想要一大笔赎金的暴徒,还是报复以色列的复仇者,都是阿丹。
哈德依然无动于衷,“所以呢?”
姜离摸不透他的心思,“我来找你,是为了见罗森。我不信阿丹,我可以把药方交给你,但是我要知道罗森的下落。”
哈德忽然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不信阿丹,信我?”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姜离松了口气,也笑,“相比之下,你更可信一点。何况,你有没有想过,之前我被阿丹绑架,他本可以直接杀了我,届时银行抢劫案死无对证,以你那时的能力,胜诉没什么问题吧?”她观察着哈德的表情,“但是没有,阿丹不仅没杀了我,甚至之后几次追杀我,也是因为他在汗尤尼斯建立的工厂被以色列政府发现。他以为是我告的秘,所以才想杀了我,跟你没有一点关系。说白了,你是死是活,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哈德冷哼,“姜小姐,你以为我会受你的挑拨?”
姜离犹自带笑,“我有没有挑拨,相信你心里已经有判断了。梅厄要杀我的事,你也听说了吧。没有阿丹的授意,梅厄哪来的胆子敢杀我?要是我死了,药方拿不到,你也不好在罗森那里交代吧。毕竟名义上,阿丹还是你的手下,罗森要怪也只会怪你办事不利。”
哈德端起已经凉透了的汤送到嘴边,喝了一口,说:“姜小姐,你应该还不知道吧,那张药方已经没什么用了。之前之所以见你,是好奇你到底要对我说什么。小姑娘,你信错人了。”
姜离神色微僵,片刻后,从身上掏出一个U盘放在桌子上,推到哈德面前。
U盘是她来汗尤尼斯之前,尤瑟夫就已经替她准备好的,为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派不上用场了。
“既然已经没什么用了,那还是交给你销毁吧。不过,药方没用了,我们还可以谈谈其他的,比如:阿丹。”
“阿丹最近秘密运送了一批武器进入汗尤尼斯,但是以色列政府还没有察觉。不过,阿丹运送武器的目的很明显,他要在加沙和以色列发动军事行动。到时候不光是汗尤尼斯,整个加沙都要遭殃,好不容易生活安定的加沙又要面临一次浩劫,这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我可以帮你让阿丹的计划泡汤,元气大伤,到时候你就可以趁机夺回自己的权利。你不过是想要更多的钱,救济汗尤尼斯难民营里的人,没必要因为阿丹的野心毁了你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怎么样?”
哈德皱起眉。
姜离知道自己说到他的痛处了。
阿丹和哈德的理念从一开始就不一致。一个只想用钱解决问题,而另一个却一心想通过暴力、战争报复以色列。理念不同的两个人,势必无法一起共事。何况,哈德入狱一年,他建立的势力已经大部分被阿丹吞并,可以说,哈德现在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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