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世界·寒衣异话

寒衣处处催刀尺,冬天是否已经降临到你的城市了呢?本期杂志收录的香无专栏《窃取人生》,名作连载詹姆斯·帕特森《万兽之地》(四)、马里恩·波《黑暗中的女孩》(四)、江户川乱步经典《阴兽》(四),蓦浅小说《辟邪饭店》、需要风《无处可逃》,另有大赛入围作品林一《11月16日,你上哪儿了呢》(九)、梦云生《超完美特警》(十四)等,更多精彩,尽在《悬疑世界·寒衣异话》。 《悬疑世界》是中国悬疑类期刊中的王者,在悬疑类读者群中拥有广泛的知晓度与影响力。2011年9月,蔡骏先生于上海创办了《悬疑世界》杂志,并任主编。2013年5月,《悬疑世界》期刊全面升级为数字刊,以“让悬疑走进殿堂”为办刊方向,在选择畅销作品的同时,明确了“偏重文学、偏重思想、偏重人文”的新定位,高质量的组稿准则在悬疑类读物中独树一帜;并成为国内首家放弃纸质期刊,全数字化出版的未来型商业刊物。

阴兽(四)

我连续好几晚不断思考这件事,就连静子的魅力也不及这些,我像是把她忘了似的,不断地沉溺在奇妙的妄想深渊中。在这段时间里,我曾经为了确定一些事而拜访过静子两次,但事情一问清楚,我又很干脆地告别,以最快的速度回家。或许她会觉得我的行动很古怪吧,站在玄关送我离开时,她的表情看起来悲伤而寂寞。
于是,在这五天之内,我突发奇想,构筑了一个似乎毫无意义的妄想。当时向系崎检察官说明情况的意见书还在我手上,为了省去在此重新叙述的麻烦,我略作修改,直接抄写附在下面。
这个推理如果没有推理作家的想象力为基础,恐怕无法形成。
只不过,后来发现这当中还存在着另一层深刻的含义。
(前略)因此,当我知道在静子客厅的天花板上发现的金属物,可能是小山田六郎的手套上脱落的饰扣时,原本盘踞在内心百思不得其解的种种现象,仿佛为了佐证这个发现似的倾巢而出。六郎的尸体戴着假发的事实、假发是六郎自己定制的事实(至于如何解释尸体一丝不挂的事实,对我而言并不成问题)、在六郎离奇死亡之后平田的恐吓信也戛然停止的事实、六郎其实是个可怕的性虐待狂(单看外表多半看不出来)……诸如此类的事实仿佛是偶然的聚合,但仔细思考后发现,一切均指向同一个事实。
我一注意到这件事,为了让推理更有明确的真凭实据,便开始着手搜集一切资料。我先拜访小山田家,得到静子夫人的许可,调查了已故六郎的书房。没有比书房更能如实呈现主人的性格与秘密的了。在夫人疑惑的眼光下,我花了将近半天的时间,将所有的书柜及抽屉检查了好几遍,很快发现只有一个书柜上了锁。
我向夫人要钥匙,得知那把钥匙被六郎串在怀表上随身带着。
死亡当天也是卷在身上的兵儿带里,由于没有其他办法,我便说服夫人破坏柜锁,强行打开书柜门。
打开一看,里面藏着六郎数年间的日记、几个资料袋、一沓信件、书籍等,我仔细翻了翻,发现了与这件事相关的三份文件。
一份是六郎与静子夫人结婚当年的日记,在记载婚礼三天前的那一栏外侧,用红墨水笔记录了以下句子:(前略)我知道青年平田一郎与静子曾发生过关系,然而静子中途对此人心生厌恶,纵使对方费尽一切手段也不予回应,最后趁家父破产之际不告而别,就这样吧,我对过往之事无加以过问之意。
所以,六郎在结婚之初就已通过某种渠道全盘掌握了夫人的秘密,但未向夫人透露只字片语。
第二份是大江春泥的短篇集《天花板上的游戏》。这样的书竟然出现在实业家小山田六郎的书房中,多么令人惊讶啊!在静子夫人说明六郎生前其实是超级推理小说迷之前,我有一度还怀疑自己的眼睛。值得注意的是,这本短篇集的扉页上有一张珂罗版的春泥肖像,版权页上也印着作者的本名平田一郎。
第三份是博文馆发行的杂志《新青年》第六卷第十二号。上面虽然没有刊载春泥的作品,但扉页上有半张尺寸如稿纸大小的手稿照片,空白处写着“大江春泥氏的笔迹”。奇妙的是,把这张照片放在光线下面,厚厚的纸张上隐约可见许多如抓痕般的纵横线条,恐怕只能解释为有人在那张照片上覆盖薄纸,用铅笔多次临摹春泥的笔迹所致,我觉得很恐怖,想象一一变成了事实。
同一天,我拜托夫人找六郎从国外带回来的手套。找这东西十分耗时,最后总算找到了一副与我从司机那里买来的一模一样的。夫人将手套交给我时,还一脸疑惑地直说好奇怪,应该还有另一副的,可找不着。总之,这些证据——日记、短篇集、杂志、手套、天花板上捡到的金属饰扣,只要您吩咐一声,我随时可以提供。好,我所调查的事实尚有其他,但在说明之前,仅由上述几点来推论,也能得知小山田六郎其实是个令人恐惧的性虐待狂,在其温厚笃实的面具下,隐藏着妖怪般的可怕嘴脸。
我们似乎太执着于大江春泥这个名字了,难道不是吗?基于他那些内容血腥的作品、异于常人的生活状态等信息,从一开始便轻易断定此等怪异的行为非他而不能为,这个判断岂非过度轻率?他为什么能完全隐匿自己的行踪?如果真的是凶手,岂不是有点儿古怪?难道春泥是冤枉的,他因为天生讨厌人群(越有名气,相对的,讨厌人群的情况变得越严重)而离群索居,所以才如此难寻吧!或许如您说过的,索性逃到国外。譬如正在上海市的某个角落,扮成中国人怡然自得吸着水烟。若非如此,假如春泥真的是凶手,怎么会将长年累月策划的、如此周密的复仇计划,在杀害一个对他而言不过是正餐前开胃菜的六郎之后,仿佛忘了最重要目标似的戛然中止?这又该如何解释?对于阅读他的小说、了解他的日常习性的人而言,这也未免太不自然、太不可理解了。
不仅如此。还有一个更明显的事实。他如何将小山田手套上的饰扣遗落在天花板上?那副手套是国内难见的舶来品,考虑到六郎送给司机的那副手套上的饰扣也脱落了,如果说潜入天花板内的人并非小山田六郎,而是大江春泥,是不是太不合理了(那么,您或许会问,假设是六郎,他为什么会把如此重要的证据随便送给别人。这一点请容我在后文详细说明,六郎在法律上并无犯罪,他只是在进行一种变态的性游戏罢了。即使手套的饰扣遗落在天花板上,对他而言也是不痛不痒,无须像个罪犯一样担心饰扣是否落在天花板上,是否会成为证据等等。)否定春泥是罪犯的证据不仅限于此,还有上述的日记、春泥的短篇集、《新青年》杂志,以及六郎的书房里那个上锁的书柜。书柜只有一把钥匙,而且六郎不管饮食起居、出入都随身携带,这不仅证明了这些东西与六郎阴险的恶作剧有关,退一步想,至少还证明了春泥不可能为了嫁祸给六郎,伪造这些物品放入六郎的书柜中。光是日记就不可能伪造,而且这个书柜也只有六郎能自由开关,不是吗?
原本我们深信不疑凶犯就是大江春泥,即平田一郎,现在令人意外的是,恐怕只能认为他一开始就与此事无关。令我们如此相信的,是小山田六郎那些令人惊叹的欺瞒。富有的小山田绅士,心里竟然藏着如此阴险而幼稚的想法。他表面上温厚笃实,在卧室里却化成世人厌恶的恶魔,以外国制的马鞭,不住地抽打清纯可怜的静子夫人,着实出乎我们的意料。但温厚的君子与阴险的恶魔,这两种人格并存于同一人体之内的例子并不少见,平时表现得越温和敦厚,不正表示越容易成为恶魔的信徒吗?
好,以下是我的想法——约四年前,小山田六郎因业务关系前往欧洲旅行,以伦敦为主要活动地点,在两三个城市停留了约两年,他的恶习恐怕就是在那里萌芽、茁壮起来的吧?(我曾经从碌碌商会员工的口中听说他在伦敦的艳事。)接着,他带着这些恶习于前年九月回国,于是他改以曾经溺爱的静子夫人为对象,张牙舞爪地逞其淫威。我去年十月初次与静子夫人相遇时,便已发现她颈部那些可怕的伤痕。
染上这种恶习就像吗啡中毒,终生难以根治。不仅如此,其病症还会日日夜夜以极惊人的速度加重,不断地追求更强烈新奇的刺激感。今天已经无法满足于昨天的玩法,明天又会难以忍受今日的创新,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吗?因此,他必须疯狂地搜寻更新奇的刺激。
或许就在此时,在某种契机下,他得知了大江春泥的小说《天花板上的游戏》——听说其中的内容和一般的小说不同,便想一读。总之,他发现了不可思议的知己,找到了臭味相投的同好。
他是如何热衷于阅读春泥的短篇集,看看那本书书页的磨损状况便可明白。春泥在该短篇集中,反复述说从缝隙中偷窥独处者(特别是女性)是如何的妙不可言。对六郎而言,这恐怕是一个新发现吧,因此不难想象对此产生共鸣。最后,他终于模仿起小说中的主角,成为天花板上的游戏者,躲在家中的天花板上,偷窥静子夫人独处时的模样。
小山田家的大门到玄关有一段距离,因此避开仆役的目光,趁返家时躲入玄关旁的储藏间,沿着天花板爬到静子所在的客厅上方,实在不是什么难事。我甚至怀疑六郎经常在傍晚去小梅棋友家,该不会是为了掩饰天花板游戏的一个障眼法吧!
另一方面,如此爱读《天花板上的游戏》的六郎,在版权页上发现了作者本名之后,会不会开始怀疑春泥就是静子狠心抛弃的爱人?那么,平田一郎对静子恨意至深不也就极为自然吗?
因此,他开始搜集一切关于大江春泥的报道、传闻,最后终于发现春泥就是静子的前男友,而且他在日常生活中极端讨厌人群,当时已经停笔出世隐居。也就是说,六郎在《天花板上的游戏》一书中,一方面发现了与自己一样有恶习的知己,另一方面又找到了憎恨其妻的昔日情敌。基于这些认识,他想出了一个吓人的恶作剧。
偷窥静子独处自然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但对于有性虐待癖的他而言,单靠如此温吞、半吊子的游戏实在难以满足其兴趣。
他发挥异常敏锐的想象力,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是否有比用鞭子抽打更残酷的方法。最后他想到的,就是捏造平田一郎的恐吓信这种史无前例的游戏。为此,他取得了《新青年》第六卷十二号卷头的手稿照片。为了使游戏更有趣、更真实,他开始细心模仿春泥的笔迹。手稿照片上的笔痕便说明了这一点。
六郎捏造了平田一郎的恐吓信,每隔几天便前往不同的邮局投递,趁外出洽商时,将信件投递入附近的邮筒,对他而言自是轻而易举的。关于恐吓信的内容,他通过报章杂志上的报道,了解春泥大略的经历;至于静子活动的细节,也能通过天花板的偷窥或利用丈夫的身份,轻松写出那些内容。也就是说,他与静子共枕同眠时,一边细语,一边记下静子的话语或小动作,装做是春泥正在偷窥并写下那些内容,这是多么邪恶的行为啊!
于是他就这样获得了以他人名义写恐吓信寄给妻子这种接近犯罪的乐趣,以及躲在天花板上偷窥妻子阅读信件时胆战心惊的模样所涌现的刺激满足。我有理由相信他在那段时间仍继续用鞭子抽打妻子,因为静子颈部的伤痕直到六郎死后才完全消失。
不消说,他如此虐待静子,绝非出于憎恨,反而是出于对她的溺爱。相信不用我多做解释,您也能充分理解这种变态的心理。
关于写那几封恐吓信的人是小山田六郎的推理到此为止。
只不过,原本是性变态单纯的恶作剧,为什么又会演变成那般残忍的杀人事件?不只被杀的是六郎本人,而且他为什么戴着奇怪的假发,一丝不挂地漂流到吾妻桥下?他背上的伤痕又是何人所为?若大江春泥与本事件完全无关,那么是否又有其他罪犯等等,恐怕您会有诸如此类的疑问吧。因此,我必须针对这些问题,进一步说明我的推理。
简单地说,或许是他那些超常的邪恶行为,触怒了神灵而遭到天谴吧!这既不是犯罪,也没有加害者,只是六郎自己过失致死罢了。听到这些,您肯定想问他背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关于这一点,请容我稍后说明。我还是坚持按照顺序,先将我得出这个结论的理由解释清楚。
我推理的出发点不是别的,正是他的假发。想必您还记得三月十七日我在天花板探险后的第二天,静子听从我的建议把卧室移到西式楼房的二楼,以避免进一步被偷窥。我虽不知道静子如何说服了丈夫,而六郎又为什么接受了她的建议。总之,从那一天起,六郎已经无法通过天花板偷窥了。但是,如果我们运用一点儿想象力,六郎或许已经厌倦了偷窥游戏,或许他在把卧室迁到西式楼房之际,又想出了什么新把戏。若问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猜测,答案便是假发。他定制假发是去年年底的事,因此我相信一开始并非是为了恶作剧,而是有其他用途吧!如今,那顶假发却在意外的地方派上了用场。
他在《天花板上的游戏》的扉页上看到春泥的肖像。据说这张肖像是春泥年轻时的模样,当然不像六郎那般脑袋秃秃,而是满头茂盛的黑发。因此,假如六郎想停止躲在恐吓信或天花板缝隙中惊吓静子的恶作剧。那么,把自己化身为大江春泥,让春泥离静子更近,让静子对春泥的恐惧由想象转化成实实在在的影像,显然在窗外一闪而过的方式是最能达到效果的,这种快感一定是不可思议的。当然,实施这项计划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必须掩饰明显的特征——秃头,而假发便是达到这个目的的最佳选择。只要戴上假发,从黑洞洞的窗外一闪而过(这样做更有效果)便可以了。根本不必担心容貌会被饱受惊吓的静子识破。
当晚(三月十九日),六郎从小梅町的棋友家回来,由于大门敞开着,便悄悄绕过庭院,进入西式楼房楼下的书房(根据静子说的,他总是随身携带书房与书柜的钥匙)。他小心避开卧室里的静子,在黑暗中戴上假发,走到屋外,沿着庭院里的植物爬上房屋上装饰性的挑檐,绕到卧室的窗外,从百叶窗的缝隙偷看内部。静子说过曾经看到窗外有一张人脸,就是这个时候。好,那么六郎为什么会死?在说明这一点之前,我必须在这里插进一个事实,怀疑六郎之后,我曾经两度拜访小山田家,当时站在西式楼房的房间里观察窗外的情形。关于这些,只要您亲自走一趟便可明了,因此这里我想省略繁杂的描述。这扇窗面向隅田川,小山田宅邸的围墙就在窗户下面,围墙和墙壁之间的空间几乎只有屋檐向外突出的宽度,大概也只能容一人通过,围墙沿着十分高耸的崖边建立。河面至围墙的高度约两间,围墙至二楼窗户的高度约一间。因此,六郎若不慎从窗下的壁缘踩空掉落,运气好的话可能摔进围墙内侧,否则就会先跌到围墙上,再摔入大河。无须多言,六郎的情形自然是后者。
我一开始想到隅田川的水流问题,与其相信发现尸体的地方就是弃尸的现场,不如解释为尸体是从上游漂下来的更自然。
而小山田家的西式楼房外面就是隅田川,也正是吾妻桥的上游。
所以我才会考虑到六郎从这里摔落的可能性。虽然如此,但他的死因是背部的刺伤而非溺死,这个矛盾一直让我困惑良久。
但是,有一天我突然想到过去曾读过南波奎三郎的著作《最新犯罪搜查法》。其中有一个实例与这件事十分相似。我在撰写推理小说时经常参考这本书,对其中的记述也是耳熟能详,下面就是这个实例:
大正六年五月中旬,一具男尸漂流到滋贺县大津市太湖汽船株式会社防波堤附近,死者头部有遭锐器割伤的痕迹。根据法医调查,死亡主因为生前头部遭刀创,腹部有积水,断定为此人被杀害的同时即被抛入水中。这算得上是一起重大刑事案,警方立即展开搜索行动,但用尽各种方法,依然查不出死者的身份。数天后,大津警察署受理了一封由京都市上京区净福寺通金箔业者斋藤请求寻找雇佣小林茂三(二十三岁)的申请书。恰巧此失踪雇工穿的服装与本案的被害者相符,警方立刻通知斋藤前来认尸,经确认后死者确为小林茂三,同时也确定死者并非他杀而是自杀。死者偷取雇主大量金钱并挥霍一空,留下一封遗书后离家出走。至于身上的伤为死者从船尾投水自尽时,头部碰撞到旋转中的螺旋桨,留下了近似刀伤的伤痕。
如果我没想到这个实例,或许就不会有如此异想天开的想法了。但是大多数时候,事实的离奇荒唐更胜于小说家的幻想,往往看似不可能发生的异常事态,实际上却发生了。不过,这次的事情与上述案例稍有不同,尸体体内无积水,而且半夜一点也鲜少有汽船经过隅田川。
那么,六郎背上深达肺部的严重穿刺伤是由什么造成的?
是什么东西造成如此类似刀刃戳刺的伤口?不是别的,正是小山田家水泥墙顶上的酒瓶碎片。这东西在正门两旁的围墙上也有,相信您应该看到过。这些防盗玻璃碎片有些异常大,估计造成深及肺部的重伤也不是不可能。六郎恐怕是从挑檐上一脚踩空摔落时不幸撞上这些碎片的吧,重伤导致死亡,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在致命伤口周围还会出现无数较浅的刺伤。
就这样,六郎自作自受,因不知节制的恶习,不慎从挑檐踩空摔到围墙上,受到致命伤,接着坠落于隅田川中,随着河水漂流到吾妻桥汽船码头的厕所下方,以极度羞耻的方式结束了一生。以上就是我冗长的解说,大致陈述完毕。附加说明一两件尚未说明的事情——关于六郎的尸体为什么赤身裸体的疑问,吾妻桥一带是流浪汉、乞丐、前科犯的老巢,若说这一带有人趁深夜把尸体身上值钱的衣服剥下(六郎当晚穿着大岛的袷衣和盐濑的短外褂,并随身带着一只白金怀表),也就不难理解了。(这个假设后来成了事实,一名偷衣物的流浪汉被警方逮捕了。)另外,关于静子在卧室里为什么没注意到六郎坠楼这一点,希望您能考虑到她当时异常害怕,神经极度紧绷,再加上她当时在水泥楼房的密闭房间里,窗户离河面十分远,隅田川不时有彻夜工作的运泥船经过,就算听到了水声,也很容易误以为是划水声。况且,值得一提的是,这件事不存在一丝一毫的犯罪意味,虽说发生了谁都不乐于见到的死亡,但仍可说不脱离恶作剧的范围。若非如此,六郎也不会把可以被当成证据的手套送给司机、用本名定制假发、草率地把重要证物锁在家中书房的某一个抽屉里,而且这个抽屉只用常见的锁随意一锁。(后略)以上这段文字是从意见书上抄写的,我把这段文字放在这里,是因为如果不先说明得出这个推论结果的前因,那么接下来的记录会很难理解。我在意见书中提到大江春泥这个人物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果真如此吗?若真是如此,我在本记录前段用大量笔墨描述他的为人不就毫无意义了吗?

我写了上述的意见书欲上呈给系崎检察官。意见书上的日期是四月二十八日。我写完后的第二天就拜访了小山田家,打算先让静子过目,告诉她不必再害怕大江春泥的幻影,好让她安心。
我在开始怀疑六郎之后,也曾拜访过小山田家两次,当时只是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搜索房间上,并未对她做任何说明。
当时,静子身边集聚了许多亲戚,为了处理六郎的遗产,产生了许多纠纷。静子几乎孤立无援,也因此更倚赖我了。当我一拜访,她立刻欢声雀跃地迎接我,带我到她的客厅,我立刻急不可待地说:“静子小姐,你不用再担心了,大江春泥这号人物,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一听我这么说,她异常惊讶。她摸不着头绪也是理所当然的,望着她一脸茫然的可怜模样,我带着把完成的推理小说的草稿读给朋友听的心情,把意见书念给她听。一方面想让她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好让她安心;另一方面则是想听听她的意见,我也想找出草稿里是否有不完善之处,以便修改。
说到六郎的性虐待癖对她而言十分残酷。静子羞红了脸,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在提到手套时,她也说:“我一直觉得奇怪,明明还有另一副,怎么找也找不到。”在讲到六郎过失致死时,她非常吃惊,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等到我念完时,她还是茫然不已,不断发出“哎呀……”的惊叹声,最后,脸上终于浮现出安心释然的神色。相信这是她意识到大江春泥的恐吓信不过是伪造,生命威胁已然消除,心里的紧张压力瞬间得到全然释放的原因吧!同时,请原谅我的妄自揣测,或许她听到六郎已经得到其应有的报应后,因我俩之间的不道德交往而产生的自责有所减轻所致吧。“既然那人对我做了如此过分的事,那我也……”如今已有诸如此类能够为自己开脱的理由,想必她也为此感到欣喜吧!
恰巧是晚饭时刻,不知是否是我多心,静子兴冲冲地拿出洋酒招待我。至于我——我也相当兴奋,因为我的意见书受到她的认同,在她一杯又一杯的劝酒下,我喝多了些。不胜酒力的我立刻满脸通红,接下来心里突然滋生一股莫名的忧郁,话变得很少,只是一直凝望着静子。这阵子,她瘦了许多,不过苍白本是她的特色,她身体柔韧的弹性、心里仿佛鬼火般燃烧着热情的不可思议的魅力,不仅未消逝,反而因为她身上这件勾勒身材曲线的旧式法兰绒衬衫而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妖艳。我望着她在毛织品底下不断扭动的身躯,她那衣物包覆下的迷人胴体在我的脑海里若隐若现,骚弄得我心痒难忍。
如此交谈了—会儿,我趁着醉意想到一个非常美妙的计划。
那就是在避人耳目的地方,租一间房子作为我与静子幽会的场所,享受两人独处的时光。当时,我打算等女佣一离去,立刻告诉静子这个猥琐的想法,实际上却忍不住一把将她拉了过来,与她进行第二次接吻,我的手一点点爬上她的背部,享受着法兰绒传达给指尖的触感,轻轻在她耳旁嗫嚅我的想法。她不但没有拒绝我无礼的行为,还轻轻地点点头,接受了我的请求。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记录接下来二十几天,她与我那无数淫糜、仿佛噩梦般的幽会。我在根岸御行松下河畔租了一间古意盎然、带仓库的房子,请附近杂货店的老婆婆代为看守,我们通常在正午幽会。这恐怕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深刻体验女人这种生物的激情及其惊人的能量。有时候,我与静子仿佛回到童年时代,在鬼屋般的老房子里,像猎犬般伸出舌头大口喘气、耸动肩膀,玩起你追我赶的游戏。当我快抓到她时,她像只海豚般扭动身躯,巧妙地从我手中溜走。我们用尽所有的力气追逐,直到疲惫不堪,而后像尸体般相拥倒下。有时候,我们在昏暗的仓库里静静地待一两个小时。若有人躲在仓库门口偷听,或许会听到里面传来一女子持续的啜泣声,其间还夹杂着男子雄浑的哭声吧!
某日,静子从带来的芍药花束中取出六郎生前爱用的那条外国马鞭,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害怕起来。她让我拿着鞭子,要求我像六郎那样鞭打裸体的她。恐怕静子在六郎长期的性虐待下,已染上了怪癖,使得她不受虐就心痒难忍。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如果我和她的幽会持续半年以上,也会染上与六郎相同的癖好呢?若要问为什么,当我禁不住她苦苦哀求,将鞭子甩在她那柔软的裸体上,可怕的是,见到苍白的肌肤募然浮现恶毒的红肿鞭痕时,我心里竟然浮现一股难以言表的愉悦。
不过,我并非为了描写男女情事才写这份记录的。以后,如果我打算将这件事情写成小说,或许我会从头再详细描写这些情事。以下我想记录从静子口中听来的一件事,那是关于六郎的假发的。那顶假发确实是六郎刻意定制之物。那是极端神经质的六郎与静子进行闺房游戏时,为了掩饰那不上相的秃头,不顾静子讪笑,执意定制的物品。“为什么一直隐瞒不说?”我问道。
静子回答:“这种事太难以启齿,我实在说不出口呀!”
就这样又过了二十几天,我想一直没露面也不太自然,便特地到小山田家走访了一趟。与静子的会面持续了约一个小时,我们的话题正经且枯燥,之后照例叫了辆轿车送我回家。都说无巧不成书,司机正是之前把手套卖给我的那个青木民藏,这次的事情也成了我被引入那怪异白日梦的开端。
除了换上另一副手套,他操作方向盘的姿势、破旧的深蓝色薄外套(他直接穿在衬衫外面)、开车时挺得笔直的肩膀、前方的挡风玻璃、上面的后视镜,一切都与一个月前一模一样。这让我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想起当时我还把那司机唤做“大江春泥”。结果,很奇妙地,我脑袋里一下子涌入了大量关于大江春泥的事,诸如大江春泥的照片、作品里的怪异剧情、不可思议的生活等等。最后,我开始怀疑春泥该不会就坐在我旁边吧,一瞬间,我感觉脑袋昏昏沉沉,还说出了奇怪的话。
“喂、喂,青木!以前那副手套,小山田先生是什么时候送给你的?”
“什么?”司机的反应与一个月前相同,带着莫名其妙的眼神回头望着我,“这个嘛……我记得是去年发生的事,应该在十一月……记得是月底去账房领钱时,那天拿到好多东西,所以印象很深刻,是十一月二十八日,没错!”
“什么?你确定是十一月的……二十八日?”
我仍旧昏昏沉沉的,仿佛说梦话般反问。
“只不过,老爷啊,您怎么老是问手套的事啊,该不会那副手套有什么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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