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会在南华地产见到汪沛沛,这多少让唐立陈霖二人有些吃惊。不过想想也好,省去了他们上门拜访的过程,如果一次性能在这里问完,说不定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惊喜。“你好,汪董。他们是……”江美琳整理了下自己的着装,恭敬地上前问好,准备向她介绍来客。汪沛沛摆摆手,仍然眯笑着眼睛,“欢迎唐立,陈霖两位警官来公司关怀。美琳不懂事,你们两位别和她计较。”“汪董客气。我们此次来是为了解下南华地产的相关情况,希望没有打扰你们。”唐立客气回应,与先前同江美琳耍脾气时判若两人。“哪里会打扰,我也是听闻你们在这里,所以专程从家里赶来,我们家娜娜还要请你尽心帮忙找到啊。”汪沛沛的直接,让唐立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索性也说了明话,“会的。关于鲍娜娜被绑,我们已经有作案嫌疑人的线索,不过如今还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汪沛沛点点头,刚刚眯着的眼睛此刻暗淡无光,由着江美琳搀扶着坐在椅子上,“娜娜是个好孩子。却没想到命运要让他经历两次同样的厄运,真是对她不公啊。”看着陷入沉思的汪沛沛,唐立顺势问起了过往,“我想请教一下汪董,关于6、7年前的那次绑架案,您还能记得一些细节吗?”“细节吗?当年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完全没有让我们思考的时间。那么怎样才算是细节?”“就是在发生案件前,有没有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见唐立未说话,陈霖抢先提了问,不过这次他不是冲动,而是想给唐立多一些时间思考。汪沛沛点点头,看似在思考,眼睛却望着唐立,“娜娜她是我的继女,不喜欢我很正常。所以一直以来她与我的关系并不友好,至少我怎么努力也得不到她的理解。尤其在那几年,她亲生母亲过世不久,我便踏入鲍家。她被绑架的前几天,若是唯一与往常不同的便是她能够正眼看我,而且与我们一起共进早餐。当然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她接受我的开始,只是没想到……”说着说着,汪沛沛悲从中来,掉起了眼泪。坐在一旁的江美琳狠狠地瞪了眼唐立,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汪沛沛,试图安慰,却被她拒绝,“绑匪第一次打电话到家里来的时候,正巧是我接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应该是个20岁左右的青年,而且语气里并没有太多恶意。只是提出了要赎金。如果能用钱把人命换回来,倾尽所有也要如此。只是没想到绑匪的心太狠毒了,见国强报了警,竟然……竟然将他活活烧死。到如今泉下却不知害人者为谁……”也许是想到了鲍国强死时的悲惨,汪沛沛的悲伤情绪不断涌出,说些话间哽咽不止,江美琳几次想要劝解她停下,她却忍着痛楚,回忆结束。不过汪沛沛的这段话在唐立听来却有不一样的解读。“绑匪没恶意、只要钱、报了警、被烧死、不知害人者”这几个词里明显带着诱导情感的因素,其目的若不是想让身边人误以为警察不仅无能抓不到凶手,也有可能是真正的凶手;或者,便是在对他们警告。那么她的目的是哪个呢?如果说之前获得的关于南华地产的信息还算引得起唐立注意,那么,面前的汪沛沛才是让唐立真正满血复活的“不二战士”。当然陈霖却是感到深深的愧疚,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宽慰,“对不起汪董,之前的案子我们已经查到一些眉目,其实和……”“实在抱歉没抓到凶手是我们警方的失责。但请相信我们,这次一定会让鲍娜娜安好的回来,并且……我们保证不会再有一人伤亡。”唐立站起身对着汪沛沛微微弯了腰,左右摇头看了看,像是在找什么,“不好意思我想去下洗手间。”“我领路。”见着江美琳起身走在唐立的前面,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同等的距离。汪沛沛与陈霖两人自是顺其自然的接上了话,不知两人聊起了什么,竟惹得同时低笑。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门外的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而门内的声音也像约好了一般同时消失。“你想说什么?”江美琳说话的时候并未转身,走廊尽头的落地玻璃窗里显现出两人模糊的身影。“真实看法。”“我一直说的都是真实看法。”只是你从不当真。“别耍脾气。关乎生死。”唐立伸手想要触上江美琳的肩膀,可镜子里的他,犹豫不决。“也许,死亡和生存一样精彩。一个连续旁观生死的人再也不会像最初梦中表现出的脆弱一般。一次又一次的,直到最后睁开眼睛一切化为平常。”江美琳慢慢转过身,与唐立直视,眼神里是深深的惆怅还有……绝望。他像是没有听懂。“别多想那只是做梦。”“是的。如今我已经走出梦境,却发现无处可去。”她说话流畅,眼里却含着泪。留下与汪沛沛聊天的陈霖此时更为头痛。他不曾想到他们刚离开,汪沛沛便直接快速的询问起鲍国强案件的最新进展情况,甚至不待他开口,便已猜中一二。“是娜娜吗?”陈霖不知如何回答,表情像是忍痛吃榴莲,虽臭吃到肚里的却是大补。“娜娜这孩子本性不坏,都是我的原因促成她的犯错。当年她年纪还小,不懂事被坏人利用,如果最后查出真的是她……恳切希望你们能给她一次机会。”尽管汪沛沛刚刚的表现犹如掏心肺腑,陈霖的“大补”却是灵光一现:当年的案子鲍家早已知道真凶是谁。汪沛沛明着讨好求情,实则暗示给警方信息,是……捧杀?见陈霖突然的沉默,汪沛沛也不再继续此话题,转而谈起了鲍思杰,“说起我的两个孩子,都是非常懂事贴心。鲍思杰这孩子别看他外表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内心里比谁都温暖。真正的外冷内热,看不得家人受一点委屈。就说小时候吧,他们母亲因为病重,我便照顾他们多些……即使后来我成了他的母亲,被大家冷落,他却在暗地里维护我。”回忆起旧时的光景,汪沛沛像是披了一层粉色外衣,格外的温柔。“所以在南华地产的运营上,您也是对鲍思杰多加的照顾与支持吧?”“那是应该的。”像是想到什么,汪沛沛淡淡一笑,“不过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公司的经营之道,只能在生活起居方面照顾好他,让他能够好吃好喝的不为家里的事操心。”陈霖立即附和,“那是那是。汪董一看就是贤惠持家的人。”虽知是客气话,但被夸奖汪沛沛还是很开心,人向椅背靠去,舒展着身体。“听说这次绑架娜娜的人是个已经多起案件的手段恶毒之人?”陈霖心里一惊:汪沛沛的消息为何如此灵通?他迟疑着要不要像刚刚一样假装沉默,但如果能套出更多的消息呢?“您这么亲切友好,我就直说了。确实如您所知,绑架鲍娜娜的作案嫌疑人与江国柱,甚至与鲍国强等其他案件都有牵扯。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还不足够,而且……不瞒您说,现在此人在哪里,我们还未查清。”汪沛沛听地很认真仔细,脸上不显任何表情,“我的娜娜啊……”正在此时唐立和江美琳走了进来。“汪董了解鲍娜娜平日里社交情况吗?比如她的社交账号或是现实生活里的朋友?”唐立问地漫不经心,却抬眼看了看江美琳,见她并无反应,径直走到江沛沛的身边坐下,而又突然起身,原来是给他们杯里添水。“娜娜的私人情况还是思杰了解得多。毕竟娜娜不喜欢我管着她。听思杰说娜娜最近很乖,不再泡夜店,往书店去得多,有时还会买回来几本书。我无意中看到过其中一本,叫什么马赛克,她很是宝贝竟然放在床头,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读书。我猜想她是喜欢上了某个爱读书的人吧。”不知为何大家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望向了唐立,弄得他好不自在。“咳,那还有其他的吗?”“对了,唐队长有女朋友吗?”面对突如其来关于“女朋友”这样的敏感话题,唐立下意识地看向江美琳,见对方并未看他,只得笑笑,打着哈哈,“在等一个适合的时间。”“是等一个适合的时间再谈恋爱吗?”汪沛沛似乎对唐立的个人问题很感兴趣,接着说道:“那也是没女朋友的意思吧。这样我也放心了。”放心什么?大家都不理解。“如果唐队长不介意,我希望您能在娜娜被救回的一个月里负责她的安全。毕竟保护市民的安全是警察的首要责任。当然,我也知道这事你做不了主,所以我会向你们领导提出申请,决不让你为难。”“这是不为难吗?这是大大的为难啊!”陈霖在心里暗暗替唐立捏把汗,“这汪沛沛明摆着知道鲍娜娜对唐立的心意,大约也猜到了唐立的心意,却借着责任和权势绑架他。”“当务之急是要救出鲍娜娜。”言下之意似是答应了要求,不过汪沛沛也听出了他话里其他的含意,从随身带着的刺绣手袋里拿出一张纸,张上写的是一个号码。“这是娜娜在失踪前通话最为频繁的号码。”怎么可能?他们警方在鲍娜娜失踪后立即查询过她的通讯记录,根本没有任何可疑信息。相对唐立的平静,陈霖脸上满是疑惑。而汪沛沛也不准备隐瞒,“这是娜娜另一个手机的记录。这个手机用的非常少,只有家里人知道。我也是今天才想到的。”“非常感谢汪董的配合,拿到这么重要的线索。看样子今天鲍总的会议还要有些时候。那我们先回去处理鲍娜娜的案子,下次约好时间再来拜访。”唐立起身与汪沛沛点了点头,起身离开。陈霖坐在椅子上对着汪沛沛刚想解释几句,见她眯眼笑着对江美琳柔声道:“替我送送他们。”又转头对着陈霖说道:“我腿脚不好就不送你们了。”“汪董客气,哪能麻烦您。”江美琳不作声算是默认,跟在陈霖身后一同走出接待室。直到三人站进电梯,立在中间的陈霖本能地想向旁边移去,却被唐立一手拉住衣服,“站好了。”“唐队,我站这不舒服。”陈霖倒是直接。唐立斜他一眼,“哪里不舒服?”这询问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给逼到墙缝里。“舒不舒服也是你要管的?”江美琳突然来这么一句,吓得陈霖赶紧往电梯后面挤去,一人缩在拐角,心里默想着:“这两人能不能不那么傲娇?”“汪沛沛信基督吗?”唐立的话风转换如此之快,江美琳却是回答的顺畅。“平常所见她以四书五经阅读居多,佛经也常抄写。至于基督圣经却没见过。”“嗯。”三个人不再说话,也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电梯在一楼开门的时候,鲍思杰已经站在了门口。“唐队长是要走了吗?”“已经得到了鲍娜娜的另一份通讯记录。”鲍思杰若有所意的向楼上望了眼,“很好。那就劳烦唐队长尽快把我妹妹救出来。”“自是应该的。”“那我送你们。”鲍思杰客气的伸出手,请唐立与陈霖先行,他与江美琳跟随在身后,几人之间相隔数米的距离。“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来丢掉。”不等发问,鲍思杰笑了笑,“别怕。这是前几日我在一本书里看到的,觉得此话有趣,就记住了。”“哟,哪本书里?”唐立继续往前走,并未回头。一旁的陈霖本想停步,却被身后的江美琳轻轻地推向前。“家母的藏书。”告别鲍思杰与江美琳。唐立一路闷不作声,低头朝停车场走去,陈霖也不多话,直到两人驱车离开南华地产数百米后,陈霖将车子在一处空地停下。“唐队,我看不懂鲍思杰。”陈霖从口袋里掏出根烟递给唐立。咔嚓一声。唐立打开火机,将烟点燃却只放于手指间,“鲍家是个有故事的地方。继母与养子表面和睦,暗地里却在博弈;继母与养女表面恶劣,暗地里却又为利联手;兄妹二人表面情深,暗地里却又各行其道;老板与秘书之间看似疏远,却能彼此默契。”“这……我们到底能信任谁呢?”陈霖吐出口烟,“唐队,你站在哪边?”这句话陈霖问的有些艰难,并不是他不相信唐立的立场,而是对于这几件案件的追踪下来,他已隐约发现其中的不同寻常。“是正义还是证据?”他继续吸了口烟,从鼻子里吐出。“真正的正义从来不会显现于人的面前,它从来就不能被任何法律和道德维护,也从来不能被任何证据声张。法律可以不完善,道德缺乏强制力的保障,而证据则最容易造假从而蒙蔽人的眼睛。”唐立终于将烟放在嘴里,轻轻吸了口,还未滚过喉咙,又从嘴里吐出来。“这不是我说的,套用电影里的内容。电影里的情节除了用来消遣,也用来过虑我们所坚持的一切。”唐立将烟扔出窗外,“你终于长大了。”陈霖又吸了口烟吐出,摁灭烟头扔出去,摇摇头,“相反,我才出生,离长大还有很长时间。”“走吧。”陈霖“嗯”了一声,低头发动车子,“你与江美琳?”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问下去。车子轰地一声离开。“让我走到你的前面。”“哪怕有深渊与火坑也来?”“哪怕一生孤寂。”“回到我们最初见面的地方。”“好。”急速行驶的车窗外不断显现出落地玻璃窗前的他与她。